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MF文库J > 变态王子与不笑猫 > 3.幸福的王子

第十二卷 3.幸福的王子

「这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不过身处这片风景之中,就让我回想起那些睡不着的深夜。所以 ── 」

和妹妹在老宅院相依为命的她,没有看着我,而是透过生锈的铁栅栏遥望远方。

「 ── 所以我心想,说不定眼前的这世界,是我自己内心的愿望呢。」

节录自横寺同学笔记第三集

蝉叫声吵到不行。

播报晨间新闻的大姐姐穿着短袖,喜孜孜地说「哎呀,今天气温也超过三十度呢」。日本列岛快热昏了。

「把Y代入X ── 然后,呃,Z就会自己求出来?这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满身是汗的戳太,懒洋洋地碎碎念道,目光空洞。眼前是一片空白的补考考卷。

正值盛夏的学校,我和戳太把桌子并在一起,手牵手补考数学中。

数学老师光头胡子把学生软禁在一台电风扇都没有的灼热教室,自己则在有冷气吹的准备室悠悠哉哉。写完习题就可以离开,对地球、对老师很好,却对学生一点都不温柔的自习方式。告学校虐待儿童搞不好有一丝机会胜诉。

「……喂,横寺啊,把珍贵的青春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好吗?我们应该有更该做的事吧。」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就是有啦。再怎么狼狈,我终究是大和男儿,一定有只有我能做的事,一定有世界希望我去做的事……!」

戳太有如找到使命的信徒,帅气地竖起眉头。

不过他的双手在空中仔细揉着什么,八成在想不正经的事。

「再说,跟我讲XY我也想象不出来那是啥东东。我会看、会用的英文字母顶多只有E或F……对了横寺,你跟舞牧最近关系好像不错吼?」

「先不问你从哪个人体部位联想到麻衣衣,你从哪听说的?」

「喔唷,装傻也没用,我不会上当的。因为有人目击你们在游乐中心 ── 喂?你要去哪里?」

「交考卷给光头胡子啊。」

「啥?咦?……你不会要说你已经写完了吧?」

「嗯 ── 不知道有没有错。」

补考范围事先就告诉我们了,不是不能制定对策。我也有邀戳太参加读书会,他如果有来参加就好了说。

我边说边在教室门口处回过头,戳太从位子上站起来。

嘴巴一开一合。

「原来你认真的……我还以为你又要叫我帮你破少女游戏,想说还是别去吧……结果怎样?你让现实中的女生亲手亲脚亲腰教你念书吗!?」

「喔,嗯。没有亲脚亲腰就是了。」

「喂喂喂,早说啊!两个人的读书会开完就是那个了吧,在床上大战一番顺便学习一下那方面的知识呵呵呵对吧?马上就不管读书会在家偷情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登上大人的阶梯,真羡慕你这小子!」

「没有啦,很普通。让对方教自己不会的地方,教对方不会的地方,然后就没了。」

「不不不,总会摸几下呗。」

「事实就是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真可惜。对我来说也好,说不定对某人来说也是。」

「……是喔。那还真惊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戳太眨了几下眼睛,慢慢坐回椅子。

他把手肘撑在桌上,下巴搁在粗糙的手掌上,看着另一只张开的手,叹着气说:

「该怎么说咧,你变了。」

「变了?哪里?我还是最喜欢我宝贝的周边,不打工也不念书,晚上在跟萤幕里的女生开运动会。」

「是啊。这部分一点都没变,蠢得跟智障一样,变态得跟变态一样。」

「色胚戳戳没资格说我吧?」

「……前阵子开始,你有时会突然露出顿悟的表情。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有种你不知不觉跑到了远方的感觉。」

他看了下刚刚还在摸虚拟的什么东西的手掌,又看看我,露出困扰的笑容。

「身为你从小到大的死党,我有点 ── 寂寞啊。」

「……戳太……」

每个人都有儿时玩伴。就像筒隐有小豆梓、麻衣衣一样,横寺阳人也有认识过去的自己,会最先发现他的变化的存在。

正午的热风吹来。

从桌上掉下来的考卷,斜斜飞过教室。我们则身在考卷画出的线的此岸与彼岸。

「……哎呀,讲了不符合我个性的话。」

我的儿时玩伴,像要从远方目送我般对我挥手。

「你今天先回去吧。我还要花点时间。我得仔细思考才行。X的下落,Y的所在,大概还有许多事。」

走出校门时,手机响起。

来电铃声是鹅妈妈童谣《Hush little baby》。我一直没改过,专属于某人的特别铃声。虽然她曾经跟我抗议「谁又little又是baby啊真没礼貌」。

「嗯,我正好离开。现在过去。」

我回答果然既Hush又Little还很Baby的声音,搭上跟往家里的方向相反的公车。

我有两件事没告诉戳太。

一是读书会不是只有两个人。

二是读书会仍是现在进行式。

筒隐家大得并不寻常。

在最近的公车站下车后,就能看见右手边有道又长又厚的石墙,可见面积有多大。

然而实际上,穿过有如大名宅邸的大门,脚踩通往主屋的石头路,走上颇有年岁的水泥地,踏上漫长蜿蜒的走廊,用眼角余光看着好几间大厅和中庭,经过放得下大约十台洗衣机的脱衣所,打开浴室的门一看,会深深体会到现实比想象中更夸张。

「……咦!?我反射性走到浴室了!」

「什么叫反射性。」

「既然都来到这了,没办法。月子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互洗?」

「什么叫没办法。」

筒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她是读书会的主办,地点则在这里 ── 筒隐家。

月子妹妹本来应该会在玄关接我,带我到大家在的大厅。

可是不知为何,走进筒隐家的瞬间,有种必须先去浴室触发全裸事件的感觉。该说是先决条件吗?

