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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一 蓓蕾的卡洛那 第1话 青年向西前进

台版 转自 zince99@轻之国度

1

加特兰斯。

听到这个名词会有反应的人,大概都不是什么正派的家伙。只要往南十几切尔美迪尔,就是平坦且有各国严密警备的大陆北部横贯道路;一般人绝不会选择这条山路蜿蜒丶荒芜至极且未经修整的小道——会选择加特兰斯的人,大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比如说正在追人或者被追赶丶重度的社交恐惧症,或是正在运送某种不论种类丶价值连城的货物等等。

雇用雷尼担任护卫的商队,恐怕也是基于类似的理由而正经由加特兰斯向西前进。

载货马车三辆丶载客马车四辆,加上备用的七十匹马。并不是特别庞大的商队,却雇了五十名佣兵及二十名专属私兵担任护卫,可见运送的是就算投入庞大经费仍有赚头的物品。

那是什么样的物品,雷尼并不知情,也不想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比现在更觉得恶心。

从哈兹佛独立军领地摩格斯坦市出发,目的地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中间距离约三千切尔美迪尔。对雷尼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尽量以最少的花费及最快的速度将这段距离化为零,因此由他担任商队护卫的工作是最适合不过的。但雷尼毕竟还年轻,若没有幸运女神的眷顾或某人的关说,不可能有正当商人愿意雇用他。然而雷尼没有时间等待吝啬的幸运女神降临,也没有任何门路。

所以别无选择。

就算正如同僚之间的传言,马车上载的是违禁品之类的货物,雷尼事先也不知情。协助犯罪行为虽然令他不快,但老早就越过国境了。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在这里没有法律,掠夺丶偷盗丶杀人,一切自由。相对的,自己也随时可能成为被抢丶被偷丶被杀害的对象。

算了,反正这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雷尼在摩格斯坦市的老街长大,因为某些原因搬到住宅区,并差点成为独立剽骑士。他对市外的一切并不熟悉——并非没有兴趣,只是从未想过自己有必须离开国家的一天。

这样的雷尼面临不得不离开祖国的窘境时,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

身为见习骑士,他勉强学过各种武艺并具备基本的学问知识,但终究只是个称不上成熟的十六岁小鬼,该如何养活自己呢?

烦恼再多也没有用。只要遵从连流鼻涕的小鬼都知道的,α大陆的常识即可——前往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并想办法在艾尔甸成为一名侵入者。

幸好雷尼的剑术还不算太差。武术教练仁将军卢昂•霍德姆尔也曾以挖苦的语气称赞他:「态度非常差劲,但非常有天分。」即使被那个伟大的小胡子大叔夸奖,雷尼也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他只有打架厉害这项优点而已,这点跟还在老街和野孩子们混在一起时没什么两样。虽然其中某个时期光是长高却没生什么肉,有点担心肌力不足,不过那大概是成长过渡期的正常现象。身体慢慢就会自然强壮起来——只要正常吃饭,没有死在荒郊野外的话。

遇到较为颠簸的路段或上坡时徒步前进,路面平坦时就被塞进剧烈摇晃的载客马车中赶路;就这样进入第四十天。

巴巴多亚.摩多率领的商队总算平安通过加特兰斯最危险的路段——鬼峰,来到距离艾尔甸只有三天左右路程之处。

到今天为止,称得上战斗的大概只有在鬼峰遇到一群鬼人那一次。

而且还只是一共七十名战斗人员围攻五只鬼人。虽说鬼人是恶魔与人类的混血,身材比标准的成年男性高大许多,且个性凶残难以应付,但区区五只鬼人还是无法与七十人匹敌。

最后的结果是两名佣兵死亡,私兵加上佣兵共十二人受伤。两名死者——一个是不知雇来干嘛的糟老头,因头部被击碎而亡;另一个白痴则是在战斗中失足摔落悬崖,只是个笑柄罢了。

无论如何,目的地就快到了。雷尼坐在马车角落叹了一口气,将长剑紧抱在胸前。虽然他已经习惯在这个充满动物臭味的马车中算着流逝的时间,但还是希望越早离开这里越好。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骂粗话,所以就算其它佣兵想找他搭话,他也静静地不发一语。

话说回来,老爸就时常这么说:「你太老实了。祸从口出,要懂得谨言慎行,多用点头脑,想想该怎么待人处事吧。」还有——虽然噤口不出声,眼神还是充满反抗之意;对于事情不能接受时的想法全写在脸上等等。

究竟要怎么做才对?自己的眼神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真的心情差,只是不擅长陪笑脸迎合他人罢了。结果就一定是那样吗?如果把这双眼珠子挖出来双手奉上,那男人是不是就会满足了?不——

「应该不会丶吧……」

雷尼喃喃低语。

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马车紧急煞车的同时,怒骂声此起彼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清楚。但雷尼确实听见了「是鬼人!」的声音。鬼人?不是已经通过鬼峰了吗……?他心里纳闷着,却仍与其它的佣兵一同迅速跳下马车。

哑口无言。

雷尼等二十名佣兵搭乘的马车在商队的最后面。开路的是骑马的私兵与佣兵,接着依序是私兵的马车丶摩多先生的马车丶十八名佣兵的马车以及三辆货车。

现在前方三辆马车都翻倒在地,三辆货车追撞成一团停了下来,完好无缺的只有雷尼等人搭乘的马车。

尽管路面比较平缓,他们还是在这两侧被蓊郁树林包围的小路上发生了严重事故。

而且,事故原因并不单纯。

是鬼人。

不是一两只,也不是十只二十只,而是不计其数。

视线可及之处,就有好几只鬼人从右侧攻击私兵马车,其馀的鬼人则冲向爬出马车的私兵丶佣兵丶佣人以及侍女。

骑兵们已经开始应战,无奈对手数量实在太多,士兵们也慌了手脚。更糟的是见不到负责指挥战斗的私兵队长道格拉斯•席丹,没有队长的指挥,也不用奢望士兵们会团结战斗了。

「这下子不妙……」

雷尼身旁的中年佣兵冷汗直流,记得他好像是叫多尼吧。瘦长的脸看起来有点狡黠,身材矮小,似乎没什么用处,只有对情势的判断相当准确——就算拿不到尾款,只要一看情况不对,随时可以舍弃雇主逃跑。

「喂,小鬼,你进入这行的时间应该还不长吧?给你个忠告,遇到这种家伙还是走为上策,听到没?我已经警告过你罗!我可要逃了,再见啦!」

「喔。」

还记得亲切地警告年轻人后才逃进森林,这就是不愧对良心同时也不耽误求生的好例子吗?

雷尼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多尼一起逃,虽然他也赞同应该逃跑,但先看一下情况再行动也不迟。因为鬼人们并不单是从右侧突击商队,也有些无视于士兵们,冲进多尼逃走的左侧森林。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群的鬼人会突然出现?其它佣兵们也说只要通过鬼峰,鬼人应该就不会出现了。那是骗人的吗?有必要撒谎吗?要是自己也会遇到危险,哪个白痴还会撒这种谎?那么,为什么?

