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ge 899 4th revolution 24th day
大陆北横贯道
“能看到东门啦。”
咣里咣当奔行着的马车中某人大喊道。凡是听到这声的男人们,都纷纷把身体挤出窗外。看到前方的景象,便‘哦哦’‘不会吧!’‘呀吼~’这般叫唤起来。
露西虽然也想亲眼去看看,却没有勇气靠近被男人们占领了的窗口。马车里的乘客全员,都比露西的年龄大出一截。而且不论是从面相还是打扮来看,都不像是些易与之辈。像他们那样的人应该多加留意,一不留神说不定就会被怎么样了。至今为止也算经历了漫长的旅程,这点经验和心得还是有的。尽责一点的城门守卫光是看到他们的脸,就会把他们赶跑,就是这么一帮家伙。
为了警戒,露西在头上戴了一个眼部开洞的金属桶。这东西原本是在故乡去东岸时戴的防护用具,以免被石头砸伤了头。然而不知为何,在村外一戴上这桶,周围的人就都离自己远远的了。
一定是这桶,有着震慑他人,让人敬畏的神秘力量。
在从哈兹佛独立军领的摩尔古斯丁市出发、终点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的这辆公共马车上,这桶也是效果拔群。虽然最初也会有人过来搭话,只要不做回应,他们马上便将露西无视了。在这明显超载、狭窄、恶臭、难以呼吸的马车车厢里,戴着铁桶缩成小小一团蹲在角落的露西,就如同被丢弃的、毫不起眼的摆设一样。嘛这样也不错,比起和这帮可怕的人扯上关系,当个摆设要好得多了。
露西是个摆设,摆设就乖乖地像个摆设一样就好。
马上就到了。安静的待着,再不一会儿就要到艾尔甸了。
不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拉开舱门,欢声嚎叫着的男人们如雪崩一般迸了出去。
露西忍耐了一会儿。我最后出去就好了,我又不想被这帮男人挤成罐头。说是这么说,双脚还是有些颤抖。艾尔甸。终于到了。终于来到了这艾尔甸。
这其中既有成就感,也有单纯的喜悦,外加一点点期待。这是陌生的城市。虽然自从离开故乡,也经过了不少地方,但艾尔甸是不同的。一定到处都是稀奇的事物吧,毕竟是相当
有名的城市。听过人讲:‘世界尽头的人们生活的城市,这便是艾尔甸’。当然,也有些许的
不安。不,说实话,不安是最强烈的。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变空了。
乘客只剩下露西一个人。
“喂,桶子。愣着干啥呢。赶紧滚下去。”
车夫烦躁地怒喝着,指着马车外。
桶子。
这辆公共马车上的人称呼露西的名字。
到此为止了。
露西站了起来,拎起随身带着的麻袋。这麻袋姑且缝了两根绳子,可以背在肩上。听说艾尔甸的治安很差,以防万一还是把两手空出来比较好。露西背上麻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车夫关上了舱门。
马车刚刚离开,突然又有另外一辆马车冲了过来。如果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横着一跃,绝对就要被这马车轧死了。虽然没被轧死,不过露西也倒在了道路中央,刚要爬起身来,就被路过的人一脚踢飞。
“挡道了白痴。”
“对、对不起……”
翻滚着爬起来,惊恐地环视周围才刚一圈,身后又传来一道猛击。
“滚边儿去渣滓!”
“啊——”
“搞什么啊这垃圾玩意儿!”
“呀——”
“一边儿待着去我赶急事儿呢!”
“唔——”
“去死!”
“噫——”
被撞倒,被推开,被踢得在地上打滚,铁桶撞击在沥青地面上发出哀鸣。因为铁桶内用绳子套住了下巴,没有被撞掉,但在眼部位置开的洞被撞歪到了一边去。这下什么也看不见了。正要把桶扶正的时候,又被打了,被踹了。啊已经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悲鸣着崩溃着想要从这一片黑暗中逃离,突然又被人怒吼:
“闪开闪开闪开!想死吗你!”
难道又站到马车前面了吗。惶恐着想要回头,随即便被某种东西冲击踉跄着然后又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在交错迫近着的叫骂声中拼命的奔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应该对谁道歉但是不断重复着。然后终于把桶的位置摆正了。至少前方的东西能看得见了。那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全速逃跑着闯了进来,已经达到极限的露西瘫倒在地上。
好难受,从头到脚都在疼。疼得流泪了。
这就是,艾尔甸。
父亲就在这种城市里吗。
如果真的就在这里的话,好想马上见面,马上见面然后被父亲紧紧地抱住。
得赶紧找到父亲。
就是为了寻找父亲,才从遥远的西•西里,千里迢迢来到来到这艾尔甸的。
只是,我真的能找到吗……
摇了摇头,把软弱的想法从脑中清空。
露西从地上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在旅途中买的雨衣,最初明明是漂亮的纯白,如今那白色已经全不见踪影。虽然自己也洗过很多次,但上面落下的污黄无论如何也清除不掉。雨衣下面就只剩下内衣了。袜子上开了个大洞,鞋底快要脱落了。雨衣口袋里还有一柄叉子,不知是什么时候觉得应该会有用才放进去的。到底会有什么用啊……拿来护身用也完全不可靠。要说护身,本来有从家里带上一把刀。然而在途中便生了锈多了缺口,觉得不能用了就扔掉了。如果好好磨一磨说不定还能用呢,要是没扔掉就好了。
身上的东西,只有这些。
“……哎?”
