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日 要塞都市沙科
我在想,这大概是个梦吧。虽然已经明白了这是个梦,但这又如何呢?
总感觉,真的好累。
想要再像这样休息一阵。
你立着左膝,右腿弯曲着摆在地上。
我枕在你的右腿上,侧躺着,抬头看着你。
你低头看着我,一直在微笑。
那笑容温暖而耀眼。没有风,天空高远得似无止境,看不清天空的颜色。似乎比你的眼瞳的色彩还要更淡一些。
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实在是太安静了。
于是我说:
说点什么吧。
因为,我想听你的声音。
你梳着我的头发,动了动嘴唇。
嗯?
什么……?
我听不见哦。
你好似很困扰一般皱起眉,又一次动了动嘴唇,可我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我都说了,听不见啊,完全听不见啊。
你无数次、无数次地尝试。嘴唇动得时而剧烈时而缓和。你的表情歪斜,我听不见的你的声音。可还是能明白你很痛苦。我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话无法传达出去,为什么无法发出声音。我的胸口剧痛,想要流泪。不想看见,我不想看见你的这种表情。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听不到声音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抱住你的腿,蜷缩起身体。
只要能够这样,我就满足了。
你仿佛松了口气般表情舒缓下来。
光是这样,刚才还仿佛在被碾压的胸口便好似被填满。
啊啊。
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我只是想要一只这样下去。
其实啊。
其实啊,我很讨厌。
我讨厌战斗。光是想一想就讨厌得不得了。
你的手指向我的下巴伸来,我将它抓住,抓得紧紧的,以防它去向别处。我不会再放手了。你空出来的那只手抚着我的头顶,仿佛在说:我不会走的。我稍微缩紧了脖子,眯起眼睛。真想保持这样,一直保持这样。这是个梦,虽然我已经微微察觉到这是个梦,但我还是几乎要相信,也许真的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但是,我还是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又忍不住想哭。
因为,敌人,对吧?你看,敌人那么可憎,害死了我那么多同伴。
又死了一个。
哎?
你问是谁……?
……不用管这个了。
总之,敌人很可憎。说实话,我也想杀光它们,将他们彻底根绝。如果、如果我有那样的力量的话,一定会去做。我想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不过啊,在战斗的时候,恶魔们呢,也有着和人类相同的部分。比如说要掩护同伴之类的,比如要团结之类的。这种东西,恶魔也是有的。
偶尔啊。我也会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像这样战斗。
互相厮杀。
满脑子想着该如何有效率地杀死敌人。
所谓将友方的损失抑制到最小限度,所谓的尽可能让友方不要死,这些话基本上是以有人会死为前提的。一定,有人会死。
在死十个人的作战、和死一百个人的作战中,所有人都会选死十个人的吧。
但是,在那十个人之中,也有可能有十分重要的人。
并不是“有可能”。实际上,那些死去的人们,也许不是我重要的人,但一定是其他某个人的重要的人。
然而,我只能尽量不去考虑这些。一旦考虑了,就会难受。一难受,就会无法做出选择。一定要做出选择对吧?如果什么都不选原地踏步,就只能要么饿死、要么被敌人杀死,不管怎样都要死。为了活下去,必须做出选择。所谓选择,到头来,就是要牺牲掉什么东西。至少,现在的我们——现在的我,如果不去牺牲什么别的东西,就无法活下去。
大家都真的愿意做这种事吗。
至少,我不愿意。没有人会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敌人呢?
就算是敌人,也死了很多很多。它们就什么想法都没有吗?我想肯定是有的。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我最好还是不要想这些,想了也没有用。
那些都是我定下的作战,我选择的战术。因我的判断死去的人们,因我的缘故牺牲了的人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都是无法挽回的。
也不可能重头再来。
我明白,我没有其他办法。
要是不战斗也能活下去就好了。要是不必杀戮,也不必担心被杀就好了。如果真的能实现的话,该有多好啊?可现实不是那样。完全不同。
可是,有时我还是想放弃。
想要放弃,已经够了,想要抛下所有人不顾。
帮帮我吧。
喂。
救救我吧。
——我是不会对你说这些的。
这样就好。只要像这样就好。
我握着你的手指,时而用力时而放松,脸颊在你的腿上磨蹭。
你一直低头看着我。
我想,这一定是个梦吧。
可是,也许,其实不是梦呢?
