访问小豆家之后过了几天。
原本担心的小学人际关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问题。虽然和同学的对话有点文不对题,但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一点。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忙着活在自己的故事中。
只不过,小学的课程实在无聊到让我无言。俗话说棒打出头鸟,如果要挨打,除非是害羞得泪眼汪汪的黑长直女孩赏我巴掌,否则免谈。我将理想的挨打场景写在笔记本上,结果三天就写满了一整本,知道这些课有多无关紧要了吧。
尽管如此,只要露出企鹅爬上陆地般的眼神度过上课时间,之后就是黄金的自由时间在等着我。
一如往常的时间,一如往常的成员,在一如往常的地点I也就是筒隐家门前的马路集合。
我们四人额头靠在一起,小声交谈。
「今天要玩什么呢?」
「天下国家的外交议论」「红绿灯!」
「那个,我,想玩洋娃娃……」
小梓,小舞,加上钢铁小姐也就是小钢,还有我,我们四个人每天都开开心心玩耍。
大家都我行我素,说着完全不一样的意见,我的任务就是要整合这些意见。
「那就三人意见折衷。玩红绿灯输了的人要接受惩罚游戏,模仿总理大臣,这样如何?」
「有时候让步也是必要的吗?了解了。」
「交给我吧!才不会输呢!」「……哎呀,娃娃呢……」
「那么一开始由我当鬼吧!我数到三喔!一?二?」
「接招吧,必杀戳眼睛,祭品制造!」
「呀——抢先偷跑太卑鄙了喔!小梓你还在东张西望什么!别管什么莉嘉娃娃了!我们一起逃吧!」
「呜呜……呜呜……」
小孩子真好啊,很快就能打成一片。既没有隔阂也不会争风吃醋,很容易相处呢。
闭上眼睛的四周,听得见和平的喧嚣,让我开朗地笑着。
「啊啊——」
有一种心情爽快,好想大喊的感觉。
读秒结束后,我仰望天空,只见太阳高挂。
这是个阳光温暖的冬季午后。
宛如平静无波的内湾般寂静无风,空气就像擦得发亮的玻璃般清净澄澈。头顶上连一朵云都没有,声音应该可以传得很远。
所以我使劲张开双臂,
「咪咪!」
在安稳的住宅区正中央,大声喊着。
我可不是毫无意义地选择了猥亵的单字。
咪咪,首先念起来就很赞。从第一个发音『M』开始象征母亲的温暖,同时带有丰满的意涵。然后转为由『I』的韵母表现出可爱而坚挺的外型,接着重复一次代表咪咪一左一右,凸显母爱的完整。咪咪,是建立在难以置信的平衡上,宛如天赐的词汇。
其他的表现方式,比方说乳房啦,奶子之类的称呼,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想入非非。可是咪咪丝毫没有淫荡的意义。咪咪,是对天神创造的神圣造型美,以原始方式崇拜的泛灵论。
咪咪与人类从远古时代就形影不离。没有咪咪就没有进化,有文明就有咪咪。英文叫Breast,西班牙文是Pecho,阿拉伯文为『saadli』,印尼文是Susu,日文则是欧派(Oppai)。不论是哪一种语言,都绞尽脑汁以独特的语感来形容咪咪的形状与涵义。咪咪。
在各种语言中,咪咪就是咪咪所以咪咪。所有咪咪不分贵贱,祝福世界上的所有咪咪。大家一起高声赞美吧,咪咪。地球上的所有人啊,高举你们的双手,向地球上所有的咪咪表达崇敬吧,咪咪万岁!咪咪生万物以养人,地球只有一个,但咪咪却有两个。所以妈妈的咪咪,赞!