「谁知道呀!」

雷尼从马车的阴影处探出头来观察情况。有七丶八名骑兵及十到十五名步兵正在跟鬼人战斗,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勇敢还是头壳坏去。对手是鬼人,只有十到二十人是绝对敌不过的,怎么看都没有胜算。同时——

多尼逃跑的方向传来了悲鸣丶咆哮及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了。是冲进森林的鬼人们折回来了吗?多尼的命运究竟如何——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树木缝隙间已经看得见鬼人们的身影,更糟的是,对方似乎正朝雷尼所在的方向前进。

「饶了我吧……」

雷尼戴上头盔,举起方盾,拔出腰间的长剑。这些装备都是从不会再回去——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雷尼该待的家中仓库拿出来的——除此之外,锁子甲丶铠甲丶手套丶鞋子以及放在马车上的背袋等,都是老旧程度跟骨董有得比的旧兵器。虽然将长剑紧握在手中,但这武器是否能穿透鬼人厚实的皮肤及皮下脂肪?说实话,他没有把握。

总之,选择战斗是非常鲁莽的。反正巴巴多亚•摩多的商队也差不多崩溃了,跟鬼人正面交锋一点好处也没有。就像中年佣兵多尼所说,以及雷尼所想的一样,只能逃走了。

问题是,要如何逃?逃到哪儿去?

左右两侧都有鬼人从森林里窜出来,前方又在战斗中,或者应该说是人类单方面被屠杀中,所以只剩后方可退了。

没错。

只要返回商队刚才经过的地方就行了。

背对正朝这里冲过来的鬼人们,让他们在身后追赶。

「行不通吧。」

他不会像那些容易仓皇失措的家伙一样陷入混乱。雷尼是这么认为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难免乱了阵脚。明明安稳地站在地面上,却觉得像悬在半空中般不踏实,就连脑子也不如平时般灵活。

正当他还三心二意地拿不定主意时,鬼人已经非常接近了。

不过最前面的鬼人未免也太矮小了。

矮得不对劲。

跟其它鬼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远。

「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快丶快快快快快让开!好像不是这么说丶快——逃——呀——!我不是说快逃咩!真是……!」

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鬼人。

那个人戴着黑色有帽沿的三角帽,穿着同色系且十分宽松的服装。

手里拿着一根木制手杖。

身材瘦小到一个不行。

那家伙一边大喊着「让开」,一边全力奔驰。

「——什么?是人类吗?」

而且是个小孩。乍看之下比雷尼还要年轻。从声音判断,应该是女孩子。年纪很轻丶穿着奇装异服丶身材瘦小羸弱的,少女——竟然重新思考一遍才意识到这件事,真是失策。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打到少女,雷尼将方盾朝鬼人丢去,然后顺势连长剑也一起丢了出去。

其实,额头或下颚有角状突起丶有双尖耳及锐利的牙齿丶五颜六色的皮肤与坚硬体毛丶性格顽强又凶暴的鬼人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虽然雷尼也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总之必须先让两手空出来丶减轻身上的重量。减轻重量?我打算做什么?

「过来!」

雷尼从旁伸手抓住了奔跑中的少女手腕。我是白痴吗……?

少女因为速度过快差点跌倒。雷尼机警地拉住少女的手,撑住了差点跌下去的身躯。「啊呜?」少女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对出乎意料的情况感到不可思议。我才要觉得不可思议哩,为什么我会这么做?

既然都行动了也没办法。抛开闪过脑中的疑惑,雷尼拉着少女的手向前奔驰。闪过逼近眼前的鬼人,冲进森林——左侧的森林。将鬼人引来的少女明明就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不,这样就好了。虽然毫无根据,只是单凭直觉,但也不能小看这种直觉。再怎么说,雷尼也是数度历经生死关头的人,能够每次都平安脱险,靠的就是这种直觉。瞬间判断总好过犹豫半天,所以他并不会怀疑自己的行为。拨开高大的草丛丶绕过树木丶挥开茑萝,在地面略为倾斜的森林中拚命前进。少女默默的跟着。用不着回头,只要听见脚步声及「O•O•Ooog!」的声音,加上其它声响就可以确定鬼人仍然在后面追赶着,所以没有必要特别用眼睛确认。要是那么做,或许还会因为没注意到前方或脚下而跌个狗吃屎。

不过,蜷曲缠绕的草木高大繁盛,根本就没办法看清前方或脚边。

视线及脚下的情势都非常险恶。

最后,脚下突然——

消失了。

「啊?」

「喔?」

这时,雷尼终于认真看了少女的脸庞。

一时情急紧抱住的少女,眼睛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紫罗兰色。

摩格斯坦市是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的中心都市,住在里面的人都是典型的哈兹佛人——黑发黑眼,虽然也常见到外国人,但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而且就连三角帽下的头发丶眉毛也都是一样的颜色。

——紫罗兰。

记得是去年,在野外行军训练时,曾在米沙凯马山看过紫罗兰。

正当他陷入回忆时——

背后突然受到猛力撞击,让他几乎要松手放开少女,但雷尼死命撑住。谁要放开呀?白痴才会放开!别开玩笑了。可是好痛,真的很痛,痛死人了,妈的!该死……真是……逊毙了——

2

当我还是个尿床的小鬼时,就已经知道双亲并非亲生父母的事实了。

那些家伙并不会像平常父母般抱自己的孩子丶疼爱我或是斥责我。当我出了什么状况或做了什么事,那些家伙只会仓皇失措,就像不知如何对待别人寄放的贵重物品似的。

一名穿着华贵的男子曾数度前来拜访。

不知从何时起,那名男子还会带着一个稳重而有气质的小鬼一同前来。年纪跟我差不多,虽然有礼貌却感觉嘻皮笑脸的家伙,名叫奇欧。

不过奇欧是个不错的家伙,他常会送我一些在老街买不到丶甜得不得了的好吃点心。

还有——说着「要保密喔!」然后塞给我的银色相框式坠炼。

相框中放了一张画工精巧的肖像画。是一名纤瘦的美丽女性。这个女的是谁?我问。「母亲。」「你的?」「不是。」「那是谁的?」奇欧没有回答,只是暧昧地笑了笑。我不知为何会意过来了。喔喔,是我的母亲吗?这是我真正的母亲。我没有继续问下去。

从那之后,我跟奇欧又偷偷见了好几次面,次数多到我都记不清楚了。一个人偷溜到老街来的奇欧,看起来总是有点开心丶有点悲伤丶又有点痛苦。

我教奇欧老街小孩的游戏,告诉他我在人烟稀少的小巷里建造的秘密基地。奇欧教我写字丶送我书丶还教我剑术。两人一起喝酒丶一起偷尝烟草。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笑容,只有那时捧腹大笑了。因为奇欧用很奇怪的表情逞强地:说「味丶味味味丶味道真好!」奇欧也笑了。因为我用同样扭曲的表情说:「真丶真丶真棒!」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没错,是在奇欧搬进教习所宿舍之后。他在深夜偷溜出宿舍来见我。

奇欧没说几句话。天亮前,奇欧要回去时对我说了「再见。」「喔喔。」「再见啦!」奇欧三次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样子感觉怪怪的。"

