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蜜凯奴常常与威莉蒂一起游玩的森林中央,倾倒大树后方的缝隙里夹了一张字条。
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纸片叠了好几次,折得小小的。
这是消失的蜜凯奴唯一留下的信息。
**
……住在森林老旧小屋的老婆婆与孩子们都失踪的消息,祭典隔天早晨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传言的来源是那些身穿银色铠甲的帝国军士兵,他们是从天亮前就在村里各家询问,是否知道老婆婆的养子们到哪里去了。
说到底,正规军士兵会出现在这样偏僻的乡村,本身就是很稀奇的事,但当村人们听了他们的目的时,立刻就接受了。毕竟他们在找的那两个孩子是来历不明的孤儿,养育他们的老婆婆也是一样,是数十年前就自顾自地住在村外森林里的怪异『占卜师』。
相反的,村民们啪被追究隐瞒老婆婆一家至今的责任,而自告奋勇协助士兵们,在村中到处巡逻。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还没有人看到蜜凯奴与席翁的身影。
(太好了……)
懊恼不堪的村人中,只有威莉蒂一人对这报告感到安心。
对从多年前就和蜜凯奴他们十分亲近的她来讲,森林小屋里住的老婆婆一家绝对不是什么「怪异」的人。虽然她因为是祭典之夜,最后见到老婆婆养子们的人,而被反复质问了好几次,但觉得那些士兵的话中有许多疑点,反而更加深了她对两人的担心。
『住在村郊的那些人,打算和想对帝国报仇的人合谋,还会用奇怪的妖术。』
『似乎是想要咒杀陛下。』
『小屋里到处都是他们用来诅咒的道具。』
——真傻,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的。
威莉蒂到过倪葛拉的小屋许多次,虽然知道倪葛拉偶尔会为来客占卜,但那绝对不是什么诅咒。
……隔天下午,威莉蒂暂且在不令人起疑的情况下,口头上答应协助士兵才被释放,刚走出去房子就被以库欧妮与爱菈为首的女孩们包围了。她们似乎是听到传闻而在玄关等候。
「威莉蒂!蜜凯奴的事我听说了喔,听说她要咒杀皇帝陛下?」
「我从以前就觉得她很奇怪了。那个人是不晓得哪里出生的外地人嘛,而且还那么粗鲁,会跟男孩子们打架。」
「不要说了,蜜凯奴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的话一句句刺在威莉蒂欣赏。但忍不住反驳时,库欧妮却皱起眉头说:
「威莉蒂,你也很可怜呢。你祭典那晚本来好像是跟席翁在一起嘛。」
「你应该没有故意放蜜凯奴他们逃走吧。」
「才没有呢,你们不要再说了。」
这些孩子只能说出这种伤人的话吗?从小一起在同个村庄长大的人失踪了耶,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威莉蒂既懊恼又难受,还有……心底感到一阵阵刺痛。她背向女孩们,把想上面打听倪葛拉等人消息的村人们抛在身后,走向森林。
(蜜凯奴不会瞒着我到远方去的。只要到平常一起玩的花田去,一定能有什么线索。)
威莉蒂想到这点时,正一个人静静的走在森林兽道上。头脑终于冷静下来,可以好好地思考事情了。
没错,蜜凯奴一定有留下什么讯息,不会就这样瞒着我自己不见的……
正直顽固到几乎可说是笨拙,就算被村里的孩子们欺负也坚决不在他们面前哭出来的蜜凯奴。以及总是站在她旁边保护她的席翁,威莉蒂从小就一直看着这两人,一直,从蜜凯奴他们出现到这村庄以来。
对身为村长女儿,理所当然可得到各式各样事物的威莉蒂而言,总觉得那两人很稀奇,所以自然而然就被吸引了。不安地在村中到处张望的蜜凯奴,以及总是与她并肩而行的席翁,两人总是互相扶持……不知道从何时起,威莉蒂感觉那两人比自己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要坚强、尊贵、无可取代,当发现到的时候,自己的视线已经无法从那两人身上移开了。
因此,当蜜凯奴决定要在自己家里工作时,威莉蒂真的感到十分高兴。一开始还找不到可以搭话的机会,只能远远看着她正面抵抗村中孩子们的起伏。
『不要紧的。』
即使合上眼,现在也还能回想起来,蜜凯奴一开始对自己说的话。
『不要紧的。那个……我刚刚在打扫这里的时候就有动到柜子。所以就算威莉蒂没有弄坏,我想我大概也会碰到它的。』
有一回,威莉蒂偷看蜜凯奴打扫的样子,悄悄在房中徘徊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架子不小心撞上,原本放在架子上装饰的餐具就这样掉下来了。
那是父母很宝贵的东西,不是说句对不起就能了事。
那时突然有人出现在吓坏了只能呆立原地的威莉蒂面前,那人就算蜜凯奴。
『威莉蒂,请你回房间去吧,我会收拾的。』
明明之前连句完整的话也没说过,为什么她要包庇自己呢?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威莉蒂因为害怕面对自己犯错的结果而躲在房间里。傍晚看到蜜凯奴时,她的脸被甩了耳光而变得又红又肿。但就算被打被骂,蜜凯奴一次也没有提到威莉蒂的名字。
威莉蒂觉得既丢脸又羞愧,于是哭了出来,反复道歉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蜜凯奴泄气地说:
『我才不要说抱歉呢,对不起擅自这么做。因为威莉蒂很可爱,我不想看到威莉蒂被打被骂的样子。不过害你哭了也一样……真的很抱歉。』
接着,她害羞似的牵起威莉蒂的手,小声说:「那个啊,就算……我一直想跟威莉蒂交朋友……」
想起那时她被打红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威莉蒂感到心痛又悲伤,最后却转为暖意。
是威莉蒂最先想和蜜凯奴交朋友的,但蜜凯奴总是早威莉蒂一步,把威莉蒂想要的东西毫不吝惜地送给她,甚至还对威莉蒂说「谢谢」。
(可是……)
威莉蒂不禁胸口一紧。想到昨晚的事,看到为了保护蜜凯奴而冲出去的席翁那绝望的表情与行动时,她讶异地强烈感觉到了,自己心中那如淤泥般混浊的感情。
(席翁大概喜欢蜜凯奴吧。)
蜜凯奴是她亲密的好朋友,而席翁是……威莉蒂出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两边不能放在一起比较,两方都很重要。虽是这样,但那一瞬间,席翁甩开威莉蒂的手冲进游行队前时,她感到心中似乎出现了裂痕;就像摔碎在威莉蒂脚边,那昂贵的餐具一般。
(我知道席翁赫尔蜜凯奴是特别的,也知道席翁非常珍惜蜜凯奴……)
明明早就知道了,但为什么心还会这么痛呢?
