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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4.月光下的失落世界

「……喂,阳人。『爱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无敌的天使。』」

「咦?」

「给我写一百遍。现在马上写。」

「为、为什么啊!」

「不然我就将衣服撕个破烂在你家门前放声大哭再打电话报警 ── 」

「爱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无敌的天使!」

节录自横寺同学笔记第四集

八月底,我听见通往开学的忧郁脚步声。

上午的田径社练习时间结束,我换好衣服,走出社团教室,听见有人在说话。

「一只、两只、三只……」

声音是从社团大楼后面传出的。在学生们的交谈声中,少女啜泣的声音显得特别突兀。

「七只,八只,九……呜呜,少一只……」

实录‧现代番町皿屋敷(注3)!好可怕这啥东东!

话说回来,在学会里有个有力学说是,以数盘子闻名的幽灵阿菊小姐,其实是非常一丝不苟又认真的可爱女仆。古典落语中提到,她还具备服务精神,不会忘记对观众展露笑容。

怪谈好可怕,被女仆幽灵诅咒缠上最后对她喷射浊白色升天液被迫负起另一种责任的怪谈好可怕。

君子不立于危墙下,绅士却会喜孜孜跳进虎穴。只要是可爱的女孩,种族才不重要,得去看一眼才行!

我循着声音,跑到饲育社的饲育小屋区。

几名田径社的学生抱着胳膊面有难色,你一言我一语,身在中央的是 ──「这比把熊猫涂成全黑还过分……」

不停啜泣的小豆梓。

「怎、怎么了?」

我急忙凑过去,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社团大楼后面的墙壁和围着校地的围墙间,没什么人会经过的饲育小屋一角。

养兔子的笼子被弄出一个大洞。

手段粗暴得像野兽所为,毫不留情。

兔子们吓得挤在小屋角落,耳朵垂下。

代替看门狗、用绳子绑在旁边柱子上的小狗也缩着尾巴低下头,仿佛因为没能保护好兔子而愧疚。

「……我算了好几次都少一只。我很喜欢的那只母兔弥次。它逃走了吗?还是被人带走了?」

暑假期间依然认真照顾动物的饲育社员小豆梓,是最先发现的人。

她一定大受打击。

「如果那个人真的很想养弥次,只要跟我说清楚,我还能把笼子饲料指甲刀刷子饲养手册都附上,跟鸳鸯夫妇分财产一样送给他的说……」

她边哭边说的动物语,比平常还要悲剧。都拿最喜欢的鸳鸯夫妇要离婚当譬喻了,事态非同小可。这是小豆梓检定的初级问题。

「希望它千万不要有事。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回来吧……」

总是精力十足的饲育社看门小狗,现在也一声都没叫,无精打采,因此现在只听得见小豆梓的声音。

完美体现出她的心痛。说实话,身为人类,绝不能允许这种事。

「我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你……打起精 ── 」

正当我准备拍她垂下的肩膀。

「 ── 哼。」

我的手被一把拍掉。

挡在我跟小豆梓间的,是我们的副社长麻衣衣。社团活动期间一直防止我与社长接触的挡人少女。

「打起,精神。」

她抱着小梓的肩膀,抢走我要说的话瞪过来威吓我。麻衣衣今天也充满敌意。

「小、小舞……」

小豆梓用沾满鼻涕的脸摩蹭麻衣衣的胸部,稍微哭得没那么厉害了。小梓柔软的头发与麻衣衣晃来晃去的胸部纠缠在一起。两人今天也充满百合味。

……哎呀,她不哭了就好。女孩子还是要笑咪咪的才好。之后也去问问能不能用脸压麻衣衣的咪咪或让麻衣衣用咪咪压我的脸吧。

我相信未来,望向旁边 ──「……这是什么?」

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与兔子小屋接地的社团大楼根基部分。

水泥砖上画了小小的图。

长靴型的半岛,七层楼的钟塔。

以及好几个小小的跳舞人偶。

好几张意大利风蜡笔画。

画技拙劣到乍看之下像小孩子的恶作剧,不过这是 ──「犯罪预告……?」

从被弄坏的兔子小屋推测,只有这个可能。

简单地说,这起事件并非单纯的意外。有人故意破坏兔子小屋。

不过 ── 是谁?有什么目的?

事件瞬间变得谜团重重。消失的兔子。神秘暗号。每个人错综复杂的想法。尘封至今的十年前的悲剧真相是 ──不是我要自夸,我很爱看本格推理小说呢!

「搜查的基本从按部就班地调查事发现场开始。先问问目击证言吧。这里位在死角,从操场看不见。如果有人在附近的农艺社的农田,或许会看过可疑的人影……」

「横寺,少多管闲事。别想那些鬼点子。」

麻衣衣对用灰色脑细胞推理中的我,投以尖酸刻薄的话语。

「什么叫多管闲事,我没有啊。」

「我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

名侦探麻衣衣耸起肩膀。

这么快就知道犯人了吗!不愧是福尔摩斯,这次算你赢。但第二、第三个莫里亚蒂教授,迟早会把你逼入绝境脱得精光让你变成贝克街淫荡的跳舞人偶……

推理小说走这种路线可以吗?仔细想想,我只玩过每解开一道谜题,美少女就会脱掉一件衣服的那种游戏。

我们判断应该先去寻找失踪的兔子,派在场的人分头去校内校外搜索。

田径社社员因为跑得快,负责去比较远的地方找。靠我们的团结力,这点范围不足为惧。

「弥次啊 ── !出来喔 ── !不会弄痛你的 ── !」

我一个人在住宅街边跑边喊,跑到十字路口转角处时突然煞车。

儿童公园中央,攀登架的顶端。

有个展开双臂的人影。

「…………唔 ── 」

那人的双马尾随风晃动,像在打量我般,霸气地站在高处。

是现实中的小学生,大概。

但她的外型一点都不现实。

发色鲜艳如地中海灿烂的阳光。两条马尾根部系着美丽的缎带,如同天赐的礼物。露出肩膀、腋下的带领连身裙,散发出有别于日本人的可爱气质。

更重要的是 ── 她戴着面具。

红与黑色,长着尖角与利牙的鬼面具。

面具底下,又大又圆的眼睛睥睨着我。

「干、干么?」

我像被吸引般走进公园,下一刻。

「喝 ── 哈 ── 呀 ── !」

鬼面具妹妹大喝一声,使劲从攀登架上跳下来。她的脚尖踢了竿子一下,结果 ──「……呜!?」

完美地绊到。

「唔唔唔唔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空中做了两个空翻,身体扭转一圈。

漂亮的月面空翻。谁来看都会给予十分满分的大跳跃。以这个年纪来说。

时代进步,技术则更加进步。虽然她的跳法在身为特技下跪先驱的我眼中,等同于儿戏,同为体操选手,怎么能不保护后进呢。

「 ── 好痛痛痛痛痛痛!」

「……唔咿咿咿咿咿咿!?」

被推测三十公斤出头的飞踢命中,依然能屹立不摇的人,顶多只有受过训练的摔角手或受过训练的职业萝莉控吧。

拜其所赐,我勉强站在地上,成功接住那孩子。训练果然很重要。大家也以成为职业人士为目标,努力锻炼吧!