大概是那之后一巡月左右的某一天。

马车停在家门前,我与谎话连篇的假父母一同坐上车前往住宅区,最后停在布兰迪克家的门口——那时奇欧已经不在了。

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虽然要成为骑士可能弱了些。

但他头脑好丶人又温柔。

奇欧死了。

因为奇欧死了,我才能回到住宅区的家。

哈兹佛独立军领地中,连续五代出了独立剽骑士的武家名门布兰迪克家。

这代的当家智将军多尔•布兰迪克是独立剽骑士团第十六伏虎兵队队长,同时也是下任第一飞龙兵队队长的强势候选人,大家都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成为五剽骑士之一,直属于君临独立军领地与独立剽骑士团顶点的军王。

其嫡长子奇欧•布兰迪克更是年仅十岁,便在独立剽骑士团举办的纸上战术演习淘汰赛中获得优胜,被视为是在独立战争中辅佐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第一代军王尼欧•赛连的绝代名军师「莫尔佛党」首领奇普利斯•莫尔佛再世的天才儿童。

但是,奇欧十四岁就死了。

因为意外而死。

不,不对,不是那样。

他是被杀的。

A006

是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法律上的嫡子认定手续结束,在多尔•布兰迪克的命令下换上骑士见习生的装束后被关进教习所;每天的严格操练令我生厌,忍不住从宿舍偷溜出去的那一晚,我发现奇欧的信。闲晃到老街,我一时兴起前往秘密基地,而信就藏在那里。

奇欧留下来的信。

不是父亲丶不是母亲丶也不是同辈的朋友,而是给只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哥哥—

给我的信。

信中说明了奇欧必须被杀的理由。

真无聊。

至少,这是个我觉得无聊至极的愚蠢理由。

因为这种理由,奇欧在最后一次与我见面那天就已经做好死去的觉悟,写了那封信藏在秘密基地,而且还装入以蜡密封的小瓶子,藏在天花板的夹缝中。要不是我火大到动了把秘密基地拆掉的愚蠢念头,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发现那封信。

我将这封信拿给多尔•布兰迪克看。「老爸,即使如此,你还是希望我成为骑士吗?就算心爱的儿子因为这种肮脏的理由而死,你还是坚持紧咬着骑士的头衔不放吗?」

多尔•布兰迪克的脸先是涨红丶然后发青,肩膀颤抖着。

活该,我心想。

你懂了吧?老爸。就连称之为父亲都觉得恶心丶我最重要的丶如同眼中钉的丶唯一的老爸。对在布兰迪克家帮佣的母亲下手使她怀了我,正妻也几乎在同个时期有了身孕后,又将碍事的母亲赶了出去。还假意关心她,拿钱给没落的旁系家族中一对贪婪夫妻,让他们照顾母亲。

母亲生下我之后就死了。

我则是托钱的福,为了钱而被养大。

想用钱湮灭罪证吗?你想用钱洗清自己的罪过,却无法如愿。那是当然的。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可以用钱买到,也有许多东西是无法买卖的。奇欧很清楚,所以代替你背负了罪名。

所以奇欧在我面前才会一脸痛苦丶才会一脸悲伤。但是他很温柔,真的是不错的家伙。他将你偷偷藏着,装有我母亲肖像画的坠炼送给我。虽然心情复杂,但奇欧让我知道母亲长相的事也是事实。

聪明如奇欧,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何丶如何伤了某人,因此才会思考自己能否稍微抚平这份伤害吧。

那是残酷的温柔。

但是却也是纯粹丶崇高丶自我牺牲的——我怎样都无法讨厌那样的奇欧。

相反地,老爸。你为了让这个家的血缘延续下去,不惜将身上流着低贱丶惹人怜爱丶美一丽丶却因为你顾及颜面及一丁点儿荣誉而舍弃的女人血缘的我带了回来——以一副做了好事丶补偿罪过的,令人火大的态度。他希望我成为骑士。

骑士的真面目,就是这样。

杀了奇欧的混帐粪虫,就是这些崇高的骑士大人。

不是这样的。

太可怜了。

奇欧太可怜了。

不过多尔•布兰迪克那个白痴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对我说「会去大法院告发℉真是笑死我了。

大法院是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的最高司法机关,由五名大法官组成,其中三名是前五剽骑士。是骑士的总管理人丶污浊的大本营耶!老爸,你是笨蛋吗?是脑袋化脓了吗?但是老爸似乎是认真的。「这样下去奇欧会死不瞑目的。就算魂魄早已升天,孩子永远都是孩子。身为父亲,这是应该的。」

喔喔,是吗?

那我呢?

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人呢……?

五天后,正准备前往大法院告发的多尔•布兰迪克与妻子梅莉尔•布兰迪克遭治安维持骑士团逮捕。

罪名是第二级外患罪,涉嫌泄漏机密。

我也一度接受调杏一虽然坚称不知情而被释放,被逮捕恐怕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这次会被释放,大概是因为多尔•布兰迪克打算拿来当作证据丶藏在某处的那封信还没落到那些家伙手中吧——再怎么说,那封信的收件人是我。我知道一切,到时难免再度被逮捕吧?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被释放了。或者,像我这样的小鬼很难巧立罪名,会直接被处理掉吧?就像奇欧那样。

所以我逃走了。

值钱的东西都被治安维持骑士团以扣押证物的名义抢光,所以我从仓库拿走勉强还能使用的剑与铠甲,为了生存而逃走。

几乎不曾开口说过话丶总是面无表情丶像人偶一般丶外表不会随年龄增长丶不知道在想什么丶令人感到不快的梅莉尔•布兰迪克。虽然我也恨你,但出乎意料地,我似乎能立刻忘掉你。

老爸,多尔•布兰迪克。我想我不会这么轻易忘记你,也由于对你的憎恨,才使我不至于怨恨奇欧。

无论如何,再见了。

我要前往远方,一个人活下去。

从很久以前起,我就隐约有这种预感。

我是孤单一人。我不想依赖任何人。啊啊,不过——奇欧,跟你在一起的话就没有问题。如果当时我们被当成普通兄弟一般被养育成人,这一切是否就会有所不同?

「……我死了吗?」

出得了声。

试着把力量注入手指,可以动。

我听见的,是树叶随风摇曳的声响吗?

睁开眼睑,看见的是一片漆黑中带着几抹深蓝的天空。

天空。是夜幕低垂的天空,抑或是黎明前的天空?

不过身体的左半边感觉异常沉重。不是身体内部有异,而是从外侧施加的重量。比如说,被什么压着,或者应该说,被紧抱着?被什么……?