奇怪。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不对,不是‘好像’。
麻袋不见了。
不应该啊!明明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还背着呢。没错,这点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还是在的。什么时候不见的啊。不记得了。一定是是被撞被打被踢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绳子断了吧。麻袋中有替换的内衣和一些钱,除此以外,还有存放着母亲遗发的小盒子和母亲的日记,本来是打算要交给父亲的。毫无疑问,这简直是天大的事故。找父亲之前,得先把这麻袋找到才行。
回过身来,从小巷里向外探出头去观望。
或许是因为在城门附近,来往的人数十分惊人。而且,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杀气腾腾的。还是说,只是因为我自己刚才的遭遇,才会觉得他们特别凶悍么。
鼓起勇气挤入人流,来到了之前从马车上下来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不如说,这地方到底对不对啊。还没能来得及仔细考虑,又一辆马车飞速驶来。在这一带闪躲着来回搜索了好几遍,还是没能找到。
莫非,是被谁拿走了吗。如果真是这样,在这个被人挤满的城市里,怎么才能找到一个麻袋啊。麻烦了,这下真的麻烦了。怎么办啊。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人流不知推向了何处。
这是哪里呀,这条路通向哪里呀,这些人涌向哪里呀。
感到疲累了在路边坐下,环视四周,像露西一样伏着身子坐在地上的人还有好几个,甚至还有的人直愣愣地趴在地上。这人还活着吗。然而也没有去确认的胆量。
再度起身,刚迈动步子,立马又被人群吞噬了。
视线飘摇不定,好像连自己是谁都要搞不清楚了。不,这还不至于,不过正在挪动着的这双脚到底是谁的已经分不清了。从铁桶的孔洞中看到的街道,不像是现实,是谁靠空想描绘出的梦境吧。
太阳已经西垂。
到达艾尔甸的时候才刚刚中午。自那以后到底过了多久啊。
现在所处的这一带乱糟糟的,十分微妙。道路有宽有窄,一旦踏了进去,就好像进了迷宫。建筑物有新有旧,紧密贴靠着把道路填得密密麻麻,好像在列阵打仗一样。与其说是在道路两侧有建筑,不如说是人们把建筑之间的空隙当做道路使用。
而且,这些建筑外表看上去都十分花哨。大多还在外面立着看板。到底是做什么的商店啊。这里的氛围也不像是商店街。从刚才开始——说是刚才,但是所谓刚才到底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路上的行人就变少了。
而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尤其是女性的打扮让人侧目。
比如说,某个女性虽然上身披着毛皮外衣,下身却除了内裤什么都没穿。
其他的还有,穿着磨得发亮的黑色面料做成的超短裤和紧身裹胸,披着透明披肩的女性。她踩着黑色长筒靴,戴着黑框眼镜,顶着黑色皮帽,在腰间别着一条鞭子。有点可怕。
有着软乎乎头发、放肆地暴露着肌肤的一位女性,与露西擦肩而过时在露西戴着的金属桶上用食指弹了一下。被吓到的露西漏出了小声的惊叫,然后那位女性便尖声大笑起来。
难以承受的露西向着人烟稀少处前进。走着走着,突然传来了如同惨叫的声音。就在前方的小巷子里。那惨叫似乎是女性发出的,此外还传来了其他几个男人的声音。
露西靠近过去,偷偷向巷子里瞄了一眼。
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将一瞬间完全僵直的身体强行拖了回来。
糟了。看到了不得了的糟糕场面。呼吸,胸口,好难受。怎么办,怎么办。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又在惨叫了。不要。求你了。救救我。那里有男人。好几个男人。你很吵诶。住手。你差不多该老实点了吧。是呀是呀。如果无力反抗,闭上眼睛享受不就好了嘛。好好享受吧。老实点更舒服哦。对大家也都好。你也不像是真的讨厌嘛。不要。呀。住手。怎么办。无法呼吸了。膝盖在剧震,牙齿打战到合不上嘴。怎么办。
再一次,把头探了出去。