「有受伤吗?」

我想看看那孩子的脸,一碰到面具,她就拍掉我的手。

「……唔 ── !」

「咦,会痛吗?大哥哥是玩医生游戏的专家,放心把身体交给我吧!我会帮你仔细触诊一番!」

「唔 ── !」

我不惜亲自照顾她,鬼面具妹妹却闹得越来越厉害。

她在我怀里后空翻一圈,连身裙也跟着翻动,头下脚上逃了出来。

「 ── 天知地知,人知!」

然后像英雄似的,再度霸气地站在地上,伸手指向我。

「我知道你做的坏事!」

面具底下黄宝石色的大眼,也燃烧着怒火。

「……我做的坏事?」

什么东西?

是指我现在也会一天到晚跟筒隐去野餐做人?还是跟大姐姐两个人一起用嘴巴玩大贫民?在游乐中心默默守望小梓玩游戏?可能性太多,无法判断是哪一个耶。

「大坏蛋!少给我装傻!」

鬼面具妹妹用小小的脚脚跺脚。公园的土块随之震动,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也想当她脚下的地。

「 ── 嗯?」

我跪到地上,准备滑进凉鞋与地面间尝试被她踩时。

在攀登架下看到一个小小的褐色纸袋。

纸袋窸窸窣窣动起来,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例如小动物 ──「啊!不可以出来!」

发现我在看那边的鬼面具妹妹,用身体盖住纸袋。

在那一瞬间露出的白毛,有点像兔子。

「……」

我们沉默片刻。

「呃……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我没有!」

「呃,可是那个 ── 」

「咻咻咻咻!」

鬼面具妹妹发出清晰的状声词,迅速转身跑走。

抱着装兔子的纸袋,往公园出口逃。

── 休想逃!

我立刻飞奔而出,别小看现任田径社社员。

插图10

「站住!」

「谁要啊!喝 ── 哈 ── 呀 ── !」

我用力跃向小跳步逃跑的面具妹妹,娇小的身躯却往旁边大大闪开,害我摔在地上。即使如此,我仍然拼命伸长手臂 ──「拜托!冷静点听我说 ── 」

用手指勉强勾住连身裙,的裙摆,底下的布料。

「……咦?」

我趴在地上,望向上方。

「唔喵!」

被我拉住的鬼面具妹妹也倒向地面。连身裙高高飘起,内裤被我扯到脚踝。

天空与大地相交之处。

红通通的禁断果实,从滑下来的布料底下探出头。

「…………咦? ── 咦!?」

面具掉落,少女的脸颊像烧起来似的变红。

嘴巴颤抖着,一开一合。

「呀啊啊啊啊啊啊!!!」

小小的女孩大大的惨叫声,响彻和平的住宅街。到处传来打开窗户的声音。

别说现任田径社社员了,我快连现任高中生都当不下去啰?

「爱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温柔的天使!」

「再一次。」

「爱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温柔的天使!」

「再一次。」

「爱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温柔的天使!」

「再三万次。」

「爱美天使是比天使更加温柔……三万次!?会死人的!」

「我都忍耐不让你受到社会的制裁了,至少让你的身体去死!」

「比天使更温柔的恶魔!」

我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转生成诵经机器,不停夸奖愿意不告我的少女。

旁边坐着整理好乱掉的连身裙,当然也穿好内裤,鼓着脸颊的少女。

鬼面具妹妹,又名爱玛努艾勒‧波鲁勒萝拉。

来自遥远的意大利,日文讲得很溜的双语使用者。

「哎呀,真的很抱歉。恪守袭击女生从不假手他人全力以赴原则的我,竟然依赖这种幸运色狼事件。虽说是因为伟大的意志想看肤色插图,我真的太窝囊了……」

「……你在跟谁道歉?」

爱美怀疑地眯起大眼。

「算了,是我先扑向你的。我们扯平。」

她无奈地将胸部挺到最高,允许我解除跪坐状态。真是个温柔可爱的天使!

「我们都误会对方了。我听见你叫弥次不要出来,就想说你应该是把我当成可疑的兔子小偷。」

「这样呀,对不起。」

「不会,我也怀疑了你。对不起喔,还有谢谢你帮忙找到它。」

「知道就好!哼哼!」

爱美得意地挺起胸膛。除了温柔还很坦率,真是个超可爱的天使!

那个一下挺起来一下缩回去的胸前抱着的,是附近的蔬果店用的纸袋。她从里面拿出红萝卜,喂趴在腿上的兔子吃。

「我正好在学校附近跟人聊天,听见很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过去一看,兔子从围栏破洞的地方跑到马路上,我立刻追过去!」

「得救了……这样有个女生或许就不会再哭了。」

脑中浮现小豆梓的笑容,我松了口气。刚才我用通讯软体告诉她找到兔子,她用狂喜乱舞的贴图洗版,现在手机也一直在震动。冷静点小梓!

「不愧是优秀的魔法少女。」

「……魔法少女?」

爱美歪过头。

旁边放着鬼面具。

「这个面具跟节分用的很像,不过有点差异呢。我曾经看过。」

我把面具翻到背面,上面写着版权资讯。

是星期日早上播的变身魔法少女动画,在小女生之间人气超高。夏天、冬天在展示场举办的活动上,在大葛格之间也拥有另一种意义上的高人气。

「你也想变成这种英雄对吧?」

「什、什么!?别讲这么丢脸的话!」

爱美红着脸从长椅上站起来。

「这个只是爸爸在神社祭典上买给我的。他说戴面具就能变身。那个人很喜欢这种东西。我并不相信,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嘛,试、试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她用超快的语速咕哝道。从攀登架上对我使出飞踢,让你的借口变得毫无意义。这孩子说得没错,她还是小孩子。正值幼稚时期。

我很能理解爱美兴奋的心情。身为一名绅士,绝对要为她打气。爱美天使,加油啊。

「……你眼神好恶心。再念五百年经吧。」

「不要突然露出成熟的表情好不好!?」

「不要露出下流的表情!」

她使劲把我的脸推开。小手手好温暖!

「再用力一点!用你的全力!脚也可以一起用喔!」

「靠过来了喵!?大坏蛋,既然这样 ── 看我教训你!」

「哇鬼假面登场了!等你很久了!伤脑筋,你看起来好强。」

「吃我一击必杀技,喝 ── 哈 ── 呀 ── !喝啊喝啊!怎样,投降了吗!」

「啊,那样踩好舒服。不错喔,很有天分。你看,我的魔法棒变这么大了!」

「呜喵 ── !?」

爱美妹妹拼命挣扎,健全的游戏持续了一会儿。

「 ── 你够了喔!」

「好痛!?」

「少得意忘形了!你这个南瓜!」

她的全力一击打得我回过神来。

这孩子会告诉我安全线在哪,令人放心。不但会允许我做到极限,还会帮忙踩煞车。其实我跟她能相处得最久吧?好希望她将来当我妈妈。不如说我要让她当妈妈!

