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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离别的终焉之地 chapter.6 重要的人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3rd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一区

「腐朽的木造建筑物」

chapter.6重要的人

「——这次是『whu-besaid-me-wud'sey-tha.』呀。」

这么一来就找过三个房间了。每间房里都发现了以黑色字迹、用上古高位语写着简短讯息的纸片。或夹在书中,或塞在穿过的衣服口袋中,或放在橱柜上,每张纸都不是放在显眼的地方,但感觉也不像是刻意隐藏。只要在知道会有这张纸的前提下寻找,并不需要费太多工夫便能找到。但若是不知道,或许就不会察觉。纸的材质似乎是相同的,但大小或形状则各有差异,似乎是用手撕的。而以黑色字迹写下的文章,从笔迹看来,全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下,而每一张的内容都不同。

『u-d'idn-ran.awey.ai-let.u-go.』

『u-mey’nat-wory'aoau-enithin.』

『whu-besaid-me-wud'sey-tha.』

『不是你自己逃走的,而是我让你离开的。』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除了我,还有谁会那么说?』

「时间差不多了。总而言之,先到那个动物园办公室去吧,剩下的事就等会合之后说。那边或许也会找到什么情报。」

「……好的。」

莎菲尼亚跟着蓓蒂离开充满霉味的房间。位于第十一区郊外的这栋双层木造建筑物,实在过于老旧,满是蜘蛛网及常春藤,比起人类,似乎更适合虫子、老鼠或鸟类栖息。话虽如此,一楼的三间房、二楼的两间房都各住了一个房客,彼此互不干涉,悄悄地过着生活。「暴风」拉吉似乎也是其中之一,据蓓蒂所言,她情况好时就会外出四处大闹,情况不好时就窝在房间一隅,不吃不喝地一动也不动,似乎是这样的女性。真是个奇怪的人,莎菲妮亚虽然有这种感想,但「在午餐时间里,这算很常见的。」蓓蒂微微耸肩。与其说是常见,应该说有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因此就连去思考谁奇怪谁特殊等问题都变得愚蠢至极。蓓蒂仍和往常一样。即使在前往蓓蒂位于空中楼阁的房间,好不容易才干涉结界取得联络,请她出来说明事情经过后,她也没有因此仓皇失措。但是,莎菲妮亚很明白。蓓蒂虽然平静,但并非毫无感觉,只是因为慌乱也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使自己不致于如此罢了。

蓓蒂就是这样的人。即使是在被大姊评断为特别有才能、相尝疼爱的妹妹们当中,也没有人像蓓蒂那般坦率且容易亲近、人品高尚、尽管如此,却又恐怖之极的人了。在蓓蒂面前,任何人都必须做好会被她观察、分析、掌握的心理准备。比如说,当蓓蒂温柔对待某个人时,就连被温柔对待的对象会有什么感觉、什么想法、此外,会如何猜疑、对今后的行动会造成何种影响、不确定因素为何,蓓蒂也能在一瞬间理解。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就连大姊也不信任、甚至冷静且透澈地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自己、了解自己身为魔术士,身而为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清楚自己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的了。头脑清晰这点自然不在话下,连大姊也赞叹有加的独创性、不屈不挠的精神力,每一点都值得尊敬,不,但是说实话,莎菲妮亚却更加害怕蓓蒂。若是要说喜欢或是讨厌,毫无疑问地是喜欢。即便如此,在莎菲妮亚心中,却有个声音命令着自己,「不能相信这个人」。理由莎菲妮亚也不清楚。虽然有些暧昧不清,但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并非不想相信,而是不能相信。恐怕,这并不是莎菲妮亚心中的什么令自己这么做的,而是蓓蒂。那时的蓓蒂,再怎么亲切待人,再怎么会照顾人,仍会在某处画线,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让任何人跨越半步。即使用温柔的话语鼓励、在痛苦时拥抱并加以安慰,仍能同时感觉到她的温暖与冷酷。我会为你做到这样,但仅止于此,绝对。这就是蓓蒂传达的讯息,而莎菲妮亚接收到了。

蓓蒂果然是个厉害的魔术士,她心想。那个结界,张了好几层、有着数种类型的魔术障壁,比大姊的结界还要复杂。如果是大姊,一定会如此斥责:「是因为强度有问题,才会使这种小伎俩吧。」但与可说是活生生传说的闪光魔女相比,任何魔术士都一定会自惭形秽。而且,即便是大姊,也无法长生不死,她的肉体总有一天必定会腐朽殒没。蓓蒂有可能会超越大姊,可能性相当高。