一共有三个男人。一个女人。面对一个女人,三个男人将她按住,剥去衣服,一边威胁着,一边粗暴地试图要做什么十分过分的事。男人们完全沉浸于此,还没有发现露西。大概还没有吧。怎么办呀,啊啊啊,怎么办呀。那个人。那个男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
麻袋。
背着露西的麻袋。
为什么,是在哪里捡到的吗。还是说,那个男的,是推打过露西的人中的一个吗。说不定是趁着混乱,那个男人把麻袋从露西身上扒走了。然后,现在又要对那个女人施暴。这是个恶人。何等的恶人啊。然而,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手伸进雨衣口袋,握住仅有的一柄叉子。没戏的。用这种玩意儿没戏的。而且,手上连劲都使不上。
“别、钱,我会给钱的,全部、都给你们,拜托了,不要……”
“蠢啊你,钱肯定是要全部给我们的还用讲吗?那个和这个完全是两码事。”
“喏,给我含着。”
“白痴啊你别这样会被咬的知道么咕嘿嘿。”
“说得好像你有过类似经验一样。”
“是呀,虽然重新接上了不过没以前好用——等等我说什么呢呱哈哈。”
动不了。以前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验。不管怎么在脑海里念叨着快动快动,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就连惊吓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女人抬起头,望向了这边。
那一定是在求救吧。
随即,一个男人一边笑着,一边将女人的头重重砸向了地面。好疼,光听声音都觉得好疼。露西不由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又睁开了。既然能够睁闭眼睛,那就说明身体还能动。想要帮那女人呼救,露西转过身,然后愕然了。
就在露西的身边,小巷子的入口前。人们来来往往。显而易见,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巷子里的暴行。路过的时候,甚至有人还向巷子里瞥了几眼。明明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明明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这些人,通通无视了。没有一个人向那个女人伸出援手,甚至连一点点意图都没有。
大城市人们的心都是冰冷的。露西听过这样的传闻,看来是真的。
不过,说到底,只有大城市里的人心是冰冷的么。
在西•西里也是这样,阿谢隆和布拉尼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不管露西和母亲遭遇了多大的困难,也没有一个布拉尼伸出援手或是表达同情。
明明大家都是人。
不,并不是这样。
布拉尼从来都没有觉得阿谢隆和自己是一样的人。阿谢隆是疾病缠身、令人忌讳的受诅咒者,所承受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因为贪婪、顽固、偏激,被死神收去了性命,然后,总算是灭亡了。布拉尼们一定笑得很开心吧。然后他们一定会把这受诅咒的一半村子通通烧掉,再在上面试图耕种吧。
那些来往路过的人就是布拉尼。
那个被欺辱的女人就是阿谢隆。
谁让她不小心。被袭击,变成那副惨样。哎真是没办法。还是别扯上关系的好。我可不想引火上身啊。装作不知道就好了。是呀。这样最好了。
露西屈服了。
想要逃跑了。
就这样吧。
反正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向后退了一步。
好想哭。
在父亲出发旅行前,露西也哭过。
父亲用温热的嘴唇贴上露西的脸颊,将眼泪吸去。
露西。我深爱着的露西,你的泪水也全部属于我。如果你的泪水流淌成星河,我便将那星河也饮尽。但是,不可以在我不在的地方哭。我可爱的露西,你的眼泪不能给其他任何人看见。想要哭的话,就在我的怀里哭泣吧。露西。不可以一个人哭。不然,你让爱你爱到发狂的我,如何去安慰你呢。
没错,不能一个人哭。
那个女人是阿谢隆。
露西呢?
露西不是布拉尼,露西也是阿谢隆。
怎么能就这么丢下不管。但是,我该怎么——
突然,空气变化了。
到底是什么,是人的声音?还是声响?还是氛围?总之,空气变化了。一瞬间彻底改变了。一开始四周只是一片寂静,随后,更加清晰的反应出现了。
“守护者。”
“守护者来了!”
“银色军团!”
“死神!”
“总长亲自上阵么喂……!”