想将手伸向紧抱自己身体的物体那瞬间,我发现身旁有什么人动了一下。

什么人。

没错——那是人。

我对他的声音有印象。

「你醒了吗?」

「巴巴多亚.摩多……?」

雷尼起身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因为太暗看不清楚,但确实有。有一个男人彷佛蜷缩在地上般坐着。同时,他也知道紧抱住自己的物体是什么了。

是那名少女。

有着紫罗兰色眼睛的少女,直接用披在身上的衣物裹住自己,紧紧抱住雷尼。看样子是睡着了。她的背上下起伏,也听得见规律的呼吸声。

「——可恶……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需要我把我知道的部分说给你听吗?」大概是摩多的人自嘲似的讪笑。「虽然我不认为可以当作什么参考,想听吗?」

「想听。」雷尼粗暴的搔搔头发。头盔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不过,该不该把少女摇醒呢?「不对,你是我的雇主,不应该用这种口气对你说话。」

「事到如今,我这雇主算个屁呀?」

不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印象里在太阳下见到的摩多,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左右,身材削瘦丶态度傲慢却又会对人鞠躬哈腰丶是个有点神经质的男人。只知道他做的是不太正经的买卖,似乎赚了不少钱,两只手合计十只指头上各戴了一丶二只华丽的戒指。不过,对于雷尼他们这些佣兵来说,他们的直属上司是私兵队长道格拉斯•席丹,没有什么机会能接近摩多,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说话了。

「货物全没了,私兵队也毁了,付给你们的订金也浪费掉了。我该怎么跟委托人交代呢?这损失太大了。虽然常听说这种事,但当自己变成受害者还真难以接受。说实话,真令人沮丧,我真想死了算了。」

搞了半天,说的全是丧气话是怎样?

雷尼叹了口气。

「你想死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可不想死。」

「你几岁?」

「十六。」

「竟然不到我的一半,难怪你还不想死。反正你八成是抱着『虽然现在是小小的佣兵,但总有一天能在某个国家任官或者当上骑士』这种作梦般的希望吧?」

「我才没有。这种事不重要啦!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情况吗?」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鬼人群突然袭击,大家都被踩烂杀光,我死命逃跑时不小心跌到山坡下。虽然鬼人没有追来,但我无计可施之馀到处乱晃,就看到你们了。就这样。」

「我跟这家伙吗?」

雷尼戳戳少女,摩多似乎点了点头。

「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那孩子一直拚命照顾失去意识的你喔!」

「感谢……吗?」

觉得自己无法坦率地道谢,是因为事情会演变成这种情况,这名少女也脱不了关系吗?

话说回来,这家伙为什么会被鬼人追赶?就算是不常旅行的雷尼,也知道一个小孩在这种地方蹓跶是件诡异的事。再加上,少女的打扮——这简直像是故事中才会出现的魔术士。在摩格斯坦市偶尔会见到魔术士,但没有人会穿这种复古的服装。不过如果是一年一度,小鬼们扮装成各种奇怪模样丶挨家挨户拜访的万灵节就另当别论。

也就是说,这该不会是,扮装?

这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这家伙是累得睡着了?」

「好像是。你在失去意识时似乎很痛苦,现在没事了吗?」

「虽然全身上下还是痛得不得了,不过似乎没什么大碍。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状况没有很糟。你没有受伤吗?」

「我吗?」摩多突然嗫嗫嚅嚅了起来,语气变得不太爽快。「没怎么样啦!总之你没事应该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八成是那女孩用嘴喂你的药生效了吧?」

「嗄?用嘴喂……?」

雷尼下意识的摀住嘴,看着少女。少女仍悠哉地发出规律的鼻息熟睡着。紫罗兰色的少女。身高不高,体型也相当纤细。很明显地在自己的守备范围外。

「小鬼吗?」

「我也想问那孩子事情,但她一直专心照顾你,完全不听我说话。不过接吻画面让人不禁会心一笑,真是不错呢!」

「吵死了!」

「用不着这么害羞吧?」

「谁害羞了?呆子!」

「这是你的第一次吗?我看你当佣兵的时间八成也不长吧?该不会是第一份工作吧?」

「谁要回答你呀?」

「猜中了吗?哎呀呀,要是还有下一次,我得找些更像样的佣兵才行。」

摩多的揶揄让人不太愉快,但却又不太真诚丶有些虚伪。雷尼狐疑地皱起眉头,摩多轻轻摇头丶压低音量。

「对了……」

简直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或者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我一直很在意——你该不会是那个吧?虽然外表是人类,其实是猫还是什么的同类?」

「你说什么?」

突然说出这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提到猫?感觉上不像刻意搞笑,实际上他也不是在开玩笑或恶作剧。

摩多缓缓举起手指着雷尼。

「因为你的眼睛……是银色的呀!」

3

哈兹佛独立军领地位于中部诸国的北部。昔日被称为戴格里亚部国,是法•赛吉纳王国的部国(总之就是像属国那类的东西)之一,在奥门历七一八年才得以独立。领地居民有大半继承游牧民族哈兹佛的血统,毛发及瞳孔的颜色都是黑色或接近黑色的褐色,皮肤则略偏黄色。从外表看来几乎与东方人无异。

雷尼也是一样,到不久前为止。

现在不是了。

太阳升起后,他接过摩多丢过来的镜子亲眼确认。

——银色的,眼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的……」

心想她或许会知道原因,雷尼从刚才开始就想尽办法要把少女叫醒,却完全起不了作用。少女的双手双脚紧扣着雷尼的左脚熟睡着,无论怎么摇怎么叫,她只是将左脚抱得更紧,完全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我可不是抱枕!」

「这次干脆换你亲她如何?」摩多用揶揄的口吻说。他刚才低下头静默了一阵子,以为他睡着了,原来还醒着,不过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西方有个童话故事就是这样,一名国家灭亡的骑士亲吻了在湖畔沉睡的公主,使她苏醒过来。你大概没听过吧?」

「别开玩笑了!」

「你这么大声,小心把那孩子吵醒喔。」

「正合我意!我就是要叫醒她!」

「嗯……说得也是。」

摩多又低下了头。应该说是将脑袋深深埋进膝间,轻轻摇晃着。他的模样看起来不太对劲。雷尼正打算出声叫他,却停下了动作,因为身旁的少女微微动了一下。

「……嗯嗯……」

少女发出细微的声音,双手双脚以慢到几乎停止般的速度放开了雷尼的左脚。

到她完全坐起身,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她连边打哈欠边揉眼睛的动作都异常缓慢。

接着,少女停下动作。

然后是漫长的静止。

她什么时候才会动呢?还是会永远静止不动呢?

雷尼的预测倾向后者。这时少女终于缓缓抬头仰望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空,然后开始翻找自己的腰际。乍看之下不确定她在做什么,似乎是衣服上有个口袋,她从里面掏出一个小袋子,再从袋子里拈出一颗像是药丸的东西,少女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将它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好难吃……」

似乎真的非常难吃。

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少女双手按着胸口,接着又摀住嘴。该不会是要吐了吧?要吐了吗?

少女彷佛也正跟呕吐的冲动拉锯着,直到她战胜为止,又花了不少时间。

少女终于抬起头来,看看雷尼,再看看摩多,又看向雷尼,然后低下头。

「早安。」

「……早。」不对吧!雷尼下意识地回应,接着立刻在内心吐槽自己:「——现在不是悠哉道早的时候吧!我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想要问你!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闲晃?为什么鬼人会追你?还有为什么我的眼睛会变成银色?你是不是也让我吃了什么奇怪的药?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呀!」

「啊丶啊呜丶您丶您一下子丶问我这么多问题,我也……」

「那么我一个一个问。你那时候在做什么?」

「那时候,是指……?」

「你被鬼人追得团团转,朝我冲过来的时候。」

「诡人?」

少女歪着头眨了眨眼。难道她不知道什么是鬼人吗?那可是广泛分布于艾尔迪尼翁到中部诸国丶直到α大陆东部都有它们踪影丶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怪物耶!