「喂、喂……你突然是怎么啦……」
「哦,了不起!你好厉害喔!」
「……眯眯?」
出乎意料纯洁的钢铁小姐在树荫下哑口无言。麻衣衣像是得到某种灵感启发,在围墙上拍着手。在马路中央来不及逃的小豆梓,则露出不是很懂的表情。三人三样,无论哪个女孩,感觉都能想见她们将来会变怎样,真棒呢。
一位正好行经附近,身材超好的大姐姐身体一震,吓得停下了脚步。
大姐姐缓缓回过头来,细长的瞳眸看向我。
是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大姐姐,她束起长而美丽的秀发,那发色宛如会在地中海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感觉她好像会漫步在义大利街角。
大姐姐可能是高中生,也可能是大学生,或是社会人士。要猜外国人的年龄真困难,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日语呢。至少她应该知道刚才是在叫自己吧。
我点点头回应她的狐疑视线,然后双手用力一挥,带有肢体动作再度大喊一声。
「咪咪!」
于是走近我身边的大姐姐,像是疼爱小狗狗般,轻轻摸着我的头。虽然她垂下眉头,一脸伤脑筋的表情,却丝毫不是在生气。
我感觉到姐弟配世界的可能性愈来愈高了!
「……变态……」
「好厉害喔!咪咪!」
「啊哈哈?」
钢铁小姐一语不发,满脸通红,不过麻衣衣却笑得很开心。小豆梓明明似懂非懂,却在一旁客套地答腔,嘻嘻哈哈的笑声在周围扩散开来。
连大姐姐都一脸无奈似地笑着。她的笑容好迷人,如果我是高中生的话,说不定会对她一见钟情呢。
就这样,闲静的住宅区立刻充满欢笑,当然我也跟着开怀大笑。笑容引发笑容,进而带来更多欢笑。
Happy Winter Ending,世界合而为一,我们合而为一,语言也合而为一。
「咪咪?」我一喊。
「咪咪?」小梓接着回答。
「咪咪!」麻衣衣用力重复。
简直就像战队英雄的口号一样。
高山红、火箭粉、蜜瓜绿!我们三人是咪咪战队!目的是击败邪恶的贫乳战士!正在募集剩下的成员!
在伙伴围成的圆环中央,我以特别大的音量喊着,同时感觉到温柔的阳光正笼罩在自己身上。
世界好和平。
真的,真的好和平。
尽情徜徉在多重幸福感之中,我在大家围成的圈圈正中央拍拍手,笑得好开心。人生实在太棒了。
嗯,相较于这份幸福
「是这张嘴吗?啊?是这张嘴乱说话吗!?」
途中被从房子里冲出来,满脸通红的采咲女士甩巴掌这种小事,实在是微不足道。
令人惊讶的是,咪咪大姐姐似乎是来拜访筒隐家的。
担心影响邻居的采咲女士,痛揍我一顿之后,和大姐姐打了声招呼。
在获邀进入筒隐家前,咪咪大姐姐对我微微挥了挥手。
有外国朋友真好啊,感觉好像可以成为国际化的菁英商业人呢。将来我也想和散发地中海气息的双马尾少女亲亲密密,在HIACE上(注:原为丰田的一款廉价厢型车,由于内部空间大,成为车震族的最爱之一。加上容易遭窃,因此在网路上成为绑架少女犯罪的隐语。)
「喂,现在是你当鬼,赶快追上来。」
就在我茫然思考的时候,被麻衣衣戳了一下。
「啊,抱歉抱歉。我再读秒一次——嗯?」
脚下传来不对劲的感觉,我歪头疑惑。
「……怎么回事啊?」
视线往下一瞧,发现缩小的尾巴发束摇晃着。
「月子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身旁的啊。野兽女孩露出茫然的眼神眨了眨,同时紧紧抓住我的脚边不放。
「嗯,到处徘徊找东西吃的坏习惯又犯了吗……」
筑紫姐姐叹了一口气。难道你妹妹是僵尸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糖果给她,月子妹妹随即大口大口吃起来。丹宁材质童装很适合僵尸妹妹,意外地还不错呢。永远不会老的这一点更是不错。
这么说来,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见到月子妹妹了呢。
最近忙着和小梓、小舞与小钢一起玩,几乎都没时间陪伴她。或许该多关照她一点才对。
「你也要玩红绿灯吗?」
听到我邀请,月子妹妹的头微微摇了摇。
「想玩其他游戏吗?玩总理大臣游戏?装死后混帐解散(注:“混帐解散”是一九五三年三月十四日众议院解散的俗称,当时的吉田茂首相在回答在野党议员的质询时不小心脱口骂出“混帐”一词,最终导致解散众议院进行改选。)
她又摇了摇头。茫然的眼睛抬头仰望我,拉了拉我的裤管。
「……厕所……」
「想上厕所吗?」
这让我们忍不住苦笑。是找厕所找到外面来了吗?从她不断夹紧大腿摩擦的动作来看,多半快憋不住了。得赶快带她去厕所。我已经不想再因为增加要洗的衣服,被采咲女士骂了啦?
