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菜醒来时,时刻已过傍晚。
窗外传来雨声。躺在受隔帘环绕的白色的病床上,夕菜裹着被单,茫然注视着天花板上的白色日光灯。干净的空气窜入鼻孔。
「你醒了吗?有川同学。」
好像听见千春的声音,夕菜做起身。长峰老实掀起隔帘,一脸担心地探头进来。
「要喝点什么吗?不过这里只有茶。」
她的口气很温和。夕菜一阵头晕眼花,又倒回床上,背部传来被轻揉温暖的触感。
「……老是,千春她……」
「——浅草同学没事。」
「怎样的没事法?」
面对夕菜的问题,长峰老是不禁词穷。她趁隙追击。
「从以前的经验,我知道千春的伤势会有多重。我像那样害过别人受伤,每次都备受职责,给妈妈和天音添麻烦后转学。这次也一样。」夕菜淡淡地同苔,保持北平常低沉的声调。
室内的日光灯放射微光。
「触电这成的伤并不重。好像是皮肤表面轻微烧伤,有呕吐与不快厌。心脏方面据说也没有影响。只是触电的冲击害千春跌下楼梯,造成全身擦伤,为了保险起见,今天得留院观察。啊,我们和医生说这是触电意外。」
「……这样吗?」
夕菜无力地回答,盖上棉被躺下来。
什么都不想思考。
「有川同学不要紧吗?你好像没摔下去吧。」
「我不要紧,我的状况根本无关紧要……」
夕菜转向侧面,闭上眼睛。她害千春负伤又跌落楼梯,自己却毫发无伤。或许是千春救了她,但结果也相当讽刺。
「……休息一下吧,我去通知其他人你醒了。」
长峰老师站起来,踏着脚步声走远。
声音终于消失,保健室里只刹清洁的空气。
夕菜朦胧地回顾事故的记忆。
千春的笑容,再度伤人的记忆。
夕菜缓缓拉下被单,从床上爬起来,一脸沉郁地套上室内鞋。
她宛如幽灵般,以使不上力的手打开保健室大门。
◆
——请大家听我说。
记得读中学时,那是我向全班同学说的第—句话。
我非常紧张,紧张到体内都有火花霹啪进散,传来痛楚。
一碰到我就会触电,请不要靠近我。
我心脏狂跳不已的表示,不,是强调。真的用尽全力——
……换来的却是被人取笑、被人嘲弄。还说「有川同学,这故事编得满有趣的」。
后来,我好几次想说明都失败了。回应总是嘲笑与轻蔑。
纵然如此,我仍鼓起勇气——误以为是勇气的东西,一再强调,愚蠢地认为总会有人相信。
——后来,一个男生提议。
那就试试看啊,你喜欢那家伙对吧?
大概是想欺负言行举止怪异的我,或是欺负他。
男生突然将他口中的「那家伙」一把推向我。
那其实是个半开玩笑的举动。
……可是,我一瞬间真的僵住了。
突发状况令我失去戒备是理由之一,但真正的理由多半是——我真的喜欢他。
所以心头有点小鹿乱撞——没有闪躲。
那是有川夕菜过去犯下的最大错误。
喜爱足球的他,有一脚至今还不能动。原因以触电意外作结。
———最痛苦的是,他从此以后都避着我。
当时,青涩的我应该发过誓。
我再也不要承担同样的痛苦——
◆
再也不愿重复第二次。
雨声在无人的走廊上回响。
夕菜踏着脚步,迅速穿越教室旁,低下头默默前进。
春雨特有的黏稠空气,贴上她的颈项。
「……我一定是……大意了。」
她低声呢喃,加快脚步,脚步声响过走廊,仿佛跟在她的背后。
——我最讨厌像你们这种人。
那句话并非谎话才对。尽管刻意强调语气,但那是放电症患者应有的态度,也是她那时的觉悟。
知道放电症患者的力量、知道自己和别人有所辟连会害人受伤后,她应该选择了自身的前进方式才对——从误伤初恋对象时开始、给家人添麻烦时开始。
南茜在这所学校里度过怎样的生活都与她无关。夕菜以那样的态度,过了好一段不容易犯下大过的日子。
她轻轻咬住下唇。
她放松了戒心。对千春、对一林、对笨蛋会长的态度都是。
这里有人理解放电症患者,有人轻松地找她说话,因此夕菜在他们面前露出破绽。
曝露夕菜心中定义为「弱点」的东西,不可接触的东西。
他们前所未见的相处方式,让夕菜在混乱中下知不觉间受到弱点吸引。都是他们不请自来的奇妙态度所致。
夕菜的步调下知不觉间被这些人打乱。
同时,她心里的确抱着可能加入他们圈子的淡淡期待。即使隐约有所自觉,夕菜仍故意假装被要得团团转。
摆出拒绝姿态之余,她心中有一角很欢迎他们。
——这就是弱点。是她明明发过誓却遗忘后犯的罪,害得千春负伤。
不知不觉间,夕菜失去了无时无刻武装自己的冷漠心态。
她穿越昏暗走廊到达无人的玄阔,连伞也没撑,穿着室内鞋冲出校舍。脚下传来践踏泥泞的触感,雨水落在身上,感觉好舒服。
将软弱的我一并冲走吧——
「没撑伞淋雨会感冒的,有川。」
夕菜停下脚步回过头。
眼前的末长递出一把黄伞,手中还打着蓝伞,像守门人般等着夕菜出现。
夕菜像头野兽瞪着他的身影。
自我中心、怪异却有点温暖的笨蛋。
夕菜的心出现破绽时,他总在身旁。虽然强硬,他的身影总是能让夕菜放松。
增强的雨势敲打她的背,仿佛替她补上一把动力。
如果夕菜的弱点、他或一切,都随雨水冲走有多好。
末长站在水洼上,露出一如往常的蠢笑。
「嗯,你的脸真是惨兮兮啊,有川。虽然古人会用:水灵。来形容美女,但浑身湿透会感冒喔?真巧我带着两把伞,一把是我的,另一把是跟一林抢来的,不过借给你吧。」
他口吐轻快的台词,踏着水洼走来,最后双脚滑人夕菜的射程范围。
「雨伞拿去,有川。」
「给我差不多一点。」
夕菜挥手扫开他递上的伞。
「我听腻笨蛋的说辞了。」
雨伞落地,伞头在水洼上打出涟漪。
「……我明白你的心情,有川。这种态度……」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别靠近找。」