「外表类似人类丶头上长角丶高大得不像话的大块头。你昨天——对喔,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你不是跟那些家伙一起从森林中窜出来吗?」

「哦?」

「哦什么哦!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耶!鬼人呀!鬼人!你可别说你不记得了!」

「呃……是丶那个丶诡人丶先生……啊啊!」少女拍了拍手丶点点头。要我说几遍呀?「对了!鬼人先生!慕名已久,原来那几位大人就是鬼人先生呀!卡洛丶啊丶我丶第一次亲眼见到。但是,鬼人先生不肯听卡洛那说话——」

「说话?白痴!你在说废话吗?那些家伙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只有恶魔的语言能跟它们沟通!故事里面不是常提到吗?」

「是丶是这样咩?所以就算卡洛那拚命自我介绍,对方也只会回我『咕喔』或『嘎喔』然后才会突然扑上来想袭击卡洛那呀!原来如此。」

「不……我想不会有人想袭击像你这样的小鬼……」

「怎丶怎么这么说!卡洛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喔!」

「什么女孩子?明明就是个小不点。」

「嗯嗯?太过分了,太超过了,太失礼了,我要严正提出抗议!卡洛丶啊丶我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是能生孩子的年纪了,一定勉强有进入鬼人先生的守备范围内!」

「是呀,或许的确在范围内,以食物来说。那些家伙嘴巴那么大,像你这种小不点,一定一口就可以吞进去,虽然全是骨头或许不怎么好吃!」

「哼!别小看我!卡洛那脱掉还是很有料的!前凸后翘!玲珑有致!明明就没看过,请不要妄下定论!」

「不用看也猜得出来!而且——」

我到底在搞什么……

雷尼彷佛要挑战肺活量的极限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轻轻甩头。

「……总之,说明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被鬼人追赶?」

「呃丶那丶那是丶因为……」少女——大概是叫卡洛那吧,她用右手食指轻碰着左手食指,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抬眼看向雷尼。「其实丶那个……说来丢脸,我在旅行的途中迷了路……」

「迷路?你原本打算从哪儿到哪儿去?还有,你一个人?」

「啊丶是丶是的。我没有同伴,是既开心又寂寞的单独旅行。我是从卡利欧萨克出发——呃丶那个……对丶对了,要去艾尔甸。」

「嗯哼。」

也就是说,目的地跟雷尼相同。

不过,她说是从卡利欧萨克——卡利欧萨克?

雷尼想起了在教习所的地理学科课程中看过好几次的大陆地图。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位于大陆西北部的艾尔迪尼翁。首都艾尔甸嘛,大概在沙蓝德的正中央。而卡利欧萨克也很有名,记得是位于艾尔甸的南南东方,前往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途中会经过的大城市。如果雷尼的记忆无误,卡利欧萨克与艾尔甸应该都是大陆西部纵贯道路会经过的地方。

附带一提,在突破沙蓝德东边国境之后不远处就是加特兰斯的终点,也就是说,如果要前往艾尔甸,一定得从某个地方切回大陆北部横贯道路才行。

雷尼用右手食指指着地面上的一点向卡洛那说明。

「看清楚了没?」

「哦?」虽然是个奇怪的家伙,态度倒是挺坦率的。卡洛那紧盯着雷尼的食指看。「是。」

「这里就是艾尔甸。」食指固定不动,雷尼伸出拇指在下方停住。「然后,这里是卡利欧萨克。」

「啊,原来如此。」

「大概是这样的距离。你懂了吗?食指与拇指之间的距离。然后,现在我们在这里。」雷尼横伸出中指,食指丶中指丶拇指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你怎么想?」

「啊丶是……呃丶那个丶相当简单明了的说明。」

「是吗?那太好了。那么,我请问你,如果要从卡利欧萨克前往艾尔甸,要怎么迷路才会跑到这里来?」

「……不知道。」

雷尼了解,这家伙彻底没救了。

照理来说,这时候应该已经把情况大致整理清楚了。虽然雷尼也想要继续问下去,但看到卡洛那必须绞尽脑汁才想得起来的模样,头都痛起来了。

「够了……总之,你迷了路是吧?然后遇到鬼人,打算自我介绍却被袭击,因为被追赶而拚命逃跑——」

「啊!为什么您这么清楚卡洛那的行动?难道某某大人您是占卜师?」

「我只是把你亲口说出的话重新整理并加以补足而已。」

「是这样咩?所以您不是跟踪狂罗?」

「那当然罗!为什么我非得跟踪你不可?」

「呃……因丶因为丶喜欢?」

卡洛那害羞得满脸通红。真是太愚蠢了,雷尼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杀了你喔?」

倒是怀有杀意。

无论如何,这样下去又要离题了,不行,得回到正题才行。雷尼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然后,他发现了。

「……喂。」

摩多不太对劲,他全身颤抖着。

「我说你!」发现他对声音没有反应,雷尼上前摇摇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啊啊。」

摩多终于回应的声音低沉而微弱,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他立刻就知道原因为何了。摩多脚下的草丛有一滩深色液体。

「——血……?」

仔细一看,质地柔软的裤管右小腿以下被染成一片黑红色,也有一部分被撕裂了。当然,撕裂的并不只有裤管。疑似受伤的地方已经用布裹了起来,但也早已染成一片红。似乎不只是轻微擦伤而已。

「……哼,这是在我从翻覆的马车中爬出来时……大概被什么割到了吧。血已经止住了,没什么大不了……」

「这哪叫没什么大不了呀?混帐家伙!你干嘛一直忍着?」

「不然……要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做?这里又没有医术士……」

「这……」

雷尼不禁咂嘴。摩多至少已经试着止血了,右膝附近用皮带跟布条紧紧绑住。在没有医术士也没有急救用品的情况下,的确没办法再做更完善的处置。

可是,如果他早点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商队瓦解的同时,护卫的工作就等于是结束了,还有义务为这个男的做任何事吗?

雷尼又啧了一声,搔一搔头,这时卡洛那怯生生地凑过来观望摩多的情形。

「请问……您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这家伙受伤了。」

「哎呀呀呀,真丶真糟糕。血丶流了好多血。卡洛丶啊丶我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您愿意,要不要吃吃看我从师父那里拿到的药物呢?」

卡洛那在摩多身旁蹲了下来,从披风的口袋中再次拿出那个小袋子,这时她停下动作。

他突然有不太好的预感。

卡洛那突然看向这边,又迅速别过头去,这一瞬间,雷尼感觉自己心跳突然快了一点五倍。

这是———恋爱?

