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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光芒之中你的笑容今在天涯 Calamitage 003 “deadline” 2

二月二十日 瓦鲁欧克山中

“你也真是缠人啊……!”他挥动黑翼,在空中飞翔。青皮肤的恶魔如鹰一般的双眼透着灿然红光,甩着编成一条条细束的黑发,驱使着有翼人面山羊紧追不舍。其背后负着两柄剑,两手中还各有一柄。全都是魔剑。魔剑士“地狱的虐杀艺术家”。唇上和下巴处的胡子剃得整整齐齐,精悍的面容总是摆出一副如同讥讽的表情。剑舞大公爵,泰达尔·库莱希茨,原本拥有并能自如操纵七柄魔剑,如今包含那化作有翼人面山羊的魔剑在内也只有五柄。剩下的两柄剑已经被他击毙。库莱希茨甩出握在左手中的褐色魔剑。“嘉修特·丹多尔波罗格。”

褐色魔剑化作多头有尾、拥有着螳螂般前肢的蟋蟀。虽说是蟋蟀,但体长也超过了五美迪尔,翅膀极度发达。魔虫丹多尔波罗格。将这种凶暴至极的异形生物封入剑中,与剑本身同化,魔剑才得以诞生。他已在与库莱希茨的数次交锋中杀死了两只魔兽,也就是说破坏了两柄魔剑。丹多尔波罗格以慑人的气势飞来。“——阿尔卡迪亚。”他悄声说出这个名字,解放右臂化为无数黑色细管,如洪流般向丹多尔波罗格涌去。丹多尔波罗格挥舞锋利的前肢斩断数根黑管,然而单凭这点本事还不足以抵挡阿尔卡迪亚的攻击。阿尔卡迪亚击中丹多尔波罗格,虽然将翅膀尽数贯穿,却被坚硬的外骨骼弹了回来。“既然如此……!”随着他作出命令,阿尔卡迪亚将丹多尔波罗格捆束起来。他使劲扇动黑翼,全力朝着库莱希茨将丹多尔波罗格甩出。阿尔卡迪亚在恰当的时机松开丹多尔波罗格,丹多尔波罗格的巨大身躯向库莱希茨飞去。“——嘿……!”库莱希茨双手紧握原本持在右手的墨绿色魔剑,放平剑身拍打在丹多尔波罗格身上。载着库莱希茨的有翼人面山羊猛地下坠了一截,趁着这个机会,他占据了库莱希茨头顶的位置。“贾休基修……!”他呼唤这个名字,随后左臂便膨胀起来覆上黑鳞,变成了和手臂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东西——巨大的黑蛇、又或是、颈部极长黑龙头部。贾休基修张开大口朝库莱希茨咬去,要是你能从这凶暴的下颚中逃脱那就试试看啊,贾休基修会追上你的,不管你逃到哪里都不会放过。“……唔!”库莱希茨当即放弃逃跑,将墨绿色的魔剑朝贾休基修丢来。“嘉修特·奴艾尼切格拉!”当即从魔剑中诞生出全长估计超过十美迪尔如同通体墨绿覆有黑斑的蚯蚓一般的生物奴艾尼切格拉。贾休基修与奴艾尼切格拉撞在一起,张口咬住对方,然而从牙齿嵌入的部分伴随着粘液喷出了泛青的气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立即收回贾休基修,在急速上升的同时,已经不留一丝阿尔卡迪亚痕迹的右手拔出了悲哭之剑。将悲哭之剑换至正从贾休基修恢复途中的左手,将短剑刺在右掌上。短剑剑柄上浮现出的几张面孔扭曲起来,发出GYOOOOOOOOHYUUUUUUUUUUUUUH的恐怖尖嚎,啜饮他的血液。随后悲哭之剑变化成为了无法再称之为剑的凶器——不祥的猩红刀刃分成数段,每一段都可以自如弯曲伸缩,比起剑更像是鞭、然而又比鞭子坚固太多。“——断末魔之剑……!”他折起断末魔之剑,急速俯冲。库莱希茨又拔出了一柄魔剑,红色的魔剑,他知道那是什么。“嘉修特·利维迪留夫……!”魔剑化作浑身被鲜红火焰覆盖的无头四翼巨鸟利维迪留夫。利维迪留夫朝他突进而来,他没有躲闪,而是迎上前去。他的嘴边浮现出自然的笑容。还差一点,马上就好。在激烈相撞之前,他稍微调整黑翼的角度,使他与利维迪留夫擦身而过。利维迪留夫的炎翼烧焦了他的身体,无妨。借着交错之势,断末魔之剑将利维迪留夫一分为二。利维迪留夫即便是被斩成两截,也会很快复原,不过,趁着这段时间,他可以与库莱希茨近身相搏。他挥出断末魔之剑,库莱希茨便吟唱着“拉缇哈·伯尔克斯佛尔。”使有翼人面山羊伯尔克斯佛尔变回葡萄色的魔剑。库莱希茨握住魔剑向下坠落,一边坠落一边勉强抵挡断末魔之剑。库莱希茨又拔出一柄深灰色的魔剑,挥舞双剑防御断末魔之剑的袭击。防御,防御。你就防御吧,来呀,继续防啊,看你能防御到什么时候。落地,积雪扬起,地面陷落。完全不受冲击影响,库莱希茨扑了过来。他叠起黑翼,在漫天飞雪中奔驰,起跳,甩动断末魔之剑。两柄魔剑与断末魔之剑在一眨眼间无数次相撞。突然,魔虫丹多尔波罗格和大蚯蚓奴艾尼切格拉跳了过来。他躲过丹多尔波罗格的冲锋,俯身闪过蜿蜒而来的奴艾尼切格拉,紧追库莱希茨。库莱希茨用魔剑抵挡、拨开断末魔之剑,试图创造后退的机会,然而他迅速使断末魔之剑伸长。在他从正面进攻的同时,断末魔之剑绕到后方向库莱希茨突击。这样一来即便是库莱希茨也无法彻底回避。“——咳……!” 库莱希茨向侧面一跃,但肩膀仍被深深剔去一块。他读出了库莱希茨的动向,几乎是瞬间移动,出现在了库莱希茨即将落地的位置。

“抓到你了哦……!”

只要想象一下断末魔之剑如蟒蛇般缠住库莱希茨勒紧其脖颈的景象,断末魔之剑就会照办。他原本想要这么做却突然打消主意,一脚将库莱希茨踢开。巨鸟利维迪留夫恰在此时冲来。“贾休基修!”他瞬间让左臂化作好似黑龙的贾休基修,将利维迪留夫打落在地。不容一刻迟疑,他用断末魔之剑连续挥斩,斩下无数次后,那东西出现了。在利维迪留夫的身体正中,稍稍偏左的位置,那东西就隐藏在那里,如同大小足需一人环抱的珍珠。“哼……!”他短促地冷笑一声,贾休基修便将那物体咬碎。利维迪留夫周身包裹着的火焰气势顿时衰减,紧接着库莱希茨便挥着双剑攻了过来,他用断末魔之剑轻易地挡开攻击,再驱使贾休基修扫过库莱希茨,库莱希茨被击飞,葡萄色的魔剑再度化作有翼人面山羊伯尔克斯佛尔,库莱希茨抓住伯尔克斯佛尔的角,伯尔克斯福尔冲了出去,好快,飞了起来,更快了。要追吗,还是不追——他轻轻摇了摇头。看不见丹多尔波罗格和奴艾尼切格拉,但的确已经收拾掉了利维迪留夫。这样一来魔剑士泰达尔·库莱希茨拥有的七柄魔剑中,已经被他破坏掉了三柄。还剩四柄。他哼笑了一声低语道:“这乐趣就留着今后慢慢享用吧。”

“看来——”从树阴之后,塔里艾洛吐着白气走了出来,仿佛很无趣似的看了看四周。“你娱乐完了?”

“算是吧。”他梳了梳前发,“大家都没事吗。”

塔里艾洛本就扭曲的脸进一步扭曲,只是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虽不知道他为何表现得如此不悦,但估计这代表的就是没事的意思吧。

“今后,决不能再出现任何牺牲了……”他让断末魔之剑缩小,左手握住剑柄,从自己的右手中拔出,短剑剑身不留一丝血痕。

“喂。”塔里艾洛靠近过来,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稍微笑了笑,“什么都没想。”

“既然这样,你倒是表现得难受一点啊。”

“可我不觉得疼啊。”他将悲哭之剑的剑尖刺入左掌,皮肤被刺破,血液渗出,明明都相当于伪造品,却会产生痛楚。然而,他并不觉得疼。

“别这样。”塔里艾洛从他手中夺过悲哭之剑,“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脑子已经烂到让人遗憾的级别了所以听不懂吗,垃圾混账。”

“抱歉。”他握紧手,再松开,掌中的伤口已经消失。所有的伤痕,都如同这般消失便好。“从约拿树海中撤退的时候,毛死了。还有寂星、流悠路加、亚鲁巴特、施特烈豪森也死了。不、不是单纯的死了,是我害得他们死的。我已经害死了五个人,已经太多了。”

“所以那又怎样?”塔里艾洛抓住他的衣襟,“所以说那又怎样,啊啊?你倒是说啊,亚济安。”

“我?”亚济安低下头,“我该说什么?”

“你的狗屎脑袋里到底想的都是些什么,现在马上跟我说清楚不然就宰了你。”

“真可怕。”

“你还不清楚?我就是这种人。看谁不爽的话不管他是谁都别想在我眼前安稳站着。怎么,不说吗,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塔里艾洛将头抵过来,逼近亚济安的脸。塔里艾洛的青色右眼和黑色左眼,仿佛凝宿着完全不同的感情和思考。不仅是颜色,形状、神情都不同。说到底他的整张脸都是如此,既凶猛,又冷静,既粗野,又纤细,既冷酷,又热烈。“——不知怎么着,反正那个叫什么泰达尔·库莱希茨的烦人狗屎恶魔混账,就是盯上了你。然后你呢,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这个老太婆军团。是不是啊?想逃吗?想金蝉脱壳?别他妈开玩笑了。”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逃、之类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了同伴的安全?别虚情假意了。你只是吃不消了。一边保护同伴一边战斗感觉已经到了极限了。你害怕再这样下去会死更多人。所以说你又算什么?亚济安,你以为你算老几?”

“我——我不算什么,我……”

“别会错意了。”塔里艾洛的食指戳着亚济安的额头,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我们不是蝼蚁。听好了,亚济安。你的确很强,不管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作为一个生物来说,你的确很强。但是,这又如何?我们的确比你弱,但这又如何?就因为你强所以我们必须得被你保护?你当你自己是养了一群雏鸟吗?别擅自搞得自己一副照顾人的模样啊。我们即便是弱,箭飞过来还是会躲的,有人挥拳打过来也是会揍回去的,哪怕是一帮无能、臭小鬼、一捏就碎的女人,该战斗的时候也只能去战斗。我们实际上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世道哪有什么安全地带,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这是理所当然的。别自大了,亚济安。你的命是你的,我们的命是我们的。任何人,都无法背负其他人的人生。觉得自己能背负然后像喝了劣酒一样耍酒疯,倒是谁都能做到。睁大眼睛瞧瞧,垃圾。清醒过来,朝你背后看好了,那上面有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就是一个人而已。就算身边有同伴,等你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而已。你也是,我也是,任谁都是这样。活着,战斗,最后一个人去死,大家都一样。就算你能飞,也别居高临下地看我们。不论是已经死的,还是今后将要死的人,都容不得你这种家伙去夺走他们的尊严。那些家伙才不是你身上的装饰品。你来保护我们?别搞笑了。多管闲事。听好了,亚济安,别想逃。别以为逃了就能不再失去任何东西。”

“……我知道了。”亚济安缓缓推开塔里艾洛的食指,“我知道了,塔里艾洛。我不会再逃了,今后不管是谁死了,即便那真的是我的错,我也不会逃。”

“当然了。”塔里艾洛松开亚济安的衣领,朝地面吐了口唾沫,“回老太婆那边去了。快点。”

“嗯。”

亚济安将悲哭之剑收回鞘中。塔里艾洛转过身去,亚济安追在他身后,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塔里艾洛回过头,拧起嘴角。“又怎么了?”

“没怎么。”

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吞回去,亚济安开始迈步。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不愿去想这些,尽量使自己不去想,即便是想也不可能知道,根本无从了解你的现状。我不会再离开这里了。但是,是否真的不想离开,我也不清楚。刚才我之所以会迷茫,可能也是因为想去找你吧。抛下一切去找你,找到你后,就带你去什么别的地方。不禁涌上苦笑。虽然我相信你肯定平安无事——带你走?说什么傻话,你肯定不会接受的。而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强求。

也就是说,塔里艾洛说的没错。逃避。我想要逃避。我害得同伴死掉,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责怪我,仍然跟随我,和我在一起。这说来真是值得庆幸,理应痛哭流涕地感谢大家,然而这真的好沉重,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成长,明明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却还是没有一点进步。可悲。可耻。我没有脸面和你见面。虽然我想见你,急不可耐地想要见你,却没有那个资格。不禁叹了口气。

“不知贝蒂怎么样了啊。”

塔里艾洛的肩膀、或者应该说是右半身突然一震、或者应说是抽搐了一下。“啊啊?关我屁事,那种女人,哎……”

思考着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却一时间开不了口。

两人无言地向前走了一段路。

突然,塔里艾洛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边揪着头发一边哼笑了一声,说道:“估计是死在哪个荒郊野外了吧?”

若要问他是否真的这么想实在是显得不通人情,即便是整天被人当作是个木头的亚济安,也是懂得这种程度的面子话的。

“贝蒂还活着。”

“谁知道呢。”

“她可是我们的魔术士。对吧?”

“我说你,该不会是打算安慰我吧?……唉,我也是烧坏了脑子。”

“你能说出这种话,看来的确是烧坏了脑子啊。”

“闭嘴,渣滓。”塔里艾洛擦了擦嘴角,“那家伙才不会简简单单挂掉的。”

追上塔里艾洛,拍上他的后背,马上被他挥手甩开。

亚济安抬头仰望白色的山脊。离融雪还有一段时日,不过只要能够翻越瓦鲁欧克山,便能一口气前往旧法·塞尔吉那王国领土。从铁心脏协会的罗德里格·法尔科内那里听说,龙州联合活动于旧法·塞尔吉那的柴卡平原,据说秩序守护者也在那里。也许——想到这里,他连忙摇头。现在不要去想这个,首先要寻找新天地,其他一切自那之后再谈。

么祷野灵国 缠闻湿地

灵姬抿起花蕾般的嘴唇无声地笑着,来回踢动纤瘦的光脚。

变高了好多。

让灵姬乘在肩头的乌大男,当初身高二美迪尔三十七桑取,体重二百五十基尔格拉哈姆左右,而如今身高已逾八美迪尔,体重已经无法计量,估计超过了五千基尔格拉哈姆。灵姬眯起边缘勾勒着红、黄、蓝三色的眼睛,抚摸着乌大男丑恶的脸庞。由数百只眼球缝合而成的浑浊白眼、被金属护具遮掩的鼻孔、尽是缝合线的脸颊、两排大小堪比灵姬手掌的黄牙伴着牙龈一同剥露而出的巨口、没有毛发以铁钉取而代之的头部,全都是何等的丑恶。真的是,从头到脚,都丑陋得让人无法再看第二眼。

“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呀。咯呵呵呵呵呵……”灵姬吻上乌大男那永远无法合上的眼皮,乌大男发出“咕噗唔唔唔咕……”的低吟,转动那倒胃口的眼睛注视灵姬。世间恐怕没有人能沐浴着这般视线还倘若无物。当然灵姬也起了鸡皮疙瘩,在驱赶恐惧的同时不禁心生感动。

“全都是妾所创造的。好厉害好厉害。虽说妾早就深知妾本领过人,即便如此还是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妾可真是厉害呀。喂,乌大男。你觉得呢?”

“噗啯噢噢噢……”

“笨蛋。”灵姬在乌大男的鼻尖上拍了一掌,“别开口呀。笨蛋笨蛋。反正你又不会说话。妾就是这么制造的。不会说话才好。总是唠唠叨叨叫唤个不停的话,实在是吵得让人受不了啊。天下只有妾会说话才好,嗯,即便如此还是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

如今在这不论春夏秋冬都潮湿至极、要么满是浓雾要么就是淅淅沥沥地下雨要么就是雨雪交加、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阴气十足加上恶臭连野兽都不愿靠近、灵姬自然也讨厌讨厌讨厌得近乎于憎恨的缠闻湿地,灵姬亲手制造出的全员三百二十三名无命卫士在这久违的恶心沼地的各处蠕动着。此外还有,遵从灵姬命令徘徊于现世的尸体、凄惨笨拙的自动骸大约七万名。笼罩于薄霭之中的缠闻湿地,几乎被活动的尸体还有灵姬以尸体为材料制成的艺术品填满。灵姬坐在自己的最高杰作——乌大男的肩头俯瞰这美妙的景色。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呀——

“啪啪啪啪啪啪。”灵姬没有拍手而是用开口发声代替,黑发结成六根短角形状的小巧头部左右摇摆,“果然恶魔还有祭品之园的居民真是太棒了。人类之类的东西的尸体,怎么可能制成八美迪尔级别的无命卫士?作为材料实在是太脆弱了。嘛,说到底,原本就只是些最多也就长到两美迪尔左右的个体,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更大身体的一部分。在这方面,恶魔和祭品之园的居民就非常不错。其中有不少怪物,那些家伙死得越多,被杀得越多,就能得到更加多种多样的材料。看来照着那只臭猫说的办真是个正确的选择,妾真是聪明,不愧是妾呀。”

“咕姆噢噢……”

“所以说,让你不要再开口了呀,傻子。”灵姬敲着乌大男的鼻子,抬起可爱的脸庞。凝目远望,隐约能够望见么祷野灵国的中心、灵峰众烙山。在其周围纠缠不放生活着的居民们,全都至今为止还被腐朽的旧习所束缚,过着比死者还凄惨的穷酸生活。这片险峻阴沉臭不可闻的不毛之地,连恶魔都不屑于进攻,而那些愚民们却还深信着,这都是灵国被深远的灵力所守护的缘故。

灵姬突然心想:妾是否憎恨那些人?对这个让妾诞生、试图利用妾、将妾养育成强大可爱残酷的模样、被妾出手屠杀后却抛弃灵国那“死非终结、死者不死”的常识突然翻脸将妾放逐的故乡,妾是否发自真心地怨恨?

“并非如此啊。”灵姬宛然一笑,“这是爱啊。对这一无所有贫瘠可悲的故乡,对这唯有死亡能拿来聊以自娱的寂寞土地,妾满怀着爱意。妾一直打算总有一天要回到这里。当然啦,妾可是史上最强的灵姬、巫女神、其名阿么李。容纳妾降世的么祷野,是属于妾的,因此自然应该充满妾最喜欢的东西——死呀。”

“嘎啊啊啊……”

“笨啊。都说了不要开口了。”

“咕噢……”

“……唉。算了。”灵姬指向灵峰众烙山。“走吧,乌大男!用无数甜美的死亡精心装点妾的国度,作为献给妾的无上赠礼……!”???

……forced sleep mode is canceled.

process of awakening…………

OK.

ready.