背靠着大树的树干,打开刚才从缝隙中拿到的信。扫过了熟悉的蜜凯奴的自后,威莉蒂将字条撕碎,丢散在林木的树叶间。
【给威莉蒂: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我得和席翁一起离开村庄了。目前预定先到多纳修去,之后会去帝都。虽然没办法写原因,但还是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我……在嫉妒蜜凯奴。)
像小孩一样愚蠢帝都独占欲。希望不是蜜凯奴而是自己;希望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席翁特别的存在。
她虽不把村中女孩关于席翁的传言放在心上,但每次看到他的心明显向着蜜凯奴,都感到十分难受。
不过,蜜凯奴说了,说要帮忙威莉蒂。所以祭典之后,她才会鼓起勇气邀请席翁……
「你就这么想要他吗?」
威莉蒂听见声音,停下了脚步。
茫然抬起头,开阔的视野没见到冬天枯萎的花朵,数种药草群生的空地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啊……」
「虽然那是个不论你怎么喜欢他,都不会回头看自己的人。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想要他吗?」
威莉蒂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突然感到身旁其他的声音都消失了;视线内的风景也都渐渐褪去、远去。忽然,连眼前站的是什么人都认不出来。
「很可惜,他无法成为你的东西。那人的脑中不论何时都只有那女孩,其他什么都没有。」
「那女孩……是指蜜凯奴吗?」
「是的。只要那女孩还在,他就不会成为你的。现在的你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不过是四周风景的一角罢了。」
这人是谁呢?明明才刚想起他的名字却又忘记了,威莉蒂只能呆然站在原地。随风流动的美丽金发,女性般柔和而温柔的面孔,像在担心威莉蒂般的沉着表情。
但,为什么这个人,一直说着这么过分的事呢……
「不过,有个方法可以分开那两人。一个让那两人分别走上不同的路,不会再相会的办法。」
「…………」
「你不想知道吗?可以得到他的方法,可以不再受嫉妒之苦的方法。」
威莉蒂茫然看着男人,他还是挂着慈祥的笑容。
「我……」
「真可怜啊。不过已经不要紧了,我会帮助你的。」
男人伸手拭去扑簌簌滚下威莉蒂脸颊的泪珠,就这样将无力的她宛如披风中,用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轻声说道:
「来吧,相信我,请将藏在你心底的秘密告诉我。刚才撕碎的纸片上究竟写了什么?我会把那两人带回来,也可以只让他回到你的身边,所以……可以告诉我吗?」
被男人白色的披风包裹着,威莉蒂脑中一片空白,模模糊糊的视野花化开,被拉进深沉而浓密的黑暗之中。
脑中回荡着那甜美而温柔,砂糖般甜腻的嗓音。
最后,威莉蒂在恍惚状态下,对细语之人点了头。
2
从空中鸟瞰浮在海面上的陆块时,纵长的主大陆形成宛如有尾巴的野兽般的形状。
位在野兽喉咙附近的就是帝都,而隔着海直向东边前进,就是米榭兰诸岛中的最大的第二岛。
联系着第二岛与大陆般浮在海面上的,是传说过去皇帝进行修行的「沉默神殿」所在的第一岛;反方向正下方接连的第三、第四岛上,除了建有连接到帝都的公路外,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像画了半圆般散布的诸岛,彼此之间仅游个泳就能抵达。而第一、第四岛和大陆的港口间,也在还能对望的范围内,但皇帝渡海来参加祭典的,就只有蜜凯奴她们的村庄所在的第二岛而已。因此帝国的贵族们不是通过诸岛,而是从帝都直接经由多纳修港进入岛上。
……多纳修是第二岛的港口中最大的,也是长年旅人集中的中继地。要到帝都的话,从这里转搭船是最快的,当然皇帝在祭典后,也是从这里搭船回大陆。
(不过,帝都的人不可能像我们这样徒步前进,大概是从容地、轻松舒适地回到港口吧。)
蜜凯奴位在宛如会中途断绝的小溪边。
她坐在自地面凸起的大树根上,把一路上摘的药草弄碎沾到布上。「呼」地吐了口白雾,看向天空。
自常绿树的叶缝间看到晚秋夕阳虽微弱,但依然耀眼地刺向蜜凯奴的眼睛。在这里稍作休息,走了整天的疲惫比预想的还要严重,一旦停下脚步坐下,全身就像铅一样沉重,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这种时候,寒冷的温度下有营火烘着身体感觉相当舒服。把药草的敷布冷敷在小腿上,闭上眼睛试着习惯双脚的酸痛,蜜凯奴突然感觉到有人走到身边。
张开眼,席翁静静的递上了水。
「是河水?」
「不是。路上有涌泉,那时装来的。」
「谢谢……啊!这是敷布,我刚刚又做了新的,席翁也敷一下吧。」
「嗯,蜜凯奴也把汗擦一擦吧,吹了风会感冒的。」
席翁淡淡说完后结果敷布,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两块毛巾中的一块递给蜜凯奴后便转过身去。
蜜凯奴喉咙又干又渴,迅速地咕噜咕噜喝完了冰凉澄澈的水。一面揉着酸痛的脚,一面想着这几天路上的事。
……从村子出发至今,已经过了三天。
那天,蜜凯奴她们决定先去港都多纳修。这当然是为了救被带往帝都的倪葛拉,当初反对的席翁,后来也拗不过蜜凯奴的决心而同行。
不过,问题在于该怎么走。因为蜜凯奴有记忆以来,从没离开村庄过。
虽然她因为从小在森林里长大,方向感并不差,但现在只能凭着在威莉蒂加客厅看过大地图的记忆来找路。
不过席翁帮了她一把。明显表现出不乐意的他,最后还是说:
「如果是到多纳修的路,我多少记得。」
他很不甘愿地这样对蜜凯奴说。
「虽然沿着公路走是最快的,不过搞不好会有帝国军的士兵在巡视,路上的村庄最好也不要靠近。所以还是尽可能从森林中走吧。」
就这样,蜜凯奴乖乖跟着席翁一起走在森林中。
(是说……席翁之前有来过附近吗?感觉好像已经走得很习惯了……但就算问了,他也还是不告诉我。)
自那个晚上以来,席翁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蜜凯奴的过去守口如瓶。也因此,理不出个头绪而一团混乱的蜜凯奴也无力地放弃了。
(这样的话,只能耐心等到席翁觉得可以「好好说明」的时候了。)
他这样转换心境。
(不过,至少我跟席翁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了,婆婆她……如果帝国的人有那个打算的话,一定当时就动手了吧。)
如果是为了某个目的才带走她的话,应该不会很快就把倪葛拉杀了。这样的话,蜜凯奴就不该光在原地犹豫烦恼,而是该尽早开始行动想办法就出倪葛拉。
(大致说来,从可以平安解禁多纳修这点看来,状况应该没那么糟糕吧!)
蜜凯奴将分别时倪葛拉披在自己身上的披肩从新绑好,对着夕阳西下的天边举起拳给自己打气。
「蜜凯奴,虽然在你兴头上说这话很抱歉,不过把鞋子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
同时,有种冰冷的触感包上自己的脚,蜜凯奴不禁轻呼一声。席翁拿着浸过河水的毛巾跪在蜜凯奴面前。
蜜凯奴红肿的脚上沾满了淤泥,到处都有血渗出来。小腿敷了药布却忽略了双脚,看着席翁温柔地用毛巾包住那只脚轻轻擦拭,蜜凯奴的脸像火烧似地,变得比手脚还要红。
「好、好了啦席翁,我自己可以擦啦!比起我,席翁你自己才是……」
「我?」
「连我的行李也背着,你脚的负担应该比我还要重吧。休息的时候还要到附近找水,确认前面的路有没有危险,晚上也都是你在看火几乎没有睡。不好好让身体休息一下会昏倒的啦!」
确实,这几天野营席翁应该也是一样疲惫,况且明明都说好晚上要轮班,但他总是略过蜜凯奴的班,一个人坐在营火前迎接黎明,照理说应该要比蜜凯奴累得多才对。
就算说了「就当是我拜托你,请休息一下」,写那个也只是一脸无所谓地说「我不像蜜凯奴一样娇弱,所以不要紧」。有了第一天的教训,说要轮第一班看火的蜜凯奴,昨晚也在一盹一盹中,不知不觉间换成席翁看火了。
(啊!席翁脸上沾到泥巴了。)
注意到后,她从席翁受伤抢过毛巾,用河水洗过后擦着席翁的脸。冰凉的触感让席翁像猫似地眯起了眼睛。
「真是的,为什么这种地方也会沾上泥巴啊。」
「……不晓得,又不是我喜欢才沾上的。」
虽然一边抱怨,但他又露出像是很舒服的表情。看到总是严肃地板着脸的席翁放松了表情,蜜凯奴边说「好乖好乖」,一边摸着他擦干净的脸。
「诶,这大概是哪一带呢?已经快到多纳修了吗?」
「不会那么快到。有绕了点路,我想应该还要几天吧。」
「这样啊……。」
蜜凯奴失落地垂下肩膀,再度往河川走去。
「诶,席翁,虽然是到了多纳修之后菜肴担心的事,不过,不管怎样搭船都咬花钱吧?可以的话我想找些工作……咦,席翁?」
背后突然变得很安静。蜜凯奴一边拧干毛巾,一边回头,看到席翁还是站在和刚刚一样的地方,感到安心的蜜凯奴稍微提高了音量说:
「不要吓我啊,我还以为你到别的地方去了。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有奇怪的东西跟着。」
「咦?」
「从祭典那晚我就注意到了。本来想说他大概很快就会离开。」
蜜凯奴不明白地傻在原地,突然左手边的树叶传来了沙沙声。
(难倒是……追兵?)
她站起身打算逃跑,几乎同一时间树叶中探出一颗头。蜜凯奴吓了一跳,不过定睛看到那圆润黑泽的眼睛便放下心来。
那是只鹿,还是只小鹿。看到她天真可爱的杨主席,蜜凯奴心头一紧。
(噢!好……好可爱啊~~!!)