正是从露西来时的方向。
沐浴着倾斜的落日余芒,他们闪烁着橙色的光辉。
气派的全身盔甲,佩剑,只有先头的一人露出面容,余下两人都戴着头盔。
仅仅三人。然而气势如同国王麾下精强的一整只军队,威风十足地压迫而来。
所有人都给他们让出道路。
仅仅是目睹了他们的身姿,就有人吓得兔子一般逃跑了。
人们骚动着,可又纷纷噤声。
他们的步伐好像漫不经心,却无比迅速。
一晃眼,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露西眼前。
没有戴头盔的那个男人。怎么说呢,很恐怖。身高虽然比父亲矮一些,体格也不算特别强壮。却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右颊、左侧眉角、以及下颚处各有一道疤痕。左手所持的武器体型很长,应该就是所谓“摩德洛里刀”了。第一次见到有人拿着这么长的刀。除此之外,在他腰间,还挂着另外一把。他的眼神像盯上猎物的鹰一样锐利无匹,几乎可与手中那名刀的锋利程度相提并论。
死神。
好像有人这么喊过。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那死神。
死神睨视了一眼陷入震惊的露西,将目光转向了巷子中。
那些男人好像直到此时此刻才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已经迟了。
其中一人刚面向这边,就漏出呻吟一般的声音,睁大了双眼。死神手中的刀,已经从他的头顶部砍到了两眼之间,还未停止,一直如切豆腐般滑到下巴。然后死神抽回了刀——刚这么觉得,另一个男人的头已经在空中飞舞。在人头落地前,最后一人的身体,已从右肩到左下腹由一道直线裂为两半。
死神,被施暴的那个女人,小巷。全都被血涂满了。
当然,那些男人已经断气了。呀,那个身体裂成两半的男人好像还在呼吸,不过离断气也只是时间问题。指尖眼睛鼻孔嘴唇都在痉挛着。啊,已经不动了。死了。被杀死了。
“总长。”
一个戴着头盔的人快步上前,单膝下跪,递上了一块白布。
死神连头都没点一下,拿起布擦干刀上血迹,还刀入鞘。
“女人。”
那是低沉、好像挤出来一样的声音。如同野兽之间互相威胁时发出的声音。
女人惊得一颤,好像要说些什么,可又什么声响也没发出来。
死神毫不在意地宣言道:
“恶即斩,斩须除根,此乃吾等之大义。于此腐败之城,恶如尸山涌蛆,尔等亦须自保。一箭之恶若不奉还,必遭千刃之恶剐身。恶断不可恕。”
好、
好——
好酷啊。
虽然深奥的单词用了一大堆,有几处的意思也不太明白,总而言之,这位死神是对付坏人的正义的伙伴就对了吧。
这个国家,明明有国王,却没有法律,也没有专门的执法者。即使如此,也是存在正义的。至少,存在为了实现正义而活动的人们。
在遥远处看到了希望的灯火,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对着回头转向这边的死神,想要至少道声谢。露西试图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不行,做不到,怎么可能发得出声音。
那眼睛。
死神的双眼是两口无底的深井。在那尽头一定连接着无尽黑暗的世界。那世界大约就是被他杀死的人们,穿过这隧道最终化成的。如此诞生的暗之世界,也就是死亡的集合体。死神自己通过他的双眼连接着死亡本身。“死神”虽是个外号,却也和真实相差不远。死神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死神。
在露西完全僵住的时候,死神已经同他的两个随从离开了。那女人也捡起衣物的碎片,遮住胸和腰部逃离了。几名好事的围观者也就此散去,看不见了。
小巷中,只剩下露西,男人们残缺的尸体,和到处泼洒着的血液。
露西刚回过神,便感到浓郁的腥臭扑鼻而来,四周的光景惨不忍睹。
露西尽量偏开视线,捂住鼻子,从无头男尸的身上取回了自己的麻袋。被血迹弄脏倒是其次,整个麻袋都黏糊糊的了。露西离开小巷打开麻袋确认,虽然之前都不忍去想象里面的惨状,但实际上里面的情况倒并不是那么糟糕。仅仅是内衣沾了些血,其他的物品都安全无事。只是,这麻袋现在这样已经不能拿着到处走了,而且,里面的钱也不见了。大概那男人把钱放到自己口袋里了吧。
虽然很害怕再回去,不过没有钱会很麻烦。露西用沾血比较少的衣服将放着母亲遗物的盒子和日记包住,夹在腋下。对自己一通加油鼓劲,才回到了刚才的小巷子里。啊,怎么这样。尸体已经全部被扒光了,而聚集着正吞噬血肉的黑虫,应该是脂羽虫【蟑螂】 吧。不知是否因为食粮营养丰富,一只只都体型巨大。一股想要呕吐的欲望涌上来,露西忍住这冲动,拔腿就跑。
来了这么久,遇到的一切都帮不上自己的忙。长途跋涉的疲惫感也涌了上来。而且,今天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
已经一穷二白的露西,肚子再怎么饿,也拿不出一分钱买点食物。
天色已暗。
露西破罐破摔一般坐在了街边。
这种时候读一读母亲的日记,应该能打起精神。然而如今连把日记拿到手中的力气都没有了。已经戴习惯了的铁桶也越来越沉重,好碍事。够了,不要这玩意儿了,滚一边儿去。
露西把桶脱下放在地上,意识开始恍惚。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好像是硬物碰撞的声响。
凑上去一看桶里面,竟放着一枚一达拉的硬币。刚才的声音就是把硬币丢到桶里发出的声音吧。这点我明白,但是,为什么要把硬币……
正疑惑着,又有一个打扮光鲜的男人路过,毫不在乎地往铁桶里丢了一达拉硬币。明白了。我懂了。
这就是所谓的,施舍。露西被根本不认识的人施舍了钱财。在大城市里,总有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在街头或坐或立,甚至主动找行人索要钱财,这种景象露西也见过很多次了。贫穷,找不到工作,凭自己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只能靠这样乞讨以度日。这都是无可奈何。自己也是,已经彻底走投无路,只能这样了。为了和父亲相见,为了能活到那个时候,难道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明明已经做好了觉悟,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悲伤。自己已经如此自暴自弃了吗。
无所谓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把桶摆在面前,静静地坐着。凑足了钱,就去吃饭。填饱了肚子,就去找父亲。如果又没钱了,只要再把桶往地上一摆坐着就好了。
紧紧盯着桶的底部。
请赏赐一点吧。拜托了。只要一达拉就好。
赏一点钱吧。
“哟。”
抬起头来,露西眼前有两个男人弯下了腰。
其中一人,明明天气不冷却围着一条红黑相间的围巾,黑色的头发留得很长,在脑后束成了一捆,左眼下方有一个倒三角形的刺青。另一个人也有同样的刺青,秃头,又胖又高,埋在额头与脸颊肥肉之间的细长双眼,好像渗着冰冷的光。
围巾男摸着下巴,咧开了暗色嘴唇的嘴巴。
“嗯~~咱的直觉果然很准,是呗?”