「你根本没恢复正常!警察叔叔,快来!」

「等等等等,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我是善良的摸摸人喔!Yes爱美妹妹,魔法棒摸奶!」

「你在用什么东西摸我哪里!?这已经超越可不可以做的等级了!」

爱美终于逃走,隔着沙坑跟我保持距离。

她警戒地看着我,慎重思考措辞,最后歪过头说:

「你该不会,该不会,脑袋有点问题……?」

「讲话好毒!但我无法否认!」

「因为很奇怪嘛。我们 ── 」

她再度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仿佛在确认什么。

然后有点支支吾吾,却又果断地说:

「……嗯,我们明明才刚见面。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为什么距离这么近?」

这句话刺进我的胸口。

宛如又小又甜的雷根糖的眼睛中,只看得见纯粹的疑惑。

「不是吗?难道我们以前见过面?」

看我沉默不语,爱美略微缩起肩膀。那愧疚的动作,证明她说的是事实。

「……没有,你说得对,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表示你跟不认识的女生相处还不踩煞车啰?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对象,你都会刚跟人交流就出车祸吗?」

「也不是啦……」

我叹了口气。

眼前这名少女说得很有道理。

想必她的成长过程十分正常。没有离家出走,也没有装乖。像个率直、开朗,偶尔会作点梦的少女。

爸爸是研究日本民俗学的大学教授,妈妈是某家公司的秘书。这次来日本,是配合爱美爸爸的演讲顺便度假。

直至今日,她的人生都过得很幸福。没有被神明的咒文引到异国之地,和家人一起在温暖的家中生活。

没有因为无法融入教会的圣歌队而大哭大闹,也没有被奇怪的神明附身,任意使用身体。

过去没有瑕疵,未来也一片光明。

这孩子的人生远比之前好。

我明明知道 ──「我们啊,肯定是兄妹。」

却不小心说溜嘴。

「……什么?」

「虽然这个世界的我没有妹妹,这个世界的你应该也对我没印象。不过,该怎么说呢,我们在前世之类的地方,感情非常好。」

「……前世……」

「你喜欢像祭典一样热闹的场合,更喜欢角色扮演。因为各种问题烦恼、痛苦,被许多事搞得晕头转向,同时也闹出一堆事。就算这样,还是让我学到了许多。」

又哭又笑,互相争执,说对方的坏话,总是静不下来的疑似兄妹。

这样子的关系,肯定存在于某处 ── 想这些也没意义。明明这段关系再也不会复原 ── 根本没存在过。

爱美目瞪口呆看着我。

「 ── 好恶!」

用一句话作结。

非常诚实又中肯的感想!聪明敏锐,在学校成绩一定很好!

「莫名其妙。你电波男喔?」

「……嗯,我明白,不该跟你说的。」

「根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这种类型我完全无法接受……不对,冷静想想就知道,你八成不是认真的……」

她一脸厌恶地对我咂舌。

不能怪她。因为变态是从少女的厌恶与恐惧中诞生,在不安与怀疑中成长,随着狂热与欢喜消失的物种。

她咂舌的声音也是让我那调皮的特定部位长大的营养剂!

「…………唉。」

爱美盯着我的脸,疲惫地双臂环胸。

「我在那个世界跟你感情那么好?」

「大概。至少我喜欢你。如果你也是就太好了。」

「我怎么叫你的?」

「那个……」

我低声说道,仿佛要放开珍惜地抱在胸前的梦的碎片。

「……哦。」

爱美又叹了口气,嘴巴叼着发圈,把乱掉的双马尾重绑到更高的位置。

她用双手包住脸颊,仔细搓揉,「啊 ── 啊 ── 」随便地做起发声练习 ──「阳人葛格?」

然后咧嘴一笑。

「……咦?」

「爱美也想跟葛格当好朋友!」

她歪过头,靠到我怀里,用脸颊轻轻磨蹭。

「所以,不要 ── 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

「……爱美……」

「爱美虽然有很多事不懂,可是,看到葛格难过,爱美也会难过。打起精神吧,阳人葛格?」

她的笑法很不自然。

动作僵硬,宛如雷根糖的眼睛目光游移,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仔细一看,嘴角也绷得紧紧的,怎么看都是人为的不自然笑容。

正因如此,这才是百分之百的笑法。

头脑冷静的少女,为我展露的笑容。

仅仅存在于这一刻,为了这个世界的,完美无缺的笑容。温柔少女最温柔的笑容。

「 ── 谢谢你,我打起精神了。」

「太好了!」

我笑了,爱美也笑了。

「嘻嘻嘻,阳人葛格!」

「呼呼呼,爱美天使!」

「嘻嘻嘻……嘻?」

「呼呼呼呼,嘿嘿……」

「你在趁机偷摸哪里喵!?不要摸奇怪的地方喵!?」

她揍了我一顿。我哭了。

真的是用揍的,毫不留情。打年长者打得挺顺手的。痛苦又哀伤,又痛又甜蜜的拳头。仿佛在设法将我胸前的洞填满。

……所以,我有点哭出来。

一点而已。

「我有个部分想不通。」

我抱着弥次,在回学校的路上问她。

「那个暗号吗?」

爱美得意地扬起下巴。

「哼哼,那在意大利是拿坡里的名产!我画得很努力,想得更努力!每个人偶对应一个平假名,让最后一个字的人偶拿旗子!还有还有,我还自己设计了一个小机关!」

「啊,嗯,那个没有很重要,之后再听你说好不好?」

「唔……」

她非常沮丧。不能怪她……因为作家努力安排的暗号跟伏笔,对读者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意大利的地形跟跳舞人偶是你画的嘛。是要代替英雄的签名,告诉我们你去找兔子了?」

「对呀。不需要抓犯人。因为 ── 犯人就在旁边。」

破坏兔子小屋的犯人,是饲育社养的狗。

那只愧疚地卷起尾巴的小狗。

似乎是因为绳子松掉,小狗兴奋得乱跑,不小心撞坏小屋。是内部犯罪。

「不是看门狗,单纯是只笨狗啊……」

可是,拿每天早上会秀一段动物时间的笨狗当看门狗的饲育社也有责任喔?