「这叫巴夫洛夫的狗吗?」

「是只沉溺于犯罪滋味的笨狗。」

「没到沉溺的地步!不如说我在这个世界还没看过光溜溜的月子妹妹!事态非同小可,得完成任务才行!」

「也不是不可以。」

「开玩笑的啦,哪有什么任务……欸,你是不是说了『也不是不可以』?咦?我有点搞不懂你的意思喔?总之先脱衣服吧?」

「可是。」

「好了啦快脱!脱了再说!统统脱掉!」

「学长。」

「只脱下面好了!边脱边把你蒙着眼睛的自拍照传到网上!」

「后面。」

「像要挑逗人一样娇羞地慢慢脱!抬头看着我依偎在我身上脱!」

「姐姐。」

「对不起我不该活在世上!」

我在脱衣所竞技场后空翻两圈转身三圈做出特技般的下跪动作。个人认为这超越了月面空翻,应该能得到史上最高的艺术分。

看在这历史性的一刻的份上,会不会她姐姐其实不在?是害羞的月子妹妹唬我吧?我期待着抬起头。

「怎么了横寺?走廊上都听得见你愉悦的声音喔。」

真正的姐姐果然气势汹汹地站在脱衣所外面。

地球再见,月球你好。

「打扰你们难得的交流时间了?继续啊。」

钢铁小姐面带温和微笑。

这抹庄严的笑容有如和气的弥勒佛,其真实身份却是脚踩恶鬼、怒发冲冠的武神 ── 毗沙门天。

「不不不不是的你误会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拉着我家月子的衣服下摆时开始。」

「彻底出局的现行犯!不过请等一下,凡事都有不同的观点。不觉得反而可以说是令妹好色的裙子拉住了我的手吗?」

「原来如此,我不懂。虽然不懂,你看起来玩得挺High的嘛,嗯?」

「不不不这是误会,一点都不High跟Moon Child妹妹的身体一样不High。」

「无须多言。我也可以加入吗?」

钢铁小姐的手掌接近,拍了下我的肩膀。无处可逃。

我知道这种展开!幸好有看横寺同学笔记!之后我会跟钢铁小姐来场赌上性命的鬼抓人,跑过走廊发现仓库,躲进门后,在深沉黑暗中与巨大猫像重逢!

身为现任田径社社员,为了随时可以在通往天国的起跑线起跑,我等待着她名为怒吼的号令。

「 ── 不过,连来找你们的我都迟迟没回去的话,其他人会越来越担心。后续就等事情处理完再说吧。」

「后续?」

「嗯。等读书会结束,大家再一起慢慢玩。」

她讲出难以置信的话。今天姐姐也会一起脱吗!?可以再来一碗吗!?筒隐姐妹丼,浪漫加倍。

「休、休想骗到我!要是我真的兴奋得冲进浴室,你一定会放毒气把我毒死对吧!?」

「你在说什么?若这是月子自身的期望,我当然会支持她。」

「……姐姐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

月子妹妹从旁插嘴。

「问我在说什么……横寺不是在陪你排演儿童福祉社团的夏日活动吗?」

「嗯,啊,嗯?」

「听说要演三只小猪,看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大概明白了。横寺是演大野狼,月子是小猪吧。」

钢铁小姐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对喔,月子妹妹加入的社团是儿童福祉社。听说她有时会带着剪纸和布景去儿童馆演戏。

「……没、没错没错!暑假一堆人要她去表演,很忙的!我想说必须多多练习,便略尽绵薄之力提供协助!」

「果然。看来这次的脚本挺刺激的,不过别担心,现在的小孩娱乐活动多到难以想象。这种程度的描写反而能提高反派角色的真实度。但愿月子的努力能得到回报……」

钢铁小姐点着头说,脸上依然带着浅笑。丝毫没有恶鬼罗刹的样子,只看得见年长者的大度。

「……社长一提到妹妹,就会露出很棒的表情呢。」

「怎么突然讲这种话?不必奉承我。」

她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怎么看都只是个年纪比我大的女孩。

也许我是被笔记害得看见幻影了。看见过去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在这个世界肯定也是同样展开的幻影。

是说月子妹妹,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多亏你平常就认真参与社团活动。我对她投以感谢的目光,然而 ──「猪,我是猪……又来了吗……」

她一脸无法接受的模样。河马妹妹,那不重要啦!

「嗯啊!」

我跟她四目相交的瞬间,激烈的河马戳戳攻击袭向侧腹。

推测是要顺便惩罚我刚才说她身体不High。绝不允许我侮辱她的月子妹妹的自动制裁被动技能,能不能以某种形式为世界和平派上用场?

「横、横寺,你怎么突然全身无力?」

「大概是被怪虫叮了。比起那个,姐姐,假如我们刚才不是在演戏,你要怎么办?」

「呣?什么意思?」

「假如学长不是在演狼,只是个变态,真的想脱我衣服。」

「……什么?」

钢铁小姐瞬间眯起眼睛。

喂喂喂月子妹妹你在说什么啊!这么想让我跟钢铁小姐的心跳加速心惊胆颤鬼抓人成真吗!?

就算你是受害者,也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事!不对,没有!全是我的错。足以当成范本的自作自受案例。

「这个嘛……确实无法断言他不会在练习途中,意外起了邪念。毕竟月子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

「夸我就不用了。」

「啊,嗯……先不讲这个。横寺只是在陪月子演戏,抑或是在排练途中对月子起了邪念,企图霸王硬上弓。经过比较,可以排除后者的可能性。」

「你说什么?」

在我思考遗言时,筒隐姐妹的对话却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

我不是犯人?WHY?虽然我就是犯人,还是好想知道!