“还行吧。”
肥胖男擦着垂得长长的鼻涕。
“总之还不坏。”
“是呗是呗。呀不过还真是那啥呀。该怎么说,值得打磨的原石?有天分?哎哟卧槽你好好看看呀。”
“确实不坏,不过也没到你说的那个地步吧。”
“你丫搞毛?咱是找到了好料才给你丫说的,你丫能不能别这么带刺儿?咱俩这不是搭档呗?咱的功劳也有你丫的份呗?啊你丫的功劳当然也有咱的份。”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算了,这回随你吧,确实还不错。”
虽然掺杂着一堆方言,不过大概意思还是听懂了。只是,还不坏、好料、功劳,这两个人说的这些东西,还是不太明白指的是什么。
“那个——”
既然不明白,就问问好了。
刚要开口,肥胖男突然一把抓住露西的衣领,提了起来。
雨衣的衣襟勒住了脸,一下子无法呼吸。
肥胖男的脸几乎贴上来了。
肥厚的嘴唇边上沾着什么东西,是吃剩的么。肥胖男注意到露西的视线,伸出舌头舔了一圈把那残渣又吃了下去。
“确实,仔细一看确实相当不错。”
“是呗?果然咱是不会看走眼的呗。这小鬼,好好打扮打扮,不得了啊。”
“啊呀,我越来越想来一发了。”
“你丫、别在这里硬起来啊。要是弄伤了就没意义了呗。”
“知道知道,这种事儿我还是懂的。这是生理现象,我有什么办法。”
“那就好好忍着干活呗。”
“是呀。”
肥胖男又抹了一把鼻涕。一下子将露西扛在了肩上。就像对待行李一样。露西才不是你们的行李,这是操作不当!
正想要大声抗议,喉咙处贴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围巾男,他的右手握着什么东西伸向这边。
是刀。
“给咱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别乱动。安安静静的,咱就不对你动手。知道么,不管怎么样,总比在这里去死好吧,嗯?”
“死、死……”
“叫你闭嘴啊。”
刀刃,噗咻一下,穿破了皮肤。伤口应该不深,也没有流多少血,但身体马上就僵硬了。
肥胖男扛着露西前进,而刀刃则跟着保持在露西脑袋附近。这是要被带走了。
我才不想就这么被带走。不要。要逃跑。但是。如果抵抗、就完蛋了。连发出声音都不行。况且。就算求救。也是没用的吧。周围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确实,也有人没看到,或者只是瞟到一眼。但的的确确有许多人一直看着这边。有的人露出哎呀哎呀、这样的表情,还有人的脸上浮着同情,也有人好像感到很有趣一样咕咕笑着。仅此而已。没有任何人,想要对此做出任何行动。大家都只想独善其身。
大概是无可奈何的。仔细想想,露西也是一样。
就算露西曾想过要救那个女人,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到。如果不是死神碰巧经过出现,那个女人一定就会那样被施暴,然后被杀掉。露西就只能在心里高呼着必须要做点什么,却在旁边看到结束也什么都做不了。啊,我想到了。
只要死神再来一次的话。
会有这么幸运的事吗。
不会的。
至少我不信他还会来。
尔等亦须自保,死神这么对那个女人说。必须得靠自己做点什么。
但是,一旦动了,一旦发出声音,这刀刃就会撕裂皮肤,切断血管,露西会流很多很多血,然后死掉。就这么死掉。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不要。死这种事。还不想死。还没到死的时候。想要见到父亲。父亲。父亲大人。必须向他报告母亲的死讯。好想见面,好想见面啊。不要啊,还不想死还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怎么办?为了不死,为了不死的话。
很简单。
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杀。
心脏剧烈的跳动击打着动脉。露西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要伸出手。
“喂,那边的大约两名狗屎混蛋【mofo 】。”
不是肥胖男的声音。也不是围巾男在说话。
那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望向身后。
当然,被肥胖男扛在肩上的露西一抬头便能看见后方。
那人身穿贴身的红黑相间服装,并套着同一风格的风衣。
身高并不高。比起肥胖男、甚至比围巾男都要矮。体格也不壮实,不如说,简直都算是纤细了。
由于戴着风衣上附着的兜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过,应该是个女人吧。
从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男人。
“搞毛啊,你丫。”
围巾男斜着脑袋,又烦躁又困惑。肥胖男什么都没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那狭长的眼缝里什么也读不出来。
“啊……”
红黑服装的人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一不小心叫出来了。明明不想掺和的。明明想要当做没看见的。又跟我没关系。啊啊,真是的,没办法,既然已经这样,干脆……”
“你丫叽里咕噜嘀咕个毛啊。喂,你丫叫老子的态度是个毛啊?给老子好好学学啊。还有,你丫刚才是不是叫老子狗屎混蛋了啊?”