目击者爱美用蜡笔留下要去找兔子的暗号,比我们更快找到弥次。

到这边还没问题。

「不过,在公园的时候,我不明白你把我当坏人的理由。」

她亲眼看见破坏兔子小屋的犯人……更正,犯犬,没道理把其他人当成兔子小偷。听见有高中生在找弥次,照理说会觉得是饲育社员。

「到底为什么 ── 要突然攻击无辜的我?」

爱美轻声叹息。

「干么一脸得意地讲这种话?你的罪行绝对有一大堆啦。」

「别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啦!在本人锲而不舍的交涉下,每起事件都和解了!」

「你这个性骚扰南瓜……」

她不悦地整理一道皱褶都没有的连身裙,缓缓从口袋拿出一张长方形的纸。

「那是……照片?」

「爱美本来是在散步的。代替还在工作的爸爸找人。」

她拿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是家族合照。

在古色古香的日式建筑中庭,以池塘为背景的四人合照。

用白色缎带绑马尾,看起来很聪明的少女、戴向日葵发夹,面无表情的幼女、笑咪咪的少年、板着脸的女性。

「……咦?」

我倒抽一口气。太突然了。

因为那是我们的照片。

年幼的横寺阳人、筒隐月子、筑紫与采咲女士。

四个人用四种不同的方式笑,看着这边。

记得这是用拍立得,在平凡无奇的一天拍的幸福纪念照。在横寺同学笔记第十集出现过。

「为什么你会有这张照片……」

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它会存在于这个世界?

「不对,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往崭新的未来迈进 ── 采咲女士重置所有愿望的那一天,是拍这张照片的不久后。因为是发生在历史的转捩点前,在这个时间轴,拍过照片的事实也会留下。

「……没有统统都消失。」

虚实夹杂,在模糊的记忆中,乡愁伴随实感涌上心头。

看我按着胸口,爱美面露疑惑,珍惜地抓住照片两端,举到空中。

「这是爸爸妈妈的恩人的照片。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飞到日本时,他们把这张照片给了我。」

「这样啊。这么久以前的事……」

「爸爸他们常在讲这件事,说如果有机会再去日本,真想见见他们。照片里的小孩应该已经升高中,如果他们在这附近的学校念书,说不定找得到人,我就先来找了。我问过好几个看起来像高中生的人。」

爱美的语气突然阴沉下来。

「然后 ── 有人告诉我照片里有不能拍到的人。」

「……什么意思?」

不能拍到的人?

听起来有点可怕。

像恐怖片一样。拍到不能在那里的人、不该被拍到的人的灵异照片。

谁是那个幽灵?

「看到本人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咦?」

「就算是第一次见面,就算他跟照片里的年纪差很多,我还是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不能存在』的人。」

锐利的目光隔着照片中年幼的横寺阳人,刺在面前的我身上。

她的眼神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没有相信也没有怀疑,只是用不带感情的视线打量我。

我是幽灵吗?怎么会这样。怪谈好可怕。因果报应,被一群壮汉喷浊白色升天液因而开发出新性癖的怪谈好可怕!

「其实那个人叫我不可以说出去。那个人非常害怕,表情很恐怖。说如果不遵守约定,连我都会有危险。」

「……哦?」

「可是这样的话,我得好好制裁他才行。呃,不是啦,我完全没在想变身成战士那种幼稚的事……」

戴着鬼面具,想当魔法少女的女孩,支支吾吾地辩解后,抿起双唇。

「 ── 欸,你都做了些什么?」

「 ── 谁知道呢。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在我用沙哑的声音回问的瞬间,爱美迅速从我身旁跳开。

「咻咻咻咻!」

搭配自制音效,转身跑走。

简直像 ── 被那家伙看见打破约定的瞬间。

「……爱美?」

我呆呆看着鬼面具妹妹跑走,缓缓转身。

学校的西门附近。

有两道人影。

「弥次没事吧!?」

「太慢了。快点回来。」

是在对我挥手的小豆梓,以及闷闷不乐抱着胳膊的麻衣衣。

麻衣衣拿着手机走向操场,说要通知在校内找兔子、还没回来的社团后辈可以收工了。

「很快。我很快就回来。不准因为两人独处,就做奇怪的事。」

「不会啦。再说,奇怪的事是指?」

「伤害小梓。其他全部。是说横寺,你先回去吧,回天空,归化太阳系外缘天体吧。」

「太不讲道理了吧!」

「要是你敢乱动手,我会叫你把我现在穿的袜子直接吞下去。高兴吧,你这个神经病。」

「那是你自己的特殊性癖吧!?你比我更有病好吗!?」

离开前,麻衣衣还不忘警告我。

说起来,我记得之前因为田径社社员脚程快,叫他们到比较远的地方找兔子。原来只有我被赶到校外啊。为了让我尽量远离小豆梓,制定如此缜密的计划……

「好好喔,你们感情真好!」

小豆梓笑着说,她似乎看见了我看不见的东西。这样叫感情好的话,我跟你就是全世界最恩爱的新婚夫妻了。

「对了,你刚才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跟其他人在一起?朋友吗?」

「呃,嗯……算是,以前的朋友吧。第一次见面的。」

「什么啦。」

小豆梓又笑了。

她用过去在另一个世界害爱美受到心灵创伤的模样,往路上看了一眼,纳闷地歪过头。

然后绕到社团大楼后面,放松的表情瞬间紧绷起来。

「……不过,这次的事件不能就这样结束。」

把弥次放回修好的兔子小屋后,她默默蹲下来。

「犯人竟然是自己人……还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得跟大家道歉才行。」

小豆梓立刻召开一人反省会。

不对,正确地说,反省会参加者不只一人。

调皮的小狗双脚并拢,坐在跪坐在地上的饲育社社员前。

「听好啰?我不是在骂你调皮。跟狸猫会化成人形一样,你的工作就是玩嘛。可是,可是呀,绝对不可以吓到别人或骗人。否则会变得跟咔嚓咔嚓山(注4)的狸猫一样喔?」

认真教育小狗的模样,充满慈祥的爱意。将来她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然而可惜的是,小豆梓老师的动物教诲连人类都听不懂。

何况一只笨狗。

「明白了吗?」

── 汪!

「哇!?为、为什么突然钻进来!?我在跟你讲很严肃的事耶!……啊,不可以钻进那种地方啦,坏孩子总有一天会变成被剪掉舌头的麻雀喔!」

会变成这样也很正常。

小梓按照惯例被小狗征服,手忙脚乱。大家都在笑,太阳公公也在笑,今天也是好天气。

可喜可贺!

跟童话故事不一样,现代文学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无法以可喜可贺作结。

「为什么啦……怎么教都教不会……」

饲育社社员抱着双膝,深陷挫败感之中。

不必那么在意吧,我在旁边看觉得挺温馨的。跟小狗嬉戏也能保养绅士们的眼睛。纯真系可爱与天然系可爱综合在一起,最强无敌大正义!