蓓蒂仍是个厉害的魔术士。

但是,她变了。

而且变得相当多。

朝着王国第二银行前进的蓓蒂的步伐有些匆促。

是必须加快脚步才跟得上的速度。

「……你也有了……重要的人呢。」

「啊?」

蓓蒂原本想回过头来,却又作罢,她没有停下脚步,手指玩弄着自己卷翘的头发。

「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你真爱说奇怪的话。」

「……这话、很奇怪吗……?」

「你才有吧,重要的人。」

「是的。」

这一次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蓓蒂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莎菲妮亚。

虽然附近并没有算得上照明的光源,但笼罩着艾尔甸的黑暗并不浓厚。

蓓蒂脸上露出了不适合她的表情。

宛如诧异、感到不可思议般的表情,但立刻又以雕饰得过于精美的笑靥取代。

「是吗?你有重要的人呀。」

「有的。」

「可别说有许多人喔。」

「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无论如何、都想待在他身边的人……但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重要的人。这样很奇怪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蓓蒂转身背对莎菲妮亚的同时,叹了口气,「是呀」地喃喃自语。

「我也有呀。」

除了一切都异于常人的大姊之外,莎菲妮亚曾认为蓓蒂是比任何人都来得像魔术士的人。无论投胎转世几次,她都会当上魔术土吧。除了魔术士,她不可能成为别的。以这层意义而言,她从未将蓓蒂当成一个人看待。蓓蒂是莎菲妮亚的师姊,也是妹妹们之一,是令人敬畏的魔术士,是理当追寻的人,是走在前头,总有一天会超越众人的存在。

虽说是理所当然,但蓓蒂也是个人。

身为魔术士与身为人类,两者并不会有所矛盾。

莎菲妮亚一边走在蓓蒂身后,一边思考关于那些纸片的事。说实话,当玛利亚罗斯随着午餐时间的首领亚济安和名叫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的人一同出现在办公室,告知午餐时间的成员们行踪不明,并拜托她们协助寻找时,她吃了一惊,在弄清来龙去脉之前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但现在有些不同,如果有自己办得到的事,她希望能够帮忙。首先是去找蓓蒂,这件事已经达成了。由于距离约好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空等也只是浪费时间,总之先到几间她知道位置的成员家中看看吧,蓓蒂这么提议。她接受提议,首先来到位于黑市与金属之森交界的简陋屋舍。这一带满是以色彩丰富的颜料绘制而成,无法仅以涂鸦称呼的艺术性图画,这些全是午餐时间的「巨匠」彭德这个男人所画的。蓓蒂在那间房内仅有的一本书中,发现了夹在里面的那张纸片。接着前往的是位于第十二区的某间豪宅,住在里面的是怎样的人呢?莎菲妮亚问。是个长有胡须的女人喔。蓓蒂回答。约翰·史坦巴克,名字像个男人,而且留有胡须,却是个女人吗?虽然不太清楚,总而言之,这次换莎菲妮亚在脱下来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夹克口袋中发现了那张纸片。最后,她们又在「暴风」拉吉家中,发现了置于腐朽橱柜上的纸片。

如果找了三间只发现一张也就罢了,在三间房里发现了三张,很难认为是偶然。这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何种目的而放的呢?这三间房的共通点,就是全都是失踪者的家。假使是失踪的人留下的,那么写在纸片上的文字笔迹就不可能相同,无法如此断言,但也很难断定这些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此起这个,还有个更容易接受的答案。

失踪者是被带走的。

将他们带走的人物或集团、甚至组织应该是同一个,纸片便是当中的某个人放的。

究竟是为了什么?

比如说,如果每张纸上的内容都相同,无论内容意义为何,被认为这是为了表达自己所写,为了夸耀而做出的行为是很自然的。强盗集团会在进入偷盗的家中留下记有自己名字的卡片,在公会之间的抗争中,杀害敌对公会的成员,并在墙壁或地面上留下自己公会的名称或表示恨意的话语,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在魔术士的世界中,有个名为魔术原理主义者的棘手集团,无名的魔术士若是自称魔术师,几乎都会被那群人给盯上。以了解真正力量的人而言,只能认为这是无聊的行径,但由于他们相信自己的正当性,聚集起来杀害魔术师,并在遗体附上处刑完毕的告示信后曝晒街头。莎菲妮亚仍继续维持魔术士的身分,也是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