我试着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如果你还在的话,那这就不是梦,而是现实。
可是,我能感觉到。你手指的触感,你的温度,所以,这肯定不是梦吧。
睁开眼睛。
你的肩上,出现了一只又像栗鼠又像小猫的生物。
……咦。
为什么库鲁鲁会在你的肩上?
不过,好奇怪。
库鲁鲁的眼睛。
它的眼睛,是这种颜色的吗……?
虹膜是锈红色,黑色的瞳孔纵向裂开。
那眼睛——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说着什么,动着嘴唇,不对,不对。
你张开了口。
大大地、大大地张开了口。
裂开了。裂开了啊。你的嘴,仿佛已经要裂开了。裂开。不要,不好。啊啊。裂开了。一点一点裂开。
随后,从你的口中,出现了什么东西。
白——白色的手。
从你口中爬了出来。
手之后自然连着胳膊,随后又探出了脸。
白得让人恶心的脸。
头发也是白色。
嘴唇则是浓艳的黑。
那家伙睁开眼。
眼白漆黑,鲜红的虹膜与黑色瞳孔的分界线上有着一圈耀眼的金边。可怖的双眼。
“路维……布鲁……!”
自己的喊声叫醒了自己。坐在胸口上的库鲁鲁将脸探了过来,一瞬间吓了一跳,但库鲁鲁的眼睛好好的仍是黑色。——是个梦啊。
当然了。还在梦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为什么、会做那种梦。糟透了,好恶心。为什么这么恶心。SUCK。SUCK。SUCK。
“……让一下,库鲁鲁。”
库鲁鲁听到声音跑开,于是抬起身体,掀去被子。暖炉中烧着柴火,房间中很温暖。这里是沙科的第三层、还是第四层?总之,应该是裘克军当作宿舍使用的建筑物中的房间之一。房间中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是空的,玛利亚罗斯躺在另一张上。窗帘拉开了四分之一,能看到厚实的窗玻璃。外面似乎很明亮。
昨天一度昏迷,虽然还记得接受了由莉卡和胡子的急救,但由于出血过多意识渐渐模糊,进入沙科之后的记忆格外朦胧不清。记得见到了裘克和克罗蒂亚,不过,好像和他们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也许只是打了声招呼,记不清了。还记得,应该是被奇罗·潘卡罗抱起来——当然应该是想要拒绝,不过实在没有顽强抵抗的力气——被搬到这间宿舍来,能够洗个澡真的是谢天谢地。在那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恐怕是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吧。
也许是因为流了太多血,也许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消耗过多——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虽然为自己的贫弱而感到羞耻,但是说真的,一直以来完全没有空闲让身心休息,真的很难受。已经到极限了。
肯定,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做那种梦。
“……话说回来,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与其说是莫名其妙……”
玛利亚罗斯穿好衣服带上剑,让库鲁鲁坐在肩头,走出了房间。
在宿舍中碰见的裘克军士兵们全都露出一副“这家伙怎么回事”的表情看着玛利亚罗斯,这让人有些恼火,但我身为外人,姑且还是以眼神回应一下便作罢。
来到宿舍外,天气晴朗,冰冷的空气刺得鼻子深处有些发痛。
由莉卡她们在哪里呢。说起来,离开宿舍后稍微溜达了一圈,完全认不清路。实在没办法,只能向一名搬着重物的中年女性搭话,帮她搬东西,作为交换让她告诉自己去圣堂的路。中年女性爽快地答应,两人将估计装着土豆之类的东西的大麻袋搬运到附近的士兵宿舍,随后由她带路来到了圣堂。
罗榭圣教在摩德洛里的民众中有着广泛的信仰。玛利亚罗斯与这个宗教有过不少牵连因此对其抱有一些复杂的情感,然而那帮人似乎在罗榭圣教中也属于能加个“超”字的过激派,最好还是不要将他们与正经的教派混为一谈。总之,摩德洛里的每个城市中基本都有圣教的圣堂,沙科也不例外,现在圣堂也是战死者的遗体安置所。
沙科看来已经完全处于裘克军的支配之下。裘克军士兵的出身多种多样,其中绝大多数都无依无靠举目无亲。虽然没有前来送行的家人朋友,仍能在圣堂中得到吊唁,这对这些人的在天之灵到底能有多少安慰,玛利亚罗斯虽不清楚,但既然大家这么在意这种事,那应该就是很重要的吧。自己倒是从来没思考过这些,所谓“生者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总觉得是一种彻底的谎言。