我委婉地将想法告诉小豆梓,她摇摇头说:

「……如果是因为喜欢才养也就算了,这好歹是正式的社团活动。跟你们田径社一样。」

「啊,对喔……」

「不创下新纪录会觉得不甘心,我们也是,不拿出成果会觉得难过。饲育社明明是以透过爱护动物,学习健全共生关系为主题,得到学校的承认。这样不就跟在龙宫城里无所事事的乌龟一样了吗?」

天真无邪、认真率直,都是双刃剑。大正义小豆梓因为大正义的关系,感受到强烈的责任感。

「其实,我也不想每天早上在校门口闹得鸡飞狗跳。我想把动物教好,让大家重新思考人与动物的联系。在大家眼中却是另一种模样,真的,好蠢……」

小豆梓吸着鼻子,与我混乱记忆中的面容逐渐重叠。

坐在计程车里,在一本杉山丘上,穿着睡衣啜泣的样子。

因为真心话与表面工夫的问题而受伤,我所珍视的女孩。如同幸福王子身边的燕子,陪伴他到最后的,温柔的女孩。

「我是不是没有好好面对那些孩子?我是不是根本不擅长养动物……」

这样下去最喜欢动物的小豆妹妹要面临个性崩坏的危机啦!

我 ── 身在此处的我。

必须想点办法!

「我知道了。小豆梓,我有个好主意。」

「……好主意?」

「 ── 汪!」

一声高亢的叫声。

我将右手放在小豆梓腿上,蹲下来做出握手的动作。

「我来当你的狗!」

像选手宣誓般呐喊。握住小豆梓的手,又叫了一声汪。

「只要你把我当成笨狗狂骂就好!借此学习教狗的方法,用在真正的狗上!」

这方面我很擅长。因为身体记得嘛!好怀念好高兴,真想快点变成傲娇千金小姐的宠物汪!

「那……个……」

小豆梓错愕地眨眨眼睛。

「那、那样,不太好,我很困扰……」

回以极其正常的反应。咦,奇怪!?

……好吧,奇怪的是我。小豆梓一点都不奇怪,伤脑筋。

「总之,你先随便把想得到的坏话骂出来,例如『你、你是白痴吗!』『变态变态去死吧!』『种马,禽兽,发情期!』让我跟盲目的羊一样听你使唤就好。」

「那个,像白鹭跟喜鹊一样把什么错都没犯的人狂骂一顿,这样不太好吧……」

「嗯 ── 你说得对!」

「而且你又是个好人,我不想乱骂你。」

大天使小豆艾勒手指绕来绕去,抬起视线看着我。

真是个好孩子,伤脑筋!

……不如说是我让她伤脑筋的,因为我逼她触发这个世界不可能发生的事件。

「谢谢你。这个主意就作废吧,把它忘了。我先回去啰。回天空去。回到欧特云另一侧的自由浮游行星……」

老兵不死,只是随着回忆凋零。正当我下定决心,起身欲前往银河孤独地彷徨,裤管突然被人拉住。

「……那、那个……」

小豆梓眨了眨如同宝石的眼睛,比刚才更加扭捏。

「你这么认真地为我想办法,我非常高兴。真的。」

「噢,嗯,我明白。对不起喔,没帮上忙。我会再想想。」

「不、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

她吞吞吐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经过片刻的沉默。

小豆梓像做好觉悟般,用力抿起双唇。

「……反、反过来如何?」

「反过来?」

「就是,那个,意思是……你是,主人;我当,你的,宠、宠物……」

「咦、咦咦?」

然后呢?详细希望?

「没、没有然后了。那个……呃……我、我……」

── 汪、汪?

她用水汪汪的大眼看着我,声音纤细得仿佛会随风而逝。连揪住我裤子的指尖,都像刚出生的小狗似地瑟瑟发抖。

「…………」

过度的可爱,有时会成为致命的暴力。

太可爱的画面,害我讲不出话来,无法呼吸,连心脏都停止跳动,小豆梓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对、对不起,我在说什么呀……那个,忘记吧……我要回去了,回家去,回到天空的老家……」

插图11

眼珠子转来转去,汗如雨下。头顶噗咻噗咻喷出蒸气,如同热源。

我用力将手放到仿佛要融进地面,就这样坠入羞耻地函的小豆狗狗肩上。

「 ── 是个好主意!」

「你、你声音好大!?」

「快开始训练吧!要上啰小梓!」

「汪、汪!?」

「握手!」

「汪!」

「转圈!」

「嗷!」

「露鸡鸡!」

「嗷、嗷呜!?」

「再一次!露鸡鸡!小梓的鸡鸡!」

「汪、汪,汪呜,嗷呜……」

把手放到我右手,把手放到我左手,把手放到我膝盖上,在地面转三圈,站起来露鸡鸡。重复了好几次。

「太棒了!太棒了小狗!你是小狗!身为主人,我觉得你很快就会被调教好喔!」

「汪、汪汪……嗷呜……」

我摸摸她的头奖励她,小豆狗狗红着脸又叫了声。

她用头蹭我手掌,跪在地上左右摇晃。

柔顺发丝上的狗耳,也开心地啪哒啪哒摇来摇去。

那绝对是狗耳。肯定没看错。我还看见用歪七扭八的字写着「木黄士寸子」的项圈。连从裙子底下伸出来的尾巴都看见了。我看这八成插进去了吧。

── 当当当,当当当……

有幻觉的话,自然也有幻听。

兔子小屋角落,爱美恶作剧画的意大利钟塔。从那座令人怀念、与神明对决过的尖塔顶端。

传来祝福之钟的大合唱,如同结婚典礼的最高潮。

我们一人与一只,完美结合在一起。

「我、我明明,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小豆狗狗被我摸得尾巴狂摇。

「总、总觉得,这、这样好像不错……汪……」

她眯起眼睛,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

就这样,动物公主终于抓住只属于自己的幸福。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过冷静一想,这样就能让小豆梓的训练技术变好吗?

只是在动物时间中增加另一种方向性,变成大人的动物时间吧?饲育社这个词瞬间变得色色的。之后的社团活动没问题吗?不知道。我是小孩,所以我不知道。

可是,不管怎样。

「……好开心。」

我也喃喃低语。

没错,我也很开心。

大概跟小豆梓一样开心。

小豆梓是小豆梓。我们是我们。无论在哪个世界,有什么样的回忆,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会变得跟以前一样好。

我有种取回了什么的感觉,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完全没意识到这恐怖的现象暗示着什么。

「有没有!做怪事的!坏小孩啊 ── !」

不久后,麻衣衣冲了过来,不晓得是不是感应到什么气息。

可惜太迟了。

现代《御伽草子》的陷阱 ── 更正,成品(注5)就在这里。迎接结局的我俩互相依偎的模样,令这位小梓过激派立刻瘫倒。

「……你们,在做什么……」

「小、小舞!?不是的,你误会了!?」

抱着我的腿狂摇尾巴的小梓也慌了,冷汗直流。

「是、是那个啦,对了,最近流行的动物疗法!小舞也一起来吧!?」

「没有那种疗法。没有。」

斩钉截铁,讲得真对。

跪在地上的麻衣衣狠狠瞪着我。

「横寺,我讲了那么多次,你这家伙。」

「我得回家写作业了。那之后就让两位年轻人慢慢聊……」

我觉得自己会被嫉妒之火烧死,决定用最快速度撤退。

继新式动物疗法后,会不会有魔法少女第二季疗法等待着我?