呆子。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白痴。

「我不会生气,你就老实地把憋在像洗衣板一样平坦胸部里的话都说出来吧!」

雷尼撒了谎。但是现在也只能这么做。卡洛那反复确认到令人厌烦的程度,「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会咩?」确认了好几次之后,才说出昨天喂失去意识的雷尼吞下,而现在打算让摩多吃的是什么药物。

4

雷尼背着巴巴多亚.摩多在森林中走着。

笨蛋卡洛那跟在四丶五美迪尔远的后方。

偶尔我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每次都得到相同的回答。

鬼才知道。

摩多只不过是前任雇主,跟现在的雷尼一点利害关系也没有,这点他当然知道,同时他也清楚,摩多是个做地下买卖的男人。

即使如此,要他丢下这个干瘪爱逞强又差劲的男人,他还是办不到。总觉得要是这么做,之后自己一定会后悔。硬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这样而已。

反正卡洛那可以自己走,所以她想怎样是她的自由。既然想跟着自己走,就随她高兴吧。

不过他并不想主动跟卡洛那交谈。要是一开始交谈,话题铁定会跳得老远,只会把自己累得半死丶可能还得帮她收拾善后,所以还是不要牵扯太多比较好。

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卡洛那这个笨蛋喂雷尼吃的药物,有强壮滋补丶增强体力丶改变体质(不是改善)的功效,照卡洛那这个白痴的话看来,她那位据说是伟大魔术师的师父曾说过这是「绝不能让魔术士之外的人服用」的药物。卡洛那这个傻瓜在遇到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将必须铭记在心的「绝不能让魔术士之外的人服用」这件事完全忘得一干二净,抱着「搞不好会有用」的想法,就这样让雷尼吃下这种药效强劲的药物。

就是因为吃下这种药,雷尼才会那么痛苦。

幸好他本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然后,一边死命压住痛苦挣扎的雷尼,卡洛那就这样睡着了。依照本人的辩解,那是因为她被鬼人追着到处跑,太过疲累才会这样。愚蠢的卡洛那强调,她跟鬼人玩了将近半天的追赶游戏。半天?别开玩笑了。

总之,雷尼现在会感觉身体相当轻盈丶状况相当不错,可能是因为药物生效的缘故,而雷尼的眼睛会变成银色,依照卡洛那的推测,也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造成的,虽然不知道可信度究竟有多高。

为什么会相信呆瓜卡洛那,是因为卡洛那这个傻蛋似乎是魔术士。

真正的魔术士,除了魔术训练之外,还会加以严格训练或服用药物使其改变体质,藉此提升使用魔力的效率同时提高与魔术之间的协调性。若是不从懂事时便开始训练,绝不可能成为厉害的魔术士。

但是,即使投注许多心力,也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成为魔术士。毕竟还是得看是否合适。简单地说,就是有没有天分。当中一定会出现程度跟不上的家伙。好比说,像卡洛那这样的人。

卡洛那在说出那是什么药物之后,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说了:「卡洛丶啊丶我是不成材的弟子。虽然师父很努力地教我,但我还是连基本的魔术都无法使用,最后终于被逐出师门了,这个药是师父给我的饯别礼。然后……这个也是。」卡洛那从地上拾起的是一把带鞘的长剑。

魔术士佩长剑。回想起来,昨天卡洛那的确背着那把剑,真是奇怪的组合。如果弟子是这付模样,代表师父也差不多吗?

无论如何,连基本的魔术都无法使用的魔术士,一点用处也没有。更何况竟然把只有魔术士能服用的药拿给一般人吃,这已经超过能理解的范围了。雷尼的眼睛或许就是因此变成银色的。

如果要说眼睛变成银色会造成什么困扰,他一时也想不到,但若要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似乎也不太对。

究竟走了多久呢?

卡洛那一句话也没有说。

雷尼也默默地继续前进。

不返回加特兰斯,总之先往西走。既然知道方位,也没有离加特兰斯太远。继续前进的话,总会走到艾尔甸吧!如果顺利,原本只剩三目的路程,徒步大约也得花六至八天左右。顺带一提,卡洛那的披风下除了魔术士专用的营养食品,没有任何粮食或饮水。也无法保证接下来的路程是否安全。或者应该说,大概会很危险。

其实出发之前,雷尼曾爬上前一天跌落的山坡回到加特兰斯。除了确认状况之外,也希望能找到一些饮水丶粮食或武器等装备。但最后只有达到一半目的,他在山坡上找到某人留下来的便宜长剑与圆盾,因为那些家伙还待在那边,所以雷尼无法靠近。

大概数了一下,这里有十只。

鬼人们还在覆灭的商队残骸中搜刮着。

更正确的说,是在大啖尸骸。

有的鬼人直接躺在地上打鼾。也有的像是喝醉酒一样,脚步踉跄地到处闲晃。

因为平安度过一晚,他还暗自期待鬼人或许已经走远了。

天真,太天真了。

在这里的鬼人比昨天袭击商队的数量少上许多。其它的鬼人已经回去了吗?或者还在附近呢?无论如何,必须把鬼人出现的可能性也考虑进去。

「……你……」

背上的摩多低声叫唤雷尼。还是一副快死掉似的声音。

「怎样?」

「……你一直背着我走……不会累吗?」

「还好。」

他并不是在逞强。虽然原本就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信,但还是太轻松了。摩多虽然不重,但自己背着的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就算觉得累也是很正常的。

简直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背后偷偷帮了一把似的。

真不舒服。

「这点小事没什么。」

「……现在才问或许有点晚,你为什么……要带我一起走?」

「谁知道。」

「……因为良心不安吗?」

「是这样吗?」

「我奉劝你……如果想继续吃佣兵这行饭,良心这种东西……只会碍事而已。」

「我并不打算继续当佣兵。」

「哼……那么,你是打算……到艾尔甸,成为一名侵入者吗?」

「吵死了,安静一点。」

「……如果不说些什么……好像就会失去意识……」

「那就睡呀。」

「与其说睡着……比较可能会先死掉。」

「那就死了算了。」

「你嘴上虽然叫我去死,却又救了我……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你自己又怎么样?」

雷尼没有停下脚步,重新把背后的摩多背好。

「你想死吗?」

「……说实话,我也不敢确定……」

或许对摩多来说,伤口的痛让他觉得不如死了还比较痛快。不过雷尼并不能代替他承受痛苦,也没有这个打算。

如果摩多就这样死了,雷尼会把他的尸体丢下来继续往艾尔甸前进。

就算再怎么没办法对这个男的见死不救,这也是极限了。

「听到没,如果你想死的话就死了算了。死掉的话我就会把你丢下来。如果你真的很想死,就给我说清楚。我讨厌老是想着一死了之的家伙。如果你是因为忍不了疼痛才想死,我现在就帮你解脱。」

摩多没有回应。雷尼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的思绪被自己说出的话占据了。

讨厌老想着一死了之的家伙……吗?

对了,奇欧。你头脑这么好,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事情吧?为什么不试着反抗命运呢?与其留下什么信,你还有更应该做的事情才对。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们也可以一起逃走呀!

还是说,你有舍不得放弃丶不能舍弃丶比性命还重要的事物吗?

比如说,布兰迪克家的名声?或是面子?