“……test。”她试着出声,“a、a、i、u、e、o、a、a~a。”听得很清楚。没问题,状况良好。睁开眼,视界展开。昏暗。调整亮度。直到看得清为止。看惯了的密封舱内的景色。试着活动手指,很顺滑。停止活动,没问题。没有卡顿和延迟。她操纵控制台打开密封舱的盖子。展开前头部装甲。吸气。吐气。嗅觉同样没有异常。她站起身。有些违和感。这是因为添加了不少改造,已与之前大为不同。双臂、双腿都在不影响强度的前提下减轻了重量,亦不影响可动性。为了挑战更为极限的设计,形状已经大幅脱离了人类的范畴。然而若要执着于活动得“像个人”,就必然无法加强性能,因此有必要进一步脱离人形。她将各个关节的可动范围扩大到了极限,肘部、膝部、手腕和脚腕都能够朝任意方向弯曲,肩、腰、脖颈也是同样。增加了手臂上的关节数量,足部额外增添了三根长指和两根短指来支撑体重,选择了容易应对急剧变化的形状。此外还追加了武器。她离开密封舱试着走了走,原来如此,感觉很新鲜,有些不稳,还有些恶心。然而必须要习惯,习惯之后,便能产生得到强化的实感。实感?明明我希望将类似人类的感受全部消除才好。如果能如机械般反应如机械般判断如机械般行动,肯定就不会输了。输了。没错,她失败了。阿曼。恶魔大公。实在是敌不过。她的双臂被黑炎之剑砍断,右腿被破坏。即便被她的粒子加速炮正面击中,阿曼也毫发无伤。她逃跑了。这样下去不会有胜算。她决心改造。若不决意实行算得上是重建全身的大规模改造,恐怕连碰一碰那家伙都做不到。而这一改造已经结束。

她在藏身处中来回踱步。这里是只有她才知晓、唯独属于她的藏身处。在抛弃最初的藏身之处后,动用从遗迹中收集的遗物以及她自己制造的工具建造而成。这里位于地底,备有六个随时都能封锁的出入口。这里是让她调整、整备、修理、改良、改造自己的机构设施,在各类自动装置的帮助下,她凭自己一人便能完成这一切。

刻意尝试一些极端的动作,比如让右膝向外弯曲的同时单凭右脚保持平衡,又或是在左脚着地的同时让左膝向内弯曲,还有让手肘反扭,手腕三百六十度旋转。之前的她做不到的事,现在都能办得到。然而,还是得先在头脑中过一遍才行,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了,虽然掌握了信息,却没有实感。果然关键还是在于实感。只能努力习惯,必须尽可能快地习惯。

她开始加速。她要将如今的自己烙印在头脑之中,使得自己不需要依序思考身体便能自行作出反应,明确自己的极限和最适应的状况。然而为了真正地习惯仍必须经历实战。为了将她自己研磨得更加锋利,她需要敌人。而且,那种只能任由她宰割与家畜同然的杂鱼没有意义,必须得是能与她对抗的敌人,能对她产生威胁的敌人。不论挑战多少次,都会被打回来,这样的敌人最好。她想要一堵哪怕赌上一切也无法翻越的墙壁,只有在不断撞击这面墙壁之时,她才能获得满足。她清楚这一点,她需要敌人,只要有敌人一切都好办。

她封锁前头部装甲,离开藏身处寻找敌人。将全自动装置设置为休眠状态,将隔墙依次关闭,全部封锁之后,再沿着六条道路中的一条来到藏身处之外。这个四号出口设在一处幽深洞穴中的深坑之中。她爬出深坑,朝着地面进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她觉得自己的行走方式仍有改善的余地。不久便到达了洞穴的尽头,地面之上。

沐浴着阳光,她重新打开前头部装甲。海拔七百一十二美迪尔。地面仍有积雪。她踩过坚硬的雪层,前进了二十六美迪尔后停下脚步转身,在她走出的洞穴旁发现了一个人影。不,不是人。白红黑相间的夹克,修身款的裤子,领口缝有褶边的衬衫。金发颜色淡到无限趋近于白色。尖下巴。高鼻梁。两端吊起的薄唇。细长且不断变换色彩的眼睛。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翘着二郎腿。手中握着一把收在金色刀鞘中的军刀。右手握着刀柄,左手不断轻轻抚摸刀鞘。那不是人。

“莉莉。”被他叫了名字。虽然她的身体并没有那个机能,但她还是一瞬间产生了寒毛直竖的感觉。她理解这种感觉为何物,就是厌恶。

“莉莉。我美丽的新娘。我一直在找你。我终于找到你了啊,莉莉。”

“阿乌多尔玛·法克鲁卡。”

“啊啊、莉莉。可爱的你叫出我的名字实乃光荣之至。活这么久总算是有意义了啊,莉莉。”

“烂透了。”她喃喃自语着闭上前头部装甲,法克鲁卡便夸张地啊啊哀叹起来。“明明我想要一直注视你的可爱脸庞。真遗憾呐,莉莉。不过,那张遮掩素颜的面具也很不错哦,和身体很相配。说来你给人的印象变了不少啊,不过你的美却不损分毫,莉莉。要说为何,正因为你永远都贯彻着你自己。不论外表如何改变,那都是你内在的正确映照,也是你从未动摇的证明啊。你实在是太可爱了,莉莉。”

“闭嘴,法克鲁卡。”

“若你真心对我说出‘闭嘴’,我甘愿在接下来的一亿年间都缄默不语。”

“我已经明确地、对着你、说了、‘闭嘴’。”

“然而,对你的赞美之言却擅自涌出,正如极度悲伤之时难以抑制的泪水。”“看来只能动用武力让你闭嘴了。”

“若你希望那就这么办吧,莉莉。”法克鲁卡站起身来,取下军刀刀鞘。那军刀刀刃也是金黄色,真是恶趣味至极。“你的爱是崩坏的,我这么对你说过吧?总有一天你会试图杀了我,而这正是你爱的形式。届时,就是你真正爱上我的时刻。这一刻终于到来了,莉莉。你终于爱上我的这一刻。”

“我不知什么爱。”她的右腿向前迈出一步,左腿向后收回,右膝向外弯折,左膝向内屈扭,沉腰落肩,向前倾首的同时抬起脸来。“我也应该对你说过。你若是比我弱就只有毁灭一途,仅此而已。”

“这就是你爱的方式呀,莉莉。”

“不,我所寻求的,只是战斗。”

“战斗正是你那崩坏的爱的表现方式呀,莉莉。”

“你什么都不懂。”

“那我们更要继续加深了解嘛。莉莉。试着毁灭我看看呀,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当然办得到。”

她冲了出去。

敌人。敌人。敌人。眼前是敌人。对于她来说极为必要的敌人。

她激动得身心沸腾。她已经无法思考。就如当年在她眼前矗立的那堵很高很高、过于高不可攀的墙壁,把她当作孩童一般戏耍,将她一脚踢开,可她不论被击退多少次,还是会不知满足地不断挑战——就像那时一样。斗争总能让她忘记一些东西。

比如,她那业已崩坏的爱。

巨穴之上

穴。刺穿大地的巨大孔穴。如这般在上空俯视,便能明白名副其实之处。如同小型模型一般的复杂地形,还有渺小、又或是华丽、陈腐、严谨、怪诞、多种多样的建筑物、桥梁、迷宫、森林、洞窟,全都乱七八糟、毫无秩序可言地混杂在一起,研钵状的洞。巨穴【Megabolus】。逐渐崩坏,已经毁灭的世界的中心,世界的象征。女人从空中伸出手,想要从中掬出什么。然而当然,女人的指尖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女人笑了。“呵呵……呵呵呵……呵呵……”笑得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呼呼……呼呼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笑着,唐突地停了下来。女人挽起如丝绸般带有光泽的头发,以冰冷的眼瞳睨视着巨穴。“无聊。”女人艳丽的嘴唇编织出低沉的声音,“无聊。好无聊。无聊。真是无聊啊。就这样?就这种程度?我还想破坏得更多。破坏得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要将还立着的东西统统推倒,光是推倒横在那边也太过丑陋,将所有有形之物全部粉碎才称得上是美。到头来,你们还是要创造是吧。还是打算制造什么、构筑什么是吧。为此才破坏是吧。仅此而已是吧。你们想要一个容身之处是吧。想要最终得到秩序和安定是吧。好无趣啊。明明你们寻求的都是一片空虚。啊啊真无趣。也许我该破坏的就是这个吧。巨穴。徒具虚名的空虚巨穴。我来将它破坏。呵呵。是啊,也许这才是我该做的吧。”女人指着巨穴的边缘。“在那里。”移动手指。“还有那里。”再移动手指。“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还有这里、那里、还有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那里、咯咯。”女人从喉头发出笑声,“全都打下去,把桩打下去。桩。该打什么桩才好?首先得想清楚这个呢。没错吧。没错。果然如此。我只会破坏。我、我就为这个世界献上破坏吧。破坏一切。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呵呵……”

“你好吓人哦。”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女人已经站在了草原之上,不再身处空中。柔和的微风抚过女人的脸颊和发丝。能闻到初夏的青草气味。淡蓝色的天空,云层的流动比风更加悠闲。女人的视线落在地面上,踏过茂盛的青草,有着真切的触感。女人抬起头,那里有一个男人。男人的脖子上围着水滴花纹围巾,衣物同样带着水滴花纹,上身紧致,下身却又宽松。男人低着头,从棉花糖一般的金发中探出尖角。如雄绵羊一般的两根角。

“——‘跳舞绵羊’。”

“就叫库鲁欧吧。紫之薇洛尼卡。虽然希望你能允许库鲁欧叫你莉璐可,但若是库鲁欧这么叫了,你恐怕会生气的。”

“我只是讨厌你这样的好色之徒罢了。”

“居然说人家是好色之徒,还真是过分啊。库鲁欧只是对又厉害又聪明的孩子感兴趣而已啊。”

“为了寻找能和你一同永生下去的伴侣是吧。”女人眯起眼,“无聊。你还是个孩子,只是擅长魔术,其他的方面完全没有成长,仍然没有脱离幼儿范畴。明明承受不了独自一人,却又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只能一个人活下去,你还真是可悲啊。”

“想要激怒库鲁欧也是白费力气哟,薇洛尼卡。”

“我只是把我想到的都说出来而已。既不是想激怒你也不是想逗你开心,这跟我又没关系。”

“然而,你身在此处不是吗?薇洛尼卡。想必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里是库鲁欧的内部。你有一个弱点,巨大的弱点。正因为此,你无法抵达库鲁欧和玛奇鲁塔还有莫格所在的境界。你和库鲁欧这类人不同,薇洛尼卡,你会逐渐年老、衰弱,总有一天会死。”

女人低头看自己的右手。皮肤不再紧致,带有淡淡的斑纹,各处的血管凸出,又青又粗。满是皱纹,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斑纹越来越浓,肌肉渐渐萎缩。女人用左手握住右手,左手也同样覆满了皱纹。还有手腕、胳膊、胸口。女人睁大眼,呼吸一窒,视野变得狭窄,视线渐渐模糊,呼吸困难,站不稳。女人蹲坐下来,女人抬起双手,好沉重,非常沉重。努力去触摸脸颊,指尖的触感虽然迟钝,但还是能明白,能感觉得到:干燥的皮肤,布满沟壑,深深浅浅的皱纹,无数的皱纹。“不对。”女人以沙哑的声音说,“不对,这不是我,不对,这、这不是我。”声音嘶哑得不忍去听。“这样如何?”库鲁欧在女人耳边低语。女人已经看不见草原的风景,一切都不再清晰,形状与颜色都极为暧昧,这里究竟是那里?

女人开始坠落,向下坠落。

身体几乎要被拆散。

女人差一点发出哀嚎,但她忍住了冲动。“不对。”只是如此念叨,“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女人停止坠落,浑身冒汗,全身都湿透了。巨穴就在眼前。正确地说就在女人的指尖前一寸,她已从高空坠落到了这里。女人强迫自己不去看自己的双手,那是库鲁欧·巴米切·昂达留斯的骗术。女人当然还没有老去。擅长趁虚而入的跳舞绵羊就在女人的头顶,浅浅笑着浮空俯视着女人,如同将她践踏在脚底。

“这可不好。不要摆出这副可怕的表情嘛。薇洛尼卡。不就是稍微难受了一下吗。这只是个用来排遣无聊的游戏罢了,库鲁欧这类人可是经常像这样用游戏来打法时间的。能和库鲁欧这类人一起玩游戏的人可不多,不过,你要来做库鲁欧的玩伴,还是有些不够格啊。”

“你是说……我的本事不够?”

“是啊。说实话,和你玩游戏,库鲁欧真是找不到什么乐趣。要是玛奇鲁塔和莫格就能更开心,虽然我不喜欢玛奇鲁塔就是了。还有阿么李姬,那也是一位拥有特异才能之人,可以称得上是稀有的一点专攻型的极致。年轻一代里也有很不错的素材。莫格的‘女儿’,伊凡洁琳就很出色,那孩子是个天才。还有就是,玛奇鲁塔的‘妹妹’们。三人各自不同,却又各自蕴藏着惊人的可能性,其中还有个孩子已经取得了突破。所以库鲁欧觉得啊,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了。”

“定论?”

“没错。结论就是啊,像库鲁欧这类人是一流的话,薇洛尼卡,你就是二流。差距已经拉开了,而这差距恐怕是你无法填补的。”

“无法填补。”女人笑了,随后咬紧牙关,瞪大双眼,“瞧你一脸得意的样子……!”

库鲁欧上钩了。女人既是魔术士也是超越者,女人动用自己的力量试图将库鲁欧向下拉,同时开始哼唱咒文。

突然,库鲁欧裂开了。破碎、分裂,变成众多小库鲁欧浮在空中。

库鲁欧们在笑,以尖锐的声音大笑。女人意识到自己仍然、或许仍然身陷库鲁欧的幻术之中,因此用手将力量亲自送入自己的胸口。呼吸几乎停止,力量直抵心脏。女人感受到了这一冲击,清醒过来之时,邪龙已经迫至眼前。邪龙张口欲将女人吞食,女人急速上升躲开邪龙,又朝另一头邪龙撞去。附近不仅有邪龙,还有生有羽翼的恶魔,以及一群鸟人加多。

“骗你的,薇洛尼卡。”库鲁欧在遥远的上空笑道,“开个玩笑罢了。偶尔,和你玩一玩还是挺开心的。你虽然有缺点,但某些方面也很厉害。”

“我要把你毁掉。”女人一边说一边躲开邪龙。“ELM”两手交叠,向上举高。“NIBLEHEM”女人的全身当即涌出紫色火焰。女人以超越者的力量将那火焰扯碎并丢向鸟人加多,被紫焰击中的加多纷纷坠落。在一个接一个击杀加多的同时,女人寻找着库鲁欧的踪迹,然而库鲁欧已经不见踪影。“无聊。”女人喃喃自语,“无聊。”