我在回家路上绕了点路,可惜到处都没看见爱美。

相对的。

我家附近掉了个巨大三角饭团。

「噢,你来得正好。」

那东西慢慢转向我。

「嗯……这不是戳太吗?你在做什么?」

我看成饭团的东西,是他的背包。鼓鼓的,远比戳太本人还大。

「什么都没做。目前。一切都是现在才开始。」

准备去旅行的戳太朝我挥挥手臂。

「我想去增广见闻一下。休学申请书也交了,我要去环游世界。」

「怎、怎么这么突然?」

「因为补考没过……」

「你的思考太跳跃了!」

「开玩笑的。我啊,之后想了很多。你离我越来越远,我到底能做些什么。」

刚放暑假,我们一起补课时,戳太眯起眼睛,看着远方说:

『该怎么说咧,你变了。』

现在,他的表情跟当时一样。

「要为了世界做些什么 ── 我完全没有这么远大的志向。我是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不然会被我的死党抛下啊。」

「戳太……」

「虽然我还什么都搞不清楚,有些东西是不亲自走一趟就看不见的。」

他的眼睛眯得更细,望向远方。

好几栋外型类似的房子,像骨牌似的盖成一排,前方是以山丘另一侧为目的地的太阳,耀眼得仿佛在邀请人过去。

背着巨大背包的儿时玩伴的背影,显得比平常更加高大。

……在过去,在某个世界。

有过同样的景色。

身为田径社暂定社员的我,看见戳太认真从事黑手党社社团活动的时候。

当时我看见戳太的背影,感觉到自己有多么渺小。

戳太应该也是看见现在的我,感觉到了不安吧。然后因此想要成长。但愿如此。

我们是男性朋友,男性朋友就是这样的。

「嘿嘿,别那个脸啦。男人为梦想踏上漂泊之旅,在我背上哭泣的心爱的人啊,请别阻止我……就是这样。」

「嗯,我完全没打算阻止你。」

「真是,这么冷淡,你这混账。」

戳太放声大笑,用拳头戳了我肩膀一下。

像死党一样,亲昵地,有点用力。

「哎,又不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我们之间的孽缘斩也斩不断,所以我想说临走前通知你一声 ── 再会啦,伙伴。再见,横寺阳人。」

他对我挥挥手,在夕阳照射下踏上自己的道路。

我一直对他的背影挥手。

突如其来的离别,换来的是惊讶、寂寞与喜悦。

以及 ── 某种既视感。

即使路线不同,到头来,戳太最后抵达的理念依然是固定的。

总有一天,他会不会搭着和平号,每年都寄明信片给我,将他在遥远的地方为世界、为人类付出的模样,栩栩如生地传达给我呢。

我有种预感。

吃完晚餐后,我的手机在横寺家的走廊响起。

是既little又baby的妹妹。

「学长,我听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雀跃,发生了什么好事吗?让她会想找人分享的好消息。

「你终于把小梓当成宠物啦。」

「坏消息!」

女孩子的联络网没有保密功能。我不会辩解。只是被关进监牢后希望有人可以陪我聊天!

「法官大人,请您好歹听我解释几句。小豆梓只是被我影响,责任全在于我……」

「是啊。你这么负责,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咦?」

还以为她是气过头,在使用小月流挖苦法,雀跃的语气却没有变化。

「你没生气吗?」

「为什么我要生气?」

她发自内心疑惑。

看来她真的把这件事当成好消息,才打电话给我。

和玩大贫民时一样。本来严格到不行的变态学长防护罩松懈下来了。

「那是两位自愿成立的关系,外人没资格说三道四。这是宪法保障的正当权利。」

「本国的宪法有保障这种权利吗……」

「小梓也很高兴喔。她说最喜欢的动物跟她撒娇时,还有自己也以动物的身份跟最喜欢的人撒娇时,感觉到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说肚子里面女孩子的部分在蠢蠢欲动。」

「她说了这种话!?」

「没有,她没说。是我想象的。」

「根本是捏造!完全是妄想!」

「我懂。我很清楚。」

月子妹妹郑重地说。清楚朋友肚子里的器官是不是怪怪的?内心的自由与胎内的自由遭到侵犯的小梓还有明天吗?

「……麻衣衣气得要死。朋友被人乱来,你都不觉得讨厌吗?」

「学长为何会觉得我会原谅你?我骂过你好几次了。被变态硬来算犯罪吗?算犯罪呢。」

「啊,嗯。是啊。我就知道。」

「不过,水是会回归源头的。」

筒隐平静地说。

「没办法。我们无法违背大自然的定律。」

「……这样啊。」

真明事理 ── 我心想。太明事理了。

有如水的流向是由她自己引导的。

开始与小豆梓接触时,筒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如今我终于想到理由。

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对小豆梓挺绅士的。因为在她面前,我会想当个正常人。

现在,筒隐一定很兴奋。

为横寺阳人是个变态而兴奋。

无论我嘴上怎么否认,都会在有意识或无意识下,渴望那种状态。怎么会这样。

奥坎果然是全裸的,月子妹妹也是全裸。裸体大王,裸体月子妹妹!快举办全裸游行!光溜溜抬头挺胸走在大街上吧!

……不不不不对不对。跟我的性癖无关。无关。那个幸福事件就留给薄本用吧。

不是这样,这是该认真思考的问题吧?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扭曲了。

「然后姐姐说……学长。」

「…………」

「学长。学长。你在听吗?」

「……喔、喔,抱歉,我在想事情……你说什么?」

「真是的。在讲姐姐的志愿。她好像在考虑考麻僧 ── 不对,麻省理工学院,最近也会把国内的大学列入考虑。所以,她问你能不能帮忙看看现代国文。」

「是可以……但由我教她没问题吗?」

「当然,姐姐自己也是这么希望的。学长应该很擅长教人考试范围才对。」

「……在其他世界?」

「在确实存在过的世界。」

她顽固地纠正我,有如重要的言灵。

同样的对话,在我们之间重复过好几次。

「如果大家能变得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有可能变得一模一样吗?」

「一定可以,我相信未来。」

筒隐干脆地说,然后啊了一声。

「姐姐在叫我。今晚好像能看见很多流星,她找我陪她一起看。学长好奇的话也去看看吧。再见。」

挂断电话的前一刻,我产生了电话另一端传来某人咳嗽声的错觉。

我没那个心情欣赏夜空。

我待在灯都没开的房间,埋头阅读笔记。

为了将来,跟月子妹妹借来的十一本横寺同学笔记。

最近我都没有仔细重看。

怀着不祥的预感,每当视线扫过文字,都会像遭到追击般呻吟出声。

确实一样。

太过相似了。

「这样不就等于只是重来一遍吗……」

细部当然不同。不过,大致的走向是共通的。

去咖啡厅、去游乐中心、在筒隐家玩扑克牌、听意大利的钟声。每个事件的结局都一样。

── 水是会回归源头的。

筒隐说过。

以前看的电影,提到世界有「修正力」这个功能。

例如无论怎么改变历史,命运都会逐渐变回原本的模样。如同做过治水工程的海岸,每当每月就会泛滥,恢复原形。

试图取回什么,用各自的做法挣扎的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脱离千金小姐设定的小豆梓越来越犬化、骨子里是个天兵的聪明钢铁小姐准备考大学、温柔的爱美被我们耍得团团转、时节进入腊月时会发生修学旅行事件、旅行后是圣诞节派对。去神社新年参拜,大家一起庆祝月子妹妹的生日。