「……嗯?」
然后大家都盯着我看,让我表情认真起来。
「该、该不会得由我带她去吧?」
「既然月子点名带你出场就没办法了。妈妈似乎忙着接待来宾,照顾我妹妹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吧。」
「你说什么……」
不,还没有严重到得搬出『你说什么』这句台词。
不过不过,就算有机会进入女澡堂,要进女厕还是很困难。女澡堂和女厕的情况不太一样呢。如果是对这方面熟悉的读者应该十分了解,这两者的倾向差别就好比美少女文库与法兰西书院(注:法兰西书院为日本出版成人小说、漫画的出版社,美少女文库为旗下的书库)
就算能对进入女澡堂一事感到开心,也不能对女厕轻易感到愉悦啊。以『公共』印象而言。
可是可是可是,这是家里的厕所,所以OK吧?
我一边像这样不断地找借口,同时和大家告别,跟月子妹妹一起前往筒隐家的玄关。
「哎哟哟,等一下啦,月子妹妹!」
与飘飘然的外表和走路方式相反,月子妹妹使出不小的力道硬拉我的手。
我们进入家中,在走廊上前进时,没多久便听到采咲女士的谈话声传来。
「……意思还是得将筑紫她们还给——」
「当然也要看令嫒们的意思——」
是房门紧闭的大厅。
她似乎和刚才的大姐姐在谈很重要的事。
「……嗯呼。」
月子妹妹对妈妈的声音产生反应,停下了脚步。她若有所指地反覆望着我和房间的门。
虽然听不太懂谈话内容,但偷听他人谈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在我准备快步离开现场时,不知为何,感受到一阵抵抗。
「会尿出来啦!嘘嘘」「……嗯……」
这次换我硬拉着月子妹妹,拖着她走在走廊上。
延伸到隔壁的房间,可以见到一直铺设在地上的棉被。
刺猬布偶装就像脱皮的蝉壳一样丢在一旁。
我们今天早上出门上学时,采咲女士还没醒。可能一直睡到刚才吧。
别看采咲女士那样,其实她罹患了某些重病。是小孩子完全无法想像,非常复杂的疾病。
最近的身体情况一直不错,导致我们掉以轻心。但病情时好时坏,要好转似乎没那么简单。
「……嗯呼。」
月子妹妹又盯着我看。
我对她的视线点点头。
「我得想想办法才行……」
紧紧咬住嘴唇。
『想想办法』说来简单,但我现在是小孩,哪有多少办法可想。
应该成为医生,研究如何治疗疾病的方法吗?或是成为总理大臣,编列预算赶走疾病的恶鬼呢?
两个方法都缓不济急,我现在能做的是什么呢?是要孝顺她,让她吃平底锅烧旗鱼吗?还是在温泉帮她搓洗背部呢。
「……真是的……」
就在我烦恼时,察觉到身旁的月子妹妹叹了一口气。
而且这口气叹得很深,就像诊疗重症患者的医生一样。
该不会连你也在思考采咲女士的问题吧,我也是喔。为了提升彼此的知识,让我们玩小孩子游戏中最受欢迎的第一名,也就是医生家家酒吧!首先要测量身高体重喔,将衣服脱掉吧!赶快脱掉衣服吧!别管那么多,脱就对了!要拼业绩的耶!快点快点!