二月二十一日 狱中之狱

耀眼的黑光。黑色的太阳。白色的影子。颠倒的阴影。略微泛绿的深灰天空。沉重且不知为何有些泛苦的空气。沙子。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沙地。连绵起伏,高低蜿蜒,时而又深深、深深地向下凹陷,形成低谷。谷间流淌着细河,白色的河流。汲水,嗅了嗅味道,没有任何气味。阿尔法自然地舔舐河水,萝姆·珐相信阿尔法也随即喝了河水,于是剩下的人也纷纷饮用。淡水是极为贵重的,需要补充已经消耗的部分。无法马上离开这处低谷,因为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正是从天使们、以及祭品之园的居民们手中逃亡至此。就在刚才还有两名天使从空中掠过,一名四翼、一名两翼。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隐藏起来。在如岩石般坚硬的沙块背后,多瓦宁古和由莉卡将多玛德君放平为他实施医术式。其他人则在黑光与白影之中屏气吞声。没有人说话。要么坐着要么蹲着,没有人站立。大家都累了。不仅是疲劳,身体上的疲劳其实并不是大问题,大家都很坚韧。别看外表这副样子,就连玛利亚罗斯也不是那么柔弱的。然而,这种疲倦与一般的身体疲劳不同。简直就像是身体变成了铁块,在急速地锈蚀。自踏入狱中之狱以来已经过了三十三小时。才三十三小时,简直难以置信。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十倍的时间一样,感觉如同已经走了一千基尔美迪尔似的。玛利亚罗斯打开罗经仪的盖子,确认指针。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大致上正沿着指针所示的方向前进。然而无法走最短路线,因为有天使。天使们两到三名一组,有时四人、甚至更多数量一队,在狱中之狱的空中巡视,搜寻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估计还有和他们分头行动的索尔。一旦被天使发现,它们便会当即发动袭击。天使是很烦人的敌人,虽然有着和人类类似的外貌,却和人类完全不同,也许甚至都不是生物。它们和人类一样有着面孔,然而却没有表情。眼窝中填着不露锋芒的眼球,没有瞳仁也没有眼白。它们即便是被千刀万剐,也能重新聚合起来恢复原样。若是被莎菲妮亚的魔术烧尽或是冲碎,看上去像是会消失不见,然而依然过了一段时间仍会恢复原样。简直就像大号的脂羽虫啊,忘了是多久以前,飞燕这么评论过。说的真没错。如果数量不超过四名,倒也不是很可怕,然而,如果不马上收拾掉,就会叫来同伴,那时就麻烦了。真愁人。还有,祭品之园的居民。他/她们是比天使还要麻烦的对手,因为无法归纳出行动模式。其中有的家伙明明看上去明显很可怕然而却见到人影就落荒而逃,而有的小动物模样的家伙却极为缠人绝不善罢甘休。当然一般而言,看上去很吓人的家伙基本上都不好对付,只能说是个体之间差异太大。是该硬着头皮上、还是该等对方离开、还是该绕远路或是逃跑,很难判断。而且不管有过多少次经验,也无法成为下一次判断的依据,这是最让人头疼的。简而言之就是只能临机应变。玛利亚罗斯长叹一口气,在这片辽阔无边的沙漠上已经不知落下了几百几千次叹息。库鲁鲁从外套中爬出,库鲁鲁地鸣叫。玛利亚罗斯喂它吃了一颗炒豆,炒豆子一进嘴,库鲁鲁便又回到了外套中。怎么样?玛利亚罗斯如此向多瓦宁古询问。多瓦宁古唔地点了点头,如何?又转头询问多玛德君。嗯。多玛德君也点头示意。多瓦宁古将多玛德君背起来,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莎菲妮亚、啾也出手帮忙。在稍远处放哨的萝姆·珐和阿尔法赶了回来。要出发吗?萝姆·珐向玛利亚罗斯问道。安全吗?玛利亚罗斯询问状况。现在应该安全。萝姆·珐回答。那就走。玛利亚罗斯朝着大家说道。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以及啾先走,萝姆·珐、阿尔法、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莎菲妮亚和玛利亚罗斯聚集起来跟在后面,由莉卡和飞燕断后。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离开低谷。玛利亚罗斯又确认了一遍罗经仪。就是这边,没问题。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在黑色的沙漠中穿行。风很强,足以马上将足迹抹消,这点真是值得庆幸。黑色的太阳放射出的黑光并不是很热,不会让人觉得焦灼难耐,只是紧紧地黏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身上,使得双脚和感觉都变得迟钝。玛利亚罗斯明白这种状况,因此时而会开口出声,哪怕只是叫叫同伴们的名字。皮巴涅鲁。在。哈妮梅丽。怎么了?啾。咕。萝姆·珐。嗯。阿尔法。汪。胡子。唔。多玛德。啊。莎菲妮亚。……我在……。由莉卡。嗯。飞燕。喔。只要被叫到名字,同伴们都会回应。若是已经昏昏沉沉,就会猛然清醒。这样也好。玛利亚罗斯一边走一边环视周围。只是,玛利亚罗斯并不是视力特别出色或是直觉特别敏锐。玛利亚罗斯只是想要支援同伴们,为此而多加留意。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进着,体力、精神力仿佛在被逐渐抽取,然而还是在沙地上一个劲地前进。玛利亚罗斯的身体本该很轻才对,玛利亚罗斯身上没有称得上是优点的优点,因此只能尽力保持轻盈。而且本来也不是容易增重的体质,只要一活动身体就会变瘦。即便如此,还是好沉重。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之重。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进着,若是停下脚步仿佛就会沉入沙地之中。这片沙漠并非平整,即便是偶尔变得平坦,也最多只能持续一百美迪尔左右。大量的上下坡可以说是常态。上坡时,将体重向前倾,下坡时,将重心向后放。膝盖酸痛,大腿和小腿肚子也都像要胀破了。玛利亚罗斯又看了一眼罗经仪,看得越来越频繁,一留神才发现已经每十分钟、不、每五分钟看一回了。看得实在是太多了。玛利亚罗斯刻意耸了耸肩,聊以自嘲。要尽可能冷静、客观地看待自己。玛利亚罗斯试图掌握自己和同伴们的疲劳程度,不能勉强。已经走了三小时有余,眼前基本都是沙块,或是即将变成沙子、像是被沙子覆盖的岩山一般的东西。玛利亚罗斯向左前方望去,提议大家去那里休息。没人反对。一行人靠近岩山。等等,萝姆·珐说道,有什么不对劲。阿尔法停下脚步低吼起来。玛利亚罗斯还没来得及开口,岩山便开始隆起。那家伙从沙中冒了出来。这个有着九条手臂的巨大男人,身高估计得有二十美迪尔。没有眼耳鼻,脸如同平板,只有一张嘴。身后背着岩块。你胆敢出来!飞燕正要冲上去,九臂男已经将身后的岩块朝这边丢来。散开、玛利亚罗斯的命令都还没说完,大家便飞奔散开。玛利亚罗斯狂奔不止,一边滚一边跑。岩块描出一道弧线,落在一行人刚才所在的位置。玛利亚罗斯吐出涌入嘴里的沙子,望向九臂男。九臂男没有动作。飞燕再次冲锋,九臂男转变朝向,如同威吓一般举起九条手臂。玛利亚罗斯大叫,飞燕,回来。飞燕一脸不满地返回,九臂男便放下了手臂。果然如此,九臂男大概是想要保护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只要有人进入就会发出威胁,若是威胁无用才会攻击。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虽然不明白,但就经验而论,祭品之园的居民中的确有类似这样的家伙。正确地说,之前也遇到过这样能够推测出其行动模式的家伙。然而这种经验到底是对是错,就不得而知了。怎么办,该不该解决掉他。不过,九臂男体格巨大,实在是太大了。若要稳妥地将他干掉,就得动用莎菲妮亚的魔术。实在不想在多余的战斗中产生消耗。而且也要考虑到,要是在战斗时出现了天使怎么办。玛利亚罗斯做出了决断:避免一切能够避免的战斗。后退,玛利亚罗斯如此说完,飞燕露出了一副明显不服的态度,无视,无视他。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注视着九臂男慢慢后退。九臂男没有动。再后退一段距离,九臂男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要过来了?飞燕说:你看吧?玛利亚罗斯没有回应,而是让大家继续后退。玛利亚罗斯自己也在后退。玛利亚罗斯产生了一个假设,但这很危险,如果认定这个假设成立,并以之为基准行动,却搞错了的话怎么办?能够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腹部、胃附近开始抽痛。喉头骤然紧绷。不过,这还不算什么。至少,能够装作不在意。不管走哪条路,也不可能去除一切风险。不论做什么,不论做出什么选择,一定会有风险的存在。有益处,自然也就会有缺点。只能选择相比之下更好的选项,即便有时从结果来看好像存在百分之百的正解,世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正确答案。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一边继续后退一边观察九臂男的动向。九臂男走到自己丢出的岩块旁边,随后蹲了下来。抓住岩块,之后的几秒钟是最紧张的。九臂男拿起岩块,会扔过来吗,还是不会扔呢。玛利亚罗斯已经赌他不会扔了,但若他最终还是扔了过来也必须得接受现实,马上做出相应的行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玛利亚罗斯屏住呼吸等待。赌赢了。九臂男拎着岩块,开始一步步后退。休息计划取消。玛利亚罗斯又看了一遍罗经仪。继续沿着指针所指方向前进。直到再也看不见九臂男的地方为止暂时停下。多瓦宁古将多玛德君仍扛在背上,由由莉卡来实施医术式。多玛德君的状况似乎还不坏,好像比起在沙科的时候要好得多,因此实施医术式的间隔也延长到了几小时。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继续前进。走在黑沙之上,被黑色的太阳俯视。爬上沙丘,踱下沙谷。一行人前进着。前进着。在前进的同时,玛利亚罗斯思考了很多事。即便是试图从脑中驱赶,这些事还是会浮现出来。基本都是些不好的事。今后可能会发生的厄运,发生也不奇怪的糟糕状况,占据着玛利亚罗斯的脑海。这胡思乱想的大军格外地强大,玛利亚罗斯只得拼死战斗,抗争,然而玛利亚罗斯构筑的防线还是被轻而易举的冲垮。大脑被彻底占领。玛利亚罗斯想象着失去一个同伴的景象,想着死了两个人的景象,脑中又闪过失去三个人的光景。四个死了。五个人死了。大家全死了。重复不断,顺序各不相同。有时是皮巴涅鲁先被杀然后是由莉卡接着是啾。有时是多瓦宁古死了然后萝姆·珐被杀哈妮也死了接着是皮巴涅鲁。不过玛利亚罗斯永远都会活到最后。只有自己还活着。玛利亚罗斯就这样失去了一切。这些想象一口气涌来,几乎无法阻止。在想象中玛利亚罗斯失误了,犯了各种各样的错误。因为玛利亚罗斯的失误,有人死了。玛利亚罗斯行走着,脑中净是这些坏事。为了摒除这些不好的想象,呼唤同伴的名字,确认同伴的脸庞。有时环视四周,抬头仰望天空。泛绿的深灰天空。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啊,天使。哈妮梅丽低声说。这么说来……好像的确……。莎菲妮亚如此回应。玛利亚罗斯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朝萝姆·珐看。萝姆·珐低着头,好像注视着几步之前的沙地。萝姆·珐。玛利亚罗斯出声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得到回应。隔了好几秒,萝姆·珐才嗯了一声回头望向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认为她肯定也是想到了不好的事。平常的萝姆·珐不是这样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从容接受,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悲伤还是喜悦。不过恐怕,肯定唯有一件事是萝姆·珐无法忍受的。那就是多玛德君。如果多玛德君不在了,该怎么办。反过来说,假如有人能够接受一切好事,将坏事统统拒绝不去多想,告诉自己说那种事不会发生,强迫自己相信,即便是勉强,也能在面对那种可能性时闭上双眼将之无视。然而萝姆·珐会接受一切。所以也不得不正面面对那种可能性。也许,萝姆·珐至今为止都从未想过,多玛德君可能会死。一般而言,不管谁死了多玛德君都不会死,这才是自然的想法。玛利亚罗斯之前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能够想象,萝姆·珐大概也是同样的吧。然后便因此而承受着多余的烦恼。玛利亚罗斯向着萝姆·珐笑了笑。萝姆·珐也露出些许笑容回应。多玛德肯定很难受吧。不禁如此想到。让我们为他如此担忧,他肯定也非常痛苦。与之相比,我们的担忧肯定都不算什么。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继续前进。不断前进。登上一座沙丘,很高的沙丘。坡度很陡。玛利亚罗斯确认罗经仪。指针指着这里。一行人向着目的地的方向径直前进。然而这座沙丘很高,稍微有些过高了。也许应该迂回绕过。玛利亚罗斯后悔了,然而决不会将后悔说出口。事到如今不能说出失败两个字,也不能回头。反正绕路的话就要多走很远,这是玛利亚罗斯为自己找的借口。爬上沙丘已经很辛苦了,到时候要下去的话肯定更为艰难。感觉有些奇怪。之前并没有觉得这座沙丘有这么高。看上去没有这么夸张啊。要是远远看去就有这么高的话,肯定早就绕道了。也许是发生了什么怪事。还是说,沙丘在以难以察觉的幅度,一点一点变陡,所以一开始才没有发现。玛利亚罗斯终于还是动用了手,撑着沙子手脚并用地前进。倒也并不是说不手脚并用就登不上去,只是这样更加轻松一些。坡度就是陡到了这种程度。即便如此,仍然没有人开口。明明内心里肯定都在抱怨,这算什么啊,为什么非得拼命爬这座沙丘不可啊,奇怪不奇怪啊。大家肯定都是这么想的。都是玛利亚罗斯拿着罗经仪,都是玛利亚罗斯决定前进路线,所以都是玛利亚罗斯的错。玛利亚罗斯不敢看大家的表情,好害怕,好害怕,根本不敢抬起眼。玛利亚罗斯盯着脚下的黑沙,喘着粗气攀爬。手脚在沙中不断攀行。被风刮起的沙子害得人只能眯细双眼。闯入口中的碎沙粘在牙齿上,只能吐出去再继续爬。玛利亚罗斯集中全部精力攀爬,突然觉得,爬不上去了。不行,必须得做到该做的事。几乎脱口而出:……对不起。玛利亚罗斯咬紧牙关,别道歉。道歉又有什么用。如果有闲心去用低劣的谢罪博得原谅以求安心的话,还不如好好用心完成自己的工作。玛利亚罗斯一边攀登一边看大家的表情。一个个依次望过来。有人回望了一眼,也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玛利亚罗斯的视线。抬头望向天空,不见天使的身影,也没有祭品之园的居民,至少仅限玛利亚罗斯的视野范围之内。随后再度确认罗经仪。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确是在沿着指针所指的方向直线前进。至少方向肯定是没错的。如果真的翻不过去了,到时候再承认错误,向大家道歉吧。现在只要前进。加油,玛利亚罗斯为大家打气,随后马上便觉得不该说这种话。真的好尴尬。不过由莉卡嗯地回应了,还多说了一句:大家加油哦。由莉卡救了玛利亚罗斯。如果不是在这一片黑光之中,玛利亚罗斯红透了的脸肯定会暴露。玛利亚罗斯攀登沙丘,什么羞耻、什么体面、什么面子、什么姿态、全都舍弃掉一个劲地攀登。因为,玛利亚罗斯有着远比这些东西更加重要的事物,而正是为此才要向目的地前进。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不断攀登。那一刻唐突地到来。本来都几乎觉得,这黑色的沙丘该不会永不终结吧,结果突然视野便开阔起来。玛利亚罗斯深吸一口气,再呼出。看来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沙丘顶端。再往前就是下坡了。角度极为陡峭。深谷。巨大的谷地,也许称之为盆地更加恰当。一行人所俯视着的盆地中有大量的祭品之园居民熙熙攘攘。数百、数千,恐怕还有更多。有体型巨大的家伙,也有体格较小的家伙。有如同肉块一样的家伙,也有像是一团内脏的家伙。有姑且算是人类模样的家伙。拥有很多手臂的家伙。三条腿五条腿的家伙。好几个头的家伙。干脆浑身都是头的家伙。巨婴一般的家伙。数十人粘在一起蜈蚣一样的家伙。从大脑中探出一堆腿、与蜘蛛有些相似之处的家伙。真是各有特色一应俱全。这帮家伙们互相殴打、踢踹、推搡,互相残杀。也有的家伙偷偷摸摸地躲着,还有的家伙四处逃窜。在它们头顶咻咻盘旋、如同细长布条一般的家伙也是祭品之园居民吗?还有鸟一样的家伙在飞。鸟,仔细望去是人面鸟。人面鸟们也朝这边望来。被发现了。人面鸟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哎哎啊啊啊啊啊哎哎啊啊啊啊啊啊地鸣叫起来,在盆地中互殴的家伙们随即停止动作。整齐划一地停止了争斗。下一个瞬间,那些家伙们一齐朝这边冲来。糟了,玛利亚罗斯脱口而出。快跑。玛利亚罗斯刚转过身,便脚下不稳摔了下去。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玛利亚罗斯向下滚落,停不下来,都是沙子,就算想抓住地面,沙块也只会碎掉而已。玛利亚罗斯骨碌骨碌骨碌地翻滚。怎么办。没办法了。凭自己还能怎么办。突然玛利亚罗斯被抱住了。是皮巴涅鲁。皮巴涅鲁抱着玛利亚罗斯踩在沙地上试图稳住落势。呜噢啦。飞燕跳了过来,抓住了皮巴涅鲁的手臂。即便如此,还是在向下滑落。终于停下来了。没事吗。皮巴涅鲁向玛利亚罗斯问道。嗯,谢谢对不起,比起这个——祭品之园的居民们逼过来了,人面鸟和细长布条一样的东西飞过来了。还有其他的家伙们,也从头顶沙丘上接连不断涌来。下、下去、下去、快下去、快跑。玛利亚罗斯不停大叫。虽然好不容易才被皮巴涅鲁救下,但玛利亚罗斯马上便自己主动向下翻滚。这样反倒还快一点。唔哈哈哈,真有意思!飞燕大笑着说着蠢话。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冲下沙丘,或者应该说是滚下沙丘。人面鸟袭击过来,被由莉卡用极限九手棍打落,或是被哈妮梅丽用手枪射落,亦或是被萝姆·珐用多玛德君的大剑劈落,还有被皮巴涅鲁斩碎。啾抱起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抓紧啾的身体,埋在绒毛之中转移到了啾的后背上。啾以惊人的高速向下冲刺,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只见大家一边迎击一边向下移动。只有莎菲妮亚在飞,于空中将闪电与白光倾泻于祭品之园居民的身上。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大喊。只要拖延它们,不用打倒。好的。莎菲妮亚答毕,便张开双臂向后仰倒,随后抬起双手,大量黑沙席卷而起。看上去,就仿佛是沙丘被直接横着切断。实际上,的确在沙丘上刻下了宽有一百、甚至数百美迪尔的深沟。有许多祭品之园居民被困入沟中动弹不得。有在沟前及时停下脚步的家伙,自然也有没来得及掉下去的家伙。当然不可能拦住全部,不过状况的确多少好转了一些。受此激励,一行人继续向沙丘下冲刺。将攻来的祭品之园居民打退,转过身继续向下。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到沙丘底部了。可是,下去之后又能怎么办?必须逃跑的状况依然不会改变。啊啊真是的。玛利亚罗斯不禁大叫起来。凝目细望,咦,那是什么。前方的沙地,突然鼓了起来。呼吸停止。那东西蹦了出来。从沙中凶猛地跃出。很长、很粗。不止一人两人、恐怕有将十人、说不定是二十个人捆绑起来那么粗。看上去像是极大的环节动物。而且,不止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七条?不,八条。那些家伙突然从地面中现身,扭动着身躯,向这边移动过来。脸、不对、尖端处有嘴。圆形的嘴。嘴边生着浓密的毛,嘴内密布着牙齿。总觉得很下流。那种东西气势十足地朝这边迫近。咦?咦、咦、咦咦?来真的?真的。啾、啾!玛利亚罗斯怀着切实、迫切的愿望呼唤啾的名字,啾应了一声向侧面一跃。玛利亚罗斯差点被甩下去,只得拼死抱紧啾的后背,想都没想就闭上了眼睛。向右、向左、向前、又是向右。嘣嘣咚咚嘣嘣。从后方传来冲击。不过似乎还没死。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啾从环节动物之间穿过,抵达了它们的另一侧。转过身来,只见大家躲避着环节动物朝这边追赶过来。环节动物们潜入沙中,又再度冒出,朝祭品之园的居民们袭击而去,看来它们的猎物并不仅限于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环节动物们将祭品之园居民扫倒在地,叼在口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虽然看上去很恶心,但算是帮了大忙。玛利亚罗斯向大家喊道:就这样下去。啾飞速奔跑,玛利亚罗斯突然觉得,这样骑在啾背上还挺开心的。还有心思这么胡思乱想,就证明觉得自己有所余力,而觉得自己有余力就容易导致大意从而引发失误。必须多加留意。玛利亚罗斯取出罗经仪,如今的前进方向几乎与指针所指的完全相反,要是打算就这样逃跑的话,就只能绕远路躲开那处盆地了。不论如何,首先还是得逃离险境才行。拜环节动物们所赐,祭品之园居民的追击力量很薄弱,尤其是大个儿的家伙都被环节动物缠住,就算偶尔有一两个家伙追来,也都马上被飞燕、由莉卡、皮巴涅鲁和莎菲妮亚打倒。玛利亚罗斯让啾放慢速度,缩短与同伴们之间的距离,最终汇合在一起,莎菲妮亚也降落在地。至少,附近已经看不见祭品之园居民的身影了。多瓦宁古提出:得给多玛德君施式。激烈的活动对他肯定也造成了一定的负担,最好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围成一个圆,让多玛德君躺在正中。在多瓦宁古和由莉卡二人为多玛德君施用医术式的时候,其他人负责警戒周围顺便休息。哎呀,真是了不得哇。飞燕笑着说。然而没有人回应。玛利亚罗斯喝了几口水吃了点干粮。真的非常非常想要向大家道歉,但还是忍住了。这种事总是会发生的,必须得考虑得更全面,必须得更加谨慎。都是因为我干了蠢事,浪费了时间。要是因为这个导致来不及的话如何是好。来不及。不愿意去想这种事。后背被莎菲妮亚抚摸着,突然后脑勺又被戳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是哈妮梅丽。干什么啊,玛利亚罗斯撅起嘴抱怨了一句,哈妮梅丽窃笑着回答:不由自主。自己也搞不懂为何,总之就是感激得几乎要落泪。当然要是真落泪的话就太浪费水资源了,想到这里,又喝了一小口水,然后喂了从外套中爬出来的库鲁鲁一颗炒豆子,库鲁鲁马上又钻回了外套中。听到了歌声。是萝姆·珐在唱歌。从发音来判断,应该是黑暗大陆的歌吧。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静静地倾听萝姆·珐的低沉歌声。这首歌缓慢悠闲,叠句很多。即便是完全不懂歌词的含义仍是让人心有共鸣。唱毕,萝姆·珐停顿了一下,呃,随后说道,对不起。不知怎么,突然想唱歌了。我倒是还想再听听呢,哈妮梅丽回答。不,还是算了吧,萝姆·珐摇了摇头。这样已经心满意足了。就在这时,阿尔法突然小声吠叫起来,抬头望着天空。朝那个方向看去,能够发现三到四个、不、更多像是天使的身影。目前,似乎并不是朝这边飞来,只是在远处巡回,但不知何时会被它们发现。胡子,治疗怎么样了,玛利亚罗斯问完,多瓦宁古短短地唔了一声,随后回答道:应该够了吧。大家帮着多瓦宁古背起多玛德君。该出发了。必须选择一条能够绕过那处被沙丘包围的盆地、同时还远离天使的路线。玛利亚罗斯确认罗经仪,假如指针所指的方向是北的话,最终选择的路线便是东北。走着走着,风越来越强。迎面吹来的飞沙敲打得脸面发痛。眼里若是进了沙子就糟了,因此只能尽可能地眯紧双眼。风不见减缓,强度已经快要称得上是沙尘暴了。黑色太阳的位置变低了。看了一眼表,自进入狱中之狱以来,大约过了四十小时。四十个小时中,还没有出现一次日夜交替。而现在终于要入夜了。这里的夜晚应该是白色的。的确,周围的环境渐渐开始变白。变白、变暗、变得难以看清。不过,看不清也可能是由于这沙风。风一直在变强,已经到了不得不弓着身子才能前行的地步。而且,还变冷了。因为风?不仅是风,气温本身也在下降。好冷。身体开始颤抖。牙齿打颤。好冷。好白,白得十米之外全都看不见。同伴的身影、自己的双手双脚,看上去全都蒙上了一层白色。这就是白色的暗夜。感觉仿佛自己都要就此消失。然而还是好冷,寒冷这一感受无比清晰。快要被冻起来了,身体已经在慢慢变僵。也许最好休息一下。不过,因为自己到了极限就提出休息实在是不太像话。然而只能这么办了,要是突然倒下也只会给大家添麻烦。但是,还能再努力一点,就再坚持一下,还能坚持一会儿。坚持到勉强自己的地步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我说不出‘我不行了休息吧’这种话。思考完美地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头脑根本没有在正常运转。休息吧,玛利亚罗斯大声说,暂时休息一下。虽然听不清回应,但大家都停下了脚步。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开始挖掘沙地。因为没有能够挡风的东西,便只能自己造一个。挖出沙子,掘出一个深坑,躲在里面的话应该多少能舒服一些。不过话说回来这项工程本身也很棘手。风力太强,刚挖出一点就被重新填平。妈的,飞燕大叫起来一跺地面,黑沙飞扬,就这么跺出了一个大坑。然而只过了几秒,这个大坑就被填得只能称之为是个凹陷了。无可奈何。还好带着用保温材料制成的薄毯。除了啾和阿尔法以外,所有人都裹着毯子贴在一起,多瓦宁古和由莉卡则为多玛德君施式。好冷。好冷。好冷。不行。越是想着冷就越是觉得冷。不冷。不冷。不冷。根本不冷。一点也不冷。库鲁鲁没事吗。多玛德怎么样了,玛利亚罗斯大叫着问。我们会想办法的,由莉卡喊着回应。不是‘会有办法的’,而是‘我们会想办法的’,这说明情况不容乐观。总而言之第一要务是尽力不要暴露出皮肤,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隐藏在外套和毯子下面。不停揉搓双手,活动双脚。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体温,要是没有体温早就死了,还活着说明应该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意识渐渐朦胧。好困。睡着了就完了。应该吧。可是像这样的话,完全算不上是休息啊。双手突然变得温暖起来。是由莉卡。虽然看不清,但应该是由莉卡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将热量输送过来。并没有皮肤相接触,明明还隔着手套和毯子,却能感到充足的热量。非常舒适,鼓舞人心。这肯定是医术式,或是鵺流古式战斗术的气功还是什么来着。由莉卡靠近过来,在玛利亚罗斯的耳边说:让热量,循环。循环?系啊,让热量在心体中循环,想象一下。想象。可以吧?我试试。若是办不到,肯定会出事的。由莉卡松开手,肯定是打算像这样去帮助其他的同伴。玛利亚罗斯开始想象。热量——从手心到胳膊、再到胸口。随后扩展到身体中各处。扩展、不断扩展。在心中如此默念着,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变得暖和了。不,不是心理作用。真的很暖和。这办法好厉害。不过,马上又冷了下去。如同被火点燃的纸一样很快便烧尽了。好冷。又变冷了。好冷。好冷啊。帮、帮帮我。由莉卡。再来一次。想要这样拜托她,但说不出口,死也说不出口。只要不会死,这种程度就忍耐下去吧。一、二、三。玛利亚罗斯开始数数。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三百八……六百六十二……一千二百四十九……三千七百五十七,猝不及防地,想要见你了,想要见你。因为,要是能见到你,我肯定就不会示弱。只要有你在,我就会希望尽可能地不被你抓住弱点。我想起你的黑发,想起你光滑得不可思议的白色皮肤,淡蓝色的眼瞳。明明冰冷可怖得如同冻结的寒冬天空,在看着我的时候那天空却会一口气融化将我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抱住我吧。紧紧抱住我,不要再离开了。好恶心。我真的好恶心。数点别的东西吧。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五只羊、六只羊……三十七只羊、三十八只羊……一百六十一只羊、一百六十二只羊……五百四十三只羊、五百四十四只羊……第九百九十九只羊背上不知为何乘着你。你向我挥手。嗨,玛利亚。嗨你个头呀……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别了,玛利亚。然而,你骑着第九百九十九只羊走了。走掉了?可是第一千只羊背上也乘着你。嗨,玛利亚。别了,玛利亚。第一千零一只羊背上仍乘着你。嗨,玛利亚。别了,玛利亚。第一千零二只羊背上也是。嗨,玛利亚。别了,玛利亚。我呆若木鸡,为什么你要摆出这么温柔的笑容,却又马上走掉呢?第一千零三只羊背上乘着你。嗨,玛利亚。第一千零四只。嗨,玛利亚。一千零五只。别了,玛利亚。应该还会再来吧,我这么想,可是,第一千零六只羊背上没有你。我有些措手不及,怎么会,为什么没有了。明明觉得你还会来,明明认定了你肯定还会来。我仿佛被背叛了,我很受伤。软骨头。窝囊废。没志气。没出息。胆小鬼。够了。够了。是对你这种人产生期待的我太蠢了。像个傻子一样。胸中如同被细小的玻璃碎片一点一点刮割一般疼痛。一点一点被削除,缝隙越来越大,胸中渐渐变得空虚。我试图向其中倾注什么,再这样下去、再这样空无一物下去实在是痛苦难耐,一定得用什么将它填满。用什么。根本找不到这个“什么”。你的脸浮现出来。这胸中的缺口也许是有形状的,如果不是和那形状相符的东西,恐怕是无法将其填补的。……玛利亚。有人在叫我。……玛利亚。可是,不是你。……玛利亚。不是你的声音。……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是莎菲妮亚。莎菲妮亚的声音。玛利亚罗斯睁开眼,将蒙住头的毯子扯下,和莎菲妮亚对视。看得见。白暗变得明朗。很亮。黑色的,光亮。风变弱了。已经不冷了。玛利亚,没事吗?被这么一问,玛利亚罗斯只能点头。嗯。不断地点头。嗯。没事。对不起,我……睡着了?慌忙确认时间。七点。也就是说距进入狱中之狱四十六小时。大约睡了三小时。呜哇……玛利亚罗斯一边哀叹着一边环视周围。能够远远地望见黑色的太阳,处于较低的位置。白夜迎来了清晨。看来应该是这里的白昼极长,夜晚很短。皮巴涅鲁、哈妮梅丽和萝姆·珐仍裹着毯子坐在附近,阿尔法在萝姆·珐身边缩成一团。飞燕在稍远处左顾右盼。啾在飞燕身边。多瓦宁古和由莉卡正在为多玛德君施放医术式。库鲁鲁从外套中钻出,库鲁鲁地叫了起来。玛利亚罗斯想要取出炒豆子,手指仍冻得发僵,无法灵敏活动。即便如此还是设法取了一颗豆子出来,递给库鲁鲁。库鲁鲁拿到豆子又缩了回去。推开毯子,想要站起来,莎菲妮亚伸手帮忙。玛利亚罗斯开始叠毯子,皮巴涅鲁、哈妮梅丽和萝姆·珐也跟着收拾完毕。是不是该说一句:睡着了真是对不起。可是就算说出来也没用,还是别说了吧。多瓦宁古和由莉卡停下手,看来施式已经结束了。玛利亚罗斯过去看了看多玛德君的状况,多玛德君望着玛利亚罗斯,微微点头示意。玛利亚罗斯笑着回应,随后确认罗经仪,朝指针所指的方向望去,目标还在遥远的彼方。喝了一口水,随便吃点什么。继续迈出脚步。来吧,出发了。