但是,那些纸片上的文章杂乱无章。虽然是上古高位语,但并不是用于魔术上的一、两种文体,而是被分为四类的普遍口语体,现代仍有许多人会使用,也有许多魔术士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不是你自己逃走的,而是我让你离开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除了文中的「找」,还有谁会那么说?从文章的内容看来似乎是某人要传达给某人的讯息,但第三句有些微妙。主体基本上是「我」,假如将其假设为将午餐时间的人们带走的某人,「你」又是谁呢?莎菲妮亚并没有询问得太过详尽。玛利亚罗斯迅速说明的,只有午餐时间的成员失踪,以及平安无事的只有亚济安、约格以及蓓蒂而已。想知道更多情报,玛利亚罗斯等人或许也是这么想的。那些纸片能成为线索吗?说实话,虽然还不确定,但若是可以就好了。

伙伴。

失去重要的人是很难受的。

就结果而言,虽然是赶上施行苏生式了,但独自一人留在旅馆等待大家回来的期间,着实害怕得魂不守舍。虽然相信大家,但内心仍然会动摇,相当紊乱。假使卡塔力无法复活该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死了,该如何是好?如果有别人牺牲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无能为力。不要,我绝对不要。但是,束手无策。真想一死了之,真想消失算了。

那是名副其实的失去。

若是重要的人不在了,自己内心中的什么会一点也不剩地被削去,完全消失。

失去的东西是无法取回的,虽然或许能藉由其他事物填补,但同样的东西是遍寻不着的。被流星砸死的父母不会再回来,亲切对待自己的叔父夫妇也不会再回来。莎菲妮亚非常清楚,所以才会不再重视任何东西、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直到被大姊看中她的魔术才能,并将她捡回去为止。连自己这样的人也能被认同,还给了自己阿缇特·寄子·茱丹贝儿·永久幸运(依库丝=札那思)这个名字,每天都会替自己进行大规模的消灾除厄仪式,将自己斥责得意志消沉。我那么相信你,但你却不相信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你认为我是错误的罗?莎菲妮亚,阿缇特·寄子,这全是我为了你想出来的名字,你要让这一切白费吗?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可是神喔,是超越神的存在喔,你只要闭嘴相信我就行了,相信这个超越神的我所相信的事物就行了。也就是你,莎菲妮亚,阿缇特·寄子。我爱你,我最喜欢你了。我想要回应她,无论如何,即使无法实现,但大姊还是告诉了我重要的事。相信,重视,以及失去。被大姊赶出去那天,我失去了重要的大姊,大姊也失去了我。

「……对,对了,那个、文章……」

是什么呢?

有什么令我在意。

蓓蒂只转过半边脸来。

「文章怎么了吗?」

「……不……只是稍微、有点奇怪……」

对了,试着说出口后才明白,那个文章很诡异。是大姊,忘了是何时,大姊曾经告诉过我,在我侍寝时告诉过我的。

「那个文章……全部、都是小写对吧……?」

「我想应该是,啊——」

蓓蒂停下脚步,手轻触下颚,舌尖舔拭丰润的嘴唇。

「奇怪。虽然我不常阅读以普遍口语体撰写的文章,但在我的记忆中,所有的句首全都是大写。」

「……不是的。」

「不是?」

「……是的,大姊……曾经告诉过我。现存以普遍口语体撰写的文章……大多是、全都是抄本……或者是魔导王时代结束前,相对较新的作品……在普遍口语体普遍被使用的、更早以前的时代……」

「全都是用小写撰写的……?」

「……至少、大姊……是这么说的。」

「以普遍口语体书写的书籍全与魔术无关——这并不能用来当成藉口呢。蒐集古代知识并追求真理,这也是魔道的目标之一。我自称为魔导士,却连这种事都不晓得。」

蓓蒂咬着下唇,以鞋跟踩踏地面,她似乎真的相当懊恼。原本以为她比自己更加成熟、更像个魔术士,但总觉得蓓蒂这种模样,有些可爱、又有些可笑。虽然努力忍耐不表现在脸上,但却被蓓蒂睨了一眼。

「做什么?」

「……不……没什么……但是,这只是大姊在我侍寝时……自豪地告诉我的……因此并不是广为人知的事……」

「或许是如此吧。」

「……如果是知世,或许会晓得也不一定……」

「那女人只不过是个杂学王罢了。」

据莎菲妮亚所知,在大姊身边时,蓓蒂唯一、且露骨地表现出讨厌恶的只有知世。而知世似乎也没有打算与蓓蒂好好相处,可以说是彼此彼此。身为天才、同时也十分努力的蓓蒂,与才华洋溢却怠惰、至少是装成如此的知世,可说是水火不容。