走入圣堂之中,高顶大殿中摆放着白色的床单,每一张床单上都躺着一具遗体。能看到趴在遗体上啜泣的女人或是小孩子,还有在遗体前跪地祈祷的老人。装扮像是圣职者的人们,在逝者亲属的身边嗫声说着什么,又或是一同祈祷。
本想找个空闲的圣职者询问,但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寻找。
在床单之间走过,一个人一个人地确认遗体。
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金·沃克的脸和身体都已被清洗干净,身穿像是军服的衣物,两手在胸口交叠。眼和唇都闭着一动不动,在这点上与睡着了的样子并无多少区别。不过,还是能看出来不同。比如脸上没有血色,比如胸口不会起伏——并不是这么单纯。大概,随着身体组织的逐渐死亡,这副模样也会逐渐开始崩溃。死者所能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死者的面庞。
这座圣堂深处肯定也有设置着祭坛的房间。然而,所有的祭坛,自艾尔甸发生了那样的事以来,就失去了运作机能。正确地说,虽然能够启动,但无法连接至所谓的玛格尼迪亚之潭,苏生式便无法施行。这不是从胡子那里听来的,这句话已经从很多人口中说出,听过了无数遍,现在已经成了人类之间的常识。
人类失去了苏生式这一技术。
死亡,就意味着永久死亡。
“……沃克……”
玛利亚罗斯蹲下来脱下手套,伸手抚摸沃克的脸颊。圣堂中冷得呼出的气都是白色,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脸冷得象冰。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谢谢。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就死了。你是代替我而死的。真是笨啊,我是这么觉得的。你真的是个笨蛋,死了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啊……”
这明明都是些理所当然的事,可仍在心中的某处纠结成一团乱麻。
死了就真的结束了,这实在是有些残酷。
玛利亚罗斯叹出白色的气息低下头。
该让沃克看到自己怎样的表情才好。
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意义。
因为,沃克已经死了。
为死者献上的鲜花的芳香,死者是闻不到的,花朵的美丽也只属于将它送给死者的生者罢了。像这样的吊唁,并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一种让生者整理心绪、缓和悲伤与对死亡的恐惧的仪式。
我明白这一点,但还是免不了要思考。
在最后,我到底应该对沃克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在迷茫的尽头,还是选择了笑。
“别了,金·沃克。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但最近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哦。”
无法确定自己笑得是否自然。要是在这里再待久一点,估计就连假笑也摆不出来了。
玛利亚罗斯站起来向外走去。
一路上没有回头,来到圣堂外,只见由莉卡独自站在那里。
“玛利亚。你果然在这里。”
“……嗯,是啊。”玛利亚罗斯耸了耸肩,“姑且,那个人也曾是个中队长。临别前总得看看他的脸才合适。”
“真遗憾。”
“没办法啊。对手实在是太恐怖了。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没有‘居然这么点损失就能了事’的感觉对吧?真是糟透了。如果莎菲妮亚没有来,会怎么样啊。不过,说起来,玛奇鲁塔和莎菲妮亚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昨晚我问了夏菲妮亚,她们先系遇到了卡塔力,然后从卡塔力口中知道了我们往摩德洛里来了。还有啊,貌系夏菲妮亚一直都在跟着玛奇鲁塔小姐修行。”
“修行……啊。居然在这种时候修行。真是搞不懂魔术士的思考方式。不过这对莎菲妮亚来说可能是件好事吧。卡塔力应该吓得不轻,毕竟莎菲妮亚都会飞了。”
“系啊。”
“咦?飞燕呢?”
“我们也不系每分每秒都在一起的啊?”
“是么?不过,还是希望尽可能多在一起对吧?”
“才不系。只要知道彼此平安无系,就算分开也没系的。”
“这样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么,飞燕到底去哪儿了?”
“所以薛,我不知道呀。这样的城系非常少见,应该去到处逛了吧?”