二月二十二日 要塞都市沙科

听到钟声从床上跳起来。“——又来!?”奇罗·潘卡罗就这样冲出房间,这才发现哎哟妈呀我这还是全裸着呢。为啥?啊、对了。不停出击实在太累了就回到房间里睡觉因为嫌烦干脆全部都脱了。奇罗赶忙穿了点衣服披上防寒大衣来到外面。唔嚯。明明不是晚上却好黑好黑好黑!是天气太差了,还下着雪呢。好像有哪里烧起来了。“奇罗少爷!”从身后传来呼声,转过头来,成熟老练的好男人卡尔罗·博西拔出萨哈·里德尔君和尼雅·里德尔酱兄妹打造的异形刀“莲华”小姐,朝奇罗这边赶来。长着性感龅牙的伊比兹、还有只是个肥球的波波·法丘也在。其他的兄弟们也陆陆续续地聚集起来,但大家都一脸困倦。当然会困啦,刚才回到宿舍是多久之前来着?奇罗本想看看表,还是算了,说起来我也压根没带表嘛。忘了这茬了。嘿嘿。不过哎呀,反正就是大概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三十分钟之前嘛。那之前也是,钟咣咣咣地敲响然后梆地一下冲出去咚咚咚咚地战斗哎呦累死了无精打采地回来结果马上又是那啥。出去回来出去回来出去回来出去回来。简直就是进进出出的闪回无限循环俄罗斯方块。已经搞不清楚了。“哎呀,总之加了个油!”朝着家族的小伙子们吼了一声,奇罗加速——正要加速突然后衣襟被拉住了。“咕呃!”“奇罗少爷!”“你你你你你干、干、干干什么啊,卡尔罗!?很难受的啊!”“还问干什么,您就不觉得冷吗!?”“冷……?”说起来我为啥吸鼻子吸个不停啊。怎么回事,低头一看,“噢哇!?”实在是被吓到了。喂喂喂,没穿裤子。下半身,小裤裤呢。“……睡傻了吧。忘记穿了。话说,好、好冷!,我的蛋●!我的丁●!好小!不会吧!?太冷了会缩成这幅样子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呢!?”“……说的是啊。”“喂,你好烦啊,波波·肥球!对啊把你的裤子交出来!快点脱!欧啦欧啦欧啦快脱!”“不、不行啊,老大,这可不行啊。”“有什么不行的!你不是有那啥就是脂肪之类的!好好好,把这条裤子——等等,好肥!你这死猪,穿的裤子是有多肥啊,MaxL吗!唉算了。总比没有好。好嘞走了小的们……!”

潘卡罗家族以奇罗打头阵在沙科的街道上突进,即便是阴天也总归有个限度,虽然昏暗但毕竟是早晨,还是能看得清天空的状况的。邪龙们在沙科上空交错盘旋。于城市的各个区域投下巨石。至于远方燃烧的火焰,应该是那啥,那家伙干的好事。赤红伯爵。怎么又是那个家伙啊,奇罗连连咂嘴。维利亚姆·泰嘉伯恩率领的武士团正在独自行动,而以奇罗为首的潘卡罗家族却必须得听从裘克的命令才行。不,其实也不是必须,只是奇罗觉得与其两眼抓瞎一通乱搞,还不如去听裘克的。正打算朝估计正在断崖城墙上指挥的裘克身边赶去,仿佛为了阻止这一企图一样,一头邪龙疾速俯冲下来轰隆隆撞塌了一路建筑,拦在了奇罗一行人的面前。“——混蛋玩意儿……!”奇罗朝邪龙跃去,邪龙低下头迎面冲来。白痴啊。奇罗跳起来,越过邪龙的头部冲撞,抓住了邪龙的脖子。随后挥起铁锤怒拳一号咣咣咚咚地朝着邪龙的脑袋一个劲殴打起来。“怎样!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邪龙疯狂挣扎,甩着脖子将奇罗砸在附近的建筑物还是什么东西上。当然,这几下就连奇罗也是疼得难受。“咕咳、”“噗哈、”“嗞咿、”甚至还发出了惨叫。不过不会松手,绝对不会松手,揍扁你。痛揍、痛揍、一个劲痛揍。即便是浑身是血拳头也不停歇。每当揍到能够产生一团烂糊状的触感时,奇罗的心脏都会哒咚哒咚雀跃不止脑子尖声嗡鸣股间硬得直冲天际,比啪啪啪干女人还要爽E倍,美妙至G。所谓战斗就是掠夺,掠夺对手的生命。每掠夺一条性命自己的生命就会得到补充变得更加耀眼。邪龙的动作越来越迟钝越来越缓慢,而奇罗则愈发凶猛。噢、噢、要射了,真的要射了,Baby。奇罗高举铁锤怒拳一号,凝聚浑身力气砸下夺命一击,这一瞬间,比摆了两小时腰后的射精还要远远更加强烈的性高潮贯穿了奇罗的全身。

刚才。

我屠杀、破坏了一条性命。

这种实感用“呜噫好爽”根本不足以形容。

邪龙的脖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奇罗轻松地滚倒在地上。卡尔罗他们冲过来喊着什么“奇罗少爷!”什么“老大!”什么“强啊!”什么“哟,帅哥!”什么“超棒!”还有什么“抱我!”嗨呀真是吵死人了。不不不,什么帅哥还有抱我之类其实根本没人说啦。“唔咻!”奇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用防寒大衣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喽包皮混账们!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我们的目标是下一个!下、一、个!”“噢噢噢!”“哇哇哇哇!”“唔噢噢噢噢!”“潘卡罗!”“潘卡罗万岁!”“万岁!”“好强!”“你好强啊老大!”“潘卡罗万岁……!”奇罗一伙人继续前进。对着哭哭啼啼鼻涕横流不停念叨着“好冷哦”的波波·法丘大声叱责激励:“跑起来不就暖和了么!”真的想要踹他的屁股,不过实在是嫌麻烦懒得踹。差不多到断崖城墙了。只要转过那个拐角。转过去了。奇罗的眼珠子瞪得差点掉了出来。“——噢呼……!?”

厉害厉害厉害好厉害哇。激战。这可是激战啊。好多邪龙,还有人形的恶魔之类的家伙,和裘克军的士兵们混战在一起。裘克和克罗蒂亚当然也参战了。裘克挥着那把帅得要死的大刀“大忏悔啸”,克罗蒂亚则用凶恶性感路线的格林巨镰收割敌人,即便如此不知为何,敌人的数量完全不见减少。为什么!?因为还在空降。邪龙们接连不断地降落,背上总乘着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恶魔。“奇罗少爷,那帮家伙来真的了!”卡尔罗大叫道。看来的确如此。至今为止也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用断断续续的攻击渐渐削弱我们,可是自肉球大王和尸球酱来袭之后风向之类的东西就突然变了。那帮家伙是来真的真他妈是打算要把沙科攻下来了。“该该该该该咋办呀,老大!”伊比兹露着门牙声音抖个不停,奇罗温柔地在他的脑门上捶了一记。“咕、”“你傻吗,管他咋办不咋办总归都得上不是吗!上喽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是燃烧的火焚谷是发情的贝希摩斯亦是无敌的亚巴顿我即是FUCK即是SUCK即是CHOP。奇罗高吼着“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情绪高涨地一路冲锋朝着一只脑袋莫名地大的恶魔的大头挥起铁锤怒拳一号将之粉碎,旁边四臂恶魔的头依然还是粉碎,嗖地一下俯身,将一只眼神显得很无聊的马脸恶魔的股间一击粉碎。雪、雪、飞雪飘舞,鲜血四溅。奇罗大笑起来,嘎哈哈哈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向恶魔,钳住它的脖子,铁锤怒拳,尝尝我的铁锤怒拳。砸、碾、凹陷下去,铁锤怒拳一号,不如说我才是铁锤怒拳一号才对吧!?饥渴难耐地上啊,干得它们凹凸不平破破烂烂乱七八糟啊,我、我、我、我正是传说中的铁锤怒拳一号!?带着这种Feeling以FullPower痛殴Bust直到邪龙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为止。奇罗滚倒在地,又仿佛在说虽然眼睛有点花但这点破事儿根本不算啥似的跳起身,将满是伤口沾满鲜血的秃头擦得铮亮,嘿嘿嘿嘿地笑起来,看着这副景象连恶魔都怕了三分。在下雪,纯白的雪花,如同被白白浪费的可怜精子一样纷纷落下,想着“好漂亮啊”这种不合时宜的事,奇罗朝着附近的恶魔冲去,对方身为一只恶魔居然转身便跑,既然要跑那后脑勺就只能被铁锤怒拳一号亲切招呼一记,沐浴着骤然爆散的血液脑浆还有碎骨,奇罗高呼:再来!再来!再来啊!再来再来再来!COMEONCOMEONCOMEON!不来我就上了!向前向前向前向前!卡尔罗保护着将恶魔们碾碎的奇罗的后背,把那异形刀“莲华”小姐挥得虎虎生风,牵制着绕到奇罗背后的狂妄恶魔甜心们时而手起刀落斩杀一只毫不留情。家族的小的们应该由伊比兹率领着,波波·法丘就当是附带的好了,哎呀就像是个吉祥物。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把敌人杀杀杀杀个痛快就行了。想到这里便跳上邪龙后背高举铁锤怒拳一号。唔欸嘿嘿嘿嘿。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还要再杀几只才够数!朝着那趾高气昂的邪龙的脑门一记铁锤敲下,等等等等等等啊等等,这邪龙张开了翅膀。不会吧,怎么要飞?真的要飞啊。妈呀别别别。赶紧挥起铁锤怒拳殴打邪龙,拼了命地殴打,然而对方也是拼了命地要飞。邪龙飞起来了。“——奇罗少爷……!”“笨蛋,卡尔罗你干什……!?”卡尔罗挂在了邪龙的爪子上。你想干啥啊白痴吗。话说你赶紧下去下去下去下去啊。每挥出一拳邪龙就会摇晃一下,然而高度仍在上升。对了,翅膀翅膀,得想办法对付翅膀——搞掉翅膀就会掉下去吧?会掉下去吧?连我一起?这岂不是糟了?已经飞起来了十美迪尔左右了啊?奇罗攀在邪龙后背上俯视沙科。“……咕欸……”真是不得了,到处都在战斗。建筑物东倒西歪,遍地都是死尸,哪里都有人在被杀。有好几处地方发生了火灾,那肯定都是赤红伯爵干的。武士团、或者应该说是维利亚姆·泰嘉伯恩肯定在四处追捕,然而看样子还是没抓住对方。不过既然有裘克亲也就是强·杰克·顿·裘克临阵指挥,加上绝对女神克罗蒂亚的守护,不论发生什么也必然只不过是有惊无险最终不会有任何问题——一般而言是这样的,然而情势如此危急,再怎么说也肯定会稍稍微妙地觉得有些糟糕吧。不不不没什么糟糕的。自抵达沙科以来,别说是微妙、相当糟糕的状况也经历过好几回了。这次、下次、下下次、Forever定然都能想办法解决。大概吧。肯定总有办法的吧。先不想这个,卡尔罗“唔噢噢噢噢……”地叫唤着,噢噢,他还抓着呢还抓着呢。好好抓紧没松手真是万幸万幸。不过就这样抓紧了就行吗?奇罗舔了舔嘴唇。好高。已经身处高空。“……这可咋办啊。”

二月二十三日 狱中之狱

给那类地方起了名字叫“洼”。就是被沙丘包围的盆地。在其中聚集着大小各异的祭品之园居民,时而自相残杀时而和平相处。洼的周边栖息着巨大环节动物(这个则称之为大蠕虫),它们大约平常都潜藏在地底,只有当猎物靠近才会现身。不过,正在进入洼的生物似乎是不会被大蠕虫袭击的,大蠕虫只会捕食离开洼的生物。大蠕虫虽然看上去有很多只,但说不定其实都是同一个个体,而洼就是它创造的陷阱同时也是养殖场。误入其中的祭品之园居民们互相争执、战斗,残留下来的强大家伙便会试图离开(上次貌似是被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触动才出来的),而这些强大的家伙们就会被大蠕虫美味地吃进肚。这大概就是大蠕虫的战略。当然这只不过是个连推测都算不上、心血来潮的想象,洼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蠕虫的生态又是如何,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像洼这样高大的沙丘到处都是。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自然是不想接近洼的,若是罗经仪所指的方向上有洼,就只能绕路前进。每当前进方向上有洼,就必须得绕路。不知为何,天使们似乎也不会接近洼,不过这根本算不上是安慰。总之由于耗费了多余的时间让人非常恼火、烦躁,可又无可奈何。我知道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每当眼前出现洼时,还是会怒火上涌。还有就是,昼夜。狱中之狱的黑色太阳,虽然称不上是变幻自如但也足以判定是会变速的。不论是白昼还是夜晚,有的时候一小时就结束了有的时候则要持续十小时甚至更久。如果没有带上表,估计时间感马上就会被搅得一团糟。不,即便是频繁地通过表确认时间,体内的某个重要的枢纽也开始变得狂乱。应该说早就狂乱不堪了。风也是个威胁。若是白夜加上强风,就得承受酷寒的折磨。不过肯定,不久就会习惯的,只要习惯了就没事了——我对自己这么说了无数次无数次。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根本不是习惯不习惯的小问题。状况越来越严峻。身体不断地积攒着疲劳和苦痛,精神也在渐渐被侵蚀。要缓解就只能休息。所以如果状况允许的话,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每隔几小时就会休息一次。短的话每隔一两小时,长的话间隔也不会超过四小时。警戒着周围的状况,喝点水,吃点东西果腹。有的时候会觉得咀嚼食物也如同千刀万剐。一旦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每当这时,玛利亚罗斯都会看向多玛德君。看着那个被多瓦宁古和由莉卡用医术式延续生命的多玛德君,重要的园长,亲密的朋友。每当和多玛德君对上视线他都会露出微笑,不过不会开口,他的身体已经基本上动弹不得了。大多数时间都闭着眼睛,为了尽可能地抑制消耗和疲劳(或者应该说是磨损)。每当看到这样的多玛德君,就想要上去抱住他,紧紧抱住那高大的身体。所以我决不能说丧气话。在这种环境中,如果不能寻求慢慢恢复体力,那就只能凭精神力硬撑。全靠毅力什么的,听起来倒像是某位半鱼人会说的话,这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拿来依靠,不管是什么也得抱紧不放啊。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进。在黑色的沙漠、以及白色的沙漠中前进。顶着沙暴前进。被天使袭击,将之击退,再继续前进。若是遇见了祭品之园居民,首先远远观察掌握其特点。数量多寡?体格大小?攻击性强弱?之后该如何解决,由玛利亚罗斯来判断。每当做出决定,内脏都会缩紧两到三密尔美迪尔。有没有犯错。是不是【又】犯错了。害怕得难以忍受。不过,尽量不表现出来。逼迫自己相信自己的决断。至少,也要装作相信。绝对不能因为害怕导致无法做出决定,进退不得。唯有此一定要避免。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必须不停前进,必须朝着罗经仪所指的方向前进,必须抵达目的地。然而,又是洼。洼。洼。到处都是洼。忍住一声叹息,深吸一口气。绕路吧。玛利亚罗斯说完这句本不该说的话,抬起头,刻意伸手指向应当前进的方向,简直就好像心中充满了希望一样。实际上,的确是有希望的,胸中若没有满载的希望,就根本无法迈步,根本走不动路。偶尔会带着半分自暴自弃的意思,朝着大家喊道:好,打起精神来。像飞燕这种人会噢噢地回应,于是由莉卡也会可爱地举起拳头高喊一声。好……莎菲妮亚这么说。啾则咕地点了点头。皮巴涅鲁露出微笑。是啊,这是多瓦宁古。哈妮梅丽则说:不过这种经验能受益一辈子呢。感觉这个人好悠闲,但是这话也无法反驳。受益一辈子啊,萝姆·珐喃喃低语,希望仅此而已吧。阿尔法绕到萝姆·珐身前吠叫起来,仿佛在说:喂你怎么了,打起精神来,这可不像你啊。玛利亚罗斯也觉得,萝姆·珐大概已经忍耐很久了。虽然想要鼓励,想要安慰她。然而,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关键还是在于要尽可能快地达成目的,一刻不成功,萝姆·珐的情绪就一刻不得放晴。只能前进了。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在沙漠上行走,不停地走。萝姆·珐突然发出了嗯……的一声。是天使。似乎是朝我们这边来的。玛利亚罗斯顺着萝姆·珐的视线望去。和萝姆·珐不同,自己并没有像她那般非凡的视力,因此还看不见。不,已经能看见了。在泛绿的深灰天空中,有一个、两个、三个……超过十个白点。玛利亚罗斯环视周围。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当即做出决断。准备战斗。好咧,飞燕彼此敲打着双拳。为什么你这么有精神啊。拜之所赐也算是好受了一些。要是卡塔力在就好了。如果卡塔力在这里的话,气氛肯定能更加愉快。然而没有就是没有,不可强求。肯定卡塔力现在也在某个地方为某些人带去勇气。库尔蒂巴真是被个好男人喜欢上了啊,当然这句话我是坚决不会在当事人面前说出口的。卡塔力是个超级好人,不仅如此,在关键时刻也很能干。有很多时候还是很帅气的。他有没有见到库尔蒂巴啊,真希望已经见到了。我要跨过这个坎,玛利亚罗斯心想,等下次见到卡塔力的时候要告诉他。其实呀发生过这种事呢,嘛,总归还是想办法解决掉啦——像这样轻描淡写跟他说。天使们在靠近。玛利亚罗斯喊道:以胡子为中心结成圆阵。大家立即照办。天使们迫近过来。萝姆·珐的箭矢仍射不到它们。玛利亚罗斯向莎菲妮亚看了一眼,莎菲妮亚点了点头,向天使们伸出右手。白魔术。白色光束朝天使们呈一道直线延伸过去,天使们纷纷散开试图躲避,然而仍有两到三名没能躲过被光线融解。剩下的天使分成两队从左右两侧袭来。我什么都办不到,玛利亚罗斯像往常一样说服自己。冲击只有一瞬间。飞燕喊着哈哩呀啊啊啊一记飞踢踹在天使的腹部。由莉卡则用极限九手棍将一名天使打落。皮巴涅鲁跃至天使身前,舞着雌雄对剑将之解体。哈妮梅丽以射击支援。一名畏怯了的天使吃了啾一拳。萝姆·珐挥着多玛德君的大剑将天使一刀两断。朝着萝姆·珐逼近的另一名天使被阿尔法扑了下来,阿尔法随即马上跳开,由萝姆·珐刺下最后一击。剩下的天使被莎菲妮亚烧灼、冻结、电击。处理!玛利亚罗斯大叫。所谓处理指的就是将被打倒、砍倒的天使们切成碎渣踩成烂泥。这项工作玛利亚罗斯虽然能力微薄但也能够参与。那些扭来扭去仍在活动的天使碎片虽然非常恶心但还是得用手捡起来扔到远处,或是埋在沙地里,这点程度玛利亚罗斯还是办得到的。这样一来天使们就无法马上复活了。好了走吧,刚发布号令,萝姆·珐便呢喃道:还有……。哎?玛利亚罗斯仰望天空。真是够了。不,不必丧气。这种事不是早就司空见惯了吗。稍微移动一下。玛利亚罗斯挥着手引导大家。以防万一,不能在天使的残骸上方战斗。来了,新的天使。这次比刚才数量还多。糟糕。但同时又心想,还不算差。乐观与悲观并存,从各个角度用心观察。我虽然无能且无力,但是必然,不可能真的什么都做不到。虽然已经差点要放弃,但决不会真正放弃。理所当然的事就要理所当然地做好,光是这样就已经如此地辛苦,这就是我。令人生厌的我,自己看着都想吐,真是可耻,然而,现在没时间留给我自我厌恶。天使们来了。过来了。莎菲妮亚飞了起来,在头顶并起双手,向下一挥,从两手前方放出数道白光。然而,天使们没有散开。为什么,玛利亚罗斯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为什么,白光消失了。被抹消了。被防御了。萝姆·珐大叫:打头的天使,有十二只翅膀——十二。又不是说翅膀越多越好,但是好像的确是翅膀多的要比翅膀少的更强,四翼天使比两翼天使强,六翼天使又比四翼天使强,这是事实。十二翼。比六翼多一倍。就是那家伙防住了莎菲妮亚的魔术?玛利亚罗斯凝目远望。找到了。的确,十二翼。身体比起其他天使也要大上一圈。右手持剑,左手持盾。是应该叫它大天使吗?莎菲妮亚挥着右手再度放出光线,大天使举起盾牌,光线像是被弹开一样消失不见。那一瞬间,在大天使的盾前好像出现了一面更加巨大、光辉四射的透明盾牌。该不会,魔术对大天使无效吧。玛利亚罗斯当即大叫:莎菲妮亚去对付其他天使!好……!莎菲妮亚急速升空,估计是打算从上空用魔术狙击天使们。大天使过来了。就这样直接撞过来?不,降落了。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面前。大天使身穿灿烂夺目的铠甲,身披带有头巾的宽绰外衣这一点倒是与其他天使并无不同。能够看到一部分面容,如同精心制作的面具一般的脸。仿佛伪造品的嘴唇颤动。汝须知悲。这是大天使的声音?汝须知悲。不是耳膜,仿佛是脑髓在震动,如此地令人不快。汝须知悲。汝须知悲。知你个头啊!飞燕率先冲去。大天使没有闪躲,也根本没有动一根手指头。飞燕试图殴打、试图踢踹,可不知为何,在打出一击之前就被弹了回来。那面盾。光辉之盾现身,飞燕便被弹飞回来。哈妮梅丽射出的子弹被弹开,绕到大天使背后的皮巴涅鲁也被弹开。保护范围不不仅限于前方。破……!由莉卡踏前一步刺出极限九手棍,虽然产生过一点期待,但仍是毫无效果。不仅是魔术,拳头武器也都没用。大天使无声地迈步,缓缓靠近。唔唔……多瓦宁古低吟着。剑……多玛德君以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剑?剑。对了。玛利亚罗斯马上心领神会,向萝姆·珐看去。萝姆·珐,用多玛德的剑!萝姆·珐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挥起多玛德君的大剑朝大天使冲去。一剑劈下,那面光辉之盾虽然现身,却发出尖锐的如同惨叫般的声音破碎了。大天使以手中实际存在的盾牌挡下大剑,向后退去。萝姆·珐上前追击。莎菲妮亚试图拖住除大天使以外的天使们,然而不可能一个人对付全部的天使。没有被莎菲妮亚击坠的天使们攻来,飞燕、由莉卡、皮巴涅鲁、啾、阿尔法、哈妮梅丽上前迎击。玛利亚罗斯和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一起,为了不妨碍大家后退了几步。萝姆·珐与大天使剑盾相抵僵持着,看上去似乎正逐渐占据上风,希望能够保持下去。还有一个……!莎菲妮亚在空中喊道。还有一个?玛利亚罗斯扫视四周,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SUCK。真的。真的还有一个。十二翼的大天使。以及,几乎要将泛绿的深灰天空填满的黑点、不、白点。天使。一大群天使。一瞬间,思考完全停止了。因为,这种情况,已经无药可救了。然而还是要反抗,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即便没有任何可行的手段也要挣扎——如此地为自己鼓劲。就在这鼓舞快要成功的时候,渐渐膨胀起来的斗志一瞬间便枯萎了。另一方向。那个大个子的天使。不也是大天使吗。两个大天使。不,还有别的方向,又来了一个。三个了。三个大天使。飞燕和由莉卡他们也渐渐挡不住众多的天使了。一名天使穿过防线攻了过来,多瓦宁古以黄金脚将那天使踢飞。若是到了最后关头,他说,贫僧也会上前。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不过,这样一来就必须得由玛利亚罗斯来保护多玛德君。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说实话,那种情况一定很严峻。哈妮梅丽被天使撞倒了。哈妮!玛利亚罗斯差点冲了出去,还是忍住了。正要用长枪将哈妮梅丽刺穿的天使被皮巴涅鲁扑在身上,转眼间便被斩成了碎块。哈妮梅丽还没爬起来就已经开始射击,爬起来的同时仍在射击。飞燕对着天使拳殴、脚踢、手刀劈砍、膝撞、身靠、痛打、脚踩、破坏。全都是一口气,全都是同时发生,能够看到好几个飞燕的身影。由莉卡开启鵺血泪里门,将极限九手棍化作三叉牙,中间径直伸出的刀刃将天使们贯穿,下方弯曲的右刃朝天使们突刺,上方倒钩的左刃将天使们斩断。啾的肉球落下,便有一名天使从内部破裂。阿尔法咬住天使的脚,爬上身体钳住喉咙将天使扑倒随后啃下头颅。被莎菲妮亚的魔术烧焦劈碎的天使残骸如同大颗、过于大颗的雨滴一样倾注而下。大家都在努力奋战,然而,等那三名大天使赶来,一切努力都将化作泡影。必须得想出个办法,可是,萝姆·珐仍在和最初的大天使斗在一起。现在,除了多玛德君的大剑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对大天使有效。玛利亚罗斯望向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在多瓦宁古的后背上微微睁开眼,好像在看着天空。玛利亚罗斯想要拔剑,摇了摇头,又抽回了手。要是连我都拔了剑,就代表已经完了。没错,还没完。还没结束。怎么能就在这里结束,不论如何也不会让这征途在这里止步。