「——但是,那就表示,写了那些文章的某人,知道何谓『正确的』普遍口语体。也就是说,对方是拥有与大姊相同学识的魔术士,或是语言学家了。即便如此,还是很诡异。普通口语体如今也在一般魔术士之间通用。即使与古代『正确的』普遍口语体有些不同。但在会话与记述上都没有任何障碍,是一种完整的语言。事到如今,有什么理由要以『正确的』普遍口语体撰写那些文章呢?」

「……在讨论这点之前,那是刻意、写下的吗……或是说,是自然而然那么写的呢……」

「莎菲妮亚,你会有这种疑问,在理论层面是正确的。但是,对那个写下那些文章的某人而言,如果是自然而然那样写的,那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吗?」

「比如说……凑巧在日常生活中会使用『正确的』普遍口语体的环境下……成长之类的?」

「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从没听说过有那样的环境。关于这点,知世或许会有些线索也说不定,也不得不将这种可能性列入考虑,但首先应该要从自己能够掌握的范围中思考。」

「……既然如此……那个某人……并不是凑巧……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会使用『正确的』普遍口语体的环境下生长的……?」

「是呀。啊,话说回来,我最近曾经听说一件事。或许一时之间会感到难以置信,但若是考虑到他的实际功绩,也不能否认。那位超贤者摩格终于舍弃了肉体,成为光幽体而活了。然后,今后也会继续存活。永远的。」

「……不死性……人类……超脱了死亡……?」

「连那个魔导王也无法达成的伟业,竟然由现代的魔术士达到了。由于我没有亲眼确认,所以不晓得是不是事实,但如果是真的,想必大姊一定会恨得牙痒痒吧——你认为会吗?」

「咦……?」

「我并不那么认为喔。」

「……为什么呢……?大姊非常讨厌输……对魔导王似乎也有相当强的对抗意识……」

「我在发明空间移转的术式时也非常凄惨,大姊歇斯底里的,幸好没有被她杀掉。但是,这和那又不同。将自己的肉体空间转移的魔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至少在纪录上是如此。也因此,形成第三脑的方法也是我独创的,所以大姊很嫉妒我。但不死性是不同的。虽然并不确定,但我是如此推测的。」

「……你说不同……怎么会……但是,就连魔导王也无法成功……这一点,我曾经亲眼见过失败的例子。」

「是你之前告诉过我的麟灵夫人吧。」

「……是的。」

「当然会有失败的例子罗,但你认为真的没有半个成功的例子吗?」

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到目前为止,从未有任何一人获得不死性。在魔术士的世界中,是如此下定论的。也就是说,诞生在这个世界的人,全都会死亡,这非常理所当然。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魔术士想要超越、破坏、逃离这个真理,他们思考了成千上万的手段、尝试、并凄惨地死去。应该是无一例外的,都是这么说的。若要说为什么,是因为虽然有着宣称自己长生不死的人,却又没育人能够证明自己确实能长生不死。即使是大姊,或是上述的摩格,都应该已经活了二百年以上,但有人曾主张自己在地面上活了一倍的四百年吗?没有,从未听说过。没错,只是没有听说过而已。但是,要证明确实没有是很困难的。为了证明确实没人能长生不死,就必须调查地面上的所有人,并确认所有人都没有长生不死才行。也就是说,包含莎菲妮亚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肯定确实没有长生不死的存在,只是认为没有罢了。从道理上来说是如此。

「舍弃肉体,藉由其他形式确保自己的存在,我也曾经研究过这种办法。话虽如此,可以探讨的材料太多了。应该也有许多我无法想像的方法才对。明白的说,有长生不死的人存在。我是这么认为的。」

「……古德王……?」

「哎呀。」

蓓蒂睁大眼,舔舐嘴唇。

「真巧,我也觉得那个国王很可疑。虽然依据十分薄弱。同一个名字的人已经统治了这个国家将近九百年,虽说会更迭,但又有谁确认过这一点呢?至少我就不晓得。他很少出城是理所当然的,但古德王在这个艾尔迪尼翁发表建立沙蓝德无政府王国的建国宣言后,一直都是国王,古德王喔。假使他打算以这种形式使这个国家永远持续下去,根据我的认为,这也可以称为不死的一种形态。」