「往合理的方向推论即可。这可不是怀疑月子的可爱度,或是相信横寺的人品这种等级的问题。因为,十四世纪的哲学家兼神学家 ── 奥坎的威廉提倡的理论说,推论事实时,必须以更单纯的假设建构理论,不该贸然增加假设。」

钢铁小姐滔滔不绝地说。

原来如此。这样啊。「奥坎剃刀」原则是吧。嗯嗯。好。好喔。

……老实说,我真的听不懂她在讲啥……总之我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姐姐太宠学长了。」

月子妹妹「呣」了一声,微微嘟嘴。

「好了好了,有什么关系?我看得出你乐在其中。可不可以先看在姐姐的份上,回去开读书会?」

钢铁小姐轻轻推了下她的背,瞥了我一眼。

「横寺,你也来。大家都在等我们。」

仿佛在邀请我般。

展露成熟的笑容。

这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知道艰涩的词汇,擅长处理复杂的纠纷。社团活动时的操场使用时间分配和社团教室战争,她也能巧妙地化解,以睿智之王的身份在田径社称王,连其他社团的社员都对她心存敬意。

像今天这样,连居家服都充满知性。

没错。

不同于笔记里的天兵。

年少时期的钢铁小姐,比谁都还要才华洋溢。

导致她走歪的,是为了让母亲关注自己而放弃念书的、如同誓言的诅咒。

在所有愿望遭到重置,我没有一天到晚泡在筒隐家的这个世界。

钢铁小姐依然保有聪明的头脑,顺利长大成人。

当然,不难想象也是因为有熟读横寺同学笔记的月子妹妹,对她施以扭转因果的英才教育。

想必很累人吧。我也想被妹妹属性的少女施以各种斯巴达教育。想被她投以鄙视的眼神步步逼近,用小脚践踏、蹂躏我的重要部位惩罚我!

「学长总是容易搞混惩罚与奖励的分界线。」

「……月子妹妹总是会随便跨越我脑内妄想和发言的分界线呢?」

「绝不能容许他人对我不当且不正的二次利用。违反清纯清廉的官方守则的思想,我会严格取缔。」

「好蛮横的权利监督官!为了让大家团结起来抗议,大家快点拼命妄想月子妹妹的超淫荡模样,上传到网路分享吧!」

「好恶劣的侵权者……学长明明这么变态,为什么姐姐会……」

我们三个走在走廊上,筒隐「呣呣呣」咕哝着。看来她对步步向前的钢铁越前守(注2)历史性的名判决有所不满。

「好、好了啦,你姐说得没错。剩下的我们之后再两个人玩。不小心一丝不挂,袒裎相见,更进一步吧。」

「唉……真的是无可救药的变态。」

月子妹妹深深叹息,轻轻拍掉我的手。

她的态度融合了困扰、看破一切、冷淡,小小的下巴转向一边,小碎步走在我身旁。

── 可是。

那个动作 ──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 ── 在我眼中。

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那么排斥。

只要我加把劲,有机率有可能有希望发生裸体事件。

只要我下跪拼命哀求,恐怕搞不好或许能跟她跨越一线。

为什么呢。

说不定她也被过去的笔记影响了。说不定她也和我一样,看见了幻影。

例如「过去就是这样,所以在这个世界发生同样的事,被人看见裸体也没办法」之类的。

总觉得有点 ── 不。

随便啦。嗯。我想太多了。

色色的月子妹妹万岁。

也有可能单纯只是我眼瞎看错。照理说这个可能性还比较高吼?奥坎全裸原则,不可贸然增加变态。

回归正题。

我来参加读书会了。

待在筒隐家大厅的是那几位老成员,也就是小豆梓跟麻衣衣。

「下一题。小梓,回答。」

「放马过来!这个故事我超熟的!」

双方都穿着便服。小豆梓是招牌的蝴蝶结加连身裙,一顶草帽当成装饰品挂在背上。麻衣衣则是宽松的露肩针织衫,以及露出大腿的牛仔短裤。

矮桌前放着坐垫,两人并肩而坐,与习题集奋斗。

「那么关于画线的部分三。李征说『软弱的自尊心与高傲的羞耻心』,具体是在指什么?」

「呃,这个嘛……老虎虽然被人叫做森林王者,其实它们不太擅长狩猎。速度也没有猎豹那么快……大概是这一点酝酿出了复杂的自尊心跟羞耻心吧?」

「……下一题。画线的部分四。李征再度自嘲的原因是?」

「咦,连续的?我想想……大概是因为就算这样,自己还是变成了老虎。因为他觉得对身为人类的袁惨炫耀不太好。他真体贴!」

「…………画线的部分五。李征最后在月下大吼是为了什么?」

「好帅喔!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我喜欢!」

「………………」

「怎么样怎么样?答对了吗?答对了吗!?」

「小梓,国文的阅读测验题只要回答能从内文中看出的答案就好。不是要回答你自己的感受。」

「咦?咦?但老虎很强,又帅,我喜欢……」

「……就说不是这样了。」

「小舞不这样觉得吗?你跟我的感想,不一样吗……?」

「…………没有。没有不一样。可是……」

「嘿嘿嘿,太好了!我们是好朋友!」

「……嗯……」

容我更正刚才说的话。

小豆梓和麻衣衣表面看来在互考对方,其实是在卿卿我我。念书时有必要把手叠在一起吗?有必要靠着对方的肩膀吗?