“别分散……!”玛利亚罗斯大叫,从腹底发出自己最响亮的声音,“由莉卡!和飞燕联手!啾去找皮巴涅鲁!哈妮过来、阿尔法也是!胡子,把多玛德放下,你也去战斗!后方你一个人能想办法对付的吧!我和哈妮还有哈尔法来保护多玛德!一定会保护好!莎菲妮亚,不用管上面了降落吧!靠近多玛德的家伙全都要一个接一个解决掉!快点,赶紧的!飞燕,别冲得太前,别让由莉卡给你擦屁股!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你来掩护由莉卡才对吗奇怪不奇怪啊!啾,危险!好好好,这样就好!哈妮,还有几发子弹!?OK,要来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三名大天使飘然落下。玛利亚罗斯相信会没事的。坚信一定会没事的。我不会屈服,因为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不屈服,所以至少得站在这里。相信大家,相信到底。心脏几乎破裂。那又如何。就凭这种状况,还不会破的。就算真破裂了也好。大天使张开十二枚羽翼,在黑色的沙漠上着陆。三名大天使中有一名朝正与最初的大天使交锋的萝姆·珐走去。必须得提醒萝姆·珐注意。然而,萝姆·珐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于眼前的大天使上,若是害她分心恐怕会更糟。别迷茫。没有时间迷茫了。“——萝姆·珐,后面……!”“呃……!”萝姆·珐在转身的同时挥动大剑,将从后方迫近的大天使的【那面盾】敲碎。最初的大天使朝萝姆·珐发起攻击。千钧一发之际,萝姆·珐向旁边跳开,一个翻滚躲过最初的大天使的剑,爬起来又挡开新来的大天使的攻击。随后不知为何,朝我这边望来。“上面,玛利亚……!”“哎……?”玛利亚罗斯、还有周围的莎菲妮亚、哈妮梅丽、阿尔法,都抬头望去。不会吧。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正上方,真的是正上方。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吗?大天使。还有。降落下来,完全颠倒着,头朝下俯冲。莎菲妮亚尖叫着“不好……!”射出白光,被【那面盾】抹消。不会让你得逞的。玛利亚罗斯心想。直直地瞪着从头顶落下的大天使,玛利亚罗斯护住了躺在沙地上的多玛德君。不会让你得手。让开,多玛德君好像这么说道。我不让。不会让它伤害你。唐突地想到,居然不觉得后悔,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脑中一片澄澈。能够看清一切,听清一切。许多思绪涌现出来,不知这些思绪能否残留下来,延续下去。不,然而,还没完,没没结束。只要相信还没结束,有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生这种事,真的让人搞不懂。

那突然从沙地中冲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那一瞬间完全没有思考,只是呆滞在原地看失了神。总之那东西泼洒着大量的黑沙,极粗的管状躯体仿佛被咚地一下从地底直接发射了出来,伸展着身体张开大口,就这样将大天使一口咬住。当然大天使被【那面盾】保护着,光辉之盾将大天使包裹,阻挡了那东西的牙齿。牙齿虽被【盾】挡住,然而这并不重要。那张嘴进一步张开,将大天使连着盾一同吞了下去。大蠕虫。是大蠕虫。为什么会在这一带。附近明明没有洼。大蠕虫难道不是只在洼附近栖息的吗。还是说不仅限于此呢。还是说全由着它的性子?“唔、哇……”玛利亚罗斯没能站稳。地面在摇晃,下一个瞬间,好几条大蠕虫一齐从地底探出脸来。“——撤退……!”玛利亚罗斯扯着嗓子大叫,“胡子!过来!带上多玛德……!”“噢!”多瓦宁古踢飞一名天使转身向这边跑来。大蠕虫们的动作极为凶猛,看来它们的目标是大天使,在大蠕虫看来估计很好吃吧。到底原因如何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它们对普通的天使似乎也来者不拒统统一起吃掉。直到多瓦宁古赶回来扛起多玛德君为止,不知道玛利亚罗斯他们能不能撑得住。莎菲妮亚和哈妮梅丽自不必讲,由莉卡、飞燕、皮巴涅鲁、还有啾都已经聚集在玛利亚罗斯附近。阿尔法不在。萝姆·珐。阿尔法朝着仍与大天使交战的萝姆·珐疾奔而去。“我去帮忙……!”莎菲妮亚向那边飞去。玛利亚罗斯向大家喊道:“快跑!”朝着与莎菲妮亚相反的方向奔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莎菲妮亚在正朝萝姆·珐发起进攻的大天使脚边引发了一场爆炸,大天使失去了重心,趁此机会萝姆·珐转过身,和阿尔法一起朝这边跑来。莎菲妮亚在空中一百八十度回旋,也向这边飞来。大蠕虫群扭动身体,回旋横扫,试图吞食大天使。天使们被大蠕虫们撞飞、压扁,也有的天使代替大天使被吞下了肚。然而,大天使和天使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这一点没有改变。那帮家伙即便是被大蠕虫折腾得混乱不堪,也不管不顾直朝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追来。战况随着大蠕虫们的突然加入有所好转。然而,问题和障碍的根本仍未消除。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依然只能逃跑。大天使飞上空中,躲开大蠕虫们的袭击,仍是朝这边追赶而来。天使们也纷纷涌上。仍看不见逃脱的希望。停下脚步,是不是应该想办法继续利用大蠕虫,将大天使和天使们尽数歼灭?在被大蠕虫和大天使及天使们夹成三明治之前,做好出现一定程度的牺牲的觉悟,在这里了结一切。不过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将损害抑制到最小限度。只能这么办了吗。决定吧。“——什么……!?”

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吓得自己都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真的?

不会吧?

这是幻觉吧?

可是擦擦眼睛重新望去,还在。就在前方,有人在挥手。人。真的是人吗。带着一顶帽子佩戴着防风镜,披着长外套,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袋。似乎是人。至少看上去是人。那人大声呼喊着什么。“喂!喂!来这边!这边……!”共通语。人类的语言。男人的声音。看来说的应该就是我所听到的意思。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他又是何方神圣?这是陷阱吗。陷阱。在这狱中之狱有像是人类的家伙为玛利亚罗斯一伙人设下陷阱。应该不可能。可是,在这种地方有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之外的人类就已经很奇怪了。那家伙肯定并不是人类吧。转眼间那男人越来越近,他并没有移动,是我们在接近。怎么办。该怎么办。是陷阱吗,如果真的是类似陷阱的东西,最好不要再靠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男人就堵在玛利亚罗斯一伙人的前进方向上,正前方。如果要设法不与之接触,就只能向左或是向右绕开。而玛利亚罗斯一伙人正在被追赶着。这就很让人为难了。正在犹豫不决,男人转过身去。是要逃跑吗?不对。怀疑自己看错了。消失了。男人不见了。果然只是个幻觉吗。虽然不觉得可以轻易地用幻觉解释,但也没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一伙人奔跑。奔跑。奔跑。跑过刚才男人消失的地方。没有任何预兆,声音消失了。打个比方,就好比撞进了水中,水遮住了耳朵。不仅是声音,周围的景色也在变幻,黑光渐渐淡薄,天空的颜色看上去比之前还要浓郁。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本应已经消失的男人,就在前方。转过身,看到了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他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跑来——进来了。进入了这一侧。紧跟着多瓦宁古,是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飞燕和由莉卡还有啾已经在这一边了。萝姆·珐和阿尔法也来了。大家似乎都因异变感到迷惑,这边瞧瞧那边瞧瞧,确认着同伴们的面孔。哈妮梅丽张开口似乎说了什么,似乎隐约能听到一点类似说话声的响动,但也似乎是错觉。

“还有一个人。”唯独能听见男人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就仿佛在左右耳边有人交替着低语一般,听起来极为奇特。男人抬头望向上方。“她应该是个魔术士。真厉害,能飞啊。声音从【这里】传不出去,我试着和她【交流】一下吧。”

男人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一动不动。莎菲妮亚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头顶附近盘旋。突然低头俯视,望见了这边,随后降落。莎菲妮亚从上方进入【这一侧】,盯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似乎说了什么。然而听不见。恐怕玛利亚罗斯的声音对方也听不见,然而玛利亚罗斯还是叫了好几遍莎菲妮亚的名字。莎菲妮亚朝玛利亚罗斯的方向飞来,两人抱在一起。“玛利亚,太好了……!”听见声音了。莎菲妮亚的声音。虽然仍是以之前那种奇特的形式在耳边响起。看来只要紧贴起来,就能听见彼此说的话了。“突然……大家、都不见了……我还以为……”“我也不懂是怎么回事。大概是那个人——”玛利亚罗斯以眼神向那男人示意。“——做了什么。”

“这样人就到齐了吧。”男人环视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说道,“哎呀,不过,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狱中之狱见到人类。在旅行中真的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啊,这也正是旅行的妙处所在。”

“……倒是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玛利亚罗斯歪了歪头,“不知那个人能不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呢。”

“嗯?”男人朝玛利亚罗斯望来。虽然脱下了防风眼镜,但由于带着个帽檐很宽的帽子,还长着、应该说是覆满了一脸的大胡子,认不清容貌。不过,至少可以肯定并不年老。“啊,莫非你是在对我说话吗?我的声音大概是可以传达给你们的,但是你们的声音我是听不到的。因为这个领域说到底也只是一人用的嘛。如果不是我带进来,任谁也是不可能进入的,若我不允许出去自然也无法离开。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能在这里一直留下去。这里是我的避难所,我的藏身地。”说完,男人朝玛利亚罗斯走来。领域。一人用。避难所。藏身地。完全莫名其妙,不得不产生了警戒。玛利亚罗斯浑身僵硬起来,随后,“啊……”地一声呆然张大了嘴。哎。哎?哎……?这算什么。什么嘛。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看来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正身处这个男人作为避难所藏身地使用的什么“领域”中。具体的场所,有些难以解释,总而言之仍在狱中之狱的沙漠正中。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被大天使和天使追逐,大天使则被大蠕虫们盯上了,若是没有进入这个所谓的“领域”还是什么东西,如今说不定就只能拼死一搏了。没错。

为什么啊。

我们又没有移动到别的地方,明明还在原地,为什么却平安无事呢。这也太奇怪了吧。

因为,大天使和天使,还有大蠕虫们也都在。到处都是,随处可见——就在这里面。

看得见,就是现在,就在玛利亚罗斯所在的地方,天使在周围来回穿行。距离近得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不,触碰不到。

另一个天使【直接穿过了玛利亚罗斯的身体】。

虽然产生了不适,但并不觉得恐怖。大概是因为那些家伙的身影很稀薄。让人感觉那些家伙虽然就在这里,但同时也不在这里。在这里、又不在这里,这也就是说——怎么回事……?

玛利亚罗斯茫然无措。不知不觉中,男人已经到了近处。男人说了一声:“失礼了。”言毕便弯腰贴上了玛利亚罗斯的身体。莎菲妮亚仿佛要保护玛利亚罗斯一样将玛利亚罗斯紧紧抱住,男人随即笑了。该怎么说,这张笑容很温和,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能够让人宽心。男人伸出手来,指尖轻轻触碰上玛利亚罗斯的脸颊。“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轻轻推开莎菲妮亚,“没事的……应该没事吧。”

“不错,我已经能听清楚你的声音了。”

“是么。——然后呢?你是谁?”

“我只是一名旅人。不过,好久不见的人类在眼前陷入了危机,自然无法坐视不理。话虽如此,只不过是一介旅人的我,要救下你们,也只能招来这个领域了。这里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可能并不舒适——”男人用眼神朝着在附近徘徊的天使们示意,“到它们离开为止就忍耐一阵子吧。”

“旅人……”只是个旅人。能够玩出这种莫名其妙技艺的一介旅人。这笑话真好笑。男人的眼瞳从帽檐下方的深处注视着玛利亚罗斯。那双眼睛,如果不是在这黑色的太阳之下,一定会散发出如同精巧切割打磨而成的宝石一般的光辉。光凭这双眼睛就已经够不寻常了,居然说自己只是个旅人。“——你是人类吗?”

“是的。”不知是不是在说谎,男人当即回答,“我是个热爱旅行的人类,正因为热爱旅行,因此不会挑拣旅行的地方。不论是踏足从未去过的场所,还是重新造访曾经走过的土地,都是我喜欢的旅行。未曾得见的城市山川总能让我的胸中鼓动,似曾相识的酒店灯笼和旷野景色总能让我心生感怀。我只是一双不断行走的脚,以及一对不断观察的眼睛。旅行时,我偶尔会带一些道具,偶尔也会什么都不带。旅行会让我忘记呼吸,让我回想起分别的话语。我在旅途中与人相遇,与人分别。极为稀少的情况下,还能够再会。我除了旅行之外,不期望任何东西。你又是如何呢,红发的人儿呀。你是否曾如同不经意间溢出的眼泪一般,产生过去旅行的冲动?橙色眼瞳的人儿呀。”

“……你知道?”玛利亚罗斯拔下一根自己的头发低头凝视。虽然不是完全没有色彩,但看上去几乎就是纯黑的。“你看得出来我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我已经是第五次来狱中之狱了。早已习惯这黑色的太阳。不管来多少次,这里都很刺激啊。”

“旅行吗……”不知怎么。听到这个男人的话,就变得非常想要去旅行。不,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如果非要说是旅行也的确算得上是旅行,但总归还是有所不同。突然就有了‘啊、好想去某个地方看看啊’这样的想法,‘就这样顺道去某个地方吧’之类的。这种旅行不错,那样的旅途也挺好。先不论在艾尔甸的时候如何,现在明明不是旅行的时候。对了。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不好不好。“……我现在哪有心思去想旅行不旅行啊……”

“看来是有所情由。”男人仍触碰着玛利亚罗斯的脸颊,看了一眼大家。随后视线又落回了玛利亚罗斯身上。“我是艾略特。能在这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可以的话,能否让我听听你们的故事。”

二月二十五日 北瓦鲁欧克山麓

坐在长椅上的母亲的腿被孩子抱紧不放。坐在母亲身边的父亲的手放在自己孩子的小小脑袋上喜笑颜开。横贯曾被称为中部诸国域的大陆中部南侧的瓦鲁欧克山脉依然顶戴着纯白的冠冕,在山脚的森林中潜藏着的这座古老孤城的周边仍有残雪,不过今天难得是能让人产生春天到来预感的温和平稳一日。话虽如此随着日暮临近气温还是急剧下降。孤城中本就有制暖设备,经过原艾尔迪尼翁机术士匠联合的机术士们的修理已经能够使用,然而为了节约燃料现在还没有投入运作。位于孤城深处、大概曾是城主卧室的的这间房间,也冷得若不穿上厚实的外衣就会浑身抖个不停。实际上,母亲和父亲,以及在房间入口处站着眺望那一家亲子的他都穿得很厚。然而唯有抱着母亲的孩子衣着单薄。至少称不上是裹得严实。这孩子。不,连一岁都不到,应该说还是个婴儿。婴儿兴冲冲地笑着,想要爬上母亲的膝盖。不觉得冷吗。要是感冒了怎么办。不明白。他在心底低语。我不明白。不明白该如何对待那般看上去如此柔弱的生物。难道不是应该保护得更加严密吗。即便是已有佩刀勇士二十人时常护卫在身边,也仍觉得不够。这房间的地板是石制的,要是摔倒了怎么办。要是撞到了哪里,伤到了哪里怎么办。应该现在马上就用毛皮紧紧裹住才是。这样才对。这不是我应该想的事。他想到。这种事应该由他们来考虑,由他们来想出对策。不是吗?他们是不是太天真了。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是不是都沉迷于自己孩子的可爱而变得思虑不足?有可能。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有这样的倾向了。出生之后则更进一步愈发过分。两人都变了。简直成了另一个人。倒不是说他们偷懒,他们依然在完成自己的职责,尤其是父亲,这一点不得不承认。然而他们还是变得温和了,这也是毫无疑问的。男人以前不会那样笑的。在女人面前如何另当别论,至少在其他人——在他的面前,极少让嘴唇有些许缓和,总是紧绷着。对于自己比对他人更加严苛,是一个过于严厉的男人。那个男人如今怎么了。他咬着槽牙闭起眼睛。无法忍耐。那个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他看不下去。全身都在发痒。突然,他质问自己,我在干什么。我在这里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本来是有话要说,话已经说完了。然而却没有走,为什么要呆站在这里。他睁开眼睛转身欲走。就在此时他察觉到那婴儿正朝这边走来。“不……”不会吧。他将差点说出口的话吞回去。婴儿已经迫近到了与他只有两到三步的距离。他来回望着婴儿的双亲,婴儿的双亲悠闲地眯着眼睛微笑。你们在做什么啊,这样不危险吗?“做……”他差点吼出来:做点什么啊!然而还是慌忙闭上了口。不行。要是大声说话,会吓到婴儿的。要是惹得婴儿哭出来了,就是天大的惨剧。要逃跑吗。这也不好。婴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已经快要碰上了他的腿。若他逃跑,婴儿的手可能会抓个空。然后就会摔倒。摔倒。这也是不得了的惨剧。

“吗——呜——吗——”口中说着什么,婴儿终于、总算抓住了他的腿。抬头望着他,满脸笑容。

他“唔……”地低吟一声咬紧牙关。这算什么。为什么要管这个小小的生物。不明白。婴儿啪嗒啪嗒地敲打着他的膝盖。还挺有力气的。明明这么小。真的非常小。他望向婴儿的父亲。“……优安。把、把这孩子,想、想点办法……”

“你也差不多该叫名字了吧。”优安·桑瑞斯用右手中指推了推眼镜,笑着说。这是在嘲笑我吗。“这孩子的名字叫卡雷尔。”

“那、那、那就把卡雷尔、想点办法啊,优安。很、很危险的。”

“没事。”珐琉也在笑。而且,笑得很悠哉。明明身为母亲,却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吗。“就算摔倒了,也不算什么的。”

“不不不怎么会!要是卡、卡雷尔受伤了怎么办!”