“啊,的确。这座城市挺奇特的。该怎么说呢,艾尔甸啊,到处都是人造、人造、人造的东西对吧?嘛原本就是个盖子,所以人造气息重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沙科是建在山上的嘛。山?不对,应该是峡谷。在峡谷里掘出来的城市,你不觉得有一种自然天成的感觉吗?这可真是厉害呀,感觉很雄伟,又很高。最低的地方都有四十美迪尔是吧?我啊,你看,挺喜欢高处的。因此光是这一点就很合我的意了。虽然上面应该被搞得很惨,但还是想找机会去看看啊。”
“玛利亚。”
“哎?嗯。怎么?啊,由莉卡也想一起去?”
“……玛利亚。”由莉卡咳了一声蹙起眉头,抓住了玛利亚罗斯的双手。
“所以说……哎?怎么了?”
“别一个人承担。拜托你了——”
“……我也没承担什么啊。”
“别这样。你以为我不明白吗?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这……”
“别再强忍了。别再硬扛了。难过的习候,就好好难过。痛苦的时候,就薛出来。不可以藏在心里信么都不薛。”
“不、可是……”
“不可以!”
“……可是。”玛利亚罗斯一度闭紧了嘴,吸了吸鼻涕。“……可是啊。又不仅仅是这回。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好多次了。因为我,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也许我没做错什么,但就是死了好多人啊。我不明白啊。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该怎么处理,我真的不明白啊。又没有能够宣泄的地方,你让我该怎么办……”
“玛利亚也救了很多人啊?”
“……就算真的是这样。问题也根本不在于多和少。”
“我明白了。”由莉卡抱住玛利亚罗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以至于有些疼。“——我明白了。玛利亚你好好让自己难过一次吧,哪怕变得沮丧消沉也好,哪怕站不起来也好,那个习候我会好好把你拉起来的。所以,你就安心地难过一次吧。有我在,有我们在。玛利亚你难过的习候,大家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绝对不会顺着你的意抛下你不管。”
“……嗯。”玛利亚罗斯回抱由莉卡,“我知道。”
在这段时间里得以抱着由莉卡向她撒娇。即便是这样,对于死者的歉意与惋惜以及负罪意识也不会消除。不过,说实话,的确是变得淡薄了一些。根据玛利亚罗斯过往的经验,如果不使其淡薄直到消失,自己就无法再度前进。另外,只有生者才能前进。即便是撕破了嘴,我也说不出“为了死者”这种话。然而,我仍必须要前进。因为我想前进,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身在此岸,想要一辈子一起生活下去的同伴们、朋友们,也大多都生存于这边。
所以,我不会去你那边的,沃克。
“——习际向啊。”
由莉卡终于放开了玛利亚罗斯。
“我系来接玛利亚的。”
“接……我?”
玛利亚罗斯眨了眨眼睛。由莉卡低下头,无法与她视线相合。
“怎么?有人找我吗?是裘克还是——”
“大家都在等你。走吧。”
由莉卡拉着自己的手。
双脚仿佛没有触及地面,总觉得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大家’指的又是谁?
明明问问由莉卡就行了,为什么不问呢?连开口都做不到。
沿着曲折的道路下了好几段台阶,最终大概是到了最下层。
这座没有装饰、看上去坚固牢靠的大型建筑,代表了沙科建筑物的普遍风格。建筑上方挂着象征着裘克军的黑旗,周围有着好几名哨兵,也许这里就是裘克军的司令部。在玄关处立着两名门卫。
“辛苦了。”
由莉卡问候了一声门卫,和玛利亚罗斯一同走进了建筑之中。
建筑内部比起外面要暖和一些,但也没有温暖到能脱掉毛皮外套的地步。
库鲁鲁在玛利亚罗斯的脸旁鸣叫。
由莉卡在深处的一扇房门前停下脚步,库鲁鲁便从肩上跳下,随后径直跑到了走廊的角落,抬起头望着玛利亚罗斯,似乎是打算待在那里不动弹了。
由莉卡推开了房门。“进来吧。”
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穿过房门。
这是一间七、八美迪尔见方,风格好似贵族主卧室的房间。比走廊中要冷,温度大约与室外相同。明明装修豪华带着暖炉,暖炉中却没有柴火。
房间中只有一张床,摆在窗边。
ZOO的各位都围在那张床边。
“好慢。”身穿黑色毛皮外套的裘克看着玛利亚罗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在他身旁、穿着黑银相间的长大衣的克罗蒂亚微微颔首。
“你感觉如何。”胡子是僧人打扮,“看上去应该还不错。”
