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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席卷狂人的暴风 谁是剑的继承者

从前的银之城寨是个充满紧张气息,大家都过着正常规律的生活,并且毫不松懈地锻炼自己的地方,也是每个人都作好心理准备,随时可以为了“义”拚命的场所。

当然也有喜欢偷懒的人,也有人违反团体当中的戒律。但是只要冷血副长把人叫到面前斥责一顿,几乎都会有所改进。如果仍然没有悔改之意,就会受到严厉的处置。

尤安˙桑瑞斯很喜欢这个银之城寨,特别是那种紧张感,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

然而现在的银之城寨却非如此。──这里简直像是丧神街欧雷斯托洛。

毫无生气、没有霸气。虽然收容所的警卫与银之城寨的守备还在进行中,但是其他的任务都以中止,所以他们最近都很闲。看一下第三支塔的训练场,有些傻瓜不但没有练剑,还拿出酒来开怀畅饮。虽然加以斥责之后就会道歉逃跑,不过也有人对着尤安的背影发出不满的啧舌声。有的笨蛋甚至还在中庭躺成大字呼呼大睡。也有人坐在中庭的慰灵碑前面,更有不少团员涌入第四支塔地下的纳骨堂,为那件悲剧濠泣。

在那些人当中,无名队的成员依然埋头进行SmC相关的谍报活动,以及团内的情报搜集。

他们只是埋首在自己的勤务,就像忘了什么──尤安认为这才是正常。

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一直活在痛苦与怅然所失之中又有什么用?又能怎么样?

再怎么惋惜、再怎么后悔,就算是割开胸膛把心脏挖出来献上,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回来。

所以他们只能看着前方,继续活下去。那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懂?

“一群笨蛋。”

从那一点起,尤安每天都会巡视银之城寨。大概是已经巡视完毕,他走道主塔五楼的总长室前。跟总长还在的时候一样,有两个人负责这里的警备。根据他问二号亲卫队马修˙修奈特的答案,一直有人自愿负责总长室的警备工作──现在还站在无人的总长室前警备,到底有什么乐趣?尤安虽然有过这样的念头,其实他心知肚明──这就是感伤吧?

真无聊。

当尤安把手放在门把上,一名负责警备工作的人马上以生硬的声音说道:

“那个……珐琉副长在里面。”

“什么这个那个?”

尤安瞪了负责警备的人一眼,偏着头说:

“珐琉副长?她有说什么事吗?”

“很、很抱歉,没有?”

“是吗……”

尤安秃开门,进入总长室。珐琉穿着便服站在办公桌前,应该已经发现尤安进门,不过并没有转头。她的右手指在办公桌上划着什么,眼睛注视放在桌上的刀剑架。

总长健在之时,他的办公桌对面有一个台座,上头摆有能够放置两把刀剑的刀剑架。

下面是大刀“日轮”,上面是妖刀“月明”。

横死与一号区会战的隔天,太阳鬼的遗体就被曝尸在铁锁休息区里,可以说是被污辱得相当彻底。至于这两把刀就是丹尼斯˙桑瑞斯的遗物。

尤安也是为了这两把刀才会来到总长室。

“你在做什么?”

尤安走近几步,开口问到。珐琉这才终于回头。

珐琉刻意在尤安眼前拨弄头发,不过尤安还是看见她的眼角隐约有些湿润。

她在哭吗?

“没……没什么事。”

“没事还来这里,你很闲吗?”

“既然如此,尤安,你来这里又有何贵干?”

“当然,现在我们团的表现非常懈怠。如果大家不能跟我一样认真工作,我们的义就会在这里告终。”

“尤安,大家不是懈怠,而是悲伤。”

“如果悲伤就能带来什么好事,那我也会悲伤。”

“这不是用好事、坏事来判断的问题吧?你要知道我们永远失去一百五十六位同伴,甚至还有──总长。”

“所以更应该要像是平常一样规律团结,度过这次的难关。”

“人不是只靠理智就行了。”

“这么说来,难道要随着情感悲叹度日,坐以待毙才是正道?”