「有川,你冷静点。今天的确发生了不幸的意外……」
「什么叫,不幸的意外」?」
她也好、这人也好,夕菜已看腻拚命找藉口的样子。
「你应该也知道,若没有我,意外就不会发生。」
「嗯,这或许是事实,却只是事实的一面而已……」
「是我太天真了。」
「天真?」
听到夕菜的发言,末长打从心里感到不可思议地扬起眉毛。
夕菜咬咬牙,瞪视罪魁祸首。
「天真地以为——我可以跟别人亲近一点!」
雨珠自她肩头滴落,大滴的水珠流入雨水之间。
「我从以前就该明白,和别人牵扯上的话,总有一天引起会那种意外。我明明知道,才拒绝他人接触。但你们这些怪人,让我有点松懈。」
雨顺着夕菜的黑发流下,化为水滴掉落。
「我光是存在就给人添麻烦,对你们、妈妈、天音来说部一样。」
「有川。」
「别靠近我。别跟我产生关连。我要说的话只有这些,说这些就够了!」
夕菜以颤抖的声音断然表明,亲眼确认末长僵住了。
她冷冷地望苦他,无言地穿越末长身旁。
到此为止。有川夕菜再也不会在这所学校里露出天真之处,再也不会。
「有川,那不叫天真!那是……」
「——你想说……温柔吗?」
她停下脚步,背对他直接回答。
「对普通人来说应该是吧。不过你是人,我是放电症患者。即使对你而言是温柔,在我眼中却是多余的感情。」
「……这算什么说法,活像你不是人类似的。」
末长带了寒意的声调,让夕菜一瞬间停下脚步。
「……没错,末长。放电症患者是怪物。」
从以前开始,大家都这么告诉我——她在心底补充。
夕菜打断会话,背对他再度迈开步伐。
她不会再和这夥人扯上关系,心不会再被搅乱,只要像从前一样度日就好。
「……有川。」
背后传来末长的低语。
背后响起踏水洼的声音,夕菜毫不理会地继续走。
再也没有第二次。往后不论这人做出什么干涉,夕菜都无意再搭理。
她重新在心中立誓——
「啊!」
一股冲击撞上背部。
发现自己被踹了一脚时,夕菜的身躯已重重摔在泥泞的操场上。思考一瞬间陷入慌乱,但立刻恢复理智。
她擦掉泥巴,转身,以狂犬般的眼眸面对末长。
「你……干什么!」
伫立眼前的末长,不知何时扔开雨伞,抱起双臂瞪着夕菜。他一脚猛踩在地上,展示橡胶靴给她看之后,走上前。
「有川,你刚才的发言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什么怪物、放电症患者、别碰我的,你很爱贬低自己吗?啊?」
「我可没骂到谁,这是事实。」
「嗯,那你可别摆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如果你是怪物,要不就像个怪物般大闹给人类带来困扰,要不就效法外星人回到你的星球!」
「……什么?」
夕菜的神情凌厉起来。
「只不过听你讲两句,你就得意忘形了。我是怪物,别靠近我?对人放下心防是弱点?你这个自我陶醉的集合体!」
她心中涌出杀意。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自我陶醉,有川!没听见吗?」
夕菜的手掌雷电飞舞。激烈的短路声爆开,在雨声里更增光辉。
「你说我自我陶醉——」
「哼,刚才那番话,除了自我陶醉外还是什么,有川?我要独自活下去?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别管我?悲剧女主角有一个茜就够我受了!」
末长举起拳头,竖起中指。
夕菜的黑发掠过闪光,裙摆微微浮起。
「你这家伙……!」
「搞不清楚状况世该有个限度啊,有川。你的家人真是可怜。你母亲想必辛苦得很!照顾这种任性傲慢的女儿——」
夕菜一踏地面冲出去。她转眼间逼近末长,右手蕴含光芒。
她沉默地挥出左拳。
「少卖弄小聪明!」
末长戴橡胶手套的手接下这一拳,纯粹靠力量挡住。
「罗嗦!谁能忍受……!」
但夕菜将拳头推回去。
「我才不想被你这无忧无虑的家伙看扁,混帐!」
「那是我的台词,有川!你才是,不明白大家部很担心你吗!」
末长的右手弹开夕菜的拳头。
「不必担心!我一个人就……」
末长强劲的腹部重击打断夕菜的话。这拳正中小腹,她跪倒在泥泞中。
「一个人怎样?讲啊有川!」
「……可恶!」
夕菜的扫腿划过末长小腿,在相触的一瞬间倾注所有力量。
「咕!」
末长的身体猛然一跳,自膝盖瘫倒。夕菜站起身,右脚直接举至头顶高度。
「太迟钝了!」
末长举起手臂,以手腕带开她的脚跟踢。他的脚滑过地面,缠住夕菜脚踝,将她娇小的身躯拉倒在泥泞里。
啪答一声,夕菜的裙子落人泥巴堆。
末长站起来退后数步,拉开到夕菜的攻击范围之外。
「差不多该吐露真心话了吧,有川?」
「真心话?不想和你这种家伙有牵扯,就是我的真心话!」
夕菜以手支地猛然弹起身,立刻踏着泥泞挥出一记上勾拳。末长缓缓退后,让她挥了个空。
泥水飞溅,弄脏雨人的脚。
「既然你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有川。」
夕菜的拳头再度迫近,末长如滑行般退后一步。
最后,他浮现一如往常的笑容。
「不想给人添麻烦的话,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寻求别人的理解!」
「——!」
夕菜一惊,全身僵硬。
「看招!」
那一瞬间,他迅若雷击地对准夕菜腹部踹去。冲击震得她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趴倒在地,嘴唇沾到的泥巴味在口中扩散。夕菜握拳抓起泥巴,极不甘心用力地握紧拳头。