「……真……是的…….」
「嗯,什么事?」
月子妹妹仰头盯着我瞧,做出手从上往下挥的动作。
想了一会儿后,我心想,她的意思是不是叫我蹲下呢。
于是我依照她的意思弯下腰,月子随即缓缓踮起脚,挺直腰杆。
「一、二?」
她的左手软绵绵,轻飘飘朝我挥动。
就在我歪头疑惑时——
「……咦?」
啪!
伴随响彻走廊的声音,脸颊感到一阵火辣。
我被赏了一巴掌。没错,是月子妹妹赏给我的。
「为、为什么!?」
就算挨打的场景是我的梦想,不对,正因如此,我也不是在任何情况下挨打都会爽啊!视线再朝上一点,脸颊再羞红一点!还有注意自己巴掌的角度!在害羞之中要适度交织轻蔑与嫉妒啊!
关键字是哥哥你这个笨蛋!「呜咕,啊哇,咕噢!?」
这次是来回巴掌。
就像试图打醒醉汉,或是以报纸打死害虫,月子妹妹的手掌轻巧一转,从两侧连击我的脸颊。
好痛!这样实在太痛了啦,月子妹妹!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耶!(注:出自《机动战士钢弹》,拒绝开钢弹出击主角阿姆罗,被舰长布莱德赏了一巴掌。结果因为顶撞布莱德而又挨了一巴掌,恼羞成怒下脱口而出)没亲密到他会打我耶!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已经泪眼汪汪的横寺同学,对比自己年幼的月子妹妹用上敬语。
月子妹妹手扠着腰。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的话,何必这样子对待我呢!反对暴力!坚决反对这种开不了房间的暴力!」
「虽然嘴上很变态,脑袋却还是一样笨……是不是用金属球棒疼爱一番比较好呢。」
「好过分!就算是喜欢相扑的月子妹妹,有些话也不应该说吧!就算你身体那么娇小,揍起人来也会痛咦。」
我突然咳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太对劲喔。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为什么会和眼前的女孩如此流畅地交谈?
对方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五岁小孩,我则是还很嫩的六岁小孩——
「学长似乎很习惯这个世界了呢。原本希望学长能自己察觉到,但我没办法再忽视下去。」
筒隐直直盯着我瞧。
「听好了!请找回你自己,我的学长」
黑曜石般的瞳眸深处,摇曳着意志的光辉。
稚拙的口齿声中,冒出知性的气息。
「……咦?」
我认识的娇小且顽固,温柔又倔强的女孩就在眼前。
我喘不过气来,世界就此停止。
当然。
这里有必要补充一句,世界停止只是一种比喻性的表现手法,不代表时间真的停止。至于为什么要刻意强调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呢,这是因为在这个世界确实有可能发生那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例如实际上有时空旅行者在现场,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不用说,时空旅行者就是指我们,亦即我们是来自未来的高中生。
不用反躬自省,这是很显然的事实。
我是高二学生。
月子妹妹是高一学生。
为了改变未来,才来到一切的起点。
这明明应该是故事的大前提。
「我究竟,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呆站在过去的筒隐家走廊上,猛搔自己的头。
这几天我究竟浪费了多少时间啊!一开始立下的三个目标到底跑哪去了啊!?这实在太扯了。我居然会忘记当初的目的,只顾着眼前的玩耍。这样岂不是和真正的小孩一样了吗!
「终于察觉到了吗……」
筒隐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
「当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学长不对。这个身体有点不对劲,让我认知模糊,精神受到压抑。在我脑海中小小的自己,逐渐变得愈来愈不对劲了。」
「筒隐……」
「学长不也是这样吗?一开始明明认为自己是大人,脑袋却毫无自觉地逐渐变成了小孩不是吗?」
「嗯,对…….」
「心灵与身体之间有不可思议的关联呢。虽然自认为确实拥有自我,但如果没好好说话,脑袋好像会变得不对劲……这个,学长,你有在听我说吗?总觉得学长的眼神……」
平常就很可爱的月子妹妹,以比平常更年幼的模样,用跟平常截然不同的口齿不清发音,像平常那样说话,让我实在忍不住了。
「超迷你月子妹妹也好可爱呢!」
我也像平常一样试图抱紧她,结果她却用力推开我的下巴,从我的手臂滑溜躲开。
「学长突然做什么呢,难道学长是变态吗?学长的确是变态。但即使是变态也该以变态的方式,做些变态以外的事情才对。要分清楚TPO(时间、地点、场合)」
她以冰冷的视线看着我。
这种冷淡的态度,果然是月子妹妹!月子妹妹回来了!我们的冠军,筒隐月子回来啦!