「小梓,社长应该快回来了,先离我远一点。」

「???」

「不要露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离我远一点。」

「我不想耶?」

「什么叫『我不想耶』。」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嘛。好朋友黏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唔……」

麻衣衣难得垂下眉梢,乖乖让小豆梓蹭脸。

小豆梓看似柔弱,却敢于天真无邪地撒娇进攻。麻衣衣看似冷漠,对于部分女生的攻势却超没有抵抗力。

根本绝配。你们干脆在一起算了。

再说,我们早就进到大厅,站在她们后面笑咪咪地观察,这两个人竟然没发现。两人世界未免太牢固了。

真想化为观叶植物,守望这甜腻的景象……我才刚这么想。

「怎样?念得如何?」

不愧是我们的钢铁小姐,光明正大介入恩爱的两人之间。

「哇!社长!误会!」

麻衣衣吓得身体僵硬,反射性连着坐垫一起往后挪,惊慌失措地猛摇头,好像被正宫抓到在偷情的小三。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陷入修罗场的百合。

「……怎么了?」

小豆梓愣在那边,她似乎不觉得被人看见很难为情。不如说,她应该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吧。是距离感的差异吗?

插图07

「啊,横寺!补考考得怎么样?」

看到我,小豆梓笑开了脸。

「托大家的福,还可以。大家推测的范围刚好有出到。小豆梓是明天要去补考现代文?」

「对呀,照这情况肯定可以考到跟天马一样高的分数!」

对呀,照这情况肯定可以让国文老师哭出来!

「但我有点担心后天的英文……横寺,你可以教我吗?」

小豆梓兴奋地拿出拿出参考书,跪在地上摇摇晃晃蹭过来。有如一只讨吃的企鹅。

「当然可以。你担心的是英文作文?还是听力?」

「……我,好累。肚子也饿了。」

麻衣衣瘫在榻榻米上,月子妹妹默默跪在她旁边,递给她一杯新麦茶。

「辛苦了。要休息一下吗?」

从厨房回来的她,手中的托盘放着五份茶点及一壶麦茶,连冰过的湿纸巾都迅速备好。

「来,学长的份。」

「哇,谢谢!这个巧克力饼干难道是月子妹妹自己做的?」

「是的。请享用。」

「好厉害。我对这方面完全不行,真的很尊敬你。」

这孩子真适合服务人。好希望她将来当我老婆。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月子妹妹别过头,用手指卷着马尾玩。我认为这是她心情好的表现。

「抓到诀窍就简单了。只要有人在旁边教你,学长也一定学得会。」

「真的吗?我也学得会吗?那下次 ── 」

「……这个,非常美味。小梓也吃吧。今天念到这里就行。」

麻衣衣占据矮桌附近的位置,手伸向饼干。

「横寺才刚来耶,这样对他不好意思。」

小豆梓看起来在为我着想,其实她的眼睛一直在偷瞄茶点。这孩子对自己真诚实。好希望她将来当我女儿。

「我今天就把期末考的债还完了,不用急没关系。社长比较重要。」

我点名钢铁小姐,她轻轻摇头。

「各位尽管好好休息。我一向按照自己的步调钻研学术,无须担忧。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

「但我们在旁边偷懒,对你不太好意思……」

「呵呵。横寺真是个温柔的男人。你介意的话,这个嘛,我累的时候帮我按摩下肩膀即可。」

以英气十足的姿势正坐在矮桌前的考生。腰挺得直直的,对我露出的微笑却柔和如水。是个刚柔兼备的稳重大姐姐。好希望她将来当我情妇。

「我随时都可以帮你按摩肩膀啊。可是社团活动的时候,我看你身体好像不怎么僵硬。」

「噢,是吗?要不要试试看?」

「咦?可以吗……」

「……我有件!非常想跟社长商量的事!关于田径社的练习时间!」

麻衣衣终于忍不住硬打断我们说话。

……嗯。

我想大家也隐约察觉到了吧。

麻衣衣一次都没跟我说话,也不看我,还会无视我说的话插嘴。

她一个人超努力的。虽然没什么意义。

说起来,本来就是这四个儿时玩伴,国中时开始在筒隐家举办读书会。

每次大考,她们都会带笔记过来教对方。

跟刚才一样注意到奇怪的部分,总是不及格的小豆梓,没在认真抄笔记的麻衣衣,提前开始准备的钢铁小姐。能从前辈那边问到考古题的月子妹妹。

互相补足对方不足的部分,感情随学力一同提升。

在月子妹妹的邀请下,我从前几天开始中途加入。

麻衣衣对此会有什么感觉,看她之前在游乐中心遇到我的反应即可明白。

「……退散……退散……」

我断断续续听见她充满敌意的碎碎念。她是无法成佛的幽灵魔物吗?太明显了,明显到其他人反而对我特别温柔。

我并不会感到不快。她只是想努力守护这块圣域,不能怪她。还有虽然这跟那件事无关,听说吵得越凶晚上就会越激烈!好希望她将来当我床上的朋友。

「…………呣。」

月子妹妹看着完全好不起来的我们两个,嘀咕道。

她正坐在榻榻米上,手指放在太阳穴旁,摆出拿手的一休和尚姿势,叮一声睁开眼睛。

「一直没事做也很无聊,要不要玩游戏?」

「游戏?好啊,要玩什么?」

「抽鬼牌有点单调。玩大贫民如何?」

她提到我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听过 ── 不对,最近在哪里看过的游戏。

以前,在不同的世界。

台风在暑假尾声袭来,我因为无家可归,被困在筒隐家。

当时怕寂寞的月子妹妹,只希望在这老旧又宽敞的家中,跟谁一起玩扑克牌。

事后我们应该也一起玩过好几次 ── 不过我们五个一起玩同样的游戏,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第十局。