「……你大概没有自觉吧,有川。你只是刻意逃避不看。」
夕菜吐出沙粒缓缓站起身,视线投向同样满身泥泞的白制服男子。
「你只是害怕。拿放电症这体质当藉口,害怕别人触及你的心。你把理由全都推到自己是放电症患者的事实头上!」
「闭嘴。」
夕菜往前踏出一步。
末长没有停止往下说。
「如果真正不想给人添麻烦,无论别人冷笑或白眼相待,你都该先努力接受他人吧?然而,你却拿接近你就会受伤当理由,马上逃避他人!」
「罗嗦!我……!」
呐喊声划破空气。
夕菜想不出话来反驳。
「这么做的确很难。有放电症这种麻烦透顶的体质,不只会被周遭的人嘲笑,说不定还会变成被欺负的对象。事实上,你的生活也是如此吧?所以,应该先努力才对!」
「——事到如今不用你来提醒我!」
夕菜体内有什么进裂了。
即便他说的有道理,也未必行得通。有川夕菜亲身体验过。
「末长,这些好听话等你当过放电症患者之后再说。你八成不明白,就算说出放电症的事也只会被嘲笑,即使对方真的听懂了也只会畏惧你!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了解过我!」
「于是你打从一开始便否定一切?即使有得到接纳的机会,也被你亲手毁掉!」
「你说的只是理论!体验一下试试看啊!像你这种只会讲好听话、无忧无虑的家伙大概一辈子也不懂!当放电症患者……怪物的心情是什么!」
「无忧无虑!哈!我无忧无虑吗?的确没错,我不明白你这种怪物的心情!」
末长嘴角浮现自虐的笑,瞪着夕菜。
「要是明白的话,我才不会让茜自杀!如果我明白就好了!」
「——!」
夕菜的话语卡在喉头。
他嘲讽的口吻,听在她耳中不知为何宛如悲鸣。他的表情逐渐掺上冷酷之色。
「没错,你说得对。我确实无忧无虑又是笨蛋,完全没发现茜是放电症患者。我经过反省,为了不再发生同样的事,才要你吐露心声。混帐有川!懂了吗?」
末长的手像虎头钳般陷入胸口。
「所以这一次,我努力仔细看着你、试图接受你,好让事情不再重演!竭尽全力!」
「罗、罗嗦,我才没有……」
「你却从一开始就封闭所有沟通管道,认定对方不肯理解你,排斥、否定一切!明明只是个害怕对方拒绝你的胆小鬼!」
「不对!我……」
「我的确很吊儿郎当,不过再怎么样,打从一开始就封闭自我,不肯听人说话,选择简单道路的你……!」
末长的拳头划破空气。
她甚至没时间抵抗。
「没资格——说我吊儿郎当!」
夕菜的身体被一击打飞,弹至半空。
泥巴飞起,雨水四溅。
它仿佛看见行人流了一淌泪。
◆
夕菜倒在处处泥泞的操场卜握拳,试图站起来却使不上力。
雨之外的液体流过脸颊。她拚命找话想反驳,使劲想挪动身体好揍扁那笨蛋。
然而,她却动弹不得。
——败北感。
夕菜心中浮现这股情绪。
她不太清楚,这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总觉得非常下甘心。
夕菜终于在雨声中缓缓爬起来。
她从呆立不动的白制服上别开目光,向前奔跑。
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脸——唯独不愿让他看见。
掌心进出小小的我花。夕菜忍着呕吐感,压抑强烈的头痛穿越操场。
后方传来末长的呢喃。
夕菜全部加以无视。堵住耳朵,闭上眼睛穿越操场。
她不想听。现在不想听他的声音。
她拚命许愿,在雨中飞奔。
雨水与泥泞的声响,跟在夕菜身后。
◆
末长的白色制服浮现在濡湿的操场上,宛若幽灵。
「……你是白痴吗?」
突然有人厉声开口,发梢滴水的末长回头一看。一林撑着红色摺叠伞,眼神一如往常地冰冷。
「没看过像你一样的白痴。」
「……抱歉。我没打算做得那么过火的。」
「我责备的不是这一点,呆子。」
末长听到后,垂下眼眸,一林无意停止。
「你为何如此笨拙?你起码也知道意外才刚发生,有川心情很混乱吧?这时候应该先让她尽情发泄,再静静安慰她。这样她也会轻松一点,反过来逼迫她有什么用?」
「我忍不住不说。那段发言,听了就让人火大——」
「不对,刚才你只是自顾白地发火。」
一林拉正制服衣领,冷冷地看向他。
「会长你听着,我现在把话说清楚。说不定也有其他人跟你提过——有川可不是茜。」
「……这我还知道。」
「你就是不知道,我才得说啊!」
一林的恫喝令末长肩头一震。
一会长,记得你刚刚对有川说了什么吗?简单的说,你强迫她,我已敞开心房,你也快点接受我!、喔?还说,因为茜在世时没做到,我才转而对你尝试……」
「这……」
「有川大概是陷入混乱没注意到,这番话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她的侮辱。即使她和茜同样罹患放电症,也是由不同经验累积成的不同人物。你却不顾这一点,强迫有川敞开心房……前提是『我当时没接纳茜,想取而代之地接纳你』,这强人所难又自我中心——属于你本身的欲望。这正是你不去理解有川的背景,把她视为跟茜一样的证据。你否定了有川的人格。真是的,虽然有川很蠢,但你更是白痴透顶。」
末长的表情掠过一道刀割般的裂痕。
这段期间一林的声音仍如旋律般响起。
「会长,你加深了有川的混乱。你方才的主张,确实有些正确之处。但有川和茜没有直接关连,你得分开去想。别用接纳放电症患者这个框架,将有川和茜套在一块。」
滴滴答答……只有下雨声在操场上回响。
「目前,有川应该陷入极度混乱的状态。一个说不好,她说不定再也无法振作起来,虽然不至于寻死,她或许不会再来上学了。」
末长的表情如冰块般僵硬。
「负起责任吧,会长。这是你的责任。」