「……我真的要生气啰。」
我还想试图抱紧她时,这次她不仅以手掌推开我的下巴,还加上锐利的猫爪攻击,因此我也决定差不多该认真起来了。
筒隐娇小的身体缓慢走着,带领我到空房间去。
她从壁橱拉出柔软的坐垫,我们两人一起缩在坐垫上。
就像我们头一次造访这个世界时一样。
「对了!欸,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具备现在的意识呢?我一直以为只有自己飞到这个世界来呢……」
「当然,是和学长相同的时间点。我们是一起向猫神许愿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学长差不多该习惯世界的规则了。」
虽然筒隐目前是超越凹凸,小肚肚特别凸显的幼女体型,但她依然使劲挺胸,有如强调胸部般抬头仰望我。
「……咦?」
「我可是很了不起的,所以我一直假装自己是小孩。以免擅自改变历史。」
「不,可是……」
「学长玩过头了。对妈妈的态度也是,你仗着我现在的身体难以阻止你,就任性妄为。无论是公共澡堂那时,还是在马路上的游戏,像那样毫无意义地胡闹简直太荒谬了。要是因为自己的行动,变成未来瓦解的导火线该怎么办。」
「呃,但是……」
「还有什么事呢。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虽然舌头不灵活,但从她气呼呼的语气来看,筒隐似乎对我轻率的举止相当痛心。不愧是了不起的月子小姐。
可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件事。
「如果是那个时间点,总觉得不太对劲呢。老实说,我难以理解呢。总觉得从我们相遇的那一瞬间起,月子妹妹好像就对我做过许多奇怪的事情呢,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
「虽然最近已经觉得你是幼女所以没办法,变得挺习惯了;不过你曾经嗯呼嗯呼地舔我,将我推倒或是往我身上钻,稍微回想一下,就发现不少野兽般的举动呢…… 那该怎么解释呢?」
筒隐像是被淋了一头冷水般,突然沉默不语。
「月子妹妹?」
她一语不发站起来,摊开小小的手掌搓揉太阳穴伸展,两只手肘往头的两侧伸展,紧紧闭起眼睛思索。难道是在让脑袋活性化吗?连这时都热中于头脑锻炼,佩服佩服。
咚、咚、叮——
虽然不确定会响起这样的拟声,不过筒隐就像一休和尚灵光一现般,突然睁开眼睛。
然后她从壁橱拉出另一个坐垫,放在我的坐垫前方。可是却不像刚才两人共坐一个坐垫,而是确实和我拉开距离,重新一个人坐好。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像个有模有样的小小姐。
然后小小姐缓缓轻咳了一声。
「弄错了…」
「咦?弄错什么?」
「我是刚刚才觉醒的。」
跪坐的幼女小小姐月子妹妹,宛如眺望降落到外廊的外星人幽灵般,视线一直看向旁边。
「不对不对,哪有这样的啦。你不是说自己一直在假装小孩子吗?」
「是刚才没错。」
「可是你好像说了你一直很清楚我的行动!」
「是刚才没错。」
「还说在公共澡堂怎样怎样。」
「是刚才没错。」
「世界的规则。」
「是刚才没错。」
「这个。」
「是刚才没错。」
月子妹妹的视线坚持不肯望向我,幼嫩的侧脸染上一抹苹果般的赤红。
「是刚才没错……我说是刚才没错,就是刚才没错。」
「也对呢,我知道了!」
可是她一直像NPC般回答我同样的话,最后连我也确信,月子妹妹是刚刚才觉醒的。
这也难怪。
瞬间了解自己身体变小的紧急状况后,开始假装自己不懂事什么的,可是连身为某某王子的我都办不到呢。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不顾先后,任凭欲望爆发,把各种想尝试的事情都享受一下的超弩级旗舰终极变态高中女生呢!怀疑的人才是没礼貌!