「大家都换好了吗?那么开始下一局吧。」

我们四个围成圆圈,坐在缘廊与大厅之间,位在上座的筒隐用清澈的声音宣布。她洗牌的技术跟发牌员不相上下。

每种游戏都很擅长的月子妹妹,在扑克牌游戏中是最强的。她会精准地管理手牌,大富豪的地位一直没有让人。

「我有点不会玩大贫民的说。为什么大家都是人类,还要跟猴子山里面的猴子一样分等级……」

坐在旁边的是小豆梓。

小豆梓漫不经心地整理手牌,柔软的栗色发丝随着她歪头的动作晃动。

这孩子的父亲是有名的医生,母亲是有名的编辑。虽然她因为父母的教育方针被教得很好,就属性来看几乎可以说是千金小姐。类似引发法国大革命的中产阶级吧?

「横寺当贫民。当贫民。当贫民……」

边出牌边念咒的,是我的天敌麻衣衣同学。

『就算是小月的请求,我实在不想跟这家伙玩。』

起初她十分不甘愿,然而 ──『大贫民是很厉害的游戏喔。可以合法贬低、鄙视变……没用的人,叫他在地上爬。』

「贬低、鄙视。叫他在地上爬。」

『玩一局如何?也算用来决定你们的地位高低。』

『决定地位高低……』

在月子妹妹的煽动下,麻衣衣彻底中计。小月,原来你当大富豪时都带着这种心情?

总而言之,麻衣衣坐在我左边,由于我们逆时针出牌,她的顺序比我前面,只专注在把我踢到最后一名。不停出5害我不能出牌,最后还毫不吝惜打出鬼牌或8切牌,根本是阿拉伯王族的玩法。

简单地说,这个大贫民游戏。

除了我以外的玩家都是大富豪。残酷的人生缩图。

「又输了……」

她们三个都出完牌后,我拿着一堆手牌垂下头。状况好差。还是要玩输一场脱一件衣服的游戏才提得起干劲。脱到没衣服可脱后转为动作游戏更好。

有人轻轻拍了下我无力垂下的肩膀。

「我瞧瞧。我也是时候加入了吧。」

是钢铁小姐。她腋下夹着几本参考书,不知何时从矮桌移动到缘廊,看我们玩游戏。

「非常欢迎!不过那些书是……?」

「噢,别在意。这也是学习的一环。」

钢铁小姐坐到我右边。

她将参考书与笔记摊开在整齐并拢的大腿上,右手拿笔,左手拿月子妹妹发的牌。

「那个,社长?」

「横寺,你听好。人类的大脑皮质分为右脑和左脑。神经在延髓附近交叉,右脑控制左半身,左脑控制左半身。」

「喔。」

「对考生而言,掌管逻辑思考的左脑自然重要,但在几何学问题这方面,也不能疏于锻炼掌管艺术创造性的右脑。」

「喔。」

「所以,我打算将左眼看的纸牌游戏当成绘画鉴赏,以逻辑理论分析右眼看的考题。如此便能同时锻炼右脑与左脑了吧?」

「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念太多书,想开点奇怪的玩笑吗?可是钢铁小姐表情超级认真。

她真的想用右半身念书,用左半身玩大贫民。是谁放她恶化到这个地步的?

「我觉得专注在一件事上比较好耶……对不对?」

我看看其他人,希望她们帮忙阻止钢铁小姐。

「又能见识到社长那招名扬世界的左右分离同时文理学习了!」

副社长崇拜地拍手。不不不你也是,说什么东西啊?那个好像很有名的名词,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

「兔子视野很广,几乎三百六十度,可以看见身周的环境。右眼和左眼看不同东西的训练,跟用动物的视野看东西一样,说不定还能顺便学生物呢。」

小豆梓憨笑着说。别再扯这种乍听之下有关系其实毫无关系的话题!

「姐姐小时候满脑子只想着念书。现在她愿意陪我们一起玩,给我一种人是会改变的、我能改变她的安心感。」

筒隐盯着我摩拳擦掌。这姿势是寻找下一个牺牲者的邪恶科学家吗?被实验者有拒绝权吗?

……这样啊,原来这很正常……

所谓入境随俗,跟筒隐家扯上关系就能成为月子妹妹。我决定配合她们的常识,暂时闭上嘴巴。

「革命,8切牌,革命,5,一对。噢,这样就出完了吗?」

「鬼牌,鬼牌,三张二,三张A,三张K。」

「我有两对皇家同花顺。」

钢铁小姐靠她的强运拿走所有好牌。这已经不是强度问题。根本是不同游戏。她在玩一人扑克牌吗?

至于不停输掉的其他人。

「不愧是社长!做什么都是国王!」

「这胜利的姿态,看几次都跟百兽之王一样。好帅喔!」

「希望你下次也能抽到好牌。我要洗牌啰。记得这边有两张鬼牌……呣呣,有了,那把它……」

她们始终面带笑容。不是装出来的笑。硬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只有月子妹妹洗牌的方式超不自然。大问题。

拜这位职业发牌员所赐,钢铁小姐出完牌前,其他人连出牌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每当惨败过后,大家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浓 ── 原来如此。

这场游戏,大概是要顺便让钢铁小姐放松。

她面临重要的大学入学考,所以想让考生爽快地赢一把。其他人应该是达成了这个共识。好温柔的世界。

「那么横寺,把牌交给我。」

「请笑纳!」

固定垫底的我也跟着露出笑容,轻轻递出牌。

要几张都可以。两张三张四张,不然把我的一切给你也行!要幸福喔。

「那么,这种情况最佳的一步是什么呢。根据切比雪夫不等式,机率最后是会趋于平均的,因此考虑到其他人手牌的期望值……」

我采取不防御战术,把手牌亮出来,钢铁小姐认真考虑要交换哪一张。百兽之王猎兔也会使出全力,钢铁之王玩游戏时亦然。还有,我不懂那一连串话的意思。这游戏选强的牌拿不行吗?