“擦到哪里撞到哪里可都是很正常的哦?”

“什、什么……?”

“罗叉。”优安冷静沉着,稳稳坐着没有丝毫站起来的意思。“很感谢你的担心,不过卡雷尔出生在这个时代,活到现在还从未生过病,成长速度也很快,并没有那么柔弱。有的时候我会想,比起每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都会心慌意乱迷茫不决的我们,他说不定要更强。”

“可是、然而——咳……”罗叉僵在原地。卡雷尔啊啊叫着抱住罗叉的腿,开始向上爬。“这、这……优安……!”

“如你这般的人物,为何连这点小事都要向我求助?抱抱他不就好了。”

“抱、抱抱他?不不不不不行的。这么小的东西,被我碰一下就……”

“又不是易碎品,不会坏的。”

“怎么想这都比易碎品还脆弱啊!而且我这个人本来就很粗野……”

“哎呀,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吵、吵死了!唔……”罗叉的身体向后一缩。卡雷尔的手已经碰到了罗叉的大腿。那双小脚已经不再接触地面。会摔下去。至少,如果手脚上的力气一松,卡雷尔就会摔下去。很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样一来只能把他抱起来了吗。可是,该怎么办。到底应该用何种方式去抱一个婴儿。完全没有头绪。“……优安!”

“你哪里还有个死神的样子。”优安苦笑着站起来,从后方将手伸到卡雷尔的腋下将他提起。“又不是毒蛇蝎子,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害怕。”

“……要是毒蛇蝎子反倒——”那种东西反倒不足为惧。罗叉向后退去,手背擦了擦下巴。婴儿比那些玩意儿要可怕一万、不、一亿倍。

“我最初也很困惑。”优安抱着卡雷尔,卡雷尔不断发出谜一般的声音摸着优安的眼镜,父亲则放任孩子的行为。“不过,只要试过了就发现不算什么。接着。”

“唔喔……”完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地,卡雷尔被推了过来,无法反推回去,自然也不可能丢下地,只好神志恍惚地牢牢接住。卡雷尔抱在罗叉身上,意外地很有力气。即便是这副模样,也的确是个人类啊。当然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卡雷尔那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摸着罗叉的下颚和脸颊。他的头发偏黑,应该是继承自母亲。容貌有些难以分辨,但果然感觉还是与母亲更为相似。不过,嘴巴和鼻子应该是继承了父亲的特征。和父母双方都有相似之处。不过,比起这个——罗叉惊愕不已,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一直都不靠近卡雷尔,一直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所以才从未发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

“和我妹妹很像吧。”珐琉从长椅上起身走了过来,“他这个年龄,容貌变得很快。半个月前优安发现的,我听了也觉得的确很像。不过也许是因为释拿的长相本就偏幼。”

“啊……”罗叉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嘟哝着,盯着卡雷尔看个不停。也许这就是血缘吧。被给予了已故的亲爷爷的名字的男孩子,与母亲已经亡故的妹妹极为相似。血脉就是这样延续下去的啊。人诞生出新的人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一重复不断的过程最终包含着每一个人的存在延续。

这个怀中的幼小生物,将来长大,若是顺利的话当他的双亲和罗叉都死去之后也还能活下去。以及,应该也会留下自己的孩子。

何等惊人的命运连锁。

罗叉的嘴角渐渐缓和,见状卡雷尔突然尖声呀呀大笑起来。看来是把罗叉那粗糙的表情认作了笑容。不知为何胸中变得温热起来。

刹那间的平稳,必然会被打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总长!”有人在叫优安。罗叉抱着卡雷尔转过身,只见总长直属无名队队长海因茨·库尔艾尔冯长发散乱着沿着走廊跑来。库尔艾尔冯看到罗叉稍微有些惊讶,但脚步没有放缓直接冲入了房间。

“敌人来袭,总长。一队恶魔已经突破了第三警戒线,目标似乎就是这边。数量推测超过一千具体不明,目前正在紧急确认中。”

“总长。”罗叉将卡雷尔交给珐琉,望向优安,“我来打头阵,总长请负责指挥据点防御。”

若是以前的优安,也许会驳回罗叉的提议。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虽不至于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但也轻易地当即应允。“拜托了,总长代理。我在加固防御的同时会收集整理信息,以防万一。新生太阳王国军就来参与防御吧。你带上各游击队、突击队去迎击。敌人的数量似乎很多,不要吝啬,特别支援队也随你调动。前线全权交由你负责,唯独希望你注意留心,不要误了撤退的时机。”

“知道了。”罗叉看了一眼卡雷尔的脸。卡雷尔也看着罗叉露出笑容。这孩子可真爱笑啊。还是说婴儿本就是爱笑的呢。我在还是个婴儿时候是否也是整日笑个不停?若是婴儿本性爱笑,那就应该让他随时都能笑出来。我不愿见到那笑容被阴霾掩盖。罗叉也对卡雷尔笑了笑。自己虽然想要用笑容回应,但恐怕摆出的表情并不能算得上是笑。即便如此卡雷尔也笑出了声。罗叉转身冲出,握住刀柄。“非人者”茨基·伊狄尔所铸大刀“梦天全一”。这柄以斩人为目的锻造而生的刀,如今却要我为了保护他人将之挥动。

与游击队、突击队、特别支援队之间的联络由无名队负责,消息传达毫无延滞。烽火燃起的城门前,队员们已在夕阳下集结完毕。

“总长代理!幸司·庚以下、三号副长直属队全员到齐!”“拉德·瓦侬以下六号突击队前来待命!”“七号突击队切斯·彼得久候多时!”“好好好,夏特·古雷哈也带着八号突击队来了。差不多够了赶紧去砍敌人吧。”“迪特尼希·波尔本泽!九号突击队参战!”“太台子所率十号游击队前来进见……!”“十一号突击队乔比·加拉玛参见!”“夏洛特·琳迪及十二号游击队在此……!”

虽然队长、队长候补全都是原本就隶属于秩序守护者的善战之士,然而一般队员中有不少人是在艾尔甸上浮之后才加入的。每队三十至四十人,八队一共约有三百人。身穿与银色军团之名相称的纯血司祭所制天命系列盔甲的还不到一半。实在难以说全是精锐。虽说是以精兵为主,但每队中都有三到四成的新人和半吊子。当初秩序守护者的立足之道、一直贯彻着的义已然化作形骸,如今已极少有人提起。这里的男男女女们大多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所爱的人、为了保护值得爱的人,才身在此处。此外,还有一部分人被疯狂所支配,只是为了战斗、为了追求热血沸腾的战斗而来。

“来迟了十分抱歉,总长代理!”

特别支援队的家伙们赶了过来,比其他队员们要稍迟一些。特别支援队是将那些不能、或是不该编制于秩序守护者指挥系统之下的人们聚集起来组成的别动队,全员二十人左右,虽然规模不大,战斗能力却很高。这都是因为特支队队长“救护剑士”佩尔多莉琪、以及突兀地立在她身边的队长候补的个人武勇极为出色。说白了,也正是因为那个队长候补,特支队才不得不以特支队的形式存在,不过若是能将那男人视作战力,毫无疑问是非常出色的棋子。可是,为何前几天刚加入的那个极为吵闹有着一张类似鱼类面孔的男人也混在了特支队中?“——喔撒!washable!开个玩笑啦!上上上冲冲冲!要上的话就只能上咧!罗叉……!”

而且这半鱼类男子,不知为何朝罗叉冲了过来。好近,贴得太近了。

那张半鱼脸贴近过来,这半鱼类到底想干什么,有何企图?

罗叉稍微向后躲了躲。“……干什么。”简短地问了一句,半鱼类便绷紧面孔低下头。“抱歉。都是因为我们。都是因为救了我们,你们才会被敌人盯上。都怪我们,敌人才会发现这个地方。抱歉。”

“说什么蠢话。”罗叉推开半鱼类,“这个世道,不论何时发生何事都没有什么不可思议。我等只需做好准备,必要之时便向前挺进挥剑而已。”

也不知那半鱼类究竟怎么了,两眼瞬间湿润。“……汉子呀!”

这家伙大概没有用人类的语言而是在说半鱼语吧,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但懒得跟他多作纠缠便适当地点了点头,随后罗叉拔出梦天全一高举过头。“我等唯有一项要务。迎击敌人、将之歼灭。不需多言,若有诉求,便以剑传达。纵使曝尸于外,肉身亦不会随露而散,将化作吾等同志们的血肉使手中之剑愈发所向披靡。各位,请奋斗至死!随我前进!随我赴死……!”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进军……!”

罗叉刚一前进,队员们便随之迈步,特支队也紧随其后。来到城外,夕阳将沉的天空之下,山脚森林中洒下重重阴影。各队中均有四到五人手持提灯,提灯照亮阴影,映出道路。无名队队员们交替不断地来来往往,报告敌情。据情报所言,敌军将要突破第二警戒线,距与敌军接触约有十五分钟路程。一队骑兵靠近,是在城边野营的龙州联合。首领荆王策马前来,快速地说:“看来要战斗了。”“没错。”罗叉问道,“你们如何打算。若不想卷入其中,就赶紧离开此地。”“虽然能力有限,但会尽力支援。”荆王当即如此回答,“恩义暂且不论,如今这个时代,光是有同一族类在身边呼吸,就无法装作毫无瓜葛。”“感谢。”罗叉说完,荆王推了推墨镜。不仅如此,从那张被头巾缠住下半边的脸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似乎是在笑。不限于婴儿,人都是这么爱笑的吗。仔细想来,自己几乎没有注意过他人的神情。面前的人是在愤怒还是喜悦,一直以来都觉得那与自己无关。对方若是友军就收刀入鞘,若是敌人就斩杀,一向如此。我这个人果然太粗糙了,没有资格抱卡雷尔。死神一边前进一边戴上死神面具。我是死神。死神的双臂不是为了哄婴儿开心而存在的,死神的双手只能播撒死亡,然而即便是这双可怖的双手也能开辟出一个婴儿能够欢笑的世界,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这么做。死神哪怕粉身碎骨油尽灯枯也将不断挥剑,必须要将敌人尽数灭除。

“我们的速度较快。”荆王拍了拍马脖子示意,“靠着机动力,我们会寻找时机从侧面、可以的话从背后偷袭。”“拜托了。”听到死神的回应,荆王一踢马腹,龙州联合的骑兵队便随之离去。无名队队员们一如既往地每隔几分钟就汇报一次信息。距敌人还有一点距离。死神的双眼已经能捕捉到前方树木间摇动的敌影。死神从牙缝之间挤出“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的威吓声,队员们也纷纷效仿。“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不祥的低吼声在森林中回响,死神冲了出去。“突击……!”“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有部队当即冲在了最前。与其说是部队,应该说是夏特·古雷哈一人,八号突击队已被队长甩在身后。三号副长直属队队长候补幸司·庚指着古雷哈喊道:“总长代理,他又是这样……!”“别管他了。”死神回答道。古雷哈已经被狂气浸染。虽然仍保留着姑且会遵守命令的理性,但若是管束得太紧也许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决堤。干脆松开束缚,反倒能发挥那个男人的本领,这也算是物尽其用。话虽如此,在大多数人都穿了好几件内衣、套上盔甲、在盔甲上又披了外套或是毛皮大衣的情况下,古雷哈却只穿着秩序守护者的便服。大概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好快。何等的速度。八号突击队完全跟不上,被自己的队长甩开,丢在身后不管。“来吧时间到了愉快的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时间到了这一刻终于到了!今天要砍几人几只几头呢多砍点多砍点才好啊目前是一万零四百六十九哎最近稍微有点停滞啊差不多该一口气多挣一些了总之暂且目标两万两万两万两万!来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砍砍斩斩斩杀杀杀杀杀光它们……!”古雷哈只身冲入敌阵。“来呀……!”甚至连死神,都看不清他出手的动作。“一万四百六十九、一万四百七十、一万四百七十一、一万四百七十二、一万四百七十三……!”古雷哈从未与敌方刀剑相交,只是不停单方面地斩杀,简直如同敌人目不能视、唯有古雷哈能够看清一切一样。不久八号突击队与敌人接触,数秒之后除八号队以外的各队也与敌人撞在一起。死神睨视着敌人。敌军前锋全副武装手持枪盾的恶魔们看上去与人类没有多大差别。而在后方体型更大的恶魔们似乎正在等待时机,在远处摇动着的无数青炎恐怕就是他们的双眼。身高超过二美迪尔,全身铅色,如金属般坚硬的健壮头部顶端刺出两根角,这种恶魔极为难对付,它们无一例外都有着那种青炎般的眼睛。据说这一种族名为赛欧鲁克斯江德,名字实在是太长一般习惯简称为赛欧鲁。不夸张地说,除去理解共通语的贵族恶魔之外,这一种族算是最为强大的恶魔。而且,在不擅长遵照统一指挥集团行动的恶魔们之中,赛欧鲁算是一个例外,它们的举止与士兵相同,看上去早已习惯了作为军队的一部分。赛欧鲁在敌军后方等待,也就是说敌军的前锋都是弃子,真正的王牌是那些赛欧鲁。“——击溃……!”死神大叫着加速。“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我的意志,被梦天全一支配。让这柄刀刃,呼啸穿透一切。“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死神没有跃动。“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只是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枯燥无味地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不带欢喜不带怜悯地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已经没有人追随在死神身边。不论是本应成为死神左膀右臂最有活力的年轻剑客幸司·庚、刚臂刚剑的瓦侬、踏实敏捷的切斯·彼得,还是仿佛为了光荣战死而生直情径行的波尔本泽、刚烈至极的太台子、夜之游击手加拉玛、被冠以雷霆夫人诨名的琳迪,都无法追上死神。不,唯有一人与死神并肩挥刀,纵横披靡,不断将恶魔化作肉块残骸。夏特·古雷哈。古雷哈侧眼看着死神,“一万四百九十七。”嘴里数着数,“一万四百九十八、一万四百九十九。啊啊状态真好啊总长代理。看来我今天真的状态不错啊一万零五百。感觉今天我连你也杀得掉啊总长代理,今天的我是能赢过你的一万五百零一,而且应该还挺轻松的呢。”“在这里停下。”死神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前进,只斩杀周围的恶魔。“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杀。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战友们依次赶上来,冲进死神与古雷哈在敌阵中撕出的缝隙,将之不断扩大。“夏特·古雷哈!”死神怒喝道,“光是屈服于疯狂是赢不了我的!想要赢我,就不能成为被疯狂挥舞的剑,而是要将疯狂亲自握在手中……!”“——说得你好像很了不起似的!”古雷哈没有停步。还在前进,还在向前冲刺。“挥动我手中之剑的一向都是我自己!我很正常,说什么疯狂……!”“八号突击队,以及切斯·彼得、加拉玛!”死神将梦天全一的刀尖指向古雷哈示意,“前去支援古雷哈队长!别让那家伙死了……!”“是!”“是!”“是!”“是!”“了解!”“是……!”“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死神瞬间再度化作杀意的聚合体,将恶魔们斩溃、撕裂。古雷哈此人很危险,是一柄双刃剑,非常锋利,锋利得过头了。若是失去了那柄剑将十分可惜。如果用得好,便能够成为保护万千妇女孩童以及所有人笑容的一柄良剑,可如果方式错了,反倒会成为祸害。若是以前的罗叉,想必会认为这与自己无关、这是优安的工作。然而现在,罗叉想要更多的剑。好剑自是越多越好,刃自是越锋利越出色。我说到底,也只有两条手臂两条腿,这副身体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一个人也许能够依次斩杀千名敌人,却无法同时保护千名同胞。我身为一柄剑的同时,也必须得操控众多剑才行。“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

死神率领的秩序守护者及特支队几乎没有出现战损便击垮了敌军前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罗叉如此想到。“全体都有!准备……!”刚一发出号令,队员们立即全部一齐以“是!”回应,巨大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仿佛足以动摇天地。敌军前锋阵线完全崩溃,赛欧鲁的主力部队冲了过来。“M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敌人的嚎叫虽然可怖,但各队长、队长候补仍是叱咤激励着队员们保持前进。“古雷哈!”罗叉故意煽风点火,“有本事比我杀得更多!”“无聊!”古雷哈如离弦之箭般跃出,“——凭你这点本事根本构不成胜负……!”随后比谁都快地朝赛欧鲁冲去。他将赛欧鲁刚举起的斧柄一劈为二,踩着赛欧鲁的头顶割开后颈,当下一只赛欧鲁的头颅被精巧地斩飞之时,古雷哈已将再下一只赛欧鲁的手臂砍下。只需一桑取见方的落脚之处便能稳稳站立,甚至还能自如地跳跃,那种异常的平衡感毫无疑问是一种天赋。这种天赋是我不具备的,罗叉想,也是我不需要的。罗叉化为死神逼近赛欧鲁。如果说赛欧鲁有一个唯一的弱点,那就是以那副巨大的身体难以做出灵巧的反应。它们基本上都拿着双手斧双手剑这种大号的武器,每一击虽然力道极重,却有着不小的空隙。不,按理来说,那铅色的皮肤如铁皮般坚硬,上面又穿着铠甲,即便是被抓住缝隙砍上几下打上几下,对于赛欧鲁来说也不痛不痒,依然稳如磐石。因此赛欧鲁似乎未能理解,它那双刚刚挥下双手斧的双臂,已被梦天全一从手肘附近斩断的事实。不可能,不可能被砍断。赛欧鲁似乎在喃喃自语,然而死神听不懂它的话,也没有兴趣。仍握着斧头的两臂落地,死神朝着赛欧鲁撞去。赛欧鲁的巨躯一晃,罗叉将动摇的赛欧鲁斩首随后朝下一个赛欧鲁冲去。我不需要跳跃。即便不跳也能将敌人斩杀。死神的剑并不华丽,只要能够确实地砍中目标,即便称不上是疾速也无妨。如果说古雷哈乃是天剑,那死神就是地剑。梦天全一将赛欧鲁的脸纵向割断,即便如此赛欧鲁手中的斧头仍是朝死神挥下。死神一扫赛欧鲁的左腿将之绊倒,再朝下一只赛欧鲁前进。古雷哈与死神虽将赛欧鲁彻底压制,但就整个战局而言,仍是难分胜负,甚至我方正在一点点被逼退。在作为死神斩杀赛欧鲁的同时,也作为罗叉观察形势。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牺牲。眼前的敌人很强。不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口气锁定胜局。在互相绞杀、脚踏尸山血海慨然赴死之后,最后存活的又是哪一边?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决出胜负,罗叉痛感自己的力量不足,远远不够。不论是我,还是古雷哈,都没有能够打开局面的力量。若没有拥有非人爆发力的人物——比如魔术士;再比如那个男人还有前代总长——就只能迎接一百人中九十九人都粉身碎骨、只留一人能够活下来的惨烈战斗。虽然想要避免大量的损失和牺牲,然而此处无路可退。我们身后有着即便是以身为盾也必须保护的东西。既然如此,该如何是好。到头来,依然只能作为死神打倒尽可能多的赛欧鲁。仅此而已。这就是我的极限。

令人悔恨。

“Wa·Hoooooooooooooooooooohhhhhhhhhhhhhhhhhh……!”