大家赶快向月子妹妹道歉!快一点!
代表世界的清纯派高中女生筒隐月子,刚才会来回甩我巴掌,不只是因为无法忍受我在马路上玩疯的关系。
筒隐说,她知道刚才拜访筒隐家的女性身分。
「是我们居住在义大利的祖父母与亲戚,他们派来的代理人。」
「代理人?代理什么?」
「为了将我们要回去……因为我们原本不应该到现在还待在这里。」
筒隐姐妹原本是为了讨论亲权问题,跟着祖父母一同前来,暂时造访日本而已。之前还是高中生的我,以及纯粹年幼的我合作行动下,在两人搭上回程班机前留住了人,两姐妹顺势在筒隐家住下来。
出乎意料地早一步回到义大利的祖父母,似乎认为遭到了采咲女士的严重背叛。在自己不知情之下被抢走的孙女,一直没有回到义大利。
「虽然妈妈一直打马虎眼地回应对方要我们回去的强烈要求……」
最后终于失去耐性的对方警告采咲女士,说他们会采取直接手段。也就是派遣代理人来到日本,与『厌恶到连面都不想见』的采咲女士交涉。
代理人就是刚才的咪咪大姐姐。
情况似乎是这样。
「哈哈……」
这么说来,采咲女士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其实我偷偷逐一看过寄来家里的信。原以为会有与这时代猫神相关的线索,但并没有特别成为话题。义大利的祖父母可能与猫神毫无关联。」
「原来如此……」
我深深点了点头。
细节部分姑且不论,不愧是擅长管理第一的月子妹妹。明明才觉醒没多久,却已经超越时空扭曲,成功监控了信件呢!
我这样称赞她一番。
「……我讨厌坏心眼的学长。」
结果月子妹妹再度变成眺望外廊的鲜红苹果机器,我只好五体投地,打从心底道歉并取消刚才那番话。我喜欢苹果妹妹喔!打起精神来!
……好吧,实际上。
当我在孩提时代玩疯的同时,筒隐的确不为人知地为我奋战。团队的好处就是即使有人在偷懒,另一个人总会帮忙Hold住……
人这个字,是人与人互相扶持的形状。虽然之后金八老师本人似乎表示「哪有这种事情啊」而糟蹋了这句名言,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是被月子妹妹扶持而活着的呢。
「然后义大利的代理人终于来了,才会需要我的力量吗?」
「没错,我没有时间回到义大利去。我必须在这里,保护『筒隐家』才行。」
筒隐家最年幼的家人,以小小的声音这么低喃。
我们可是特地穿梭时空前来这里。现状的确无法坐视不管——
「……嗯?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月子妹妹?」
「哪里奇怪。」
我配合歪头疑惑的筒隐视线,自己也跟着歪头。
「我之前也曾经误会,但不能将此时的问题与未来的问题混在一起喔。筒隐你们不是从未回过义大利,一直住在日本吗?」
就像横寺家的问题一样,义大利的问题在未来已经获得解决。我们要朝解决猫神血脉的问题迈进,应该不用担心那方面的事情吧。
「的确,我们只有住在日本的记忆。但那是我所知道的,属于我的未来。」
「……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不敢保证,这个过去与那个未来是否相互连结了。」
筒隐静静低声说,然后望向外廊的彼端。
远远的石墙在庭院深处连成一排。另一侧是马路,虽然从这里只听得见细微的声音,不过可以知道孩子们正在嬉戏。
小梓和小舞。
自从让她们两人相见之后,就成了整天玩在一起的好朋友。
『从此再也没有联络。或许我不擅长和别人建立深刻的关系——』
我忽然想起修学旅行时听过的台词。
当时的麻衣衣,也可能只是不记得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而已。
但我大概——稍微改变了历史。
但这是为了女孩子的笑容而做的事情,我丝毫不后悔。
更何况消除了麻衣衣的心理阴影,和月子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姐姐会把我摆在第一位,是因为自觉到我们两人是相依为命地生活。是因为她几乎从未与同年龄的朋友一起玩耍。」
筒隐宛如侧耳倾听般,缓缓眨了眨眼睛。