「呣……保险一点选A ── 不对,选能革命的K……」

接着,在空中游移的手指轻轻碰到牌,掉到附近的榻榻米上。

「啊,对不起。」

「噢,不会,失敬。是我不好。」

我还没伸出手,钢铁小姐就弯下身捡起扑克牌。

不对 ── 说「捡起」并不正确。

她直接张嘴把牌叼起来。

叼着国王图案的牌的钢铁小姐,搭配一脸精明的样子,像只在帮忙送报纸的聪明大狮子。

「社、社长?请问您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刚才也说过,左手要忙着拿牌,接收图像情报,右手则要忙着写参考书。只能使用空着的嘴巴。」

她回答得极其顺口。

「呣?」

牌当然从张开的嘴巴又掉了下来。这只大型狮说不定不怎么聪明。

「失敬。横寺,你别动。」

钢铁小姐眯起炯炯有神的双眼,测量距离。

视线前方是掉在榻榻米上的牌 ── 讲得更具体一点,是掉在盘腿而坐的我身体正中央的K。

「放下手牌太失礼了。虽然会给你添一些麻烦,横寺,麻烦你忍耐片刻。」

钢铁小姐吐出一口短促的气,再度弯下身子。

急速潜行,目标是我下半身的那一点。

「社长!?左手没空的话,现在这种时候用右手也没关系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尽管是一点小事,打破规矩总是不好。右手学习,左手游戏。唯有遵守这个做法到最后,方能从大考战争中存活下来。」

「嗯 ── 整个是大考战士!」

器量大到不晓得是哪个世界观的人。可是!你用脸颊摩擦的那部分也是个「大」问题。

「呣,唔唔……唔唔唔唔,这家伙,看不出挺有弹性的……硬度也不固定,不好拿啊。」

「等等等等,请等一下!?那不太对吧!」

那不是牌上的国王,是我沉睡着的柔软国王啦!

「……嗯?」

钢铁小姐抬起视线看着我。

她用左手手背将长发勾到耳后,埋在我下半身的脸窸窸窣窣上下移动。平常总是神色自若,现在却不顾形象地鼓起脸颊努力咬牌的大姐姐。

怎么看都是在送报纸对吧。想到其他画面的人请好好反省。对不起我反省。

「原来如此,这么做不对是吧?」

钢铁小姐终于停下。没错,这么做是不对的。

「仔细一想,嘴巴也只能用左半边才对。不愧是横寺,感谢你指出我的失误。虽然颇有难度,有一试的价值。跨过千辛万苦,才能引导我到更高的地方……」

她歪着嘴巴动来动去,再度对软趴趴国王发动攻势。甜美的吐息与嘴唇,碰到有点不方面说明的部位。

「啊,啊,啊,不行,真的不行啦社长!」

「没什么不行的。快好了。快叼起来了……」

「那个是不能叼起来的东西啦!」

原来如此,现在我懂了。

这人是聪明的笨蛋!我们的王尽管表面看来变聪明了,果然还是钢铁小姐!天兵的本质无法撼动!

「唔唔唔……区区横寺竟如此难缠……」

在我另一边的麻衣衣气得猛拍榻榻米。就是这样,帮忙阻止你最重视的学姐吧?

插图08

「够了,社长。再这样下去不行。我会不行。」

「可是,游戏会无法开始。那张牌就是叼不起来,不晓得是不是卡到奇怪的地方。」

「那,我来。我来处理!」

狐狸妹妹以熊熊燃烧的火焰为背景,放声宣告。身体压低到丰满的胸部会擦到榻榻米,趴在我下半身处。牙关咬得紧紧的,紧急加入送报纸游戏。

「欸,好痛好痛,不要用咬的好不好!?」

「啰嗦。要求真多。你喜欢这样吗?」

「对对对,温柔一点。这样我很快就会 ── 不是啦!?」

为什么要用嘴巴!?麻衣衣,你可以用手拿吧!冷静点,更珍惜自己一点!

「呣,这是我捅出来的漏子,是我的牌。」

「给社长太可惜了。我咬!」

「那就是先抢到的人获胜……我咬。」

「就算要用硬扯的,也要让你出来。快点出来。我咬。」

「啊嗯啊嗯,别让我等不及了,放心让我处理吧。」

「啊嗯啊嗯。出来。快出来。立刻出来。被我咬出来吧。」

田径社组的脸推来推去,展开啊嗯啊嗯我咬我咬大战争。撑不下去啦真的会出来啦,我的硬邦邦国王要被你们联手革命了!