红黑服装的人唰地放下手,然后无比流畅毫无停顿仿佛练习过无数遍一样喷出了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话语。
“没办法,谁让你们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彻头彻尾毫无悬念的狗屎混蛋呀。如果你们有什么其他更合适的称呼,还请一定要指教呀。虽然肯定办不到,毕竟你们的词汇量就是那么贫乏的一丁点儿。啊,这种表达方式你们是不是也听不懂啊。简单地讲,就是你们没脑子,连作为人最低限度的知识都不明白。”
“你丫、居然敢……!”
围巾男作势扑向红黑服装的人。威胁着露西的刀刃也随之撤去了,然而露西没有动,还不是时候。
红黑服装的人一边用优美的声线喷吐着言语的毒汁,一边双手交叉伸向腰部。
围巾男踏出第一步的同时,红黑服装的人两手都拔出了剑。虽然几乎是同时拔出,不过右手似乎更加迅速一些。
那右手握着的是刃长约五、六十桑取的小型剑。
左手的剑则更短,大概三十桑取左右,应该属于短剑范畴了。
红黑服装的人向左前方踏出一步,将右手的剑迅速砍向围巾男伸过来的右手腕。同时,左手的短剑已没入围巾男的侧腰。这还不算完,红黑服装的人拔出短剑又前进一步,用右脚一记转身后踢击中了围巾男的后脑与脖颈之间。围巾男倒在了地上。
下一个瞬间,咣当咣当、响起了硬物落地的声音。
剑。
红黑服装的人将两把剑都丢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腰间取出的、用两手拿着的棒状物体。它的尖端正指着肥胖男的左眼。
那是什么东西啊。第一眼看上去是棒状的物体,但仔细一看正中间的部分略有膨胀,而尾部则向下弯曲。红黑服装的人左手托着膨胀的部分,右手握着向下弯曲的一端。
左手在膨胀的部分回转了几圈向下一拉,嘎嚓,响起了好像什么东西嵌合在一起的声音。弯曲部分处突出着一块金属部件,右手食指正搭在上面。
“姑且,用即使是天下第一木鱼脑袋也能明白的说法给你说明一下。”
红黑服装的人眯起了双眼。
那是从未见过的,美丽鲜艳的橙色眼瞳。
“真不巧,这玩意儿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厉害,不过实际上可以把你这样的大型狗屎咔嚓一下解决掉。虽然你这坨狗屎外面裹了不少脂肪,这东西也能穿过去哦。毕竟还挺贵的。虽然小,威力还是有的。打穿眼球穿进脑浆里,也就是说,会死哦。这样说你能听得懂吗?”
肥胖男抖着下巴上的肥肉点头,于是红黑服装的人微微歪过头。
“那么,把那孩子放下来。快点。拖拖拉拉的话就打穿你哦。你最好搞清楚,你是死是活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所以快点,为了你自己这条命。”
肥胖男慌乱地把露西放到地面上。在此期间红黑服装的人一直瞄准着肥胖男的左眼。紧随着肥胖男的行动移动那棒状物体,一瞬都没有偏离。
肥胖男缓缓后退,围巾男低声呢喃着什么想要爬起来,随即又昏倒在地。
红黑服装的人用下巴朝着围巾男示意,
“你们是同伴吧,你把他带回去呀。赶快治疗的话,还不至于死掉。”
肥胖男简直就跟红黑服装的人的小弟一样了。完全依照着指示把围巾男抱起来,推开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来的围观人群,突然,好像是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回过身。
“你、你、你、你这……”
肥胖男的脸色又青又红,或许用酱紫色形容更加贴切。
“你、你给我记住!做出这这这这惹惹热种事!别、别别别以为就这么完了!你要要要要要是以为就这么结结结束了,可是天天天大的错错错戳误!”