对上那仿佛觉得人类很神奇的眼神,蜜凯奴忍不住伸出手去,胆小的鹿立刻转身消失在森林中。
「刚刚的小鹿,你看到了吗!?可爱得不得了啊!!天气和恩冷,几乎路上都没有看到,原来它们还在森林中啊……啊啊,真可惜,要是可以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
「幸好没事。都是席翁说了奇怪的话,害我以为是追兵来了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那么可爱的孩子……」
正当她对站在身后的席翁这么说着的同时。
又传来了枝叶动摇的声音,从树叶深处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接近。
又是野兽吗?我为了保护毫无戒备到处张望的蜜凯奴,席翁突然站到她身前。想要填满树木的间隙般,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小孩子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对方瞪大了眼,用低沉的声音大声问道。是位穿着黑色斗篷的猎人。
3
两个小孩独自在森林中旅行——听到这事的中年男人,藏在乱糟糟胡子下的严肃脸庞立刻露出生气的表情。
「这附近是我们的狩猎场,要是被当成猎物开枪打中别怪我们啊。」
「狩猎场……那刚刚的鹿是……」
「现在是今年最后的狩猎季。等真正的冬天来了,就打不到猎物了。」
男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两人。
「总之,最好在森之主来之前移动。就快要天黑了。」
「森之主?」
「就是熊,光今年就有很多人被袭击了,你们也不要再逗留了。」
「不、不会吧,那种事我根本不晓得……」
发抖的蜜凯奴,最后跟着男人到了他就在附近的狩猎小屋。
男人说自己的名叫纳吉鲁,是住在附近村庄的猎人。今天也是为了打猎而到森林里来,追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鹿,结果就看到了蜜凯奴她们。
「不过呢,还好你们没事。就算有升营火,也不会有笨蛋在森林里露宿的。」
纳吉鲁一边叨念着,迅速拿起小屋里的茶器倒了茶,递给蜜凯奴与席翁。
这是间没有桌椅的朴素小屋,直接坐在地上的蜜凯奴道了谢,正想接过杯子时,被身旁的席翁制止了。
……面对席翁针射般的锐利视线,纳吉鲁不高兴地挑起了眉毛。
「怎么了?我可没下毒喔。」
「席翁,太失礼了。」
被念了几句,席翁只用和往常同样不高兴的视线回应。要是平常的话,他这时候应该会抱怨回个几句,但他却什么也没说。这么说来,席翁自从走近狩猎小屋以来就几乎没说话。
(真是的,闹什么别扭嘛。)
用手肘顶了下席翁的腰,他也只是不发一语地转过头去。纳吉鲁将席翁不肯接下的杯子放在地上。
「哼。不想喝的话也不勉强,随便你吧。」
边说便转过身去,将肩头的枪卸下挂到墙上。看来像是生气了。
场面充满了紧张的空气,蜜凯奴只能想办法缓和气氛,开口对纳吉鲁说:
「那、那个……今天真是非常的抱歉,因为我们害打猎中断了。」
「那倒是不打紧,就算有发现不错的猎物,我本来也打算天黑后就要回到这里来的。不过,为什么你们会在这种时期出现?」
「……咦?啊……那个……就有点事……」
「多走两步路就到公路上了,有必要刻意绕森林吗?我是不晓得你们有什么苦衷啦,不过太小看森林的话可是会吃到苦头的喔。」
蜜凯奴无法反驳。确实也是这样,在远离公路的森林里有两个孩子独自旅行,就算有人起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唉,算了。这里有些干粮,只是住一晚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今晚你们就在这里睡了吧,明天我再带你们到公路上。」
「啊……真的非常感谢您,不过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只是回村子顺路而已,不用客气的。」
「啊……」
到了公路上的话,要再绕回森林还得费一番功夫。但要是这样跟他说,又觉得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就在蜜凯奴迟疑不定时,纳吉鲁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
「总之屋后有水井,去洗一下再来吧。你的头发沾到脏东西了。」
蜜凯奴「诶」了一声,自然得伸手拨弄自己的头发。
说起来,她自从离开村庄就没照过镜子,野营生活中也没办法保养头发,还被树枝勾到乱七八糟,恐怕受损得很严重吧。
(讨厌,真丢脸……)
蜜凯奴满脸通红地站起身,走出小屋。跟纳吉鲁说的一样,屋后有个小水井,把堆在盖子上的枯叶拨开,打开盖子,蜜凯奴放下水桶汲水。
用映着夕阳的井水照着脸,她正打算洗头时突然发现。
(骗人……)
冰冷的井水中映出自己的脸。
头发染上了一块块黑斑。不,不知这样,连眼睛的颜色也是,黑色……
蜜凯奴不自觉等揉了揉了眼睛,不过只是眼白充血,虹膜部分的颜色还是没有改变。颤抖的双手将发梢拉到眼前一看,颜色确实变了。
(为什么!?是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还是因为疏于保养……可是祭典时才刚洗好保养过,而且不可能蓝眼睛的颜色也突然变黑吧……)
「不用担心,蜜凯奴的头发和眼睛,本来就是黑色的。」
蜜凯奴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跟在自己后面粗来的席翁。由于刚才太惊讶而没有发觉。
「什、什么,席翁,你刚说什么?」
「就是,蜜凯奴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本来就是黑色的。」
席翁重复说了一次,静静地走到蜜凯奴身边。
「亮丽柔顺的黑发,和澄澈的黑色眼睛。之前是硬将他们染上别的颜色。倪葛拉总是说要用药草洗头发不是吗?那是以前倪葛拉的故乡用过,一种染发用的特殊药草。和果实汁液混在一起涂在头发上,不论怎样的头发都会变成明亮的金色。」
「变成……明亮的金色?」
蜜凯奴呆然地看着自己手上抓着的头发。
「黑色……我的头发是……黑色的?这种事……」
她根本不晓得,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过。
就算是洗头、进到河里、淋了雨,蜜凯奴的头发总是闪耀着金色的光辉。明明连威莉蒂也总说:「蜜凯奴的头发比我的还像太阳的颜色,是美丽的金黄色呢。」
「那……眼睛的颜色呢?总不可能连眼睛都染色吧!?」
「有改变它的方法,只是蜜凯奴没有注意到而已。在这个国家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太显眼了,无论如何都得将它藏起来才行。加上蜜凯奴又是女的,要是被找到就糟了。」
「……等一下……那个,难道婆婆跟我们说的故事……」
一边说,蜜凯奴一边想了起来。
倪葛拉不知反复说过多少次的异国故事。那是有着黑色头发与眼睛,被帝国毁灭的诸神之国——常世国的故事。
「帝国里几乎没有黑发黑眼的人,那是被毁灭的『常世国』人民才有的颜色……可是……」
蜜凯奴颤抖地蹲下,两脚也在发抖。
那太可怕了。脑中塞满至今还无法弄清楚的讯息,现在全串了起来,她对那开始连结起来的巨大结构感到恐怖。
为什么蜜凯奴会被人追赶?为什么倪葛拉会被带走?蜜凯奴以外的人都被杀了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集中思考后,蜜凯奴终于挤出声音低声问道:
「我是……常世国的人吗?」
「……就是那样。」
席翁稍微迟疑了下,接着点点头,明白地肯定了蜜凯奴的疑问。
(啊啊……)
蜜凯奴抓紧披在身上的披肩下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倪葛拉不厌其烦地不断重复被灭亡的国家的故事,说不定倪葛拉正是想告诉蜜凯奴那是她的故乡。
(我真是像笨蛋一样,什么都不晓得,就只是傻傻地听过去而已。)
她感到有些晕眩,虽然围着披肩,但还是感到全身发冷,她怀念倪葛拉给予自己的温暖。
(我到村庄来是十年前的事。虽然有许多人死了,但因为席翁把我带了出来,所以我才能活下来。但我却对过去的事情一点记忆也没有。)
「蜜凯奴。」
「……抱歉……我只是稍微有点吓到。就是说嘛,没有这点程度的理由,不可能额可以调动帝国军来追捕我们嘛……」
不过她又想到,为什么帝国要把常世国的人民赶尽杀绝?
(……因为黑发的人民是神的后裔,不肯崇拜皇帝陛下的关系吗……?)
但蜜凯奴并无对帝国不利的打算,只是想在村外的森林小屋中,和倪葛拉与席翁三人一起过着安稳的生活罢了。她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晓得。
蜜凯奴紧咬嘴唇,呼了一口气,合上眼睛,稍微沉默思考一会儿,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我了解大致的情况了。不过为什么婆婆要藏匿我们呢?她应该知道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因为倪葛拉本来也是常世国的人,虽然她似乎在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国家。」
「婆婆也是!?那……」
她是觉得婆婆和村中的人们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因为倪葛拉也处在被帝国追捕的立场吗?
蜜凯奴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向席翁。他点了点头。
「而且,我想她大概也想赎罪吧。」
「赎罪……弥补过失吗?」
「就是那样。倪葛拉以前失去了丈夫与女儿后才回到米榭兰诸岛。所以蜜凯奴来的时候,她说了,就算用自己的命作为代价也要保护这孩子。」
「婆婆她那样说过吗?」
「『蜜凯奴』也是倪葛拉女儿的名字。」
她又倒抽了一口气。
啊啊,自己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谢谢你,席翁。终于跟我说了这些秘密。还有……把我带到村子找婆婆这件事也是,真的非常感谢你。」
虽然听到的净是些难以置信的事,但意外地自己竟然可以冷静接受。说不定是因为蜜凯奴心地隐藏的「记忆」,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候吧。
加上蜜凯奴又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搞不好他也在思考,有必要刻意告诉自己过去的事吗?