奇声轰响。非人。没错,那家伙的确早就远远脱离了人类范畴。一跳便离地三、四美迪尔,在空中一边急速回旋一边朝赛欧鲁撞去。人类是办不到这种事的。平日里老老实实的,然而他那与老实温顺完全不符的本性从未改变。那家伙一拳便打飞了两三只赛欧鲁,刚一着地即便如同自娱自乐一般骨碌骨碌骨碌回旋着将五只六只赛欧鲁一口气撞飞,然后又突然静止。“SIXpiiiiiiiiiiiiiiiiiiin!Ennnnnn……!”这次则直直高举着双臂再一次跳起,随后猛烈回旋降落,“——dr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ll(译注:Endrill,这个词由endmill立铣刀和drill钻头拼接而成。这东西既可以打孔也可以给零件切沟,大致应该可以翻译成切割钻刀吧。总之就是一种机械加工工具就是了)……!”

真是荒唐。看到那种动作,要是不哑然失声才是不正常。那家伙化作与人类没有一丝瓜葛的人类钻头在赛欧鲁的胸口开出一个大洞,随后仿佛被地面弹起来一样又朝斜上方变换轨道将另一只赛欧鲁的腹部捅穿。随后在空中骤然静止,解除钻头状态抓住一只赛欧鲁的角。“Ku·Eeeeeeeeeeeeeeeeeeeee……!”将赛欧鲁挥舞起来。“Hyyyyyyyyyyyyy·Haaaaaaaaaaahhhhhh……!”挥着赛欧鲁痛殴赛欧鲁。“Yaaaaaaaaaa·Hoooooooooooooohhhhhhhhh……!”赛欧鲁与赛欧鲁撞在一起被撞飞的赛欧鲁又压倒了另一只赛欧鲁。“Ohhhhhhhhhhh·Myyyyyyyyyyyy·Preciooooooooous……!Youuuuuuuuuuuuuuuuu……!”那家伙把赛欧鲁当作武器一个劲地挥舞,到处撒野。至今为止都与秩序守护者互不相让、甚至略占上风的赛欧鲁们的队伍被扰乱,虽然还没有崩溃,但明显产生了动摇。那家伙一个人就做到了这些。然而赛欧鲁也并非等闲之辈,立即重整阵势,两只、三只、甚至更多的赛欧鲁成群结队地试图压制那家伙,从四面八方一齐将那家伙包围。从战术角度而言,它们做的相当出色,哪怕是怪物如果后背承受了双手巨剑的一击也是会被打倒的。

“SIX……!”青白电光闪过,救护剑士的步伐宛如疾风,鲜明锐利冷澈的剑锋好似迅雷。眨眼之间,佩尔多莉琪便将朝那家伙冲去的赛欧鲁中的两只轻易斩杀。随后与那家伙背靠着背,大声怒喝:“一个人冲得太猛了,蠢货!别得意忘形……!”

“反正我又不会死。”那家伙耸了耸肩,“乱来已经成了我的习性,说到底我的词典中根本就没有乱来这个词。”

“你说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啥……!”顺便再加上那个酷似鱼类的男人扛着斩马刀赶来,“——要耍帅的话带上老子一起呀白痴……!”男人一刀便咔嚓地砍倒了一只赛欧鲁,随后拦在佩尔多莉琪与那怪物身边。向外偏的双眼滴溜溜转个不停,那也算是一种超出常人吧。不过,以那副定然称不上是有天赋的体格,能够挥动那么巨大的武器,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上喽、佩尔多莉琪、SIX!老子虽然无法接受你居然是友军这件事,但一码归一码!上上上宰了他们干爆他们!”

“Haaaa·H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SIX径直冲入敌军正中将敌阵搅得一团乱,立足不稳的赛欧鲁们则被佩尔多莉琪和鱼脸男一个接一个击毙。在这个战场上,死神和古雷哈都未能办到的事,却被那个怪物做到了。死神、不、罗叉强忍着腹底烧灼般的痛苦,发出“冲锋!”的号令。至于古雷哈则一边到处斩杀着赛欧鲁一边恨恨地啐道:“这魔物……!”对那家伙的厌恶和憎恨显露无遗。魔物。的确是魔物。那家伙是个魔物。我无法原谅那个魔物。为何优安能够若无其事、至少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面对那个魔物?佩尔多莉琪也无所谓吗?我不知道。那家伙杀了初代,利用卑劣的陷阱杀了初代,杀了我们无数的同伴。杀了焰。杀了释拿。释拿当时还怀有身孕,焰和释拿的孩子就被那个魔物杀害,一个婴儿还未能露出笑容便已逝去。若不是被那个魔物杀死,我本来早就能见到婴儿的笑颜。那个魔物似乎也有孩子。有好几个孩子。那魔物把自己的孩子当作替身,当作道具驱使。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正可谓魔物。我无法原谅,无法认同。斩,当斩。那种魔物理当被消灭。可是、可是、啊啊、若那魔物正是一柄无上锐利之剑,而佩尔多莉琪又能掌握住魔物的缰绳,我的理性便能断言:应当加以利用。连他这样的魔物也作为剑而挥舞,我能做得到吗。这不是做得到还是做不到的问题。去做。将激情和内心抹消。罗叉化为死神。如今暂且,我需要这个死神面具。死神挤出颤声。“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梦天全一,一刀破军,全身全意,必死必定。“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当斩。“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当斩。“异异异异异”便斩。“异异异异异”斩。“异异异异异异异”无惧无痛无乐,斩。“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异”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斩。

二月二十六日 狱中之狱

艾略特。畅销书《一个人游遍地狱》的作者,著名魔术士。要说作为魔术士的知名度,大概排在闪光魔女玛奇鲁塔、超贤者莫格、跳舞绵羊之后。不,对于一般人来说,他完全可以说是名声仅次于玛奇鲁塔的魔术士。《一个人游遍地狱》就是这么出名。记得他还写了一些其他有关地狱的著作,除此以外还出版了多本游记。然而,作为魔术士的力量又如何呢?在这方面玛利亚罗斯就一无所知了。连莎菲妮亚也是,虽然知道艾略特这个名字,但也只是听说过他是个离群魔术士而已,其实也了解的不多。当然,艾略特的“领域”,是足以颠覆魔术概念的奇物。它并非单纯是艾略特的私人“空间”,而是艾略特的私人“异界”。也就是说艾略特拥有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异界。而且,这个异界能够与各式各样的世界重合,在重合的同时却也能保持独立。艾略特在旅行中遇到紧急情况时似乎都是将这领域当作避难所。然而,若是长时间逗留在同一地点,领域就将无法保持固定,开始“迁移”,这可能造成领域与世界的重叠方式发生变化,似乎有可能引发重大的事故。因此这领域一向只能作为紧急避难所暂时利用,当然,有总比没有好得多。另外,艾略特至今为止已经四度拜访狱中之狱,这次已经是第五回踏足这片土地了,如此经验丰富的他提出要与我们同行。当然我立马难以抑制地产生了此人是不是有什么企图的想法,却没有拒绝的胆量。怎么可能拒绝,接受才是正确答案,至少从目前来看如此。前路仍然不明,就连艾略特,也对囚禁着多玛德君身体的地方没有印象。艾略特明言,他无法为我们带路,然而他对此很有兴趣,想要去看看。想要凭自己的双脚站在未曾踏足的土地上,想要亲眼看看未曾得见的景色。据说这就是艾略特最大的欲望,也是他生存的意义。换句话说,这人就是个好奇心极度旺盛的怪胎。不过,他应该不是个坏人。我们这边并没有将一切都告诉他,而他也没有深入追问,与其说是看透了,倒更像是在体谅我们的苦衷。又亲切,又会察言观色。尤其是格外地冷静,与他相处我们也变得冷静下来。话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一旦聊起来话题便极为丰富,让人不禁想要开口说上两句。他的领域虽然并不能无限制地使用,但每当大群天使逼近时艾略特便会毫不犹豫地展开领域容我们避难。自与艾略特同行之后,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旅程变得轻松了许多。白夜与恶劣天气仍然需要多加注意,洼也得小心避开,不过自踏足狱中之狱以来已经过了大约一百四十八小时,最近一段时间里并没有直面过称得上是危机的危机,看样子接下来也不会碰上。不,应该说,直到刚才为止,都还能够这么推测。

“哎呀,真是雄伟的光景。”艾略特停下脚步取下护目镜,眯起眼睛。从口气和表情来看似乎颇受感动。雄伟、啊。的确,要说雄伟大概算得上是雄伟。不过果然,我恐怕是无法和这个人互相理解的。玛利亚罗斯取出罗经仪,指针清清楚楚地指出了前进方向,只能前进了。可是真的该这么走吗,有些迷茫。更重要的是,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嘛。玛利亚罗斯慎重地徐徐前进几步,从断崖绝壁上稍稍将身体探出一点点向下望去。突然黑沙簌簌滑落,慌忙收回身子,向后退开。看不见底,到底有多深,根本无从判断,不过要是摔下去,十有八九、应该说是绝对无法生还的。不论是向左还是向右,全都是没有尽头的悬崖。也许再多走远一些,能够找到迂回的道路,然而多玛德君的身体状况有着十天、二百四十小时的期限,这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还有九十二小时。还有足足九十二小时。只有九十二小时了。不论从乐观还是悲观的角度来看,九十二小时依然是九十二小时。希望尽可能不浪费任何一秒。而且,其实并不是非得绕路不可。前方有路。路宽似乎并不固定,大约从一美迪尔至一点五美迪尔,总而言之就是只有容纳一个人张着双臂走过的宽度。很窄、很窄、可以说是窄过头了的小道,在这深不见底的洼地、或者说是规模惊人的坑穴之上,如渡桥一般向前延伸。而最让人开心、开心得都要掉眼泪的是:路不是只有一条。有好几条路交错、分岔。若是沿着那道路前进,肯定能够不绕远路直接抵达对面——只要不失足坠落或是道路突然塌掉的话。

玛利亚罗斯并没有恐高症,甚至可以说是正好相反,很喜欢高处。因此不至于会去想“要是脚一滑摔下去了怎么办啊”之类的,然而那条纤细的小路的耐久性实在是让人怀疑,看上去脆弱到仿佛强风一吹就会崩塌。

“……如果,快要掉下去的话。”莎菲妮亚谨慎地说,“我会想办法的……”

玛利亚罗斯没有回答,而是望向由莉卡。由莉卡朝自己点了点头,用眼神说:早就决定好该怎么做了吧,那就赶紧去做,我会支持的。皮巴涅鲁悄悄地将手放在了玛利亚罗斯的右肩上。至于左肩则被啾掌中的肉球占据。我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出息。不过既然大家都在,没出息的我便也能拿出勇气。玛利亚罗斯环视着同伴们。“走吧。排成一列纵队。一定要小心。”

皮巴涅鲁、哈妮梅丽、艾略特、玛利亚罗斯、飞燕、由莉卡、莎菲妮亚、背着多玛德君的多瓦宁古、啾、萝姆·珐、阿尔法——以此顺序沿着小道前进。实际走上去之后,发现比想象的还要脚下不稳。道路正中相对来说还算稳当一些,若是踏到边缘部分再把体重压上去的话恐怕会轻易崩溃。路宽超过一美迪尔,然而,能够落脚的地方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二,即便如此也不知道这三分之二是否安全。心口抽痛不止,喉头仿佛被堵住,试着咽下口水缓解,不行,口中干燥至极。实在是不愿去看道路左右,明明我很喜欢高处才对。更不敢转身。只能看着前方。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注入了多余的力气,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要全身僵硬了。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缓缓地深呼吸一次。突然风向大变,而且风力强了许多。“噢、噢、噢……”飞燕发出了怪声。连害怕都没工夫说出口了,当即回头,只见摇摇晃晃的飞燕被由莉卡扶住了。“飞燕……!”“逗你的,开个玩笑啦。话说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风就脚下打滑嘛。”“你这人!”“啊,生气了?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气氛有点那啥,然后就情不自禁嘛。”——虽然这话让人不禁想要吐槽:‘那啥’指的又是啥啊,不过话说回来,的确是有点那啥。往明白的讲就是沉重、压抑、阴暗。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办法。”不过似乎没有人听见。太好了。突然,库鲁鲁从外套中钻出,立在玛利亚罗斯肩上环视附近。不由得担心它会不会掉下去。还是别瞎担心了。即便是知道它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摔下去,还是提心吊胆浑身发寒。艾略特转过头望来,目标不是玛利亚罗斯,而是库鲁鲁。“……怎么?”向他一询问,艾略特便微笑着说:“真是稀奇,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呢。”“哎……”玛利亚罗斯看着肩上的库鲁鲁,库鲁鲁像是逃避一样躲回了外套中。连旅行达人艾略特都觉得稀奇,就说明库鲁鲁真是属于相当珍稀的物种。虽然让人有些在意,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尤其是现在风力如此强劲,更是无暇顾虑这些琐碎杂事。风越来越强。“呜……”玛利亚罗斯压低重心,“小、小心不要被吹倒……!”说完,大家零零散散地回应。这风真的让人很难办,呼呼刮着连哪句话是谁说的都分不清楚了。“胡、胡子,没事吗!?”“……啊!这点小风奈何不了贫僧的肌肉……!”“别再扯肌肉了好不好……”“当然,多玛德也平安无事……!”“那就好……!”一张嘴,黑沙便钻入口中,说出的话都伴着咯吱咯吱声。由于这混着黑沙的强风,只能看清前方几美迪尔范围之内,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况——前提是前面真的有路。对了。唐突地想到,我真是个笨蛋,蠢到家了。前面有没有路还不一定呢。记得之前远远望去应该是有好几条窄路彼此交错分岔着、向另一边延伸出去才对。不过,真的每条路都能抵达目的地吗。道路也许会在途中中断,也许会被什么东西拦截,也许无法最终抵达另一侧。回头吧。想要如此提议,说不出口。现在不行。风太大了。时机不对。这就是理由?我不清楚。也许并非如此,也许我只是害怕承认过错而已。话又说回来,也不一定就是走错了路。也许前路并没有被堵死,也许就这样走下去能够抵达目的地。也许。也许。也许。全都没有个定数。玛利亚罗斯取出罗经仪,打开盖子,举到眼前,确认指针。大体上是正确的。由于只能沿着小道前进,不可能完全一致,但基本上就是这个方向。没问题。没问题的。没问题吧?收起罗经仪。我在做什么啊。这种行为,只是在说服自己罢了,只是在设法让自己冷静罢了。事实不会改变。无法保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一定能抵达目的地。不,正确地说,不管走哪个方向哪条路,也无法保证来得及。也许我早就犯下了致命的失误,已经注定不管做什么也赶不上了。说到底,索尔真的值得相信吗,这个罗经仪真的准确无误吗。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若质疑这个前提,一切都会崩溃,一切都将失去意义。够了。到此为止。我们继续沿着罗经仪的方向前进。就这样吧。不过,索尔说过大约五天就能抵达。五天也就是一百二十小时,而我们已经用了一百五十小时左右。已经超过了三十小时。发生了许多预料之外的事,所以才迟了。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吗?我无法确定。我无从判断。皮巴涅鲁大叫着什么。大概是皮巴涅鲁的声音。“啊!?怎么了!?”玛利亚罗斯立即停下脚步询问。走在前面的艾略特停下了脚步。玛利亚罗斯立即挥手大喊:“停下!停下!”皮巴涅鲁也叫着什么,好像是“……路……分……了……!”。“看来,前方出现了岔路。”艾略特解释道。“……岔路……”玛利亚罗斯咬起了大拇指,只能咬得满嘴沙子。怎么办。路,分岔了。走哪边。走哪边?到底是怎么分岔的?在这沙暴之中,言语根本说不清楚状况,只能亲自去看,由我亲自去看,然后由我来判断。由我。混蛋,我好讨厌这样。我不想下决定,然而却不得不决定。多玛德。得救多玛德。“抱歉,稍微让一下!”玛利亚罗斯以几乎手脚并用的姿势从艾略特身边爬过,超越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路,分成了两条。左右两条。再次取出罗经仪。指针比较靠近——左。右边偏离了不少。哪边,到底选哪边。一般而言肯定是选左。所以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选右?搞什么嘛,什么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普普通通就好。迷茫的时候就按一般常识来判断。选左。“这边……!”玛利亚罗斯大喊着指向左边的道路,随后率先朝那边走去。没有考虑过要回到原来的位置,因为,前面说不定还有,还有岔路。千万别有啊。别有。拜托了。根本看不见。都怪这风,这沙子,什么都看不见。面部被刮得生疼,无法呼吸。之前由于前面有艾略特,再往前还有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还能好受一些。现在前面没有任何人挡着了。只能拼命看着脚边。一美迪尔之前的路都看不清楚。只能弓着腰,低头看着脚底前进。突然,一个想法占据了脑海:会不会身后大家都不在了?大家有没有好好跟在后面啊。因为,真的感觉不到气息,仿佛大家都不见了,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条小路上迎着沙暴前行。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要回头一看,大家肯定都在。肯定的。只要回头确认一下就好。可是好怕。如果真的不在了呢?明明肯定都在,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别犯傻了,根本没有确认的必要。大家,绝对都还在。好冷。越来越冷了。附近开始渐渐变白。白色的暗影。黑色的太阳即将落山。在风变强之前是怎么样来着?有下落的迹象吗?记忆中似乎没有,然而记得也并不清楚。为什么连这点事都记不清楚呢。一旦白夜降临环境将更加严酷,明明必须得小心留意才行。我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呀。是太累了吗?还是因为艾略特加入变得轻松了一些,所以松懈了?不论如何都烂透了。“……呃……!”差点被风吹得向侧面翻倒,紧踩着地面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不好。都是因为总是想着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事。要是不集中注意力于走路是会出大事的。可是这难道不也算是一种逃避现实吗?另一个自己如此说道。难道不是将视线从重大问题上转移开来吗?难道不是单纯的想要逃避吗?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紧盯着自己的脚边,脚尖前方五十桑取左右的地方,玛利亚罗斯默默前行。比起冷,身体的疼痛是更严重的问题。疼得如同正在被撕裂。好疼。好疼。好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一边呻吟着一边前进。咬紧牙关,只想着向前迈步。到极限了。已经到极限了。撑不下去了。已经产生了好多次这样的念头,大概有十次、二十次左右吧。看了看手表。不会吧。自碰到刚才的岔口才过去了一个小时。明明仿佛走了好几个小时、好几天,结果居然只有一个小时。有人从后面碰了碰自己的背袋。转过头,是皮巴涅鲁。还在。还活得好好的。当然了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吗。“休息!”玛利亚罗斯大叫了好几回,随后又额外添了一句,“给多玛德用医术式……!”好像是在给休息找借口一样。这不是借口。没错。根本不是借口。思考能力在变弱。玛利亚罗斯取出水壶,喝了一口水,感到了些许温暖。回来。如此默念。回来。回来。回来。我的思考力,判断力。回来?就算回来了又能怎样?还是别自虐了。这样没有任何意义。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一定得思考清楚,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猝不及防地,嘴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发现是哈妮梅丽从后面探出身体,用手指往玛利亚罗斯的口中塞了什么。什么啊,这是什么啊。好甜。“这是红糖!”哈妮梅丽说,“吃点甜的,打起精神来!”“……嗯”点了点头。对了。得打起精神。可是这个,好甜啊。真的好甜。甜得仿佛从头顶到脚趾都被浸染。好甜。“谢了,哈妮。”“不用谢!”“……好。”又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手表。已经休息了十五分钟了。在行走的时候迟迟不肯前进的时间,在休息的时候却如飞一般流逝。施式应该还未结束,每次大约都得花二十分钟左右。还有五分钟。舌头上的红糖一点点一点点地溶解,品味香甜的时间转瞬即逝。多瓦宁古似乎已经背起了多玛德君。玛利亚罗斯强有力地宣布:“出发!”随后迈出脚步。感觉风似乎变弱了一些。视野也多少变得清晰了。能够勉强看见前方两、三美迪尔的路。不过,白色的夜幕正在降临,等到完全进入夜晚,视线就会彻底被纯白封锁,什么都看不见。在沙漠中若是点起灯火会变得特别显眼因此一直极力避免,但在这里大概不用担心这个。不论如何,等到真的变成一片漆“白”,以这种路况,肯定还是无法行走的。而那一刻正在逐渐逼近。周围的白色越来越浓郁,可见度越来越低。在决定该怎么办之前,道路又出现了分岔。取出罗经仪观察,不论哪条路都与指针方向不一致。而且指针偏偏指向了两条道路的正中间。之前选择了左边,所以这里应该往右。不,还是左比较好。右。左。到底是哪边。这种时候越是迷茫就越是难以做出决定。干脆多数表决吧。不,这单纯只是逃避责任罢了。右,就选右边。没有任何判断依据,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右。一旦决定了就不会犹豫。越是向前走,风就变得越弱。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浅灰色,然而前方左侧完全被黑色浸染。黑色的太阳虽然即将落山但仍未完全隐去。话虽如此白暗的浓度依然不断增加。已经看不见远处,因此只能集中于沿着道路径直前进。脚步轻快,也许就这样走下去就能行。虽不知这是个洼地还是个无底洞,已经看到了将它突破的希望。虽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就是这么觉得。感觉能行。人一旦得意起来,往往等着的就是这种结果:

最初还有些难以置信,然而马上便打消了“是错觉”“看错了”之类的念头。最终不再多想,只得上前确认。“……死路……”

差点瘫坐在地,但还是右手捂住嘴、左手按着膝盖撑住了。应该是差点有什么话脱口而出才捂的嘴,可是没能说出任何东西,也想不出要说什么。终于产生了“我受够了”的想法。受够了。我受够了。都要吐了。都要被折磨得崩溃了。不对、不对,没有的事。玛利亚罗斯激烈地摇头。没有崩溃。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崩溃。即便真的是崩溃了,也不能就此放弃。可是,该怎么办。首先是不是应该谢罪。我选错了。对不起。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周遭被白暗遮蔽,看不清大家的表情。这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道歉。道歉吧。嘴唇、下巴颤抖不止。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回头吧。回到之前的分岔处。”

没能开口道歉。同伴们似乎异口同声地在安慰自己,然而玛利亚罗斯听不见。准确地说不是听不见,而是无法理解话语的含义。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转变方向,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一直都在畏惧的事发生了。这一次就当它已经过去了吧。虽然过错无法抹消,但也已经无法弥补了。可是,假如回到之前道路分岔的地方,选择反方向、选择左边前进,结果又是死路怎么办?这样就只能回到第一个分岔口,然后选择反方向,之后假如又是死胡同的话?就只能回到出发点了。到头来果然还是应该多花点时间绕开这深坑吗。低头看了看表。自开始沿着这小路走以来只过了五个小时。即便是已经花费了五个小时,也许也该回头重新选择别的方法。可是谁又能保证那样就肯定能抵达目的地?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根本不——不……可能……知道?