…………

……

之后的发展因为一些大人的原因,不方便记录。但我们五个之后还有继续一起玩游戏。请各位靠薄本自由补完。

月子妹妹说得没错。

『大贫民是很厉害的游戏喔。可以合法叫人在地上爬。』

大贫民真厉害。虽然我不知道合不合法。

多亏小月小梓愿意帮大家做饭,在晚餐煮好之前,我踏上旅途让大脑与身体某部位冷静下来。

黄昏。大得无边无际的筒隐家深处,整排电灯泡一颗颗亮起。我走向昏暗走廊的底部,越是寻找尽头,就越觉得这条走廊仿佛永无止境。

离开主屋,来到屋外,眼前是露天的走廊。

我走在染上暮色的走廊上,被一道硬邦邦的石灰墙挡住。

「这是 ── 」

是仓库。非常大。

宽度及深度都超出一般家庭的规格,高度搞不好比三层楼的透天厝还高。高处有扇关上的窗户,离太远,看不清楚。

一如时代剧会出现的大名宅邸里的宝物库 ── 以前想必有人这么形容过它。

现在则并非如此。

这里大概很久没人用过。石灰墙褪色,整体而言又破又脏。坚固的对开大门生锈了,连能不能打开一公厘都令人怀疑。

比起刻意封印住,更接近自然而然遭到遗忘的仓库。

无论里面有什么东西 ── 里面有什么人。

在这个世界,她的任务已经结束。

筒隐家的仓库伴随被时间年轮抛下的静寂,伫立于斜阳下。

「 ── 你来仓库有事吗?」

「!?」

瞬间。

我回过头,本以为会看见一名穿和服的黑长发女性 ── 结果并不是,是钢铁小姐。

她当然没穿和服。

钢铁小姐跟刚才一样,身上是知性十足的服装,双臂环胸看着我。

「没、没事啦。我只是在散步,想说筒隐家好大。」

「是吗?我在后面看,你几乎是直接往这个方向走。」

「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说笑的。」

钢铁小姐眯起眼睛,轻笑出声。

「从房门处怎可能看得见你。本以为你要去打发时间,怎料你的脚步毫无迷惘,我只是因为好奇你要去何处才跟来,仅此而已。」

「你一直跟在我后面是吧!?」

哪是说笑的。钢铁小姐开的玩笑跟我字典里的玩笑意义似乎不一样呢!

「抱歉,别这么生气。我也知道应该跟你打声招呼,但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念书,一成不变,不小心起了数年从未有过的恶作剧心。」

她缩起肩膀道歉,符合从小就以聪明闻名的少女身份。

看来,啊嗯啊嗯大战争果然没包含在恶作剧的范围内。那是在纯粹的英才教育下长大的天才天兵小姐,过剩且过激的挑战精神引发的悲剧……

不来个人教她那方面的知识就完了。得在她被邪恶的变态脱光前,由我挺身而出!

「如你所见,筒隐家很旧,没什么好玩的。本来觉得我家尽是些无趣之物……自从你来了后,就有点新鲜。」

她慢慢走过我旁边,掌心贴在仓库的石灰墙上。墙壁好像剥落了一些。

「这栋仓库也是,仔细一看,有点不可思议啊。若里面保存着封印的古文书或宝物也就罢了,以长年无人使用的仓库来说,有点太占空间。」

「……你很少来这里吗?」

「嗯,是啊。上次来不知道是几年前。连年末大扫除,这一带都是妹妹负责。」

一定是月子妹妹主动提议的。

好奇地看着仓库的平稳目光移到门后。

尽管心想这里一定上了锁,打不开,我还是故作自然移动到挡住她视线的位置。

「有什么关系?反正又用不到。」

「嗯?」

「代表社长你现在够满足了,没必要追求其他东西。」

「是啊……」

钢铁小姐隔着我望向仓库,接着像放弃了般,闭上眼睛。

另一侧是筒隐家的主屋。刚才我们才在屋檐下的大厅,度过欢乐的时间。

「我很满足。没有缺少的事物。身体健康,人际关系也经营得很好,未来一片光明。和我溺爱的妹妹、亲爱的友人、敬爱我的后辈,四个人幸福地走过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钢铁小姐并未回头望向和平的大厅。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太完美了 ── 完美过头。」

她依然看着下方,按住喉咙。

「有一次,我在半夜醒来,莫名感到不安。我是刚醒来呢,还是身在睡着的那一瞬间。在黑暗中会无法轻易判断这个世界是梦想,抑或现实。明明不可能存在其他世界。」

「……那是睡昏头了啦!只要待在温暖的床铺里闭上眼睛,这种错觉一下就会消失。」

「我明白。我很明白。」

「那就……」

「但这不是可以用道理说明的。我偶尔会想,我是不是一直在作梦。总有一天,这温柔的魔法会不会如气泡似的破掉,迎接面对现实的时刻。」

她用手按着血色良好的喉咙,不会干咳的喉咙,平静地说。

微光笼罩走廊,日落后的淡淡光芒照在这里。钢铁小姐在光芒中闭上眼,细长的睫毛耀眼如永远的黄金。

这个画面过于美丽。跟藏在仓库内部的深沉黑暗比起来,确实有点太过美丽。

「…………」

我的手机突然响起。

有如警告似的。刺耳的电子音响彻四周。

我没接电话也没挂电话,仰望天空。

一只鸟在被夕阳染红的云下飞。夜晚将至,它要回巢了。回到该在的场所,回到该在的地方。

「横寺,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注视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我看不见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想?」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不过,这个嘛,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因为月子。」

「因为你妹吗?」

「你和月子不知为何,感情突然变得很好。我妹绝对不是习惯与男性相处的个性,反而极度排斥。大约一个月前,她开始把你带进我们的圈子。不时还能看见她对你毫无戒心的模样,像刚才的话剧排练。你们之间肯定存在我所不知的话题 ── 」