「席翁,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染我头发用的药草,要到哪里才能采到呢?」
「药草是有,不过光只有这个还不够,倪葛拉在食物里也有混了药。」
「食物……食物!?骗人!我第一次听说!!」
「只有染发的药草,很快就会掉色了。所以在食物里混入对身体无害的药,瞒着让你吃下去。眼睛的颜色会变成蓝色,也是因为那个的作用。」
啊啊!就连这种地方也有蜜凯奴不晓得的事。
蜜凯奴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低下头。
「……药,还有药草,要是没有这两项就没办法维持颜色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会掉色,一直这样会很麻烦的……」
要是模样一直这么明显,会妨碍去帝都拯救倪葛拉的行动。
「想恢复之前的颜色该怎么做才好?有其他的办法吗?」
「没那个必要,本来就是硬去改变它的,明明原本是非常美丽的颜色,现在终于可以恢复成原来的蜜凯奴了,我很高兴哦。」
席翁轻快地抬起蜜凯奴的头发,轻吻了一下。这个举动让蜜凯奴愣了一下,满脸通红,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不要说的那么轻松……这么显眼的话很伤脑筋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那些家伙早就知道蜜凯奴的事了,我觉得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现在反而给他们一点目标比较好。」
「目标!?」
「对,没有证据那些家伙们是不会理解的。」
「……你在说什么?」
他跟往常一样,说着意味深长的话。好不容易和席翁对上视线,他又立刻转向一边去,像是要看透林木般眯起了眼睛。
「还真是谨慎啊。」
「…………?」
「不管他们了。来,头低一点,要洗头发吧?就快要天黑了,水也很冷,简单清一下就到里面去吧。」
「唔……嗯。」
理所当然似的又让席翁为自己洗头。蜜凯奴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了,消沉地将头交给席翁。
头发的斑驳颜色没办法去掉,不过将剩下的金色洗去了些,让它不要像之前那么不自然。蜜凯奴虽然冷地发抖,还是好好的将头发擦干,和席翁一起回到小屋里去。
等着两人回来的纳吉鲁,还是挂着那张恐怖的表情在土灶升起了火,正从小屋里的皮袋中取出干粮。注意到蜜凯奴和席翁后说道:
「坐下,快点吃了让身体休息吧。」
边说边将在土灶煮熟的清汤、硬面包、树果跟碎掉的起司递了上来。
「虽然只是点简单的东西,不过也是有营养的。这里面没下毒,不过不想吃的话不吃也行。」
「我、我开动了!」
一看到食物肚子就叫了起来。蜜凯奴带着足以让人忘记疲倦的空腹感,连忙在食物前坐定,用席翁来不及阻止的速度将硬面包沾了汤汁放进嘴里。
热汤的味道在嘴里渗开。
「好好吃!」蜜凯奴喊出声。席翁只是在一旁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她。
**
当晚,蜜凯奴做了奇妙的梦。
在美丽的绿色森林里,色彩缤纷的花丛中,有栋非常非常漂亮的木造建筑。
那栋建筑蜜凯奴未曾看过。又盖了小小屋顶的栅栏及广大的庭院,中央耸立着散发出沉重气氛的建筑物。
被几根柱子所支撑,看起来像是浮在空中一般。这栋平房地板很高,从地板延伸到地面的阶梯也是木制的,各方面都深深得向内延伸。
『住在这里神社中的神,会吃掉人类。』
突然想起阴郁的声音,屋内四周的景色变得有些阴暗。
『发狂的灵魂在追求罪偿,那是欺骗了审判之神封住它的惩罚。』
『为了镇住它必须献上贡品。白之神兽是创始之神,我们必须畏惧、崇敬、献上一切请求它的赦免。』
啪嗒一声,有水滴落下。这样啊,这里是神社旁的洞窟中……
『原谅将你献为贡品的父亲吧。天津神的罪就是我们的罪,不偿还的话,罪会成为侵蚀大地的诅咒,招致灾祸。』
景色再度改变。是在安静的庭院中,虽然视野狭小又模糊,但可以清楚感觉到身边有个温暖的气息。
『未来……』
那是缓慢、如呼吸般甜美而温柔的声音。
『当未来某天灾祸降临在你身上时,我说不定没办法保护你,所以把……交给你吧。』
蜜凯奴心中为那充满爱怜的声音填满。
不过,在耀眼眩目的太阳下,这栋建筑中也太寒冷,太寂寞了。
……得做点什么才行。
希望至少在这屈指可数的虚幻时日中,我交给你的东西可以长久地替代我保护你。
我已经没办法持续待在你身边了。
所以我希望,不论时光如何流逝,我都能成为疗愈你内心的存在。
『……啊啊……不过,已经……』
视野为深渊般的阴影笼罩,暗了下来。渐渐转浓的阴影,就要将一切吞没……
「蜜凯奴!快醒来!」
就在她屏息的瞬间,传入耳里的声音将蜜凯奴唤醒了。
**
一时间,她还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奇妙的梦,不过现在眼前只有席翁的脸。
看到黑暗中那张担心的脸,蜜凯奴立刻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动不了。
(咦……为什么!?)
蜜凯奴简单地吃了晚餐,虽然没有床,但可以在好久不见能避风雨的地方躺下,她刚才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从躺着的小屋角落看去,室内一片黑暗,窗户外也没有一点光亮,她知道现在恐怕还没到天亮的时候。不过……
(为什么身体动不了……)
「蜜凯奴,抱着我。」
「可、可是……」
「快点!」
靠近自己的那张脸用力地将蜜凯奴的身体拉了起来,这时她听到了有什么发出了啪嚓断裂的声音。刚醒来虽然视野一片黑暗,但还是能看到一些东西,蜜凯奴立刻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被黑色绳子般的东西缠绕着。
「这是什么!!」
「不要紧的。来,手给我。」
席翁一边说,一边拉过蜜凯奴的手绕在自己脖子上,就这样将她拉近……
啪嚓、啪嚓……啪!
伴随着令人不快的声音,那些像黑色绳子的东西终于断开落在地上。
获得解放的蜜凯奴,环着席翁的脖子被抱起来,将头靠在他胸前,将脚放在地上。但这样还不能安心。
「什么……这是什么啊?原以为是绳子,结果好像是藤蔓?是说这是从哪里长出来的?纳吉鲁先生呢……!?」
「在那里。」
听了席翁的话看向小屋的入口,蜜凯奴张着嘴愣住了。
纳吉鲁的确在那。在席翁的正前方,像要威胁两人似地站着。
而且有无数像植物似地怪东西从他的身体里伸出来,细细长长地在前后左右展开,还有一些钻到小屋的地板下。绑住蜜凯奴身体的,就是那些自地下窜出的植物中的几根。
『你是怎么发现的?』
昏暗的室内响起奇怪的声音。虽然是纳吉鲁发出来的,但和睡前听到的完全不同,闷闷地,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就跟那位大人说的一样,药对你起不了作用?』
「……你给的食物我安全没碰,真是抱歉了。」
『一开始就很谨慎嘛,你怎么发现的?』
「没发现才奇怪吧,黑色披风是人形式神的特征啊。」
「席,席翁,你们在说什么?药什么!?」
「那家伙是来抓我们的追兵。用药迷昏我们,再看是要抓起来还是杀掉。」
「什……」
蜜凯奴一阵愕然,再次看向门口的纳吉鲁。
伸出触手的纳吉鲁(现在已经不像植物或藤蔓了,而像可以自在运动的触手),正以和睡前看到的严厉表情有些像又不相同的诡异笑容看着两人。不过不晓得为什么,他与蜜凯奴等人维持着一定距离,只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是……梦吧。因为平常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嘛,大概等我醒来就会变回跟平常一样。)
「蜜凯奴,抱歉,这是现实,振作点啊。」
「不、不要读我的心!说到底,为什么席翁可以这么冷静!?」
蜜凯奴被说中心事正要反驳,却听见了低沉、仿佛攀爬在地面上的嘲笑声。
『就算知道我是谁,无论如何你所能做的,也只有想这样保护自己而已吧。』
「…………」
『真难看啊。现在的你只是个小孩,那种身体连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只要我用了这些家伙的力量,你就连封住我一人也做不到。』
「要说那种话,等你可以动之后再说吧。」
听到这话,席翁怀中的蜜凯奴忍不住颤了一下。
长出触手的纳吉鲁身后站了一个人,像漆黑的夜色般的小个头人影。
「从你身上传来夜刀的味道,是那家伙命令你来的吧。」
『……这不是之前袭击皇帝,结果失败的家伙们吗。遭受那位大人严诅咒的可怜暗人中的其中一位嘛。』
纳吉鲁低声笑着,蜜凯奴不自觉的抱紧了席翁。
「不要紧,那家伙已经动不了了。」
「咦?」
听到席翁满不在乎的声音,蜜凯奴才注意到。
为什么纳吉鲁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理由就在眼前,虽然光线不足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看到纳吉鲁的身上有一点一点的黑斑渲染开来……那斑斑黑色一点点地伸向他的触手,让它们枯萎。
(原来不是不动,而是不能动啊。)
「就算是力量减弱的这个时期,这点程度的事,就算是我也还是能办到喔。」
『说得真了不起啊。想用这个就让我退缩?』
纳吉鲁的声音渐渐混浊,渐渐听不清楚了。
『凄惨的亡国之徒,不论你们到哪都无法从那位大人手里逃出去的。总有一天会把你们一网打尽……在那之前你们就凄惨地到处乱窜吧!』
「蜜凯奴!」
席翁突然遮住了蜜凯奴的视线。不过虽然只有一瞬间,蜜凯奴还是看到了。
像天空中闪耀的星星,强烈地发出金黄色光芒的一瞬间。
不带感情的锐利目光射穿了蜜凯奴,在脑中留下了近乎麻痹的回响。虽然立刻就被席翁的手挡住了,但那一瞬间,脑中确实像是被刺穿般地疼痛。
(什么……刚刚那是……)
被认为诶是纳吉鲁的声音就这样中断了,传到蜜凯奴耳中的只剩下某种东西融化崩解的声音。接着,是重物沉沉落到地上的声音。
……最后,四周为异样的沉默包围。
「怎、怎么了?」
「亚德利姆的使魔。看来是知道了你们的位置,先送式神过来……啊,还不要看这里喔。这边这个可不是让人看了觉得舒服的东西。」
抱着疑问,蜜凯奴迅速地推开席翁。
这样说来,刚才在纳吉鲁身后的究竟是……?