没错没错,横寺同学笔记第八集左右,写着我会收到戳太的明信片。

我翻着芥川龙之介的《齿轮》,有点消沉。

喜剧悲剧性地重复,悲剧拉开喜剧性的序幕。

遵照事先决定好的预言。

然后 ──我们默默看着理应远去的诅咒,慢慢浸泡到脚底。

不久后,家里的电铃响起。

宛如为世界带来终结的启示录的号角声。

昏暗的玄关后面,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敌意表露无遗的同级生站在门外。

「滚出去。」

「 ── 咦……」

「滚出这座城市。立刻。」

她扔出一颗锐利的直球。

「你待在这会给人添麻烦。」

我站在门口,几乎处于失神状态,麻衣衣不悦地抱着胳膊。暗褐色无袖衬衫融进夜色,难以意识到它的存在。晒成小麦色的肩膀与手臂,像死神镰刀似的特别显眼。

「这样下去,你会伤到人。绝对又会。」

「『又』吗?原来如此,果然会变得一样吗……」

「……终于想起来了吗?」

麻衣衣瞬间睁大眼睛,静静收起下巴。

我不知道「想起来」一词能不能用在未来上。如果是「透过横寺同学笔记得知」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因为那等于是神圣的预言书。

不过,为什么麻衣衣会认知到?

明白意识到其他世界的历史的,不只有我和月子妹妹吗?

「筒隐给你看过笔记吗?」

「笔记。小月偶尔会写的日记吗?」

「日记。嗯,也可以这么说。」

「我不会看别人的日记。太没品了。我只是打从一开始就记得。」

她直截了当地说。仿佛理所当然。

可能吗?不使用笔记等外部记忆装置,就记得消失的世界发生过的事?这根本是神吧。

「你到底记得多少……」

「全部。」

「那,社长她,那个 ── 倒下来的事也记得?」

「当然,我打倒社长的事也记得。」

「咦?」

「干么?」

我歪过头,麻衣衣不耐烦地回问。

「没有。我不清楚你指的是哪件事,不过社长是生病吧?」

「不,社长很健康。我比较强,所以我打倒她了。仅此而已。她没有放水。」

「为什么要打人家……」

「不干掉她就会换成我被干掉。」

「你是哪来的蛮族!?」

原来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干过这么残虐的事。麻衣衣太可怕了。她到底在跟谁战斗……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觉得社长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且接受了。所以她才会那么平静,除了咳嗽外,完全没让我们看见她不舒服的模样……」

「不,没这回事。社长哭得脸上全是鼻涕。嚎啕大哭。是我弄哭她的。我赢了。一次都没输。」

「你讨厌社长吗!?」

我忍不住大吼。

麻衣衣讶异地瞪着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什么叫没办法!?你在对病人做什么!?」

「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过去的事。当时我还不了解社长。」

「不对。那是未来终究会发生的事。在我得知社长也不知道的事后。」

「未来?什么东西?少乌鸦嘴了。」

嗯?嗯嗯嗯?

我们在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欸,先让我确认一下。你在讲什么……?」

「就说是以前的事了。我把部长揍了一顿。」

麻衣衣转了下小麦色的手臂。

这时我才终于 ──「啊、啊啊!你捶我打大战争!」

真的,想了起来。

你捶我打大战争。叫麻衣衣阿猫阿狗的小小筒隐筑紫,以及骂她是笨蛋的小小舞牧麻衣,永无止境的争执。

若是这起事件,确实该用「想起来」描述。

大约距今十年前。横寺同学笔记写到第十本的时候。刚认识的两人整天都在吵架的画面,鲜明浮现于脑海。

在这段历史中,是很久以前的过去。

在其他历史中,是未来所发生的事。

两个世界共通的采咲女士,取消一切前发生的事。

「以前,我并没有像现在一样尊敬社长。」

麻衣衣随手拨起头发,指尖滑过绑在后面的马尾。

「很吵的人,眼中钉,顶多算得上劲敌。我是这么看待她的。只会起冲突的对象。可是我在几年前的运动会上,看见社长大显身手,我第一次觉得她很帅,所以 ── 」

……所以,基于对钢铁小姐的崇拜,麻衣衣把头发留长了。

过去的吵架友转变为真正的崇拜对象的这段期间,肯定发生过许多纯洁百合遍地开放、百合塔到处乱盖的事件。可惜那与主线剧情无关,只得省略。

不管怎样,麻衣衣一直在讲过去的事。这个世界的过去。大家还会一起玩的过去。

时间轴根本不一样,我们的话题自然对不上。麻衣衣果然不可能知道其他世界的未来。

总觉得有点失望,我呆呆看着晃来晃去的马尾。

「……对了。是你告诉爱美,照片上有不该被拍到的人吧?」

我想起这件事。

麻衣衣当然知道破坏兔子小屋的犯人是谁。因为她应该是在跟爱美说话时,跟她一起目击了。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意图,不过用毫无根据的事威胁无关的孩子,会不会太过分了?」

听见我的责备,麻衣衣愤怒地耸起肩膀。

「闭嘴,笨蛋。我有根据。」

「横寺阳人不能待在这的理由?有什么根据?」

「因为,是你先背叛我们的。」

「我,背叛你们……?」

「没错。」

天色太暗,我看不清她肩膀耸得有多高。

被门口的灯照亮的脸颊,看起来有点鼓起。

「以前大家明明都在一起玩,升高中重逢后,你却什么都忘了。也没有试图想起我们,每天过得开开心心。你这个现代小孩的化身。浅薄人际关系的缩图。践踏他人回忆的神经病。」

好像在哪听过的怒骂,也没有平常那么有气势。

「麻衣衣……」

「别用那个绰号!……叫我。」

麻衣衣怒吼道,最后又降低音量。

「万一小梓她们不小心接近你,又会被你抛弃。会受伤。所以你给我滚。趁你们关系还没那么好的时候。」

「欸,麻衣衣。」

「就说别那样叫我了。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那是以前的叫法,所以你不喜欢?」

「…………」

舞牧麻衣紧紧抿住双唇,仿佛被我说中了。

在这个世界,我叫这孩子「麻衣衣」,是十年前我们初遇的时候。

介入整天都在吵架的她和钢铁小姐之间,让她和朋友小豆梓和好。

大家一起玩捉迷藏、鬼抓人,玩到浑然忘我的时期。

在采咲女士的问题浮上台面前的温柔缓冲期。无比愉快、只有愉快。大家都在欢笑,与大家欢笑,和大家一同度过的幸福箱庭。

「明明以前都在一起玩……明明是,第一个朋友。」

麻衣衣骂我不是没有理由,也不是莫名其妙对我心存敌意。

舞牧麻衣是在闹别扭。

因为我忘了她,一直在闹别扭。

别看她这样 ── 这孩子拥有一颗非常在意人际关系的纤细心灵。

『当时我和她勾过好几次手指,说好就算念不同的小学,也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 』