“我可没有这样说。”

“珐琉──”尤安先是叫了她的名字,随即订正过来:

“珐琉副长──”

罗叉、珐琉与死去的焰、释拿,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他们都是凰州的难民,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来到艾尔甸,随机受到秩序守护者的保护。那时还没有收容所,所以他们都被收容在银之城寨里,也在这里成长。尤安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很长。但尤安从小就是怕生的孩子,所以他们的关系与一般的“朋友”不太一样。不过对于他们,尤安并非完全没有感情。他对每个人都有过复杂的情感……不,现在也是一样。要说没有,那就是在说谎。

然而对于这些相同出身、一起经历严酷的逃亡生活、一起面对生存竞争存活下来的人而言,彼此之间的羁绊不仅特别,更是比血缘关系还要来得深厚。尤安毫无介入的余地,也不可能加入他们。

“我没有硬是叫人不要悲伤的意思。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硬来也没用。可是我们现在有非做不可的事。要是看不清楚该做的事,我们就会自取灭亡──我不想失去这个团。”

“这番话确实很有你的风格……”

珐琉的眼神带个些许责怪的意味,但是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够了。

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珐琉。

“我也只能以‘我’的身份活下去。谁都是这样吧?”

“你一点都不坦白,而且老是说谎。”

“我从来不说谎,而且我自认活的很诚实。”

“照这样说,其实大家是误会你啰?”

“应该是认知上的差异,我不觉得我被误会。大家对我的认识与判断没有错,所以讨厌我、厌恶我也是理所当然。”

“你还是老样子,一个人担下这种吃亏的工作。”

“比起不必要的恶,我只是做些必要之恶罢了。”

“你的义父应该不希望你这样做。”

“你以为拿出义父我就会动摇吗?”

尤安表面摆出一脸嘲讽神情,其实他很想马上揪住珐琉,把人掀翻在地。

珐琉自己也知道吧。

“……抱歉。”

“就算我们不是同为副长,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要说什么蠢话、怎么发泄我都奉陪。也是啦……我明白你的心情。毕竟你的妹妹过世,她的丈夫、你的意中人也死──”

“尤安!”

珐琉眯起细长的双眼,咬着嘴唇努力压抑有如烈火的愤怒──这样的珐琉更是美到不可方物,甚至连五脏六腑都为之震动。尤安不禁怀疑自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要想看到毫无矫饰、情感流露的珐琉。即使这样只会惹得她生气──不过他所能看见的,也只有珐琉生气的模样。

珐琉从小就喜欢焰,释拿则是对罗叉抱有爱慕之情。

尤安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罗叉终究是个仗剑而生的武人,应该是受到他坚决不和特定女人交往的作风影响吧。

最后的结果就是释拿与焰在一起,珐琉压抑自己的情感。

然而这件事没有在他们之间造成任何龃龉。从以前开始,焰心中就只有释拿,珐琉也从来没有对焰说出自己的想法。尤安之所以会察觉到珐琉的思慕之情,是因为他对珐琉的仔细观察。

所以这是不能说的话。即使是焰与释拿双双逝去的现在,他也不该多嘴说些什么。

可是她提起义父──那也是他的禁忌。

“我刚刚说过,我是有事才过来这里,没有与你长谈的打算。”

尤安把视线从珐琉的身上移开,往刀剑架的方向伸手──连着鞘握住日轮。

好重。

SIX把日轮与月明插在丹尼斯˙桑瑞斯的遗体上曝尸。只要闭起眼睛,脑海就会浮现那个令人不忍卒睹的惨状。那个光景已经在尤安梦中出现几千、几万次了吧。随着丹尼斯˙桑瑞斯的名声一败涂地,日轮与月明的威名也跟着扫地。不过只要它们还在,计有洗刷污名的一天。

“要怎么处理日轮?”