钢铁小姐缓缓睁开眼。

锐利精明的目光,轻轻落到我身上。

「横寺,告诉我吧。你来这里找什么?」

我们四目相交。

在被遗忘的仓库前。在消失的神明前。

在太过美丽的黄昏下。在闪耀光辉的黄金下。

「……呃,那个 ── 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不重要……」

「嗯,但说无妨。无论什么事,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筒隐家的继承人默默等待。

等待完美世界的,不完美的真实。

「 ── 我,我们,为了你 ── 」

为了拯救你,为了解除筒隐家短命的诅咒。

或者说是 ── 为了一个家庭的故事。

历经漫长的战斗。

我按着干燥到发疼的喉咙,像宿疾般不断干咳,设法讲出话的时候。

「呣。原来你们在这种地方。」

一只小猫从主屋探出头。

她单手拿着手机,闷闷不乐地鼓起脸颊。

一直从我口袋里传出的电子音,是《Hush little baby》,专属于某人的特别铃声。

「你们两个都突然不见,打电话也不接,害我只能凭声音找人,很累耶。」

身穿黑猫围裙的月子妹妹扠着腰,有点像新婚妻子,十分可爱。她瞄了仓库一眼。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噢,没有,边散步边闲聊罢了。来找我们的意思是?」

娇小的我老婆(预计)重重点了下头。

「晚餐煮好了。今天吃寿喜烧。」

「呣呣呣,我精神都来了!吃越多肉就能变得越聪明!」

钢铁小姐讲出一点都不聪明的台词,脸上绽放笑容。

「快去用餐吧……横寺,我说了奇怪的话。忘了吧。」

我松了口气。

喜孜孜地小跳步离去的大姐姐,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像个小孩。

「……你们在讨论要事吗?」

跟我一起走回去的月子妹妹,附在我耳边问。

「如果我打扰到你们,对不起。」

「我也不晓得算不算要事。嗯。或许是吧。」

「果然。学长终于要跟姐姐表明真相,告诉她你真正擅长的其实是脱衣大贫民,是个最喜欢女性裸体的变态了。」

「先不论是不是真相,那一点都不重要吧!?」

「呣呣,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

穿黑猫围裙的月子妹妹歪过头。好可爱。想让她穿裸体围裙服侍我再推倒她撕烂她的衣服以示谢意。

「爱看裸体的变态星人……」

她戒备地抓住围裙下摆,抬头盯着我。不好意思,我爱看裸体是铁铮铮的事实!但我认为爱脱光光的裸体星人也要负点责任喔!?

「不需要。完全不需要。我一直都是遭到变态学长魔爪荼毒的受害者。请学长继续去跟姐姐促膝长谈或去牢里蹲个几年。」

「等等等等!没有什么继续啦!我也不会去坐牢啦!」

我拉住快步离去的月子妹妹的手。

「可是,你们真的在谈要事吧。」

「……呃,嗯。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你来得正好。」

筒隐看起来真的很愧疚,因此我也认真否定。

她似乎真的是碰巧出现。对吧。月子妹妹希望我们变得跟以前一样好。没道理故意打扰我和她姐说话。

「那么,那个,有收获吗?」

「谁知道呢……」

筒隐支支吾吾地抬头看过来,我同样给予笼统的回答。

小豆梓也好,钢铁小姐也罢。

她们都挣扎着试图取回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那能不能用「收获」形容。

「……前途漫长啊。」

筒隐像在观察我般看了我一眼,摇摇头。

「但我个人认为,这次玩得那么尽兴,还挺成功的。」

「那样就行了吗?」

「那样就行。」

「那场钢铁小姐和麻衣衣不知为何变得那么激动小豆梓不安地凑近麻衣衣害麻衣衣更加激动我惨叫出来的那场大贫民?」

「真是太棒了。」

回答得斩钉截铁。她还满足地用鼻子喷气。是、是喔……

月子妹妹成功与失败的基准,还是一样莫名其妙。大概是注视着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吧!

哎,不过,一定就是这样。

每个人都注视着某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注视着钢铁小姐看不见的东西,月子妹妹注视着我看不见的东西,某人注视着月子妹妹看不见的东西。

借用横寺同学笔记中,令人怀念的那句话 ──我们就在同一个世界里,就在彼此的身边。

然而,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在完全一样的座标,从同样的角度看同样的风景。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就在同一个世界里,就在彼此的身边,绝对不会重合,偶尔陪伴着对方生活。

「……虽远却近。正因为遥远才愉快。我跟大家能变得像以前一样好吗?」

我没有怀着希望,也没有怀着失望,只是平静地询问。

「一定可以的。要取回失去的某物。」

月子妹妹毅然决然肯定。

「是吗……」

我走在缘廊上,隔着中庭仰望夜空。

今晚是满月,又大又圆的月亮升向围墙上方的天空。

无云的夜晚。

这个世界不会经历那个台风。

我家不会消失,猫像不会引发事件。洪水不会发生。夏天会平安迎接尾声。没有人会哭,和平的世界。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的愿望在和平中实现的世界。

她大概在跟我想着同样的事、同样的景色。

「扑克牌。」

月子妹妹轻声说道。

「能履行约定,太好了。」

「……嗯。」

「我的愿望一定也会实现。」

「……嗯。」

「下次就是每出一张牌就要脱一件衣服的脱衣大贫民了。」

「……嗯!?绝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游戏!你是变态吗!?」

我们走在同一条走廊上,绝对不会重合,偶尔配合对方的步调,并肩而行。

注视着我看不见的东西的筒隐,那张在美丽月光照耀下的标致脸庞,令人百看不厌。

事后回想起来。

我真该更认真地去思考,月子妹妹的愿望有什么意义。

暴风雨晚了几天才来。

2注 日本古代官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