「可是,她现在交到朋友了。」
从墙外传来的声音,没错,不只两人而已。
而是小梓,小舞与小钢三人组。
原本应该在未来相遇的小豆梓、舞牧麻衣与筒隐筑紫。
世界会改变。
时间这种概念大概是主观事物吧,康德也这么说过。好像说过吧。总觉得Kantoku神会这么说。
既然没有所谓『绝对的时间轴』,代表我们的行动会造成世界静静晃动——而且没有人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即使现在的变化还很微小,但不代表未来的变化也一样小。就像在北京的蝴蝶拍动翅膀,会横渡大海在纽约刮起风暴。
「姐姐找到除了我以外的归宿,即使失去母亲,她或许也不会变成爱撒娇的孩子。或许不会再想什么要跟我结婚之类的蠢事。上了高中的我,或许不会再为了与姐姐的关系烦恼。或许不会爬上一本杉之丘,和某人相遇也说不定。」
「这么一来,我和学长——」
筒隐没有继续说下去,视线缓缓转回来。用引力吸引万物的黑曜石瞳眸,不安地看着我。
我渐渐了解她的意思。
还有她刚才生气的真正原因。
因为我可能已经扣下了让未来产生决定性变化的扳机。
「不会吧……」
「没错。」
筒隐痛切地点了点头。
在眺望着她思考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颤抖。
反覆累积新的行动,不断改变过去,最后将会抵达与既有的已知未来相异的世界。
这种事情——「真是太美好了…」
我斩钉截铁低声说。
「咦,真是奇怪呢……?」
月子妹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但我并没有口误。您所使用的耳朵很正常!
我感觉到的是兴奋的颤抖。就像在运动会前一晚,脑海里想像自己第一个冲过终点的那一刻。
既然未来不是固定的,代表想怎么改变都可以。
随我高兴,随心所欲,就像世界的救世主一样。
如果代价包含我和筒隐的关系,那实在是搞错对象了。我们的关系才没这么软弱呢。对吧?
「我们必须向前看啊,月子妹妹!我们可以办得到!我们就是为了这样才在这里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可能分离啊!」
「……是这样的吗?」
「走吧,月子妹妹!」
「咦?」
我猛然站起身。
然后拉着惊讶的筒隐的手,冲到走廊上。
我们冲进采咲女士与访客对谈的大厅隔壁,棉被依然铺在地上的房间内,然后将头贴在纸门上竖起耳朵偷听。
「而且我们也担心变成单亲母亲的你,究竟能不能好好将孩子养育成人。看这个家的情况,好像也……」
会谈终于进入风云告急的阶段,只听得见咪咪大姐姐审判的声音。她对我明明露出那么迷人的笑容,但对大人的说话方式,却保持一段距离呢。
「如果我哪里误会,请别客气说出来,沉默代表放弃讨论。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对谈—」
不论大姐姐说什么,采咲女士似乎都沉默不语。其实她有自觉,知道自己不是称职的母亲,带有沉重悔恨的自觉。
就算看不到,也能轻易想像刺猬小姐低着头,脸上痛苦的表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进去捣乱吧。」
「咦……」
「总之先破坏这次对谈。我会打暗号给你,你可以在能力范围内一起帮忙吗?」「真没办法呢……我尽量。」
月子妹妹低声说,表情就像看到兽医招牌的猫一样。
我们两人是一体的,唯有合作面对敌人才行。
彼此视线交会后,深呼吸。
「采咲女士——」
啪——
我甩开纸门。
当着吓一跳回过头来的两人面前,我夸张地用力跺脚。
「还在聊天吗!我肚子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我在一脸困惑的大人们身边不停转圈圈,又蹦又跳又摇又晃催促着。不论她们用什么眼神看我都无所谓,反正她们不会认为我是恶意的。
这是利用不懂察言观色的孩童特权。
「……嗯……」
月子妹妹踩着沉重步伐,像鹅一样晃着屁屁,轻柔地跟在我身后。很好,就是这样!要上啰,第二支箭!