「……我……只是、突然……想到他而已……所以不太清楚……」

「是灵机一动吗?那还真是恐怖呢,正因为如此,你才会那么危险。」

「危险……你说、我吗……?」

「就是因为你没有自觉,才更难应付呢。」

蓓蒂耸耸肩,轻轻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获得不死性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总有一天能够达到的高点,我是这么认为的。当然,就某种层面而言,也是很『具体的』。就连以魔术士而言相当年轻,过于年轻的我们都是如此,大姊或许已经更接近那里了。不仅如此,即使她已经获得了,我也不会感到惊讶。毕竟她原本就像怎么杀也死不了的人。」

「大姊她吗……?」

「再怎么说,都只是假设而已。但是,比如说,会使用『正确的』普遍口语体的人类,如今仍活在世上,而且就是那个人写下这些文章的,一般而言或许会一笑置之就算了,但我认为那并非不可能,虽然我不想这么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那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

「……说得……也是……」

莎菲妮亚只能含糊地点点头。总觉得似乎演变成出乎意料的情况,使她的心情不禁变得阴郁起来。同时,也再次深刻体认到自己的不成熟,并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她觉得再度迈开步伐的蓓蒂的身影十分遥远。即使想要追赶,但蓓蒂的速度扔在自己之上。距离完全没有缩短,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大姊的背影早已不见踪影。即使想要追赶,也不晓得该往哪里前进才好。

努力。努力不够,知识不足,技术不够,一切都有所不足。蓓蒂究竟是在进行什么样的仪式呢?那个结界,我想知道。但是,即使请她告诉自己,她应该也不会回答吧。那是当然,蓓蒂蔽不是莎菲妮亚的师父,自己已经被大姊舍弃了,莎菲妮亚已经没有师父了,一切只能靠自己了,只能靠自己思考。如果前方有墙壁,只能靠自己破坏。倘若想发现什么,就得独自寻找。力量,我想要力量,更强大的力量。只要拥有力量,只要自己变得更强,只要拥有足以屏除灾厄的力量。我必须获得才行。

结果,我仍旧是一名魔术士。

但是,我想要守护重要的人们。

我希望自己能够守护他们。

而且,想要永远待在那个人身边。

是我太奢侈了吗?

抵达王国第二银行时已经接近二十一时了,走进银行时,就连蓓蒂也略为露出胆怯的神色,由于有些逗趣,令她差点笑了出来,因此又挨骂了。搭乘手扶梯上了二楼,来到办公室门口,在看到以钉子钉在门上的木牌时,是这里吧,蓓蒂转头看向莎菲妮亚。

「虽然不问是不是这里,也不会搞错。但这牌子还真夸张呢。」

「……是、这样吗……?我觉得……是很强烈……很育个性的……好字喔……」

「字?我的意思是,在王国银行的门上光明正大地钉上这种木牌,与其说是夸张,倒不如说是相当厉害。」

「……啊……是……这样吗……这、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这个字是谁写的?」

蓓蒂一边用手指描着木牌,微微侧头。她虽然表露出没有任何言外之意,只是如同字面上的疑惑的表情,但她绝对是故意的。因为答案显而易见,自己只要泰然自若地回答就好了,但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面红耳赤。脸颊非常的滚烫。

「……我、我不知道的……是某个人……ZOO的、某个人吧……」

「哦,该不会是那个男人吧?长得很高的,你们的园长。」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你、你会……那样想呢……」

「总觉得就是这样。他很像会写出这种字的男人不是吗?」

「是……是、这样……吗……」

「这是我的印象。不过,那个男的似乎相当厉害,长得也不错,还不坏嘛。」

「……总觉得……和蓓蒂的喜好、不太一样……」

「是吗?我觉得没有这回事喔。不过,他的名字未免也太夸张了。」

「才、才、才、才、才、才不夸张呢……!那、那个名字本身、相当有味道……只、只要习惯、就会觉得很亲切,而、而且、绝对、不会有人同名……所以——」

「重要的人呀。」

蓓蒂抿嘴笑着,将手伸向门把。她是在捉弄我吗?真是坏心。但是,比起只有表面对人亲切、温柔的,妹妹们的时代的蓓蒂,现在的她还比较讨人喜欢。蓓蒂重要的人是谁呢?和莎菲妮亚一样,所有的伙伴应该都相当重要,但其中是否也有特别的对象呢?如果询问,蓓蒂会回答自己吗?一定不会说的。即使撕裂嘴,即使被大姊逼问,蓓蒂也不会说出口的。但是,若是如此,她的心意能够有结果吗?