「你……你是谁?」
推开了席翁,纳吉鲁已经不在眼前了。只有一坨软乎乎像烂泥似的东西堆在地上,以及一位低头看着那堆东西的男人。
看起来像是黑暗凝块般的那个人,在纳吉鲁消失后才完全恢复成完整的人形,对蜜凯奴微笑着。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名叫继舟,前几天有在森林里和你见过面。」
「啊!」蜜凯奴倒抽一口气,在森林中的话……
「你……就是那时候那些奇怪密谈者的同伙!?」
「是的,正是。」继舟微笑着坦然回答。
「唉呀呀……原来如此,那种情况下是看不见我们的脸嘛。听同伴说不小心让你给逃了,本来还在猜想是不是因为这样。」
「我完全没看到!就连你们那时候做了什么,我现在也都还搞不清楚。」
她想起了黑暗中在火堆前专注谈话的男人们的身影。
他们是计划暗杀的恐怖分子。这个男人,真的是那时候那些人的同伙吗?
蜜凯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有着细长眼睛、无邪笑容,特殊的服装、散发出非常人气质的男人……继舟突然蹲下,从泥堆中拿出一段看起来像木枝般的东西。
「那、那个……」
「啊啊,抱歉。如此一来,这里的事情就结束了,总之可以先出去吗?在这里空气没办法沉净下来,而且我的同伴还在焦急的等待呢……嗯,之后再说明吧,就这样。」
4
就在还弄不清楚来龙去脉的情况下,蜜凯奴跟着席翁一起走出小屋,屋外令人发抖的寒冷环绕了全身。平静的深夜森林,空中满天星斗闪耀的冬夜郊外。
刚才久违了有墙壁与屋顶的地方睡觉的关系,暖和了的身体突然感受到温差,蜜凯奴忍不住发抖。注意到的席翁将小屋中拿来的外套披在蜜凯奴的披肩上。
发出冰冷光辉的月下,他们跟着走在前头的继舟迈开步伐,一旁树林中闪出了黑色的人影。
是一个高个子跟一个瘦小的身影,刚好两人。
「不是还少了一个吗?」
席翁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被树影挡住而看不清楚的人影,想着他们是不是同伴,抱着蜜凯奴的肩膀突然开口。
「还躲在哪里吧。」
「……连那都注意到啦。不是这样的,我们也有各种麻烦嘛。没办法,只能把他留下了。」
「等、等一下啊,席翁。难道你认识这些人吗?我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应该说,根本还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一点也不像是初次见面的席翁跟继舟,蜜凯奴慌忙地问道。
刚醒来头脑还没办法好好运作的时候,就发生了这种骚动。蜜凯奴脑中已经一片混乱了,但外头的状况完全不给她时间弄清楚。
(一醒来就突然看到纳吉鲁变成植物,身体又被藤蔓绑住!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
想着,蜜凯奴才好不容易注意到。
(咦?等一下。难道说,我们刚刚被纳吉鲁袭击了?)
至此,她才终于能好好把发生的事消化一边。
亲切地准备了食物与睡觉的地方,还帮蜜凯奴她们的旅行带路的纳吉鲁,不论是态度或语气,都感觉是个质朴可信赖的人,但却变成植物打算抓住蜜凯奴她们,这件事到现在才有了实感。
……背上窜上一阵凉意。
(真不敢相信,虽然举止很粗暴,但还是觉得他应该是个亲切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亚德利姆的手下。然后最后他……怎样了呢?)
粘稠稠地融化了。啊啊,而且昨天的自己……
(还愉快的吃着他给的食物,骂席翁失礼。)
明明席翁才是正确的。真傻,愚蠢的是我才对……
蜜凯奴感到泄气,全身无力。席翁注意到蜜凯奴的样子,奇怪地歪着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纳吉鲁先生他怎么了,你知道吗?」
「我想大概是逃了吧。」
「还活着吗?」
蜜凯奴不自觉得呼了一口气。但想起刚刚的状况,就又没精神地低下头。
「抱歉,我在说什么啊……那个人明明就是亚德利姆的手下……可是我还骂席翁。真是很对不起,席翁明明一点错也没有……」
「那种事没什么。」
蜜凯奴对自己思虑不周感到懊恼,低头向席翁道歉。
但席翁却用与往常没两样的语调,干脆地回答:
「能够很快地信任别人正是蜜凯奴的优点。嗯……虽然有时候也是缺点啦。不过因为我很容易怀疑别人,加上蜜凯奴的话刚好可以取得平衡不是吗?」
「……席翁……」
「看来你好像真的什么也不晓得。我还以为你们都是亚德利姆的手下,看来是我搞错了。」
继舟对颤抖的呼气,好不容易放松双肩的蜜凯奴微笑地开口。
「这几天看着你们的样子,就感觉你们并不会成为我们的妨碍。不过和亚德利姆有所联系这点是肯定的……我们想就这方面去调查,但却怎样也没办法看清楚你的四周。」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蜜凯奴立刻注意到他提到了关于亚德利姆的事。
「那个……为什么觉得我和帝国宰相有关联呢?」
「那晚,你可以正确理解我们的话,而且还直直朝着亚德利姆的方向逃去了吧。那个状况可不是用一句偶然就能带过。」
「那、那是误会!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正往公路跑去。」
「看来真是这样,不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亚德利姆追捕了吧。
比起那件事,看到你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也多少能够理解你可以听懂我们的话的理由。同族当然听得懂了。」
「同族……啊!」
蜜凯奴迅速碰了下自己的头发。还夹杂着之前染的金色的头发,以及井水中映出来的黑色眼睛;继舟的头发与眼睛则是纯净的深黑色。
「那么……你是常世国的人吗?」
蜜凯奴边说着,边想起了那个晚上的事情。
祭典中,追赶蜜凯奴的男人确实说了「为什么可以理解自己话」之类的。
那个时候,比起思考他话中的含义,她还是先想着逃跑。
(也就是说,那些人一直用『常世国的语言』在说话吗?不过完全听不出来啊。)
「而且还有一点让人惊讶,没想到竟然还有我们血族的女子活了下来,在那种地方隐居着,而现在还被亚德利姆追捕,这还真是……」
继舟止住了话,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看向席翁:
「看来他们正在测试我们呢。明明知道她身上有我的式神,还故意走近亚德利姆的陷阱,想看我们会怎么行动……明明一开始就起疑了,还是乖乖的走近小屋里去也是因为诶这样吧?