玛利亚罗斯只能暧昧地点了点头。
莎菲妮亚双膝跪地,上半身倚在床铺上。
萝姆·琺伫立在床的另一侧,阿尔法酣睡在她的脚边。
“玛利亚罗斯。”
皮巴涅鲁和啾以及哈妮梅丽一同走来。不由向他的左脚望去,虽然仍是义足,却与之前的不同。与人类的脚极为相似,其中似乎含着某种装置。也许是身为机术士的哈妮梅丽为皮巴涅鲁制作的。
“昨天没能和你说话。好久不见,一直很担心你。”
玛利亚罗斯向一旁看去,哈妮眯着眼将手伸了过来。她的头发不长,发梢与下巴齐平。是专门剪短的吗?脸上的烧伤虽然基本上都已痊愈,不过脖子附近的皮肤紧紧绷着失去了弹性。即便如此,看着也并不让人心痛。因为不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动作,都充满了跃动感。
“好久不见,还精神吗。”
“……说不准呐。”
玛利亚罗斯没有与哈妮握手。虽然想做出一个苦笑,面部却极其僵硬。
正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候,啾摸了摸自己的头。
“啾。”
“……嗯。”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由莉卡抱住了玛利亚罗斯的肩膀。
缓缓靠近床铺。
萝姆·琺望了过来,莎菲妮亚也抬起了头。“……玛利亚。”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在从杰德里赶往这里的途中捡到的。”裘克的声音中明显透着不悦,“——最初还没有这么严重。如果没有被我发现的话,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胡子摸了摸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脚腕。“……唔。不行,必须处理一下。”
“我也来帮忙。”
“嗯。拜托了。——因为这个缘故,贫僧不能长时间离开这个房间。”
“……因为这个缘故——”玛利亚罗斯无言以对。
男人身穿容易脱去的宽松白衣,胡子卷起裤子露出他的右腿,那景象让人不禁想要捂住眼睛。皮肤——大概,不仅是皮肤,连同皮肤下面的组织,都已干枯得寸寸龟裂,又像是已经枯萎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剥落。不仅是腿,还有手、脚、胸口、脖子、脸,虽然没有右腿那么严重,但状况类似。
胡子和由莉卡抚着他的右腿开始施用医术式,虽然只是一点点、皮肤看上去似乎取回了一些光润——这种变化并不能称之为“治好”。不论是胡子还是由莉卡,都是一流的医术士,两人合力也只能办到这种程度而已。真的这么严重吗。不管怎样想都已非常严重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莎菲妮亚的肩膀颤抖不止。
萝姆·琺如同一个单单站着的空壳。
“意识……”玛利亚罗斯强忍着喘息,“……他还、有意识吗?”
“现在没有。”裘克敲了敲腰间佩剑的剑柄,“最后一次开口说话是在十三天前。不过也只是只言片语罢了。”
玛利亚罗斯的左手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想要多看看他。可这又怎么看得下去。
为什么不动一动呢。
为什么你像块石头一样呢。
难得见面。
难得像这样几乎全员都集合在了一起。
唯有卡塔力不凑巧不在,可即便如此,这种情况也是极为少见的吧?
这么稀奇的事,就在现在,就在这里,已经实现了哦?
可是,为什么。
虽然大家都是重要的伙伴,可唯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没有你,大家就绝对会困扰。
你是我们最重要的部分。
是我们的轴。
是我们的中心。
然而,为什么,偏偏是你。
“已经试过了很多方法。”裘克又敲了敲剑柄。比刚才还要用力,透出了一股烦躁。“室温一高变化就会加剧。所以这房间才会这样。某种意义上,这种天气和季节对于这个傻瓜来说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多玛德……”
玛利亚罗斯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玛利亚罗斯的呼声坠落至冰冷的地面消失不见。
想要现在立即扑上去,无数次地叫他的名字,想要朝他大喊。起来啊。给我起来啊。怎么,还在睡觉啊。快起来呀。
不过,又好害怕。
如果真那么做了,会不会将他弄坏。
莎菲妮亚也只是伏在床上,连他的手都没有碰。
“不论如何,这只是时间问题。”
裘克的声音无比沙哑。
“或早或晚,这傻瓜都会死。”
蔷薇的玛利亚 17. 此痛绵绵,前路漫漫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