「怎么了?」

「……没事。」

「是吗?」

蓓蒂打开门。这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真是好笑。如果反过来也就罢了,我竟然会担心蓓蒂。而且,现在也不该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莎菲妮亚叹了口气,随着蓓蒂走进办公室,不晓得该如何解释眼前的景象,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孩子。

一开始想到的只有这个。

事实上,乍看之下是个孩子抱着另一个孩子,因此并没有这以外的感想。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被抱着的孩子是由莉卡。若是要说为什么没有立刻发现,是因为服装的缘故。由莉卡平时几乎都穿着医术士服,除此之外的衣服,大多是莎菲妮亚、这阵子则是玛利亚罗斯挑选的。由于莎菲妮亚和玛利亚罗斯都喜欢感觉可爱的服装,所以她从没见过由莉卡穿着那种感觉比较有个性、风格比较酷的服装。那是连续杀手吗?就连对品牌不太了解的莎菲妮亚也知道,这是在艾尔甸的年轻人之间相当有名的品牌。但是,为什么会穿着那身服装?由莉卡应该没有才对。也就是说,是去买的吗?话说回来,抱着由莉卡的孩子是?孩子……?

「——哦?」

孩子转过头来。

她认识这个人。

虽然看似孩子,却不是个孩子。

不仅如此,他还是SmC在泉里一役中崩毁后,将黑市尽收掌中的龙州联合之一,S*K的首领。

说到S*K,由于一开始是SmC的同伴,因此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完全不清楚,但他似乎很喜欢由莉卡,所以两人会在一起并非那么不可思议、也不是那么不自然的事,但还是出乎预料、非比寻常、总而言之就是令人惊讶。

因为由莉卡闭着双眼。

似乎是在睡觉。

的确,由莉卡是个在哪里都能入睡的人,而且睡得也很深,在累积疲劳时,有时也会像这样突然地昏睡过去。但是,前提是必须没有危险。由于这里是办公室,就某方面而蓄或许确实是安全的场所,但若是睡在S*K首领的手臂之中,这又该如何解释呢?不,问题不仅是如此,她遗是被人抱着的,公主抱。由莉卡是女孩,而S*K的首领是男子。应该说是话虽如此呢?还是该说正因为如此?由莉卡像个公主似地被抱在怀中。

她感到头昏脑胀。

「呃……」

蓓蒂侧着头看向莎菲妮亚。一脸「那样好吗?」的表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莎菲妮亚也不晓得。而且,究竟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呢?

「那……个……这、个……」

「那个这个?」

飞燕一脸困惑。为什么没有半点动摇的模样呢?该不会是觉得仓皇失措的莎菲妮亚很奇怪吧?难道这不是应该惊慌的情况吗?无论怎么思考都无法理解,关于这部分,也必须说些什么才行。不能沉默不语。什么,必须说些什么。

「晚……晚安……」

「喔!晚安!」

飞燕露出灿烂的笑容。虽然是一脸爽朗的笑容,但似乎有什么不对,有什么错误。不是别人,是自己,错的是自己。打招呼做什么?她又看了一次由莉卡的模样。她睡着,睡在男人怀中。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呢?如果是自己。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并不是妄想这种事的时候。是由莉卡,由莉卡的脸颊——有些红晕。为什么呢?而且,仔细一看,虽然双眼紧闭,但脸庞的肌肉并不像睡着时那般放松。

「……由、由莉卡……该不会是、醒着的吧……?」

当莎菲妮亚这么询问的瞬间,由莉卡的嘴边微微抽动了一下。

飞燕看着由莉卡的脸。

虽然只有一点点,由莉卡的眼睑颤动着。

就这样过了足足五秒钟。

「……嗯……嗯嗯……」

由莉卡缓缓睁开眼。以刚刚睡醒、还有些惺忪的双眼环顾四周,虽然一开始并没发现自己的情况,但立刻就察觉了,她发出「啊」的一声,等、等等,怎么回斥?快、快放我下来!她推着飞燕的胸口。虽然对由莉卡感到很抱歉,但这一连串的行动看起来非常刻意。怎么看都像是她在那五秒钟内迅速思考、订定计划、并按照计划进行的。