但还真是乱来啊。要是我们假装没看到的话该怎么办?」
「你们看到蜜凯奴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了。」
席翁一边说,一边看向站在树木阴影中的继舟同伴。
「这样的话,你么就不可能置之不理。国津神的同族意识之强我想当清楚。况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蜜凯奴的。」
「……这样啊。」
「那、那个,一次又一次打断真是很抱歉……刚刚继舟先生好像说了,像是一直在监视我跟席翁之类的事嘛……虽然我完全没有发现,难道说从我们离开村庄开始,就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了吗?」
「没有喔。不是跟在你们后面,而是祭典当晚就让式神附在蜜凯奴身上,利用它一直在找为我们。」
「式神?」
「正确说来,应该是使魔吧。将身边的东西附上魂魄,操纵它帮自己做事。刚刚亚德利姆的式神完全化为人型了,要做到那样是需要相当的力量,一般都是用比较小的式神。」
听了继舟的简单说明后,蜜凯奴点了点头。这样说来,席翁也说了好几次「式神」。不只是跟继舟,还有刚刚和纳吉鲁说话时也讲过。
(咦?不过,这样的话……)
「那个……」蜜凯奴再次抱住头,微弱地低声说道:
「抱歉,好像快要超过理解范围了,让我稍微整理一下……也就是说,你们是和宰相所在的帝国互相敌对的常世国人,而我大概也是同一国人……不过一开始还在怀疑我,所以才在我身上放了标记。是这样吧?」
「是的,就是这样。」
「不过因为知道我正被亚德利姆追捕,才晓得我不是敌人,加上看到我的发色是黑的,所以将我视为同伴……」
『啊——!不要再拐弯抹角了,真是的!』
一直静静站在树旁的人影其中之一,大喊着跳进月光下。蜜凯奴吓了一跳看向他,注意到那是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少年,又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小孩!」
『不是小孩——!我已经十四岁了!』:
「啊,果然比我小。」
蜜凯奴仔细地大量着他。
个子和席翁差不多较小,是个看来很倔强的少年。端正眉毛的双眼,正发出可以射穿人类的精光紧盯着蜜凯奴。
(这样的小孩也是常世国的遗民啊……)
如此说来,他应该也和蜜凯奴一样失去了家人吧。但少年发出怒吼:
『啊——够了!年纪怎样都无所谓啦!』
这句话一下子吹飞了蜜凯奴的感伤,少年转向饶富趣味看着自己的继舟。
『喂!为什么要可以用帝国语这样罗里罗嗦地说明啊?既然这家伙也是「我们的人」,应该很清楚预言的事吧!?』
『不,看来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继舟用细长的眼睛看着蜜凯奴:
「先介绍一下吧。这个突然跳出来的笨蛋叫作弓誓,就是你说的奇怪密谈者中的一人。」
『什……我才不是笨蛋呢!』
『是笨蛋没错。祭典那天连一个女孩子都不能说服,还让她逃跑了,erie还什么证据都没办法掌握。』
「……喔……这样说来,你就是害蜜凯奴受伤的犯人吧。」
看到皱着眉头低语的席翁,少年——也就是弓誓「诶」地一声变了脸色。
『受伤!?怎么会?我明明有好好保护她了,这家伙跌倒的时候!』
『咦?这样说来,难道你就是那时候的鼻血男!?』
『不,不不,不准提鼻血——!』
见到涨红了脸怒吼的少年,蜜凯奴现在才注意到。
回想当晚,她突然被压住嘴威胁,还在害怕该不会就这样被杀了的时候……
「真、真不敢相信!你是那时候的男人?我还想说只是个子小了点……这不是小孩吗!」
『就说了不要一直小孩小孩的说个不停啦!还有,被威胁是怎么回事?我才是几乎鼻子都快被打断还被踹,这家伙真的又踩又踹……』
『弓誓,请你安静。』
『什……唔!』
继舟发现没办法好好进行对话,于是出言阻止,弓誓本来还想回嘴,却立刻又被另一个男人捂住嘴安静下来。
那是另一位还站在树阴里的人影。高个子,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男人,没有右手,只用左手就让弓誓安静了下来。
『失礼了,我叫小针,是这几个家伙的同伴。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我也要向你道歉。就跟刚刚继舟说的一样,我们在怀疑你和亚德利姆是同伙,要来调查我们的计划。』
「啊……不……那个,误会好像已经解开了,那样的话已经不用……」
蜜凯奴一直盯着小针少了的右臂,并对自己的没礼貌感到不好意思而移开了视线。虽然他本人也没有试图隐藏,只是理所当然地站着。
和那感觉不多话的外表像反,他说出来的话相当有礼貌,是个能让场面气氛缓和下来的男人。看起来比蜜凯奴还要年长,但从那道歉的语气措辞中,都可以感觉到诚意。
感觉终于碰到可以信任的人了。蜜凯奴自然得开口问道:
「那个……从刚才我就一直想问了,你们说我可以理解常世国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当时也好现在也好,大家不是都很平常的在讲话吗?」
「平常?」
继舟不自觉地露出讶异的表情。
「在你听起来,我们的对话很平常吗?」
「对啊。那天晚上也好,今晚也好,一直都是。」
『这样的话能够听见吗?我现在说的话,听起来也很平常吗?』
「咦?对,很……平常……」
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蜜凯奴不安地转头看向席翁,他护着蜜凯奴说道:
「蜜凯奴是真的不晓得有什么差别。这孩子身上有着『祝词』,不论是怎样的言语,本来就会以真正的意思传递给她。」
『祝词?那、那么那个时候……』
弓誓像是想起什么般地瞪大了眼睛。席翁看着他点了点头,看着完全搞不懂只能呆立在原地的蜜凯奴再度开口:
「总之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请带我们到你们剩下那位同伴等待的地方吧。这里有点太冷了。」
席翁这番坦率的话,让蜜凯奴十分感激。
继舟等人都穿的很薄所以很难开口,其实蜜凯奴虽然穿了披肩与外套,还是感觉得到外面的寒气,全身都快冻僵了。
5
「过去,还不到用『从前』的时代,当时的常世国,对帝国而言是恐怖的『神域』。就算已经掌握了为数众多的小国,但他们唯一无法对其出手的就只有常世国。」
等隆重的火光飘呀飘地,晃动不止。
看着黑暗中那不可思议的纸灯笼光亮,蜜凯奴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继舟的话。
「已经拥有强大力量的帝国,以及不过是小小岛国的常世国,以国力之差来讲受伤没办法相提并论的,但我们常世国的人民拥有武器,也就是被称为国津神的血脉证明而授予的力量。」
「蜜凯奴小姐,」继舟说道。
「你究竟知道关于多少常世国的事呢?」
蜜凯奴尽可能地回溯想的起来的过去。
……被倪葛拉收养时,蜜凯奴对于要在不熟悉的森林沈国感到相当疑虑,几乎每天都在哭着,也吃不下饭,没有精神,整个人消瘦下去。记得似乎让倪葛拉与席翁相当地担心。
在那种状况下,唯一让蜜凯奴感兴趣的,就只有倪葛拉所说的故事。
像是童话故事般怀念,欢乐的情节在心底共鸣着,蜜凯奴幼小的心灵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常世国的事情,也是那些「故事」的其中之一。
「只有这样吗?没有其他的了吗?」
被温和地询问,蜜凯奴再度向下挖掘记忆,但关于常世国,除了从倪葛拉那里听来的故事外,其他的她完全不知道。
「我了解了,那么就从头开始简单说明吧。」
常世国过去坐落在米榭兰诸岛全域,是我们的祖国。它的历史可回溯到创世之初,当地上海没有人类存在的时候。传说这是诸神们为了当做自己的住处,最初创造的国家。「
那是几乎要令人晕眩的悠久历史。
从神话时代开始的常世国历史演变到最后,拥有力量的诸神离开到了天上,进入留在常世国中诸神末裔的时代。
现在常世国的人民,是被留在地上,被称为「国津神」的一种近似人的存在。
传说他们全都拥有无法染出的黑发与黑瞳,以及继承神血的证明般不可思议的力量。
「传说当时常世国的国津神们,可以透过言词来操纵自然,操纵他人,操纵人心,嗯……不过关于这些到底还是神话,听听就好了……重要的是,我们建立起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文化,抱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继承了神之血种族的自负,排斥与一般人类交流,持续抵抗外国的侵略。
而这样的结果是,随着时间流逝,虽然神的力量越来越稀薄,但依然传下了可以确实保护子孙的力量。我们也是,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可以使用那种能力。」
……时光流逝,大路上诞生了许多小国,常世国厌恶变化,坚决不与他国往来。
接着帝国诞生,吸收了小国家群而迅速成长,在这过程中,只有常世国坚决不降下壁垒,固守同族婚姻以维持国津神的血脉。