是打算用这抖得不像样的声音威胁么。
红黑服装的人一脸平静,又举起那棒状物指向肥胖男。看上去也不像是真的要做什么,似乎只是在自鸣得意。
“你、你、你那张脸,我是不会忘的!我会让你后悔的!胆敢招惹我们‘威胁之三角’,你好大的胆量啊!”
肥胖男嘿、嘿、嘿、嘿地笑起来。
红黑服装的人的右手食指,从扣着的金属部件上挪开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位置。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不过有其他的什么东西改变了。具体是什么,说不清楚。那肥胖男没有发觉吗。
“这样看起来,你这不是超极可爱的嘛。咕嘿嘿诶嘿。哪天一定要把我的XXX插进你的XXX,接着XXX,还有XXXX,咕嘿嘿嘿,然后呢,要把你那张漂亮的小脸愉悦地捣成——”
红黑服装的人终于在食指上用了力气,正要扣下去的一刹那。
肥胖男仿佛冻结了一般闭上了嘴。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不清楚。出现的过程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站在肥胖男的面前,右手握着的短剑顶着肥胖男的喉咙。虽然真的只有一点点——短剑的尖端已经刺入了皮肤,流出了鲜血。
“简直不堪入耳,怎么能让我纯洁无暇的玛利亚听到这等污言秽语。若你还打算继续说出这丑恶难堪伤风败俗的话,现在就让你话也说不出声音也听不见动也动不了。闭上嘴,保证不会再出现在我、还有我的玛利亚的面前,我便不取你性命。这都是看在连像你这样污浊不堪的下贱东西都不立马杀掉、宽大慈悲的玛利亚的面子上哦。”
那人浑身上下都是黑色。不论头发服装都是漆黑的。
身高不算非常高,身材有些偏瘦,然而却散发着压倒性的存在感。
露西如同置身于没有月亮一片黑暗的深冬夜晚,冷风扑打着身体,将皮肤冻结。
从围观的人墙里传出了声音,某个人、某些人的、呆然战栗着、嗫嚅着、嘟囔着的声音。
“亚济安。”
“是亚济安。”
“虐杀人偶。”
“亚济安。”
这就是那浑身黑色的人的名字吗。
肥胖男的细眼夸张地撑大了。
“救、救、救……救命。”
“你莫非是要让我对你这种货色把同一句话说第二遍吗。”
貌似是叫亚济安的黑色男人,好像在轻笑。
“即刻给我滚。若还有下一次见面,那就是你命运的终结。好好祈祷着那一天不要到来,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吧。”
“吓——”
肥胖男这一次真的推开围观人群,飞奔着逃跑了。
亚济安并没有看肥胖男逃跑的姿态,而是收起短剑,用眼神赶跑了四周的人群。
“呀,玛利亚。”
他笑了。
刚才还在空气中撕扯着的冰冷凛风突然消散了。那是愉快的、华丽的、又有些英气、令人恍惚的笑容。
不仅是表情,那淡青色的眼瞳如宝石一般散发着光辉,五官分布完美无瑕,真是超乎常理的美男子。
不过,玛利亚又是谁。说起来,刚才亚济安也提起过这个名字。
玛利亚,莫非是那个红黑服装的人的名字吗。
红黑服装的人眯着眼,拧着嘴,保持着拿着棒状物的姿势僵住了。
“呼~”
亚济安向上一拨刘海。
“真是奇遇啊,玛利亚。我的玛利亚。我本来是偶尔在这附近逛逛,居然碰巧遇见了这种事。毕竟,我无法忍受你无上清丽的双手沾上污秽,于是才会出现在此的呀!”
果然玛利亚是红黑服装的人的名字。
玛利亚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将那棒状物收在腰间,拾起掉在地上的两柄剑。
亚济安依然滔滔不绝地、如同喝醉了一样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
“然而,真心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绝不是胸中怀着满溢的爱在暗处注视保护着你哟,我的甜心?这一切都是偶然,换句话说,这是上天的安排,也就是命运!没错!是某个超越人的认识范畴、巨大的意志,引领我们走在了一起。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浑然天成。这几乎可以说是,貌似偶然的必然!”
玛利亚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亚济安的这番台词——虽然这应该不可能。玛利亚用布小心擦干剑刃,收回鞘中,然后朝向露西。
“没事吧?”
“……啊、没事。”
“那就好。”
“因此啊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虽然你应该已经理解了,但请容许我再一次向你诉说!不,不论如何,我都忍不住要大声说出我的爱!”
亚济安激动至极,几乎要流出泪来。
露西用‘放着这个人不管真的好么’的眼神看了看亚济安。
而玛利亚则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该说是人生总会碰到的呢,还是偶尔会碰巧撞上……总之有时候是会出现这种事啦,人活着总不会光经历好事的。你最好还是多小心一点哦。”
“是、是……这样没错。”
“玛利亚!我要向你传达!这份爱!你的胸中难道没有响起吗?我这爱的旋律!”