一林注视他静静低语,转身在雨中踏着徐缓步调离去。
「……有这么糟糕吗,一林?」
未长低沉地问一林的背影。
「你能够断言,我混淆有川和茜,是这么糟糕的事吗?」
「不对吗?」
「我失去了茜。你不知道我多么后悔,怎么可能理解我的焦躁!理解我!」
一林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锐利如刀。
「——你也是一碰到关键之处便全面否定吗?末长。这就跟有川—样。」
「什么?」
「假装讨厌人来掩饰问题的有川,和假扮笨蛋来掩饰问题的你没有多大差别。双方都很顽固,不肯反省。」
「一林——」
「你也想揍我?算了吧。一旦动手,你将再也站不起来。」
一林微微一笑。
那是个恶魔般的笑容。
「让脑袋冷却一下,重新想想有川和茜哪里不同……我认识的末长至少没此有川还笨,振作的速度也很快——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
一林静静地留下这句话,再度踏着泥水走回校舍。
◆
夕菜冒雨回到家门口,粗鲁地撬开门甩掉室内鞋。接着,她突然和玄辟前的天音目光相对。
「姊姊?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音的声音令她的脚步一瞬间停住,随即快步穿过妹妹身旁,逃回房间上锁:夕菜穿着沾满泥巴的制服,靠着门坐到地上。
「姊姊!」
「没什么!」
她只能勉强以扭曲的声调回答,不想让天音听见她的哭声。夕菜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惨样。
然而,天音的声音却从房门彼端传来。
「穿着湿衣服会感冒的。」「原因我晚点再问,先洗个澡。」等等。
夕菜渗出泪水,喃喃说了句「对不起」后闭上嘴巴。敲门声一再响起,她的心随之动摇。
我很胆小吗?放电症患者的体质,不足以当成逃避的理由吗?「天音。」走廊传来母亲的呼唤。妹妹隔着门吵嚷的声音,随着这一句话低下去。或许是被母亲催促,天音轻盈的脚步声最后走过走廊。
——夕菜轻轻咬住下唇,她从气息就感觉得到。
房门另一头的温暖气息正缓缓流走。
「夕菜。」
温柔的声音呼唤。
「晚餐放在门外。现在不想吃也没关系,要慢慢吃喔。」
「……好。」
夕菜脸庞皱成一团地回答。夕菜仿佛看得见她的动作,知道门后的人影在露出笑容后逐渐消失。
空气恢复寂静。
室内有白色床铺与木制书桌,夕菜依兴趣搜集的书。每一样都是冷冰冰的,不会说任何话的物品。这样就好,不必跟谁说话就好。
她悄悄打开门,白色的热气立刻轻轻飘来。白酱炖菜浓稠的汤汁里,多盛了些夕菜喜欢的蘑菇。汤碗散发甜美温暖的热度。
夕菜抓住碗缘与附在旁边的汤匙,试着吃了一口。
炖菜是盐的味道。
「……!」
她缓缓品尝,吃了第二口。
味道还是像盐一样。
◆
敲打校长室的雨声愈来愈小。
淹嶋校长叹了口气,抱起双臂望向主任。
「有川回家了?」
「应该是。我刚才连络过有川太太,请她先让那孩子静一静。」
听完主任的报告,校长脸色更加难看。那个表情立刻消失,他微微垂下眼眸,浮现似叹息也像同情的神情。
「唉,我明白她沮丧的心情。沮丧对放电症患者和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校长。」
「事件既然发生,就必须订定要有川退学的方针。她的心情如何是另一个问题。」
「不过,这次发生意外不是出于她本人的意志。」
「如果不是出于本人意志的问题都可以原谅,那世上的过失就全部无罪吗?宫田主任。我理解有川夕菜是放电症患者,但她伤及同学的事实不会改变。发生事件前,还能向有川太太所说的一样赌赌可能性。但实际发生之后,必须做出应有的处置。」
趁主任陷入沉默,校长转动椅子面对他。豪华的座椅嘎吱作响。
「宫田主任,我知道你想平等看待有川和其他学生的教育方针,那也是我的理想,可是放电症患者的性质太过特殊,将其强制纳人通常的教育体制本身太过勉强。从私立高中的立场考量,接受放电症患者也几乎没有优点。你应该没理由固执至此。」
听到校长的话,主任肩头微微一颤。他推推黑框眼镜,也在黑革沙发上坐下。
「我明白这一点,校长,但我还是想尝试。问题不在于教育方针,理由包含我个人的私情在内。」
他向前交叠双手坐正。
「校长,我们去年害死了本校学生南茜。我至今仍为此事后悔,想改正错误。更具体来说,身为教师,我仍对无法拯救学生抱着精神创伤。」
「……改正错误吗?」
「是的。正确地说,是对放电症患者的存在改正错误。」
校长看出他想说的话,宫田主任点头同意。
「知道放电症患者有川夕菜进入这所学校时——我这次想让大家认识到放电症,不再上演自杀的悲剧。所以,我才试着留住她。这是我个人的理由,只不过是种自我满足。也可以说,我利用了有川夕菜这学生去除我的精神创伤。目前接触有川的人里,恐怕很多都抱着类似的想法。」
「……长峰老师的转学生检查疏失也是谎言吗?」
主任点头同意。
「长峰老师几乎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学生们也一样。」
「那群吵闹的家伙吗?」
「是的。对南茜身亡抱着心结的人不只我们,反到对亲近她的那些孩子影响更大。校长应该不知道,末长学生会长去年还是比较普通的学生。」
主任的发言,令校长微微垂下眼眸。
「对于所有知道状况的人……所有和南茜有交情的人来说,去年的事件都是个精神创伤。大家都拚命想克服它。我与长峰老师、学生会长与浅草——不知情的只有当事人有川。我们……特别是末长十分焦虑,才会到处有学生找不知情的有川讲话,使她陷入混乱状态……学生会众人将有川和茜重叠在一块。我也一样。」