以前,在其他世界的修学旅行时。

坐在神社石阶上的少女说的话,从笔记中轻轻飘出来。

『结果一搬家,彼此通了几封信之后就没有下文,从此也断了音讯。或许是我不擅长和别人建立深刻的关系。或许得一直待在相同的世界,才能当朋友吧。回忆完全派不上用场。』

当时的麻衣衣,也是因为想到自己失去的儿时玩伴小豆梓而沮丧。

在这个世界,小舞与小梓并未分离。尽管如此,还是失去了另一个儿时玩伴。明明一直都是五个人一起玩,却再也没出现在筒隐家的少年。

为了避免我和小豆梓她们增进情谊,为了避免大家又被我忘记,麻衣衣想让那几个儿时玩伴离我远一点。

但那全是在欺骗自己。

因为,害怕重新与我建立关系,连以前的照片都讨厌到极点 ── 真正受到伤害的。

就是舞牧麻衣本人。

「……对不起。对不起,麻衣衣。」

「笨蛋。闭嘴。别擅自道歉。」

「嗯。可是,对不起。害你难过,对不起。」

我低下头,麻衣衣又有点生气地鼓起脸颊。

「少自以为是了,我根本不在乎,我怎么可能难过,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不喜欢。不是喜欢,而是……」

「什么?」

「而是最喜欢……!?」

「……白痴吗?讨厌。我最讨厌你这个人。」

「讨厌我这个人……意思是喜欢我这个男人吗!?」

「白痴,智障,什么男人啊。谁会用那种眼光看朋友。」

「嗯,对啊,我们是朋友嘛。在麻衣衣心中,一直是。谢谢你麻衣衣。我也最喜欢你了!」

「……笨蛋!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 ── 蛋!」

只会讲这两个字的麻衣衣,再度闹起脾气,跟背着闪亮书包的那时候十分相似。

「你又是在说什么。」

闹了一阵子后,麻衣衣累得大叹一口气。

「刚才,你扯到未来和社长什么的。好奇怪。」

我们靠在同一根电线杆的左右两侧,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着。

「我误会了。我讲的是这边的事,跟那边没关系啦。」

「什么这边那边的,说。」

「哎呀,我想这不该跟麻衣衣 ── 不对,舞牧同学说……」

「唔唔唔。」

她悔恨地呻吟,接着是一阵有意为之的沉默。

「……麻衣衣。」

「嗯?」

「那样叫我就好。」

电线杆另一侧,传来冷淡的许可。

「谢谢你麻衣衣!我的麻衣衣!朋友麻衣衣!」

「吵死了笨蛋。闭嘴。」

我笑了,麻衣衣故作气愤地不停咂舌。像用来让我们关系变好的仪式。

「那个 ── 」

因此,我也想给予相应的回报。

我慢慢跟她坦承围绕一本笔记、两段历史、三人家族的世界的故事。

我究竟在讲什么,究竟 ── 在害怕什么。

「……就是这样。我担心一切都变得跟之前一样。」

漫长、复杂的故事结束后,麻衣衣仍然沉默不语。

会不会是因为太无聊,她睡着了?虽说是夏天,女孩子在外面这么毫无防备可不好!交给我防守吧!陪你上床睡觉的好伙伴,简称床伴!

「……噢。」

我绕到电线杆另一边,看见一个眼睛眯得跟藏狐一样细的人。哇,好厉害。百分之百的傻眼表情。

「呃,我知道这件事太扯,你肯定无法相信……」

「我相信。」

「咦。」

「咦什么咦,没礼貌。」

仔细一看,麻衣衣眯起来的眼睛,似乎在努力压抑情绪。

如同巨大锤子掉到水底的泉水,沉淀着某种静谧。

「因为,采咲阿姨说过。」

「……咦……?」

采咲女士对麻衣衣说过?什么时候?在哪里?

「十年前,你不来筒隐家之后。」

麻衣衣咕哝道。

将事实如实传达,话语中却又带着藏不住的感伤。

述说只有她知道的世界。

「……之后该怎么办呢。」

听完初恋之人留下的最后的嘱咐,我叹了口气。

「不知道,自己想。」

冷淡的回应。

不过,大概不是因为她不想管。

「在你说的世界,社长的问题和其他问题都与我无关。你却只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才来找我。」

「麻衣衣,你是不是又在……?」

「我没在闹脾气,笨蛋。」

正在闹脾气的麻衣衣故意别过头,接着突然绷紧神情。

「……其实,我觉得,找人商量也不太好。」

「为、为什么?」

「跟你说的一样。如果笔记里的登场角色,行动都会被『修正』成符合其他世界的历史,总有一天,我和你会起第二次争执,渐行渐远。不是吗?」

「……或许是吧。」

在初冬的修学旅行变成朋友的我们,迟早会在严冬的溜冰场面临离别。一旦接近,我们之间就注定会产生鸿沟。

「我现在在跟你说话,说不定就是被修正过的证明。如果我更早知道,说不定能采取不同的行动。可是现在已经逃不掉笔记的预言。我什么都做不 ── 」

「 ── 等等,你说什么?」

我逼近她,麻衣衣吓得眨了眨眼。

「生气了吗?但那是事实,无论你想做什么。」

「前一句!你前一句说的是!?」

「……如果我更早就知道,说不定能采取不同的……」

「麻衣衣,就是那个!王牌就在那里!不愧是名侦探!」

我仿佛看见叼着鬼牌的狐狸,忍不住抱紧面前的好友。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

现在我终于将这股异样感的真面目握在手中。

摸起来挺有肉感的,好温暖!

「什么。唔。呃。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怀里传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胸口附近被人轻轻拉扯,几乎没有用力。

插图12

我在她耳边大声说道: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唔……我……」

「我?我拒绝?我答应?哪一个!?」

「…………放开……我……」

「跟我说(注6)!?嗯!我说!我的作战计划 ── 不对,我们的目标!」

「……你这个,笨蛋。大笨蛋……」

麻衣衣肩膀一动也不动。应该是同意了吧。

我听见她代替回应的轻声叹息,抬头望向电线杆顶端。

月子妹妹新闻说,今晚是看流星雨的好机会。

确实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存在好几亿年的夜空。

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闪耀,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消失。

我像要握紧它似的,举起拳头。

3注 女性亡灵数盘子的日本怪谈。

4注 讲述说谎的狸猫最后遭到报应的童话故事。

5注 「陷阱」与「成品」日文音近。

6注 「放开我」与「跟我说」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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