「……啊——那……那斥……这个、就斥戳、呃……」

半强迫地从飞燕手臂中下来的由莉卡,或许是为了隐藏通红的脸颊,她用双手使劲扯着前额的浏海,低下头,不敢正视莎菲妮亚的眼睛。

「因、因为玩得太久……似乎很累了,而、而且才刚旅行回来,所以、忍不住、想炊了……」

「我们玩了很久哩!我也好久没有玩这么久了。」

「斥、斥呀……」

「对了,这不是约会吗?像不像约会?」

「才、才不斥呢!我可没这么戳喔!只斥在玩而已!」

「约会除了玩之外还会做什么吗?我也不太清楚。」

『我、我也不知道呀!」

「那就当成是约会也不坏吧?」

「一点也不好!」

「是这样吗?」

「没错!」

「别那么生气嘛,由莉。」

「是由、莉、卡!」

「咦?为什么?今天我不是一直都叫你由莉吗?」

「那、那斥因为——」

「由——莉——卡!」

飞燕环住由莉卡的肩膀喀哈哈哈地笑着。

「这样就行了吧?由莉。」

「真斥的,随你高兴怎么叫吧!」

由莉卡甩开飞燕的手,转向另一边。越吵感情越好,莎菲妮亚脑中只浮现这种平庸的词汇。不过这也称不上是吵架吧?由莉卡竟然会去约会。

现在头昏脑胀的原因应该和刚才不同。约会,由莉卡去约会。飞燕说玩了很久,由莉卡也没有否定。游玩,两人一起做了些什么呢?该不会是那件衣服,连续杀手,飞燕的衣服也是连续杀手的。是由莉卡请飞燕挑选的吗?是飞燕买给她的吗?想到这,她脸颊发烫,脑子一片空白。由莉卡,由莉卡她。呜哇,由莉卡她。

「那个,所以戳。」

由莉卡终于抬眼,和莎菲妮亚四目相对。

总觉得,非常可爱。

「——我来过一次,放好行李,出去持……因、因为把极限九手棍忘在这里,所以必须回来拿,就请他送我回来。为了答谢他,我泡了茶,在聊天持想炊了……就炊着了……我想应该是这样。」

「没错没错。她一开始是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很快地就昏睡了过去,所以我想就让她睡比较好。就将几张椅子并排在一起,里面有毛毯,我就用那个铺着,原本打算把她搬过去。」

「然后……我醒来持,就变成那种情况了,我、我真的有炊着喔?有炊着斥真的,但斥,有点,不晓得该如何斥好。」

「啊……是、这样吗……原来如此……」

「已、已经不要紧了。」

是什么不要紧呢?莎菲妮亚并不清楚,或许连由莉卡自己也不清楚吧?这个疑问一直在她心中难以抹除。但是,飞燕似乎没对由莉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也玩得相当久,两人的感情果然很好吧?虽然对象令她有些担心,伙伴,正确的说,是朋友被抢走了,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总而言之就是那种感觉,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心情,但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由于她疲倦到会睡着,要不要请她协助是另一回事,但还是应该向由莉卡说明一下才是。

「……由莉卡,这位是……我的师姊……」

「斥午餐持间的人吧。」

她或许已经从莎菲妮亚的态度中察觉到什么了。由莉卡转为成熟的表情,转向蓓蒂。

「以前虽然只在泉里有过一面之缘,但我从差菲妮亚口中听过许多你的斥。」

「我也曾经从莎菲妮亚口中听过你的事。」

对于到刚才为止仍令她哑口无言的事,蓓蒂也只字不提。

「请多指教,由莉卡小姐。我叫蓓蒂。」

「叫我由莉卡就可以了,请多指教。」

「顺带一提,我是飞燕,别看我这样,我可是黑市的头头喔。也请多指教啦!」

「……喂,飞燕。」

「你是S*K的首领吧?我知道你喔。」

「不会吧?真的吗?为什么为什么?」

「你也算小有名气的人吧,在SmC毁灭之后夺取了黑市的手法真是厉害。」

「怎么?这是在夸奖我吗?是无所谓啦。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勉强将你的胸部集中托高成那个样子?」

「刚才的话就当我没听到。不过,仅此一次而已喔?」

一点也不成熟,蓓蒂从以前就有如此不成熟的一面。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能说出口。搞不好,蓓蒂会讨厌知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蓓蒂如此讨厌提及到自己那部分的事,令人不禁这么想。既然如此,只要别弄得那么显眼就好了,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谓的事——如果这么说,恐怕,不,一定会遭遇凄惨的下场。飞燕将双手环在后脑勺,似乎一脸惊讶,但或许是感受到了她那非比寻常的气息,正确地说是蓓蒂散发出来的,接近寒气般的怒气。他的表情略微僵硬。