「这就是发生意外的原因?」
「或许是原因之一,只不过全是我擅自推测的。」
主任如此回答后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投向校长。
「淹嶋校长,能否晚点下达有川的处分?不提我的私情,学生们正为她百般奔走。不能否定,他们将有川与茜重叠的焦虑招来事故,但现在命有川夕菜退学,学生们会伤得更深。不只—次,还是第二次。」
主任缓缓垂下头。
「请您务必重新考虑。」
雨声传人寂静的室内。
校长缓缓阖眼,最后像想到什么似的睁开眼睛,准备开口。
这时,校长室响起剌耳的电话铃声。
「……喂,我是花音高中校长淹嶋。是、是——」
一瞬的沉默之后——
「啊?」
校长嘴巴半开,主任抬起头。校长的表情变得愈来愈严峻,嘴角渐渐扭曲,下快至极。
「是,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处理……非常抱歉,造成各位困扰。」
他苦涩地回答后放下话筒,半眯着眼睛瞪了主任。
主任不经意地退缩。
「宫田主任,到这所高中上任后,我只看过学生们三个月,却有个想法。」
「什么呢?」
「这里的学生似乎活力十足,充满行动力。」
「您这话是挖苦吗?」
「还有别的意思吗?傻瓜!立刻连络所有数职员,寻找溜出医院的浅草千春。还有……请警方协助搜索?真是的,那伙人到底想添多少麻烦才过瘾啊。」
淹嶋校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抓起话筒。
「……算了,年轻有行动力是件好事。」
他喃喃说完,毫不犹豫地播打一一〇。
◆
黄昏已过,天空逐渐落人黑暗。
倒在床上漫游思考之海一段时间后,夕菜最后终于拾起头。她光着脚静静下地,打开房门踏上木板走廊。
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夕菜穿越天音的房间,最后抵达母视房门口。房间以纸拉门隔间,她握住握把缓缓拉开。
母亲背对夕菜而坐,手肘靠着籼室的矮桌喝着茶。她旁边放苦一个坐垫,桌上有杯热气腾腾的茶。
夕菜什么话也没说地悄悄坐下,望着眼前淡淡流过的电祝节目,喝了一口茶,
还很温热。
母亲无言地关掉电视。戴白手套的手放开遥控器,悄悄盖上夕菜的头发。
夕菜微低下头,母亲直接抚摸了好几下。
给妈妈摸头发的感觉很舒服。
「待会记得洗澡,夕菜。」
「……嗯。」
夕菜轻轻颌首,抬起头来。她没转向母亲,毫无意义地看向电视。冷冰冰的显像管映出母亲与她的脸。
「妈妈。」
「嗯?」
「……我说啊,那个……」
言语无法成形,从夕菜口中落下消失无踪。
她重试了好几次,又让妈妈摸了头发。那触咸令她安心。
「你慢慢说,下用急。」
「……嗯。」
这句话让夕菜鼓起勇气。她一字一字地说:
「我……不想上学了。」
母亲什么都没说,依旧以温柔的眼眸注视她。
「我怕。」
一旦溃堤之后,剩下的话就很轻易说出口,仿佛淤积在她心中的想法一口气满溢而出。
「因为妈妈要求,我才勉强去上学。我讨厌学校,也很怕害别人受伤。我讨厌被当砹怪人看待,天音受我拖累遭到欺负。因为讨厌这一切,我努力不交朋友。我原本以为,勉强自己……也没关系。」
夕菜暂时闭口,低下头去。
「可是——有人说我错了。说我其实……害怕和人接触。」
她握起拳头紧咬嘴唇,不准呕气的心情来碍事。
「我真的只是害怕吗?」
夕菜尖声反问母亲。
即使正确,她也不想承认。这扭曲的心情郁郁地残留心中。
就算那家伙的话有道理,夕菜也一直都靠着目前的方法走过来。
「夕菜,当时你怎么想?」
遭母亲反问,她不禁词穷。
她不甘心得表情扭曲,然后轻轻摇头。
「我……有一点觉得,或许真是如此。」
对他人的恐惧感。为了与如影随行的恐惧感战斗,她才把别人远远推开。装出扭曲的脸孔,烦躁的举止,不分对象地攻击。
——她也真的想过,那是种逃避。
然而,夕菜却下加理会。
反正不理会也没有问题,她以为一个人世活得下去。
「这个嘛,妈妈也有同感。」
这句回答令她肩头一颤。
「我叫你去上学,其实是希望你跟各式各样的人交朋友。不只读书,还有聊天。」
「嗯。」
夕菜轻轻点头。中学时代引起那次意外后,她哭着说下想再上学时,妈妈温和地告诫雨眼泛泪的夕菜。也许你现在还不了解这有多重要……母亲补充道。
「妈妈认为,学校是长大成人、踏人社会前的准备。现在你一个人说不定还下要紧,但离开学校读自到社会上生活后,一个人绝对活不下去。因此,我希望你趁现在去上学、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也许你还没有真实感。」
「可是……」
「很可怕吧,妈妈也体会过。」
母亲的声音响超,彷佛要安慰夕菜的心。
「你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改过来就好。像蜗牛一样,慢慢前进、慢慢前进。」
回答到一半,母亲轻笑出声。
「有人狠狠地骂了你吧,夕菜?」
她轻轻点头同意。
「对目前的你来说,或许有点难受。不过像那样肯把话说清楚的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喔,比起你口中只顾表面的人珍贵得乡。」
「……我知道,但是……」
我无法接受。那也是她的弱点吗?只是她太软弱而已吗?