“那么,拜拜咯。”
“那、那个。”
“怎么了?”
“玛利亚!啊啊!玛利亚!以这真爱为名,我毫不羞耻地放声大呼!我渴望着你!玛利亚!我渴望着你的全部!这便是爱!究极之爱!极•限•爱【LOVE•MAX】!”
亚济安嘶叫着张开双臂仰身向天。
玛利亚终于斜眼看向了亚济安。带着厌恶至极的表情。亚济安顿时陷入了满足。
总觉得脑子好乱。露西必须得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对了。应该道谢。
露西深深地低下了头。
“那、那个。真的是非常感谢!真的是帮了大忙了!刚才真的是很危险!实际上,我为了找我的父亲,才刚到这座城市!从乡下过来,真的是什么都不懂!钱也丢得一干二净!我也听说过这里很可怕,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
我在干什么啊。完蛋了。说不下去了。要是哭出来怎么办。拼命的想要忍住,却还是让泪水决堤了。
“对、对噗起,稍、稍微有点、放、放心下来了,就没、没忍住,真的对不起……”
用雨衣的袖子抹着脸上的眼泪,好想逃跑。虽然只是一会儿,不过还是哭了出来。明明是不能哭的。已经羞耻得难以忍受了。真想找个洞钻起来。真想套个桶在头上。
露西也的确行动了。被两个男人带走的距离,大约是有十到二十美迪尔。就这么跑回去,拿上铁桶,戴着跑掉吧。露西伸出了脚。
“等等。”
玛利亚取下兜帽,火红的头发随意地舒展着。
真是何等漂亮、令双眼迷乱的色彩。
自西•西里出发以来,也见过几回红头发。然而如此这般鲜艳亮丽的红色还是第一次。
即使正浮现着不高兴、不满意的表情,那面容也美丽得令人晕眩。
纤细如虚幻的下颚线条,与饱满且表现出强烈意志的双唇,分别来看似乎并不搭调,配在一起却又相得益彰。白皙无痕的肌肤吹弹可破。小小的鼻尖与鼻梁完美协调。还有那双眼睛,被无数细长睫毛环衬着的橙色眼瞳,如映着落日的两汪泉水,溢满热情、担忧、与慈悲。只要看过一眼,便再也无法将视线挪开。
因为之前带着兜帽,天色也暗了,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已经注意到了的如今,便只能这么一直凝视下去了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今晚都要睡不着觉了。”
玛利亚皱着柳眉,叹出的气息如棉花糖一般柔软甜美。
“没有钱的话,哪里都不会让你住下的。还好我这里房间比较多,至少睡觉的地方还是有的。”
“……睡觉,的地方?”
“就是说我要送佛送到西啦。”
玛利亚背对着露西向前走去。
这,莫非是,跟着我来,这样的意思?不行,要是误会了怎么办。正犹豫着,玛利亚又停下来回过身。
“怎么了?不来么?不想来的话倒也无所谓。”
“当然要去啦!”
比露西快一步,亚济安跳出来踊跃报名。他像被蜜吸引着的蜜蜂一样逼近玛利亚,随后便被冰冷的声音制止。
“你就算了。还有,别靠近我。”
“不要啊……!”
“烦死了。不知道是谁,明明跟我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还老是跟在屁股后面吵吵闹闹的,恶心得我都快吐了,能不能不要让我再看见那张脸啊。反过来,倒是那种办完了该办的事情就赶紧消失不给人添麻烦的家伙,说不定更加能被人记在心里。”
“呼。”
亚济安突然立定用指尖拨了拨前发。
“今天就到此为止告辞了哟,事情已经办完了。那么再见,玛利亚。虽深感恋恋不舍,今日就到此为止告辞了哟。虽然还是很不舍,的的确确今天就到此为止告——”
“同一句话别重复那么多遍好么。”
“也就是说,我实在是恋恋不舍到仿佛这身心都要被撕裂了一般!”
“吵死了……”
“……被你这么觉得之前,我就会走的!为了证明这真实之爱……!”
亚济安的身影摇晃了一瞬。实在是太快了。下一个瞬间,亚济安就已经消失于地面。在哪儿。在上面。亚济安在左侧房屋屋顶上面。好像只是在墙壁上点了几脚,就到达了屋顶。本以为他就会这样离开,他却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撒在了空中。
那是一朵蔷薇花。
玛利亚弯腰拾起那朵蔷薇,又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
还有其他人如此这般地与蔷薇花相称吗。
露西在这之后才知晓,玛利亚并非是正确的名字 。
“怎么样?要来么?不来么?能不能赶紧下定决心?”
旋转着冠以自己名字的蔷薇花,蔷薇的玛利亚【玛利亚罗斯】稍稍歪着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