「而且月子妹妹好像尿裤子了,伤脑筋呢!」
「咦?」
「你们看!」
我指了指筒隐,偷偷眨眼睛打暗号。
伙伴不知为何呆站在原地,因此我秉持两人一体的精神,从旁协助。
具体而言,就是将手臂伸进月子妹妹的两腿下方,抱起她的幼小身体面对大人。顺带撩起童装的裙子,尽全力努力张开月子妹妹的双脚。
就是现在,月子妹妹!当场嘘嘘吧!盛大地尿在榻榻米上!嘘~嘘~!嘘~!大家都在看呢!快一点!这是你的专利喔!你只能嘘嘘啦!上呀!哗啦一声!嘿哟嘿哟!你在做什么啊!还没好吗!要不要帮你一把!该搓揉哪里才好!
「……呶……大笨蛋变态……」
月子妹妹假装闹脾气,准确朝我的心窝使出一记肘击。
「唔!?」
「……呶呼!」
然后对呻吟的我微微歪头,借由这动作使劲从肋骨的间隙朝内脏深处用力顶。好痛好痛会死人真的会死人啦!
栽了个跟头的我,和月子妹妹一起摔在榻榻米上,结果又被发狂的野兽猛咬耳朵,我忍不住『咿呀!哇呀!』放声大叫。
「喂喂喂,真的假的……你们在搞什么鬼啊……」
采咲女士一脸困扰地看着我们,咪咪大姐姐则是露出十倍困扰的表情,站起身来。
「您似乎有事要忙呢,我会择日再来拜访。之后我会联络您,再请您多多指教了……抱歉借用你们的妈妈喔。」
与口是心非的礼貌相反,宛如签字笔描绘的八字眉依然皱着。困扰的表情真的很适合她。
就这样,大姐姐静静地离去。
计划成功!
邪恶的敌人消失了,计划很顺利。真不愧是我,完美!
接下来只剩下处理凶暴的伙伴而已!耳垂上要挂着比非洲部落还要大的幼女型耳环了耶!
为了安抚尿裤子妹妹的情绪,之后耗费了大量时间。真是的,难道是我的错吗?是我的错,真对不起。
「抱歉,你们随便去买点吃的吧……」
采咲女士带月子妹妹去洗手间后,再度钻进被窝里。
和咪咪大姐姐对谈过后,身体情况似乎愈来愈糟。她还用被子盖住头,无力地躺在被窝内。
我们一同皱着眉头,站在走廊上观察她的情况。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换上干净的内裤后,月子妹妹像是不太舒服,一边摩擦大腿内侧一边询问。
「她一定还会再来。赶走她只是权宜之计,丝毫无法解决问题。」
「没问题。我有妙计,就像女澡堂没有围墙一样!」
「首先学长的脑袋就有问题呢。」
冷冷地将我喜欢的惯用句一刀两断,真不愧是月子妹妹。
但我依然毫不气馁。横寺同学永远无敌,永远开朗。
「我有必杀的作战计划,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学长,那种说法」
筒隐支吾其词。
好像在遥远的未来,在马拉松大赛时也被这样骂过吧。
连我也察觉到这一点,因此立刻改口。
「啊,没有啦,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对。我不会再重蹈上一次的覆辙。不是只有我。我会借用大家的力量!」
我朝马路上传来的孩童嬉闹声扬起下巴示意,并且拍拍胸脯。有些事情是小孩子的专利。有些事情只有小孩子才办得到。
「我们想办法解决吧!」
「……是吗?」
我笑了笑,筒隐没有笑。
不论经过多久,筒隐依然表情不安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