“……啊……”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抱住头。“怎么!?”皮巴涅鲁当即询问状况,没能马上回答。我是个白痴。大白痴。自己可能犯错了、自己的肤浅和犯下的过失可能会暴露出来——我一直都在害怕这个,所以没能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实在是太蠢了。“……抱歉。莎菲妮亚,飞去探一下前面的路吧。我们回到之前的分岔口要花超过一个小时——大概一个半小时吧,在此期间你能探多远就探多远。总之首先,要是能探清之前的左岔路就帮大忙了。”“——啊……”莎菲妮亚垂头丧气的,仿佛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对、对、对、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想到……”“不、我才是……应该说,这本来就该是我来想到提出的才对……”“我、我这就去……!”“汇合地点在之前的分岔口!我们在那里等你……!”“好……!”

莎菲妮亚飞走,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继续前进。“漫长的旅途也是相当耐人寻味的。”艾略特悠哉地如此说道,不禁让人想要痛揍他一拳。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可能真的出手所以只能忍耐。黑色的太阳似乎在原地踏步,还没有完全落下。就算焦急也没有用,不过,脚步还是自然而然地加快。结果,只用了一小时十五分钟就回到了之前的分岔处。莎菲妮亚还没回来。在等待的时间里给多玛德君施式,再喝水吃点东西。飞燕叹了口气,发起了牢骚:“这种的还真是挺辛苦的啊……”萝姆·珐向多瓦宁古询问:“多玛德怎么样了?”多瓦宁古简短地回答:“唔,没有异状。”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肩并着肩坐着,四目相视。在一直盯着莎菲妮亚应该所在的方向的啾身边,阿尔法拢着嘴发出“喔喔喔喔喔喔……”的细声号叫,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想要说什么一样。萝姆·珐对此似乎并没有反应,所以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这样就好吗?一旦安静下来,脑子里便全是这种事。我是不是又漏掉了什么?想要问问大家,喂,我,有没有错?有没有在做不该做的事?这样真的就好吗。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由我来决定真的好吗?是不是应该交给别人更好?若是真的问出口,最后肯定会变成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一旦依靠过谁一次,就会变得再也无法自立。可是大家啊,我觉得应该,更加,该怎么说呢,更加关心我一点啊,更加关照我一点不好吗?光是频繁地开口问我的状况是不够的,大家、大家伸出手来帮帮我不是更好么?救救我吧,我很痛苦,扶我一把吧,这很正常的吧?为什么大家都不帮忙呢。大家都不懂,不懂我的感受,像我这样的家伙,一无是处的家伙,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人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度的,大家不懂这一点,因为,大家和我不一样,各自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才无法理解,不可能理解——玛利亚罗斯本想扇自己一巴掌还是作罢。连这些负面感情,我也必须全部承担起来。这也是为了尽自己的责任。比如裘克,他是个明显不寻常的男人,为了抓住胜利甚至会表现得能够若无其事地命令友方去死。然而,他对于那些死者,肯定不会没有任何感想。痛苦、悲伤、沉重,他肯定也能体会得到,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将迷茫和痛苦全都自己吞下,不露声色,依然果断地行动。我也想要像他那样,即便只是个低劣模仿的假货,也必须要像他那样。因为,多玛德没有对其他人、而是对我说:拜托了。所以我必须完成他的嘱托,一定会办到。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气馁,然而即便是气馁了也一定会重新站起。直到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呼吸停止为止,都必将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夏菲妮亚,好慢啊……”由莉卡嘟哝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玛利亚罗斯看了看表。抵达分岔口已经过了三十分钟。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抵达这里比预定时间早了十五分钟。也就是说,莎菲妮亚应该在十五分钟前与大部队汇合才对。不过,十五分钟,只是十五分钟。“再等十五分钟。”玛利亚罗斯说,“如果十五分钟后还没回来,就前进。莎菲妮亚应该正在赶回来——”应该正在赶回来?所以就一定能在途中汇合吗?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就前进不也是一样的吗?自己做出的判断愈发显得漏洞百出。不行,不能迷茫。让心化作钢铁,等了十五分钟。莎菲妮亚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莎菲妮亚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不会吧。不由得焦急起来。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这里可是狱中之狱。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玛利亚罗斯强迫自己以冷静的声音说:“出发吧。”迈出脚步,我明白自己呼吸急促,我试图抑制。如果再也见不到莎菲妮亚了的话,如果刚才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的话——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应该的。黑色的太阳终于完全沉没。白。白。白。白。纯白。这样一来根本无法前进。可是莎菲妮亚还没回来,不能停下脚步。点亮筒状的便携照明工具,发出的光,不是黑色。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却让人有些不习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种光是异常的存在,肯定能够抵达很远的地方。反过来说,也可能会有什么东西被它吸引靠近过来。这个判断是否正确?够了,不要想了,只能这么做了。走着走着,突然产生了跳下去投身于深渊的冲动。想要就此消失。这不是开玩笑。是因为自己被逼入了绝境?那又如何。一边走着一边确认罗经仪。前进方向与指针方向偏了四十度,让人想要愤然啧舌。没有判断依据。不要烦躁。“……咕?”听到啾的声音。玛利亚罗斯抬起手停下脚步。“……啾?怎么了?”“啾……”“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艾略特说道,“从天上,飞过来。”“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当即这么想着将照明工具对准上空,“莎菲妮亚!?莎菲妮亚!这里,莎菲妮亚……!”大叫着挥舞照明工具示意,然而没有回应。奇怪。不对。不是莎菲妮亚。“——敌人。肯定是敌人。警戒……!”玛利亚罗斯退到了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身后,与此同时用照明工具的灯光照亮空中寻找敌人的踪影,却找不到。“我虽然不擅长魔术……”艾略特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举起双手,“pixa-faulux-vana.”随着咒文咏唱完毕,一颗大小需一人环抱的光球出现在艾略特头顶,如同在燃烧一般发着光渐渐上升。白暗被白色的光撕裂剥离,这样的光景虽然不可思议,现在却不是该为此而感慨的时候。发现了。就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前方偏左处,空中。无声地飞来。天使。是天使。十二枚羽翼——不,更多。十四枚。从体形来看,那家伙是女性,有着类似女性的胸部。

“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莎——”

玛利亚罗斯的嘴巴开开合合,牙齿不停打颤。不。不要。不。为、为什么。啊啊。妈的。为什么。啊啊。莎菲妮亚。莎菲妮亚。怎么会。那家伙,女天使,女天使握着的剑盾。在剑尖上,莎菲妮亚。

莎菲妮亚的身体耷拉着。

剑身从腹部,贯穿到后背。

莎菲妮亚一动不动。

由莉卡发出尖叫。还有哈妮梅丽。啾在咆哮。阿尔法在吠叫。多瓦宁古叫着莎菲妮亚的名字。莎菲妮亚没有回答,头都没动一下。女天使举起将莎菲妮亚刺穿的剑,随后挥下。莎菲妮亚的身体,脱落了。从剑身上滑脱,朝这边飞来。“交给我……!”飞燕跳起来接住莎菲妮亚,两人又被皮巴涅鲁抱住。由莉卡跑了过来。“——还活着!”听到这一句话的一瞬间,身体中每一个算是孔的孔都骤然张大,喷出大量冷汗。还活着。还没死。“不好……!”多瓦宁古大叫。玛利亚罗斯向上望去,萝姆·珐射出一箭,被女天使用那面盾、那面光辉闪耀的透明盾牌弹开,随后女天使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十四枚羽翼强有力地伸展。女天使身在空中,在上方十美迪尔到十五美迪尔左右的位置,有一定距离,超出了剑的攻击范围。然而,为什么还是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必须躲开这一剑,不然就完了。躲开?该怎么躲?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都站在狭窄的小道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无路可逃。“……呃……!”玛利亚罗斯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女天使挥下剑,空气仿佛凝结成块压迫而来,冲击着全身。玛利亚罗斯一屁股跌倒。道路在碎裂。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噪音,路面、沙土、还有下方的岩石,都在崩溃。都在坠落。我们与沙土一同,向下坠落。不断坠落。

二月二十七日 要塞都市沙科

防毒面具OK。护目镜OK。防护服OK。手套OK。靴子OK。用不是义手的左手打开密封的储物箱,慎重、极为慎重地取出黑瓶。相当大号的密封瓶身之中,装着什么锂脂、镁粉、铝粉之类的玩意儿,还有一种被称为“钭(译注:这玩意儿原文是ゲドゥルム,怀疑是作者的自造词。作者在这里采用的命名方式和元素名很像(以um结尾),因此按一般金属元素的中文译法取了个发音相关联的金字旁的字)”的泛着紫色的黑乎乎粘液。说实话奇罗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这种从沙科远郊的坑道深处涌出的名叫“钭”的玩意儿,似乎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物质,会大量散发出有毒气体还有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真的超级危险要多加小心正所谓精子不立苇墙之下(译注:奇罗本来想说的是君子は危うきに近寄らず,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然而由于他脑子不太好使,记成了クンニは茅葺きに近寄らず。クンニ与君子发音相似,指男性为女性口X;茅葺き与危うき发音相似,意为茅草屋顶)——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总而言之还有这燃烧弹也必须小心处理,哪怕是局势到了最后的最后,裘克亲也在犹豫该不该使用这东西。本来这东西在试验阶段就发生了好几次事故,实际上还出现了死者,也曾想过最好还是放弃。假如不是这天杀的世道,即便是裘克亲,恐怕也不会考虑去利用这老早就发现但是太过危险一直妥善放置着的钭。然而,状况就是如此严峻。要是不秉着能利用的东西全部拿来利用的精神上前应战,那就是浪费资源,只会导致轻易地被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杀掉。即便没有妖魔鬼怪也会死。真的会死。很多人会死。实际上已经死了很多了。市民和士兵们噼里啪啦地死得到处都是。不只是邪龙和那纠缠不休的赤红伯爵,恶魔们无视寒冬、接连不断地攻来,情势危急,号称难攻不破的沙科已经陷入了险地。于是裘克亲终于做出了决断:将燃烧弹投入使用。奇罗奋勇报名志愿参加——毕竟本大爷可是抓着邪龙直飞天际还能平安无事飘然落地天下无敌嘛。因此奇罗得令抱着燃烧弹向被朝阳染红的断崖城墙冲去。若是在途中爆炸了可不得了,因此先将密封着燃烧弹的储物箱搬到了断崖城墙不远处的一座仓库之中,和目标之间有一定的距离。“空友”卡尔罗和伊比兹还有波波·法丘之类的潘卡罗家族的小的们,都和奇罗一样握着、抱着燃烧弹朝着断崖城墙冲锋。奇罗开玩笑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啊?”寂静。没有任何人出声回应。“怎么怎么,真没出息,这就害怕得说不出话了?——哆噢!?”试着故意装作脱手让燃烧弹掉落再及时一把抓住,于是连总是装腔作势的卡尔罗这混账也脸色大变。“少、少爷!”卡尔罗失声大叫着,“别这样!这种恶作剧可不好玩!”“呼嘻嘻嘻嘻”奇罗大笑着朝断崖城墙奔跑。邪龙在头顶嗖嗖交错飞过,到处都有被邪龙运来的恶魔和士兵们展开血雾飘扬的恶战,远处被维利亚姆·泰嘉伯恩追得四处乱跑的赤红伯爵肆意散播着火焰,然而强·杰克·顿·裘克依然在克罗蒂亚的陪伴下在断崖城墙上不动如山。没有敌人靠近那两人,连敌人都畏惧那两人。裘克亲朝这边望过来:“来了啊。”“是呀!来喽来喽本大爷来喽该本大爷表演表演表演喽……!”奇罗跑到断崖城墙的边缘,哎呀呀呀,要掉下去了掉下去的掉下去了,嗨呀不会掉下去的。卡尔罗过来了,伊比兹过来了,波波·法丘也过来了。手持燃烧弹的潘卡罗家族的各位在断崖城墙的边缘整齐列队。向下俯视,峡谷底部全是恶魔,数千、甚至更多的恶魔们正在逼近第二门。第一门被尸球撞破,还没来得及修理完成,这帮家伙就熙熙攘攘地过来了,估计第二门在攻城锤之类的兵器下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一旦第二门被攻破,接下来就是正门,早晚也会被突破。到时候恶魔们就能轻易地从地面上侵入沙科。而裘克亲大概会选择在那之前就弃城撤退。就算输了只要能够华丽地战死就无所谓——裘克亲不仅会否定这种想法而且还会用愚蠢低能愚昧白痴之类的话把这么想的人骂得狗血淋头。然而,在撤退之前必须做到最好,将能做到的事全部做完再逃跑。这样才能打开下一条新的道路。大概吧。反正奇罗是这么想的。

“好,去吧。”裘克亲下令了。可能很危险所以你是不是应该离远点比较好——奇罗差点将这句话说出口。要是他愿意离远点的话早就后退了,既然如此就说明裘克亲没有那个意愿。可能是不愿只让我们赴险,也可能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自己也会平安无事。真头疼啊,他总是这样。“——好嘞!”奇罗打起精神大吼道,“上吧潘卡罗!别怕,让我看看你们的志气!倒数!三!二!噢噢噢噢、一!投掷……!”

奇罗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燃烧弹投掷出去,以卡尔罗为首的家族手下们也依次朝峡谷底部投下燃烧弹。途中有燃烧弹撞在一起,猛烈的火焰和紫烟骤然爆散,惊得人哑然失声,不过大部分的燃烧弹都落在了峡谷底部聚集着的恶魔头上。随后咚咚咚咚爆炸。爆炸接着爆炸。咚咚咚咚咚。声音并没有那么响,然而一瞬间便轰然扩散开去的火焰实在是骇人至极。奇罗“唔嚯!”地欢声大叫,家族的其他男丁们也直呼痛快。不得了。这东西真不得了。宽三十美迪尔的峡谷全被火焰染成了通红,即便是迎着飞矢落石滚油也不见畏惧的恶魔们也受不了这个。毕竟,要是待在原地就只能被烧死,即便是跑,也因为拥挤不堪根本跑不动。在彼此推搡之时火焰便汹涌迫近,饱含有毒气体的浓烟袭来。有的恶魔在地上打滚在岩壁上摩擦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然而那种火焰并不会如此轻易地消失。这种火,据说是黏的,黏黏糊糊根本抹不掉。让人看着不由得心底发寒。

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假如那个燃烧弹在搬运途中掉下来了,可就真他妈的大条了啊。好险好险好险。这玩意儿也太危险了吧。不,正因为危险所以裘克亲才会犹豫,从而使得奇罗也理解了这是需要小心处理的危险物。虽然本以为自己早就理解了,但实际上这么看下去,才真正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的危险之处,心脏噗咚咚地跳个不停呜哇我这是干了啥啊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常人若是得到那东西会如何。”裘克亲突然低语起来,“任谁都能轻易使用。这对于软弱的愚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强大的力量。”

“是啊……”奇罗吞了口唾沫。对于软糯的鱼人来说是锅于枪大的力浪嘛。虽然不是很懂,但也能明白这玩意儿可怕得让人想吐。“——但是但是,现在是不得不用了啊,事到如今,能用得上的东西自然都要用上啊!”

“当然。”裘克亲点头说,“燃烧弹应该还有库存。再来一轮。”

“得令!”奇罗转身跑出去,“喂小的们!走,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给那些恶魔好瞧!把它们活烤喽烧烤派对哦烧烤派对!跟紧我……!”家族的手下们纷纷“嘿!”“是!”“嚯!”地应和着慌忙追上奇罗。啊真是要尿了。燃烧弹这玩意儿真是吓人。魔术也很可怕,但感觉就是不同。也许就像裘克亲说的那样,谁都能用,这才是问题所在。极端地讲,连小屁孩儿都能用。奇罗喜欢干架,喜欢战斗,想要变强,想要成为世间最强的男人。然而现在这愿望与野心变得既愚蠢又可悲,因为只要来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屁孩儿丢上一发燃烧弹一切就结束了,想到这里便感到一阵空虚,一想这些复杂的东西脑子就像是被煮熟了一样噗噜噗噜的真是烦。总而言之现在只能去做了,去将敌人烧光。用燃烧弹,把恶魔通通烧光。奇罗冲进仓库,还有四个储物箱。刚才用掉了两个储物箱中的燃烧弹,也就是说还能再投两轮。“……呼!”奇罗长吁一口气打开储物箱,战战兢兢地伸出左手抓住燃烧弹。如果在这里爆炸的话,会同时引爆其他的燃烧弹变成大惨剧。全员都会被炸死在这里,潘卡罗家族全灭。混着有毒气体的烟雾扩散出去,还会陆续出现新的牺牲者。真是越想越不得了。奇罗冲出仓库,作为奇罗而言已经非常小心留意了。随后突然停下脚步,等待卡尔罗他们赶上来,用铁锤怒拳一号蹭了蹭下腹部。“呃啊好想尿尿啊……”

“奇罗少爷!别走得太快!”卡尔罗从仓库中出来大吼道,“大家都很小心……等等您怎么了?”

“哎呀,其实吧,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憋不住尿啊。嗯,还是能忍得住的,还没那么严重。话说既然都来了就赶紧走赶紧走!走……唔欸?”奇罗直眨眼睛,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但没能马上领悟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要说奇罗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沙科位于察鲁峡谷的北侧斜坡,奇罗看到的就是南侧斜坡,换句话说就是山一样的东西。可是,还是觉得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不对劲呢。“……啊啊……”奇罗伸出铁锤怒拳一号指向南侧斜坡,朝斜坡顶端示意。“啊啊!啊啊!看那个!快看那个啊卡尔罗,快看……!”

“嗯……?”卡尔罗望向铁锤怒拳一号所指的地方。“——啊……”随后失声叫道,“什……那个——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呢。”奇罗看了一眼抱在腰间的燃烧弹,随后又望向南侧斜坡。现在是早晨五点、五点半了吧,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段。天空已经足够明亮了。南侧斜坡比沙科所在的北侧斜坡更陡峭,看上去就仿佛是一面垂直矗立的墙壁。斜坡上有积雪,准确地说就是一座雪山。顶部有多高?五百美迪尔?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用自己的双眼来看,大抵上就是这个高度。所以这不是错觉,南侧斜坡【变高了】。不是山坡整个隆起,而是在南侧斜坡的顶端,还额外爬着一座小山。为什么能分辨得清,是因为那座小山上没有积雪。顶峰处虽然是白色的,但也有大量的部分剥露出漆黑的岩块。本来是没有那东西的。绝对没有,能够断言以前是没有那座小山的。可是,上次注意那里是什么时候?几小时前?昨天?前天?已经记不清了。那座小山是突然现身的吗?虽说是“小”山,但实际上肯定也非常庞大,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冒出来。最近的确常常发生一些原本不可能的事,但这是不是也太过头了啊混账。到底算什么啊,王八蛋。“……唔嗯……”奇罗拧着秃头拼命思索。“奇罗少爷……”卡尔罗的口气严峻,“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东西,怎么好像在移动啊。”“啊啊啊……?”奇罗再次向南侧斜坡望去。瞪大着双眼仔细观察。本大爷的视力一向出色,连五基尔美迪尔之外猫身上的花纹都能看得清。这么说可能稍微有点夸张,不是稍微是相当夸张。总而言之视力挺好的。奇罗盯过去,盯着,盯着,紧紧盯着。在动——其实也称不上是在动。不过的确,虽然不是整个南斜坡,唯有那上方的小山,正在细微地摇晃震颤。所以也可以说是在动嘛。看样子的确是在动。原本那小山就不在那个地方,既然现在在那里,就说明它是移动过来的。山移动过来?啊哈哈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嘛。不过如今的确发生了这“不可能”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已经无法断言它不可能了。如果那座小山还将保持移动的话,会继续靠近吗?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奇罗用铁锤怒拳一号在自己的脑门上敲了一记,鼻血噗地一下喷出。“……难道说,那东西会朝我们砸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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