「……咦?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斥、斥呀,我想你最好道歉比较好。认真地、打从心底地。」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抱、抱歉。」

「没关系,任何人都会犯错。但如果是会重蹈覆辙的笨蛋就无可救药罗。」

蓓蒂虽然微笑着,但眼睛完全没有在笑。由于银行内的温度调节装置照常运作着,无分季节,应该都不会过热或过冷,但冷飕飕的。室温很明显地比刚才还要来得低。

话虽如此,由于飞燕已经谢罪过了,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才行了。莎菲妮亚瞥了时钟一眼,二十一时已经过了。做事一板一眼的玛利亚罗斯竟然会在自己指定的时间迟到,虽然相当罕见,但或许也有许多情况。虽然稍微有些在意,但应该不需要担心吧。莎菲妮亚正打算将事情经过告诉由莉卡时,却打住了。这件事究竟该不该让飞燕听见呢?难以判断,她看向蓓蒂。这原本就是降临在午餐时间身上的灾难,比起莎菲妮亚,由蓓蒂决定应该比较适当吧。蓓蒂也随即了解莎菲妮亚眼神中的意思,双手抱胸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思考。并不是没有得出结论,而是无法下结论。在此之前,办公室的门以惊人的气势被打开了。

「——不、不好了……!」

啪哒啪哒地冲进办公室的,虽然没有看见身影,但从他那远远便传来的宏亮声音与吵杂的脚步声便能确认。

「……卡塔力。」

「哦,莎菲妮亚,你在呀,那边那位就是午餐时间的蓓蒂小姐吧,老子是卡塔力,是个大美女耶,请多指教。如何,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喝杯茶呀?就是这样,呃刚才要说什么来着?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事实上,喔喔,由莉卡也在呀?话说回来你为啥穿成这样?不不不,不是这样,很适合你很适合你,老子觉得相当不错喔,应该这么说吗?由莉卡是那个,无论穿什么都很适合你啦,真的,不,这可不是客套话或讨你欢心喔,但是,由莉卡也是那个,可以再穿得时尚一点也不错呀,老子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对老子来说——等等,为什么你!飞燕,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话说回来,这是情侣装吗?你跟由莉卡!这不是连续杀手吗?那是怎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怎么回事啦!该、该、该、该、该该该该、该不会、是是是是是是是这么回事吧……?不会吧?这是那个吧,不可能吧?啊啊,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以接受这种事哩猪头头头!老子和胡子绝对不会允许的!既然胡子现在还在杰德里,就由老子连胡子的份一起!话说回来当胡子不在的期间由莉卡竟然被奇怪的虫子缠上了。老子会被胡子用肌肉抹杀掉的!用肌肉处刑,老子只要一瞬间就会变成肉排啦,真的!即使不会这样,以老子而言!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即使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允许,老子也决不同意!首先应该要从普通朋友做起,观察个十年才行!然后到时再说!道路是很险峻的!如果是男子汉!是个男子汉!就做给老子看!如果连这种毅力也没有,打从一开始——」

「好了,就到此为止。」

「嘎噗……!」

用拳头殴打卡塔力后脑勺让他闭嘴的,是午餐时间的约格。他跟在卡塔力身后走进办公室,稍微沉默一会儿倾听着,但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不过,虽说戴着眼镜,看不出他的表情,但看来似乎并没有发怒,反而面带微笑。话虽如此,刚才那一击似乎下手得相当重,卡塔力抱着后脑勺泪水盈眶地蹲了下来。该说是感觉不协调呢?还是不自然呢?有些格格不入,虽然称不上异样,但是个散发着不可思议气患的男人。

蓓蒂向前一步,微微侧头。

「Hyas.」

「嗨,倍蒂。」

「是你吧?对我的结界动手脚的人。虽然我因为分不开身而放过了你。」

「怎么能说是动手脚呢?我只是想稍微窥探一下里面而已。若是多做些什么,我想即使是我也无法全身而退。」

「虽然我有许多事想逼问你,但还是稍后再说吧。」

「若能如此就太感谢你了。」

约格瞥了卡塔力一眼,用右手食指调整眼镜的位置。

「——事实上,又发生出乎意料的情况了。」

「对、对呀……!」

卡塔力跳了起来叫道。

「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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