夕菜稍微闭上眼睛,母亲再度轻抚她的头发。
「夕菜,如果你觉得实在太痛苦……可以不去上学。妈妈认为让你正常上高中是最好的,但你也有你的想法。不过,你可以再努力一会儿吗?过去从没有人肯对你说这些话。也许现在很难受,不过一定对你有帮助。」
「嗯。」
她小声回答。母亲的手轻轻放上夕菜肩头拍了两下,像催促般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来,去洗澡。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嗯。」
夕菜点点头,静静起身。她微低下头,但踏着明确的步伐走过去要开拉门。紧接着,纸门彼端传来逃跑的脚步声,匆忙的足音像兔子逃跑般可爱。
「哎呀,看来天音也很担心姊姊。不过我们家的大姊很坚强,不要紧的。」
「——我没有那么坚强。」
「是吗?」
母亲反问,夕菜觉得她仿佛在背后露出笑容。
「或许是今天变坚强了一点呢。」
夕菜红着脸打开拉门,眼角瞥见在走廊上摔倒的天音。
◆
学生会办公室处处散落水洼般的水滴。雨停了,耀眼的月光从窗外射人房间。
末长沐浴着月光瘫坐椅中一脸茫然,身体受月色映照,发梢滴落雨丝的碎片。
一个影子突然落入飘荡清冷空气的学生会办公室。
喀啦一声,长峰老师开门现身。
「哎呀会长,你的表情可真消沉。」
「嗯,我正坐闲愁城啊。」
未长白暴自弃地回答她。
「难得有了机会,却被我亲手毁掉。看来我和女性似乎没有缘份,老师。」
他茫然的态度无精打釆。
「原因是你不温柔吧?」长峰老师定到末长面前,伸出食指推推他的额头。
「或许没错。难得长峰老师特地给我机会接触放电症患者……」
「哎呀,被拆穿了吗?我是故意漏掉检查的。」
「当然。别提检查,只要放个指南针不就能马上判断出放电症患者了?没有理由不这么测试——更何况是您。」
末长的衣服滴下如泪般的水珠。长峰老师叹了口气,俯望瘫软的他。
「然后呢?你为什么连有川同学都不关心,在这儿闹情绪?」
「……我和有川大吵一架,那可是场足以粉碎甜蜜关系的大战,一林也对我发火。即使现在还想挽回,我世想不出任何方法。」
「你放弃了?」
长峰老师的话令他眉头一动,却立刻丧失力气。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思考陷入回圈走不出来。结果,我做什么好像都是徒劳无功。」
「那不就是放弃吗?」
「是啊,我是有意放弃了。」
末长自暴自弃地回答,视线转向窗外。雨后的满月漂亮地浮现夜空,月光照出他一身泥泞的身影。
末长突然抬头开口。
「老师,少女心是什么?」
「宇宙的奥秘。」
「真不像国文老师该有的回答。老师,那放电症患者的心情是怎样的?」
长峰老师以沉默作为回答。末长仰望天花板,开始小声呢喃。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理解放电症患者的心情是什么感觉。一开始,有川极度害怕与人
接触,我强行跟她牵手,想进行肢体接触。除了我以外,也拜托一林和千春一有事就找她说话。」
他停顿了一会儿。
「——因为茜还在的时候,我没办到这些事。」
沉默流过学生会办公室。
放在旁边的名单喀嚏翻动。
「最后这些举动却只给有川带来压力,导致这结果。」
「……你不明白吗?会长。」
「我又失败了。这一次,却在知道她是放电症患者仍然失败——」
啪!她弹了末长的额头。
他拾起头,清楚看见长峰老师皱眉的表情。
「虽然我说少女心是宇宙的奥秘,但你真的什么也不明白。」
长峰老师大大叹口气。其实谁也不明白对方的心情,她小声补充道。
「这是什么意思?」
末长顶撞的态度,今她格格轻笑。
「有川同学真的很不愿意?」
「……是的,她的确很不愿意。」
「放电症患者若真的觉得反感,要解开你拉她的手岂非小事一桩?就算有橡胶手套,只要勾住脚踝让你触电就成了,不然抓手腕或揍昏你也可以。反过来说,代表她没那么不乐意,她也没有认真挣脱。」
长峰老师的话令末长吊起眉毛。
「不对,有川大概只是害伯。第一次见面时,她能力全开地让我触电过。虽然这在我的计算范围内,但造成她对我有点迟疑不决,或者说难以下手。」