表面上,奇欧是在演习中发生意外而死亡。

在米沙凯马山进行山地野战特别演习时,摔落断崖而死。

教习所每年举行一次的十六天十五夜山地野战特别演习,简称「特演」,由于几乎每年都会有人死伤而恶名昭彰。至今为止,不知道已经检讨过多少次是否应该停办,最后的结论都一样——这是为了唤醒独立剽骑士团的「战士之魂」而不可欠缺的训练,仍然排进每年的行事历中。因此,在教习所的训练中死亡虽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但只有这个特演除外。会被当成是战死。所以,奇欧•布兰迪克的牌位至今仍与其它在战场上勇敢杀敌丶最后战死沙场的人一起,供奉在英灵庙的祭坛上。

不过,奇欧……

这样真的称得上光荣吗?

虽然如果是真的阵亡或许是如此。但是,在演习中,或是在战场上,真的能断言同伴中没有欺骗自己人的内奸吗?在那个英灵什么的地方,是不是也有别的家伙是因为跟你相同的原因死去的呢?

勇往直前战死沙场的士兵也好丶单纯的胆小鬼也好丶被沾满血污的刀刃从身后贯穿的家伙也好,全都一起丢进去,成为「汝等于天上永世加护荣光永照之吾等军土!勇猛兮御灵!无秽兮英灵!」吗?

还真是方便。

因为实在是太方便了,让我笑到无法停止,连侧腹都痛了起来,甚至想要大闹一番。

不过,大闹一番的打算看来得暂缓了。

雷尼停下脚步,转过身。

「停下来。」

「哦?」卡洛那虽然愣了愣,还是停了下来。「——请问……?」

「别说话。」

雷尼一边命令卡洛那,一边侧耳倾听丶观察周遭。我好像听见除了自己跟卡洛那之外的脚步声,是错觉吗?不,不是,这不是错觉。有人。西南方。距离多少?大概五十美迪尔左右吧。因为丛林的关系没办法看清楚,感觉好像就要看见时便消失丶感觉消失时却又出现。正在走着。缓缓地。是鬼人。总之,有一只。

「安静点……别发出声音,过来。」

雷尼一边小声对卡洛那下指令,一边躲到身旁的大树后。他并不想照顾卡洛那,但若是她随便乱动惊扰了鬼人,我也不会平安无事。卡洛那似乎也以自己的方式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小心翼翼地留意脚步,缓慢地靠近雷尼。不过因为地面满是枯枝草叶,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喀沙喀沙的声音。算了,这样应该还不至于被发现。

「请丶请问……」

「嘘,别动。」

雷尼让卡洛那安静下来,将摩多放到树下。摩多仍紧闭着眼,呼吸紊乱,还流了不少汗。是冷汗,伤口化脓了吗?虽然不是小伤,但只要处理得宜就不会有问题才对。放着不管的话,或许——会死。尤其是本人如果也这么想,意志力减半,大概就没救了。如果是那样就没办法了。雷尼啧了一声。

「喂,你!」

脸颊被拍打的摩多微微睁开眼睛,没有出声。雷尼犹豫了一下,应该说什么才好?有必要说些什么吗?应该是,没有。

「……人类是没有那么简单就死掉的,听见了没?」

什么叫听见了没呀?连雷尼也受不了自己的愚蠢,但摩多似乎微微歪了歪嘴角,轻轻点头。妈的,这个腐败奸诈的肮脏商人,少得意忘形了。我特地背着你走,要是你就这样死了,我会很火大!只是这样而已!雷尼在心中咒骂着,拔出了长剑,左手举起别在腰际的圆盾。虽然并不想跟鬼人正面交锋,但还是得做好准备。卡洛那乖乖靠在摩多身旁。调整呼吸。吸气丶吐气丶吸气丶吐气——好!

雷尼缓缓蹲下,从作为掩蔽的大树探出四分之一的脸部,窥视刚才鬼人出现的方位。有了。还在。比刚才更近一些,大约是四十美迪尔丶或是三十美迪尔左右。不过它现在停下脚步,稍微抬起头丶转动脖子四处张望,那是在寻找什么时的反应。是嗅到味道了吗?不晓得鬼人的嗅觉如何?可能比人类的鼻子更灵敏些。在教习所训练时的假想敌以人类为主,所以不得而知。不懂的事情堆积如山。该死,我真的能活下来吗?

不安。畏惧。害怕。变得胆小。

这一切激烈地丶一口气涨满。鬼人——

动了。往这里!它朝这里来了!骗人!真的假的?饶了我吧!你的鼻子跟狗一样灵呀?它不是走过来,也不是跑过来,而是以小跑步的步伐前进。雷尼偷瞄了摩多与卡洛那一眼。不可能逃得走。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了,口也渴了。虽然现在并不觉得饿,鬼人的肉不晓得能不能吃?看起来似乎很难吃。而且,那些家伙吃的是人肉。不行了。啊啊,不行了。对了。集中精神。做好觉悟。只能硬干了。击败它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必要时先下手为强。只能上了。鬼人丶鬼人丶鬼人丶鬼人丶该死的鬼人。眼前几乎没有什么遮蔽物,可以看得很清楚。偏红的皮肤丶额头及下颚都有像角一般的突起,随意披裹着皮革制的衣服,好高大,肌肉结实,大概有二美迪尔高。与其说是直直往这里过来,不如说是朝这个方向过来,而雷尼等人正好在它的行进路线上。它没有注意到压低身子的雷尼,但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家伙沙沙沙地接近。就快到了。再十步左右。雷尼屏住气。来了?会来吗?要上了。这样好吗?只能上了。我要冲出去了。不,等等。