但几乎支配了大陆全图的帝国,开始将目光看向常世国。几次派兵,要像对其他国家那样,想把常世国也纳入自己支配下。
最开始来到岛上的是移民们,不过常世国之长的巫女大人允许了这些外人的移居。只要不扰乱国津神的生活,对他们的存在也予以默认。
但相对于这点,对帝国的直接侵略行为则有着过度激烈的反应。就算被反复攻击的诸岛中有许多被夺走了,也绝对不屈服与帝国而持续抗战,最后,终于成为帝国唯一的威胁。
「常世国的人民所继承的力量,具体来说是怎样的能力呢?」
『……言灵,被如此称呼的力量。眼睛看不见的,语言的力量。』
小针用左手压住自己的喉咙。
『在我们祖国,认为言语中带有灵魂。从口中说出来后就拥有了力量,可以影响人的心以及行动。』
「那是……类似像暗示一样的东西吗?」
她用尽了自己有限的知识如此问道,小针听到后稍稍缓和了表情说道:
『嗯……就是类似那样的东西吧。不过……』
『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要以为那只是普通的话喔。言灵是比你想象的还要了不起得多的东西。』
用像在抱怨似的口气,弓誓探出身体说道:
『比方说,我使用了言灵祈求「下雨吧」,这样有很高的几率会下雨。统治天空的龙神听见了继承国津神血脉的我们的祈祷,而给予帮助。』
「连天气也可以操纵吗?」
她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回想起来……
这么说来祭典当晚,亚德利姆也像魔法般地中止了原本正落下的雪。
「像式神那种东西,用言灵也能够做出来吗?」
『是的,不过不是谁都可以做到,只有可以用能制作式神言灵的人可以办到,那种东西继舟很在行喔。』
「……那是,只有常世国的人拥有的力量吗?」
『当然啰。所以我们才能够使用言灵一直抵抗帝国的侵略。嗯……不过不也全是好事。言灵是不会选择对象的,有时也会成为令自己苦恼的枷锁。』
『弓誓。』
小针突然责怪似地叫了弓誓的名字。弓誓被制止就闭上了嘴,接着别过脸去不看蜜凯奴。
「……那就继续说明这个能力吧。光听我们这样说还无法相信也是当然的。毕竟你似乎没有在常世国长大的记忆。」
「十分感谢您。不过……那个,明明拥有言灵,什么常世国还是被灭国了呢……?」
「是的。那是在你失去记忆的那晚,也就是距今十年前发生的常世国袭击。」
……拥有自己独特文化的常世国和其他国家不同,采行特殊的统治体制。
最上位是一国之长的最高权力者巫女大人。其下设置「巫师」、「卜师」、「军师」等三师。
巫师是主要进行祭礼,负责迎神祈祷的官员。
卜师是询问神意、天意的占卜官。
而军师则是统治国家军队的官员。
常世国的祭祀官地位最高,国家一切政务都依据祭礼来执行。接受天上来的言语,致上感谢并崇敬之,以此来决定国家应该前进的方向。其中尤其是卜师所说的占卜结果,也就是神所指示的内容,重要到足以左右国家。
而就在距今十年前,卜师说出了恐怖的预言。
当时的卜师,被说是历代三师中拥有最强大力量的大卜师比留女,如此告诉巫女大人:
「得到常世国女子的人,将可获得以全世界也无法换得的宝物。」
这是过去未曾有过的奇妙预言。
不单只针对常世国,这样的内容对其他国家的「人类」也能够适用,而巫女大人郑重地接受了,因为她瞭解到那是会影响本国未来的预言。
预言依巫女大人的命令被严重保管,绝不泄露给他国,将永远封在常世国中……但如此看重的恐怖预言,还是传到了位在帝都的皇帝耳中,这也成为推动「常世国征伐」的原因。
不幸的是,皇帝没有将预言视为幸运。「常世国的女子会成为权力的证明」,这种解释在皇帝看来,也带有灾祸的含义。
为何会说是灾祸?
因为「权力之证」,对已经统治许多国家的帝国而言,会成为毁灭本国的新势力根源。
所以皇帝决定了,不只要将两面刃般的帝国女子们全部抓住,还要让他们不会落入他人手中,全部消灭。
就这样,在皇帝的命令下,数日后,与过去完全无法比拟的大军袭击了常世国,黑发的女性们不问老幼,只要抓到了就全部带走。
此时,至今一直守护者常世国的言灵之力没有发挥作用,这是因为袭击是在被认为是「神(之力)沉眠」的冬天进行的,加上还有将预言泄露给皇帝的「叛徒」存在。
留下来的男人们逐渐败退,其中也有许多战死……常世国就这样被消灭了。
「接下来你应该知道了吧。你是帝国所害怕的预言中的少女。皇帝害怕如果让你落到别人手里,会在那里生出毁灭帝国的势力。
虽然下令出兵常世国的是前代皇帝,但唆使他而得到了宰相高位的亚德利姆现在正侍奉在梅尔卡巴二世身边。状况恐怕还是和之前一样。再加上现在的皇帝,对亚德利姆说的话是言听计从。」
飘晃着,飘晃着。
飘晃着的火焰昏暗地映出大家的脸。
在所有人都噤声的沉默中,最后继舟隔了大约十分钟后开口:
「就是这样,蜜凯奴小姐,接下来我想带入正体……」
6
「……咦……?」
蜜凯奴被自己无意识发出的声音给惊醒,混沌的意识慢慢清醒过来。
五官还没办法好好运作,最开始感觉到的是全身各个关节的酸痛。不知道为什么背后异常是酸痛。
于是她翻身侧躺,结果这次是腰附近发出了嘎吱的疼痛声音,她不自觉地发出呻吟声。
视线模糊,头也很沉重。但这种迷迷糊糊的感觉,莫非……
「我,睡着了吗……?」
「哎呀,醒了啊。」
耳边突然传来没听过的女性声音,蜜凯奴侧身慌张地看向四周。
是个奇妙房间。
没有桌椅,只有想使用稻茎编起来的地板四方展开。室内以纸和木头做成的门分割开来,开着的门的另一侧,也是相同形状的房间并排延伸出去。
说话的人单独一人坐在房间的角落,像是正在做针线活,蜜凯奴起身,她就立刻将手上的素布夹在腋下,对着走廊喊道:「客人已经醒了喔——!」
看到那充满气魄的样子,蜜凯奴不禁呆住了。
「我看看喔,让我看看你的脸。嗯——……嗯,看来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了,很好很好。啊,这个我擅自帮你洗过補好了,交给你啰。」
「啊,真是十分感谢。」
递到面前的是倪葛拉的披肩。蜜凯奴慌忙接过来,紧抱在怀里。
从离开小屋开始就一直围在身上,恐怕已经弄得很脏了。原本就不是新东西了,应该有很多绽线的地方吧。
但就算是这样,她总有种如果放手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倪葛拉的错觉,所以一直围在身上。那个恶女人像是能够理解蜜凯奴的心情般十分小心地对待它,蜜凯奴感到相当高兴而像她道谢时,她却说:
「啊——没关系没关系,不要在意。我很喜欢这种纤细的东西。不过我本来很担心呢,你睡得那么沉,叫也叫不醒。不过你的同伴说想让你再睡一会儿。」
「同伴……是指席翁?这样说来,席翁呢?」
「他很早就起床了,现在在院子里呢。不过……」
她一面温柔地说着,一面拉过蜜凯奴的肩。那双绿色眼眸,令人想起温暖的春日草原。
深褐色的长发轻轻的挽在头上,是位相当美丽的女人。看来比蜜凯奴稍微年长一点,灵动的表情充满活力,让人感到十分亲切。女人用那张令人难以憎恨的脸转向蜜凯奴,以别有所指似的语气问道:
「昨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咦?昨天晚上?」
蜜凯奴转过头,茫然地看着支撑房屋的柱子木纹。
「呃……昨天,记得是遇见了继舟他们……」
「嗯嗯。」
「之后,就说森林里很冷,要换地方……」
蜜凯奴说着说着终于想起来了。
在那之后,从纳吉鲁的狩猎小屋离开的蜜凯奴与席翁,在继舟带领下到了某个废村。几乎快要淹没在森林的树木间,但还静静的保留了原本的外型,真的是个很小的村庄。并排着许多没看见过的奇怪建筑,蜜凯奴开口问了,听说这是帝国侵略之前常世国的集落之一。没想到在这么近的地方就有常世国的遗迹,蜜凯奴吓了一大跳。
常世国没有像帝国那样的都城,而是许多小村庄集合在一起组成的小国家。所以才许可了像蜜凯奴之前所住的村庄那些「帝国移民」的存在,也正因为这样,在国家灭亡后到处都还留有免于被破坏的小集落。
一方面因为已经走了相当的距离而感到疲惫,加上非常地困倦,关于这些事,蜜凯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过到达村子时,深夜中还有好几个人出来迎接,这里她倒还记得。
接着,她就照对方说的脱了鞋进入小屋,记得看到比地面高出一段的地板感到很稀奇……终于来到被叫做「客厅」的奇怪房间,感觉似乎在那里听了许多话。
「咦?」
之后就没有记忆了,已经完全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时好像是在讲非常重要的事情,当蜜凯奴皱紧眉头思索时,一直看着她这个样子的女人,突然扑哧一声喷笑出来。
「咦!什、什么?」
「果然是不记得了吗?那个啊,你昨天在继舟他们认真地讨论到一半时就……」
**
昨晚,在紧张的气氛中,蜜凯奴和继舟等人围了个圆,面对面坐下,听他热心地讲了关于常世国的种种故事。到这里蜜凯奴还清楚记得。
接着,在话题渐渐来到重点时。
「蜜凯奴小姐。逃过帝国的袭击,想办法活下来的常世国人不只有我们。大家不单在这个列岛上,还有人渡海到大陆去等待机……梦想着复兴祖国,以及向帝国报仇的日子到来。」
「那是……要打到帝国的意思吗?」
「正确说来是要取回诸岛,不过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我们前几天曾经尝试暗杀皇帝,那是在遇见你之前的事了,不过并没有成功,今后要是还有机会,我们也不会放过的。