「理由只有如此?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其实并非这样吧?如果是平常的会长,应该会发现的呀。」
「……可是,她真的很不愿意,事实上也殴打过我好几次。」
长峰老师大大叹口气,在附近擦张椅子坐下。她直视若眼前的末长,以告诫的口吻说道:
「你的缺点不是爱强迫人,是强迫过头。」
「……过头?」
「没错。要拉出胆小的放电症患者,强迫绝非坏事。照有川同学的样子来看,我反倒觉得很成功。但会长你做得太过头……你明白为什么吗?」
他对长峰老师的话略为思索后,立刻找出答案。
那是末长诚人声中的精神创伤,也是他最大的过错。
「因为我混淆了有川……和茜吗?」
末长咬住嘴唇小声回答,长峰老师点点头。
一林也说过同样的话——别把有川和茜搞混了,即使她们都罹患放电症,也是不同的人。
「你的行动如果放到茜身上会很顺利,不是吗?」
她指出症结点,末长闭上嘴巴。现在他心中有数,忍住闭口不语。
茜和夕菜一样,骨子里胆小又害怕,类似放电症患者的共通习性。要打开她们的心门,直行接近的手法的确有用。对夕菜是如此、对茜恐怕也是。
如今他明白,两人在这之后的反应便不同了。
愈往前逼近,茜想必会想退后保持距离,同时试着理解对方的意图。他们当时的错误,是甚至没察觉她的困扰,完全没接近她,导致茜无法跟任何人商量选择自杀。
不过,逼近会让夕菜胆怯。愈是前进,不曾感受过的未知距离愈令她颤抖,困惑着下知如何是好,极度迷惑。
因为她和茜不同,靠拒绝他人活到今天。对完全封闭与人接触她来说,末长迫近的距离太靠近了。
末长可曾考虑过,夕菜对陌生人突然踏人个人范围的恐惧感?
——没有。在他眼中,夕菜和茜是相同的存在,才想用同一种方法接触。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失败。比起满心想待在有川身旁的我,旁观的一林却先发现,真是讽刺。」
「当局者迷,你的情况世可以说是没办法的事。」
面对长峰老师的鼓励,未长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已经理解,她和茜同学不一样吗?会长。」
「……嗯,我终于明白了。」
他沉下脸色叹息,对自己愚蠢的表现:只能叹气。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接下来吗?」
被老师一问,末长直瞪着天花板重新思考。
不谈放电症,有川夕菜这人是怎样的存在?他重新想着。
和茜一样是放电症患者,又跟茜不同,性格好强不服输而且胆小。她其实很痛苦,但身为关键的末长却踹飞了她,让夕菜无法对任何人倾吐,只能躲起来。
「……我认为有川需要帮助,老师。虽然跟茜不同,但答案最后很接近。我想了解有川期望的距离,配合她的距离来帮忙。同时!—这一次,我要让放电症患者也能顺利度过学校生活。」
他看见了光明。那是一丝微弱的光。
「正确答案。这不是意外简单地找出来了吗?」
听到长峰老师的评语,末长轻轻握拳。
「现在有川同学很迷惘,不正是重新振作的好机会?」
「……是的。」
「再去找她一次,会长。情况说不定会意外顺利喔?」
末长点点头,却点得很轻。
他发现自身的错误,也明白该做什么。然而,一开始该如何为之前犯的错道歉——
「好,既然想通了就快去,OK?」
「可、可是……」
「怎么,你很害怕?平常明明冲劲伥强,到了紧要辟头却不中用。唉,连续失败两次,也难怪你会怕。」
「不过——」
未长正想回话,学生会办公室突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他慌忙摸索口袋找出白色手机,没确认来电者便按下通话钮。
「喂。」
『我是千春。会长,有川同学呢?』
千春的声音令末长的台词冻结。
千春察觉了这空档的意义,立刻说道:
『她应该很沮丧吧。』
「抱歉,是我的错。」
『不,我也不小心,是我忍不住反射性地行动。有川同学人呢?