那家伙停了下来。

在大树前方约五美迪尔处。

雷尼下意识的把头缩回来。缓缓吐气,就在这时。

咚……!大树剧烈地摇晃,树叶沙沙作响。「呀——!」卡洛那不禁尖叫出声,随即摀住自己的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咚!咚!树在摇晃丶树叶掉落。呆子!还会有什么可能?那家伙发现了!大树的另一边有什么丶有我们丶有猎物!是因为发现了,想要威胁我们吗?还是想揶揄我们?雷尼握住剑柄的右手加重力道。妈的!一两只鬼人又怎么样?上吧!大干一场!杀了它!杀!其实除了在野外训练的狩猎中踩过虫子丶绞死过鸡只,他并没有杀过其它生物”那又如何?敌人!那家伙是敌人!是该死的敌人!不杀了它,被杀的就是自己。雷尼从大树的阴影里冲了出来。鬼人正用力跳起踹着大树,身体浮在半空中,尚未摆好架势。雷尼看准这点,以圆盾掩护脸部及左半身,长剑向前突刺。用全身的力量冲撞。身为武术指导教官的小胡子仁将军卢昂•霍德姆尔这么说过:「剑技是专家才需要的!你们这群小鬼头只要拚命往前突击突破猛攻杀敌就对了!」比起这句话,每天不断反复到令人作呕的突击训练更是早已深深刻画在肉体上。「唔喔喔喔喔喔喔……!」雷尼照做了。在鬼人跳起来踹了大树,即将着地那瞬间。目标是腹部!一瞬间,他取好距离,迅速冲进鬼人怀中。撞倒巨大的身躯。好硬——从手感判断剑身稍稍没入,但是太浅了。还是太浅了。得更用力些。好硬。不行了。为什么?剑停了下来。鬼人用那大得不像话的左手紧紧抓住剑身。怎么可能?不会痛吗?抬起头来,他与鬼人四目相对。「Ooog……!」鬼人的右拳猛地挥来。下意识举起盾牌想要防守,还是飞了出去。转了个身,以臀部着地。惨了——这么想的同时,立刻抬起盾牌。又飞了出去。飞踢!好强劲的飞踢!吓死人了!要是被踢到必死无疑!虽然感觉胃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了,但雷尼没有闭上眼睛。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起身,鬼人正打算给予致命的一击,它将手指交叉握拳,缓缓举起。竟然瞧不起我!自以为游刃有馀吗?「……哒!」雷尼丢出圆盾,将单手使用的长剑用双手握住。圆盾击中鬼人的胸前,但它无动于衷。这样正好。雷尼用力踏地,使尽浑身的力量挥动长剑。瞄准鬼人的小腿,但是扑了空。鬼人跳了起来闪过攻击。但雷尼维持挥空的姿势转身,开始连续斩击。这次擦到了!鬼人往侧边——右边!雷尼再次转为刺击。用力踏击地面冲了过去。可行!他这么想。

这时候……

鬼人……

消失了?

不对!

那家伙向前曲身——雷尼冲到它的背上。它从下方向上攻击。或者应该说,鬼人只是将前屈的身躯挺直而已。仅仅这样,雷尼便被抛到前方。完全中计了。我被鬼人抓了起来丶抛了出去丶从后面揍了一拳丶喘不过气来——我会死?会被杀掉吗?

「……唔……」

我得站起来,虽然或许太迟了,但我还是得站起来。雷尼拚命地想站起来。而鬼人就在面前俯视着雷尼。彷佛像是在说:「真可惜呀,蛆虫。反正你还是杀不了我。」

无意间,他听见了声音。

这个声音是——卡洛那……?

「熔Del隶Yo诽」

听不出意思的独特旋律。是上古高位语吗?对了,卡洛那是魔术士。不知何时从大树后方走出来的卡洛那,手指间夹着类似媒介的物体,双手握着木杖咏唱起咒文。魔术完成,发动了。

是火!

大量红丶绿丶蓝丶黄色的火花从卡洛那的指尖以惊人的气势窜出——

「好烫!好烫好烫烫烫……!」

连你都烫到怎么行呢?

「唔喔哇!」

连我都烫到了。

「Ow……!」

连鬼人都被烫到了!

搞了半天,只不过是火花。虽然我知道的确很烫。卡洛那丶雷尼与鬼人都吃惊地跳了开来,不过真的想忍耐的话或许也办得到。如果是烟火专家,或许根本不会觉得热呢!这真的是魔术吗?真的不是戏法之类的吗?

不过,托她的福得救了,这也是事实。而且鬼人似乎被卡洛那的烟火魔术转移了注意力。好机会。正当他这么想的瞬间——

雷尼感觉到自己的后颈部到背脊窜过一阵类似寒意丶颤抖之类的感觉。

这是什么?满溢出来的,力量……!这股力量十分具体。可以用双眼清楚看见。是火花!现在仍不断从边大叫「好烫好烫好烫烫烫!」边乱跑的卡洛那双手窜出的火花,彷佛被吸引过来似的,在雷尼四周形成旋风。

集中过来了。

在手上。

在剑上。

雷尼右手握住的长剑剑身浮现红色磷光,有某种力量寄宿在上面。

那是什么,雷尼并不清楚。不过他却很清楚自己现在必须怎么做。

击毙它!

杀了它!

把敌人!

把鬼人!

奔驰吧!

靠近它!

用力挥砍!

用手中的剑!

用这把寄宿了力量的剑!

「Oooogre……」

鬼人察觉雷尼靠近,挥动粗厚的右手臂。

雷尼砍了下去。

手肘处利落地被斩断。

就算是刀锋锐利的摩德洛里刀,若非技巧高超的剑士,也无法造成这么完美的切口。

当然,雷尼并不是专家,是这把剑锋利。

而且它不仅锋利,伤口和着血液喷出了烟雾般的物体。

被斩断的地方——燃烧起来了。

鬼人大惊失色。这时,雷尼冲进鬼人怀中,朝腹部横劈了一刀,再朝下颚砍了过去。虽然没能斩断颈骨,但伤口相当深。气管及左边的颈动脉都被切断。雷尼迅速跳离鬼人身边,重新摆好架势后退。在左手按住脖子丶失去手肘以下部分的右臂压住腹部的鬼人彷佛崩塌般跪了下来丶往前倾倒后一动也不动之前,坚持着不移开视线。然后,终于放松全身的力量,瘫坐在地上。

仔细一看,卡洛那也坐在不远处。与雷尼四目相交的她,原本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立刻又紧咬下唇低下头去。算了,被雷尼无视了好一阵子的她会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不过——要不是她那跟变戏法没两样的烟火魔术,他是绝对赢不了的。当初为了帮助卡洛那而摔下山坡,也不是因为那家伙拜托自己,总之就是白作自受。那家伙也是为了救我才让我吃下那药,虽然眼睛变成银色,但我还是活了下来。

事实就是事实。

该道谢时就要道谢,不好好做个了断,我会很不舒服。

「喂!」

出声叫她。卡洛那的肩膀震了一下,怯怯地抬起头来。

「……是丶是……」

「怕什么怕,我又不是在凶你。」

「但丶但是丶您的脸色——那个……似乎丶相当不愉快……」

「我生来就是这种脸色,有意见吗?」

「没丶没丶没这回事!我怎么敢有丶有意见呢——因为丶卡丶卡洛丶啊丶我这么笨,又老是失

A007

败,没有半点才能,还时常给师父及其它弟子添麻烦,被逐出师门,现丶现在也……」

「啊——吵死了,这种事谁管这么多呀!我才不想听你自言自语。我只是想要——」

雷尼胡乱搔了搔头,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

「谢啦。」

没有回应。

大约过了五秒钟,他转向卡洛那,那家伙似乎感动得不得了,泪眼汪汪地凝视着自己。

「做丶做什么?」

「……打从出生以来,我第一次听见别人向我道谢。」

「那是因为……」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样的人生还真是悲哀呀。雷尼这么想着,视线落到自己右手的长剑上。

但是——药。银色的眼睛。魔术。火花。剑身接触到的草地被烧得焦黑,轻烟袅袅升起。左手慢慢靠近,虽然已经渐渐冷却,但剑身的热度使他依然无法轻易碰触。不,并不是剑本身,而是缠绕在剑上,几乎已经消散的红色磷光。这才是热度来源。这是什么?

奇欧,你这混帐。竟然这么早死。你就算死了,一定也会因为被莫名其妙的义务及责任心驱使,在某处看着我吧?既然这样,教教我吧!拜托!请你告诉我!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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