“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剑要用才有价值。我要把日轮拿给该拥有的人。”

尤安拿着日轮转身。珐琉的声音也在此时从后面传来:

“那请你拿走月明吧,尤安˙桑瑞斯。”

即使敲门、报上名字询问能否进入,房里依然丝毫没有反应。不在吗?不对、不可能。他刚刚抓了几个罗叉队的人问,大家都说罗叉在自己的房间里。以前不用执勤的时候,罗叉有时候会跑得不见人影,但自从当上副长以后,罗叉就从来没有让人连络不到他。只要身为大型组织的高层,无论何时都不是单纯的个人──这个常常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男人还有这点自觉。

再说罗叉又不可能忘却丹尼斯˙桑瑞斯的救命之恩,为了报恩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牺牲生命。

而且罗叉真的很强──人称“死神”可不是浪得虚名。

在离开凰州到抵达艾尔甸的这段时间,罗叉因为那些恶徒的关系吃了不少苦,才会变的如此嫉恶如仇。

综合以上各点,尤安对于罗叉、对于这个秩序守护者副长有着极高评价,而且也很信任他。

“罗叉副长,你在吧?”

喊了几次以后,尤安试着把手放在门把,轻而易举地转开──看起来门应该没有锁。

“我进来啰。”

于是尤安踏进罗叉的房间。举目四观,这个房间可以说是相当冷清,除了原本就有的床铺与衣柜,什么东西已没有。虽然尤安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副长的勤务室,可是房间里的书架、文具用品等杂物也会维持在最低限度,但是这个房间只能用空空如也来形容。

就在这个荒凉房间的角落,罗叉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抱着剑单膝跪地。

罗叉的爱刀,是凰州传说中的刀降,狂云斋祸勒所打造的“云切丸”。

打造刀剑的锻冶士,目前只存在于摩德洛里。狂云斋祸勒已是数百年前的人物。他的刀剑具有大幅度弯曲的独特风格,据说连水中的明月都能一刀两断。虽然云切丸已经被归类到古刀的范围,不过罗叉的表现充分证明这把刀的锋利与坚固。

窗户大开,一动也不动的罗叉看着窗外。

尤安走到罗叉面前,把日轮连鞘递给他:

“罗叉副长,请收下这个。”

罗叉看了看尤安的脸,接着将视线移到日轮,叹了一口气:

“我配不上这把刀。”

“难道要把日轮当作总长室的装饰品吗?”

“那不是我该管的事。”

“罗叉副长,我──”

面对这个男人,也只能单刀直入而已。尤安没有收回日轮,而是把刀递到罗叉眼前:

“──我希望你能够继承总长一职。根据团规,总长一职是由前总长与副长之间推派决定。我已经问过珐琉副长,还有修耐特等几名队长级的人物。如果你接受,手续上不会有问题。”

“我没办法。”

“不管你有没有办法,都一定得接下。”

“尤安。”

罗叉抬头看着尤安,他的双眼还是一如往常骇人、让人背脊发寒:

“尤安˙桑瑞斯,总长就由你来当吧。”

“你应该也很清楚,我没有担当总长大任的才干。”

“至少比我适合。”

“我不懂拟为什么会这样判断。”

“你可是丹尼斯˙桑瑞斯之子。”

“可是没有血缘关系。”

“那又怎么样?血缘有那么重要吗?我就是遭到亲生父母遗弃,为了生存才坐船离开凰州。我根本不认为那两个家伙是我的父母。对我──”

“对你而言,丹尼斯˙桑瑞斯就如同是你的父亲吗?丹尼斯˙桑瑞斯冶士一样,他应该也是把你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吧。照这么说来,如果我有资格但是你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做不到。”

罗叉用力抱着他的剑──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令人感到恐惧的死神吗?看起来简直是个任性的小鬼。不过坚持非得讲道理到让死神明白的自己,其实也很任性吧?