「……不知道,大概在家里。」
疑问声从话筒彼端传来。
『会长,你没跟有川同学在一起?为什么?』
「不,怎么说。刚才我们……打了一架。」
『——啊?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不,呃——……有川讲的话彻底惹火了我,一时冲动就……」
『……什……你在干什么啊,会长!』
惊人的怒骂越过电话而来。
『为什么要跟伤心的女孩吵架!这也算学生会长吗!你、你总不会当真揍了她吧!』
「啊,我揍了。而且还用尽全力。」
『啊?喂,那不是跟路边吸毒的混混没两样吗!居然对女孩子动手,你这烂透的笨蛋会长,给我去死上一回吧!蠢蛋!』
「千、千春,骂得那么狠,连我也会觉得沮丧耶。」
她像火山爆发般骂了一串,末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断冒着冷汗。怒吼声响个不停,站在一旁的长峰老师也傻眼地盯着他的手机。
发泄熊熊怒火之后,千春终于严肃地补上最后一句话。
『会长,现在马上去向有川同学道歉。现在。』
「……现在?」
『我也要一起去,在还没太迟之前见她一面。就是现在!』
末长的理性一瞬间僵硬。
「可、可是千春,你还在住院……」
『我溜出医院了。』
就像恶作剧被发现般,她的声调有些淘气。
『会长,拜托你,带我到有川同学身边去。』
「下、下过……」
『现在不去或许就来不及了!万一又发生不幸怎么办!别犹豫,快点行动!不来的话我就宰了你!』
她如怒涛般大喊。当音量终于软弱,电话彼端传来呢喃。
『我讨厌再有人自杀。即使没有自杀,我也不要她从此不来上学。即使失败两次,第三次我绝不想失败。还是说,就算丢下有川同学不管,会长也毫不在乎?』
「什么叫毫不在乎,千春!我也有很多事得考虑……」
『如果有空烦恼,就快点过来啊!笨蛋会长!你怎么想部行,快行动!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
『——我正东谷公园等你。』
冰冷的空气滑落末长背脊。电话到此不由分说地挂断。
雨后的冰凉空气穿越缝隙吹入室内,他往身旁一看,长峰老师正轻声发笑。
「好了,会长。她给了你当头一棒啊。人家女孩子都说到这样了,你还想保持沉默?」
听老师一说,末长一瞬间考虑着。
我绝对不想失败第三次。
他小声呢喃,浮现自虐的笑容,最后弯起嘴角轻拨头发。
先行动再说,他激励自己。
末长绝没有错。只是行动和认知上有些错误,造成负面影响。
重新体认到这一点,他露出平常充满自信的笑容。
即使尝试错误,即使途中犯错大吵一架,只要夕菜没有自杀,就还来得及。只要她还在学校,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和茜不同。
「……失败两次的话,只要重来第三次就好。仅止于此。」
封闭自我的人到底是谁?不知不觉间,末长也变得像夕菜一样封闭。
「没错,先做了再说,这样比较适合你,话说回来,认为一两次便能说服身为放电症患者的有川同学才是大错特错。还得试第三次、第四次——毕竟心意相通并不容易。」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啊!长峰老师!看来我是被愚蠢的念头绊住了。我的字典里可没有放弃这两个字!总之先做了再说!」
听到长峰老师的话,他夸张地举起手。紧接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一林穿着蓝色雨衣,湿淋淋地现身。
「你差不多也该复活了吧?笨蛋会长。」
「嗯!我复活啦,一林。到头来,我发现不行动还是不行!」
「是吗。」
一林扬起嘴角,抛来讽刺的目光。
「那就快去,你心爱的摩托车在楼下等你!」
「啊……你特地骑过来了吗,一林!」
「哼,反正我想你差不多该复活了。车本来是为你冲进有川家准备的,但我刚才也接到电话。赶快去接回千春吧。」
一林脱下雨衣扔给末长。末长单手抓住,像穿披风般套上袖子,拉好雨帽瞪视前方。
「我走了。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真是准备周到。」
「我们从小学开始的孽缘可不是假的。」
一林不满地哼了一声,竖起大拇指。
「骑车注意安全,会长!」
「你是在说笑吗,一林!」
「是啊。你还是全速冲刺吧。」
「OK!」
末长浮现孩子般的笑容,踹开学生会办公室大门,看世不看天上的满月就冲出去。
一林无言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我刚才突然想到……」
背后传来长峰老师的声音。
「学生会成员里最疯狂的或许不是会长,而是你。最劳碌命的也是你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老师。」
一林故作困惑地回答。
「给会长当头棒喝、暗中监视有川同学,现在又骑摩托车过来。」
「我不觉得辛苦,这是我的兴趣嘛。」
他戴上眼镜,浮现恶魔般的笑容。
「我只是跟会长与千春不同,性格很别扭。看到那种一直线往前冲的傻瓜,便忍不住想多管闲事。」
一林喃喃说着,也转过身。
「我喜欢热血笨蛋,他们有我缺少的要素。」
「……这样吗?」
对于老师的疑问,他点头肯定。
「我的性格无法像末长一样直线往前冲,总会有所盘算地思考下一步的发展。我无法像他那样热血沸腾。」
「哎呀,本以为你所向无敌,结果意外地害羞呀。」
「没错。所以,我真心对末长这种直线向前冲的人抱着憧憬。出于个人的兴趣,让我想支援他。」
一林转身走去,而长峰老师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她表情一歪地拿起手机,按下通话纽。
沉默持续一会儿。
「——是的,我明白了。」
她合上手机,重新面对一林。
「校长下令所有职员寻找浅草千春的下落,她好像真的溜出医院了。」
「那么,老师就是我们的敌人了。而我们现在要载着千春到有川身边去。」
长峰老师露出大胆的笑容当作回应。
「很难讲喔?以老师的立场来说,我很想站在你们这一边唷。』
「我很期待,老师。」
一林轻笑,停顿一下之后迈开步伐。
「你也要去吗?」
听到长峰老师询问,他便充满自信地回答:
「当然。学生会的国王出阵,作臣子的怎能不奉陪。」
他回答的态度,正像是随侍学生会之王的心腹。
◆
一关上灯,夕菜的房问被寂静包围。冷冰冰的房间里,只有月光射人。
她裹着白色被单,无所事事地坐在床边。
——她握拳又打开。小小的火花进散,夕菜再度握起手。
目光落在紧闭的拳头上,夕菜闭上双眼。只有轻轻的叹息在房间内响起。
她集中精神。不久之后,夕菜静静摊开手掌。
这次没发生任何变化。
「……不要紧。我现在很冷静。」
她低声说服自己后挥开手,重新穿好制服,打开房间拉门,小心翼翼地踏上无声的走廊。
她蹑手蹑脚地往前走,抵达玄关。
夕菜换好鞋子,静静打开大门。
——我不能逃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