“罗叉副长,如果我可以,我就会去做。不过你应该很清楚,我虽然有能力,但是没有人望。再加上我在一号区会战指挥全军撤退,团内对我的反感与憎恨已经到达最高点。如果我初任总长,整个团说不定会分裂,最后只会自取灭亡──要避免这样的发展,团里非得团结不可。所以必须有一个中心,一个能够凝聚向心力的中心。”

“为什么是我?如果你不行,珐琉不也可以?”

“珐琉副长在团内的声望很高,也是一个能力出众的美女。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你那么强。接下来我们得要雪耻,重新建立我们的‘义’,因此推举出来得人一定要够强。从这一点来看,她并不适合。”

“──你说雪耻?”

“对,我们要复仇,只是这样关在银之城寨里,除了警备收容所之外什么都不做,这样不会有前景可言。不去讨伐恶,我们还有存在的意义吗?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而是我们非得去做才行。如果做不到,我们就只有自取灭亡一途。那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种思考方式真不像你?”

“先确认桥是否稳固再过的习惯还在,但是在火烧屁股又没有桥的状况之下,也只能跳进浊流之中想办法游泳渡河了。”

“但是,我还是没办法。”

“罗叉……”

“你的能说善道让我改变想法──”

罗叉动动嘴角,难得看见罗叉的脸上出现苦笑:

“──我什么都没多想,因为总长死了、不在了。我恨SIX、我想杀了SIX。不管事出任务的时候、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心里就只有这个想法。我磨练自己、嫉恶如仇、是恶即斩。我一直是这样,也只能够这样。现在的我,或许可以成为你手中的那把日轮。”

“成为日轮?”

“也就是成为总长之剑。剑是杀人的工具吧?再怎么说,我只是一把剑。我能做的,只有斩杀敌人而已。”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男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剑。他看着尤安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尤安,判断他识不是自己的猎物。

那时的罗叉只是十来岁的孩子。尽管待在银之城寨里受到大人的保护,但是他依然抱着剑睡觉。只要有一点声音,他揪会张开眼睛握住剑柄,往声音的来源瞪去。当时的丹尼斯˙桑瑞斯觉得这个还呀可怜,有时还会连人带剑抱着他一起睡。虽然罗叉没有改掉他抱着剑睡觉的习惯,但是自从那次以后,罗叉就相当景仰丹尼斯˙桑瑞斯,也对他放松警戒。

罗叉下定决心要成为丹尼斯˙桑瑞斯的剑。

尤安则是下定决心,要成为丹尼斯˙桑瑞斯的影子。

罗自希望丹尼斯˙桑瑞斯能够成为他的父亲。

尤安虽然是丹尼斯˙桑瑞斯的养子,但他自认是个不肖子,没有继承事业的器量。

“罗叉,你很讨厌我吧?”

“是啊,我最讨厌你。”

罗叉马上回答尤安的问题,然后把视线移向窗外。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和罗叉如此推心置腹说过话。不对,尤安原本就不曾与谁建立类似的关系。就算是义父,他也不曾把自己心里的种种思绪说得如此清楚。

过去,尤安往往是自我中心地一意孤行。他不会要求谁去接受、也不会要求谁来理解。对于旁人,他只有解释与分析,他没有与人产生共明的能力,也可以说是他不需要。

这个想法直到现在都没变。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能理解罗叉说出“我最讨厌你”的心情。

“我会继承月明。”

尤安慢慢将日轮拿到罗叉的面前。罗叉的眼睛没有看着日轮,而是看着尤安。

那双眼里没有杀气。

“如果你是一把剑,就让我告诉你该斩什么。”

尤安不知道罗叉有什么感觉、有什么想法、为什么会下如此的决心,不过他也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他管不着。如果是这样的发展,尤安还有许多非得详加考虑的事。

尤安很清楚自己如果没有持续思考、持续动作,他的脚就会萎缩,停滞不前。

现在还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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