毕竟对我们来说,真正的敌人,是怂恿前代皇帝的宰相亚德利姆。可以打倒那个男人再兴常世国的话,也没有必要夺取傀儡君主的命。而为了这个目标,对我们而言,你的存在相当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王牌。
你不单是常世国的女性,而且还从帝国的追兵手中逃出来了吧。我们有保护你的力量,交换条件则是……这样说是有点无礼,不过可以请你今后和我们一起行动吗?」
继舟以相当严肃的表情,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小针、弓誓,甚至连席翁也都不发一语。只是等待着紧闭着双唇的蜜凯奴回答。
在那气氛中,蜜凯奴烦恼地咬紧了嘴唇,死盯着自己的周围。
就这样用僵硬的表情,突然冒出了句:
「那个……总之,我可以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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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骗人……!」
「没有骗你喔,你真的这样说了呢!啊——真是太——好笑了!」
事实上,一边抱着肚子笑的女人,连眼泪都渗出来了。
「说的也是,被那种搞不清来龙去脉的话弄得头昏眼花,当然会想睡嘛。而且时间也不早了。」
「十……十分抱歉……」
「不用跟我道歉啦。说起来,你感觉怎样了?已经不困了吧?」
「是的,已经好多了。」
她点头回答。
蜜凯奴躺在没见过的东西上,那似乎是常世国所用的寝具。
一开始被带到这房间时还很讶异,但那直接铺在地上的『垫板』睡起来意外地舒服,而盖在身上的『盖板』也十分暖和。虽然是在不熟悉的地方入睡,连翻身也不敢,全身关节都在发痛,但那根寝具无关,就结果来说,睡得比预期要沉,精神也好多了。
正因为出于被追捕之身,可以得到如此温暖的照顾,她真是高兴地不得了。正要道谢时,女性背后的门被唰地打开,以为没见过的妇女探进头来。
「打扰了。这是药草茶跟稀饭,给这孩子喝了吧。」
「啊,谢谢。」
妇女带着明亮的笑容,将手上的盆子递给蜜凯奴。反射性地点了点头致意,那位妇女又很快的从门中走出去了。
「来,拿去吧。感觉你已经很累了,让胃休息一下比较好,不过要是肚子饿了的话,还有准备其他食物喔。」
「感谢你费心了……昨天也是,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似乎受了你很多照顾。」
「没关系没关系,不记得也不要紧,我昨天没和你说过话啊。」
「咦?是这样吗!?」
蜜凯奴对女性说的话感到讶异,她又轻轻地耸了耸肩:
「对啊。继舟他啊,突然带你们来,也不介绍一下就关在房间里,一副不能打扰的气氛,所以我连茶也不敢端进去。觉得很奇怪,从走廊偷看一下情况,就变成刚刚说的那种发展了。」
「这、这样啊……」
「继舟他啊,因为总是微笑着看不出来,其实他很自我中心喔……啊,我叫菈克丽玛,你叫蜜凯奴吗?」
突然被叫了名字,蜜凯奴吓了一跳。她为什么会知道呢?
不过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啊,对喔,跟继舟先生们说话时提过。」
「对呀,大家都叫你蜜凯奴,然后,跟在你旁边的男子叫席翁吧?漂亮的让人吓一跳,不过却不怎么有礼貌呢。」
「唔!对、对不起,席翁又做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不是说他做了什么,而是因为我们这里净是些很和气的人,所以觉得有点新鲜罢了,就说了你不用介意啦!」
菈克丽玛啪啪啪地拍了蜜凯奴的背,害她不由自主地咳起来。
(这人怎么说呢……虽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但和她在一起很愉快这点,跟威莉蒂好像啊。)
是个明朗又爽快的人。
她又想起了威莉蒂像春日阳光般的笑容。
(威莉蒂又看到我的信吗?好像见她啊……)
……一方面也是因为从小就一直想要同性朋友的关系,蜜凯奴很快就跟菈克丽玛打成一片。问了年纪才知道,她比蜜凯奴要年长四岁,今年十九岁。刚才的妇女也是,很明显不是常世国人的长相。问了菈克丽玛,她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说:
「对。我是在帝国出生长大的,其实应该说是在大陆。不过和暗人之间有些因缘,所以才来到这个隐里。在这里的人们都是这样的喔。」
「……暗人……的……隐里……暗人是指什么?」
「咦?你没听说吗?就是指继舟他们啊。直接说常世国就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大家都称自己为暗人。『暗』听说出自常世国的神话,是很古老的词的样子。」
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蜜凯奴不自觉地探出身子问:「是这样吗?」
和其他国家都不同,拥有独特文化与风俗的常世国故事,原本对在边境村庄生活的蜜凯奴而言,就是可以将心大王辽阔世界去的特别故事之一。
国家像是童话故事般的事,虏获了年幼的蜜凯奴的心,而在知道自己其实正是常世国人的现在,又有了其他意义。
……恐怕昨天,继舟他们所说的祖国历史,也不过是从那之中择取的一小部分罢了。
仅只是一个房间,就充满了生活习惯与帝国完全不通的异国风情,不,应该说是没有记忆的故乡才对,蜜凯奴心中涌出了对常世国纯粹的好奇心。
(暗人吗?先记下来。)
「暗人们很厉害呢,就算失去了国家,也能在鸽血红地方找到工作来维持生计。不过对那些人来说还是需要一个归处吧?所以我们才聚在这里。」
「归处……吗?」
「对。因为那些人常常做些危险的事,所以光只是等待他们回来也很辛苦的……你有没有受伤?为什么会没精神啊?净想着这些事。」
「那个……虽然很没礼貌,不过可以问你吗?关于小针先生的手……」
「啊啊,那个好像是之前工作的时候,被毒针刺伤到了神经。他说动不了的手反而是累赘,就自己把手给切断了。要是有痛觉的话就能立刻做处理了吧。」
「没有……痛觉吗?」
「对喔,蜜凯奴还不很清楚暗人们的事。在这里的暗人们,大家都有着各自的问题。有像小针那种一目了然的人,也有心缺了一角的那种,在连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地方受着苦的人。难过的时候还是微笑着,连自己受了伤也没有注意到……」
明明是沉重的话题,不知为何,她是以温柔而慈爱的眼神带出言语。
静静诉说的菈克丽玛,在蜜凯奴看来美丽得不可直视。她看呆了,不禁眨了眨眼,总觉得这样的表情似乎曾经在哪里看过。
(啊!对了!是威莉蒂。在提到席翁的时候,她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菈克丽玛小姐……那个……」
「嗯?什么事?」
「啊……没有……怎么说,这个隐里内还有很多其他人吗?」
「没有喔。蜜凯奴可能不记得了,不过昨晚出来迎接你们的就是全部的人了喔。大概有十人左右吧,偶尔也会有其他隐里的人出入,不过在这房子里的只有刚刚的阿姨和我两人。等下再跟你介绍吧。」
说到这,菈克丽玛两眼发亮地说着:
「啊!不过,蜜凯奴也是常世国出生的吧?吓了我一跳呢!我是第一次见到女的暗人耶。」
「啊……这……不过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实在没什么实感呢。」
「这样啊,你也很辛苦呢。加上身边又全是一群男人,总办公室要提心吊胆的嘛。」
「没有那种事。因为席翁总是和我一直在一起。」
「……诶,那孩子,是蜜凯奴的男朋友?」
「咦?不、不是啦,是家人。」蜜凯奴连忙回答。
菈克丽玛讶异地眨眨眼。
「是这样吗?不用害羞喔。」
「不是在害羞啦……虽然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头发跟眼睛的颜色也都不一样,不过真的真的是家人啦!」
「啊,不是不是,我没有要消遣你的意思……不过……这样啊,不是男女朋友啊……」
真可惜。菈克丽玛似乎很失望。蜜凯奴这时突然想起来:
「话说回来,席翁还没回来呢。」
「啊!对啊,那孩子本来是想在你身边待到你醒来的,不过弓誓说『我们让你躲在这里,所以要用工作来交换』,就把他带到庭院去了。大概是叫他去劈柴之类的吧。」
「劈柴……」
这实在太过意不去了。要说躲在这的话,蜜凯奴也和席翁一样。她这样想着正要从被窝里出来的时候——
「稍等一下喔——」
薄薄的纸拉门(在这里似乎叫做『襖』)再度打开,刚才的妇人又探出脸来。
「抱歉啊,这孩子一直在走廊转来转去,我就带他来了。」
「咦?若宫?」
看见被推进房中的小小身影,菈克丽玛瞪大了眼睛。蜜凯奴自然的看向门口。
「怎么一个人?弓誓呢!?」
「也没吃饭就不知道跑去哪了。明明说了从祭典之夜开始要在这里吃饭的……抱歉了,这孩子可以拜托你照顾吗?」
「嗯,交给我吧。谢谢你了。」
妇女边说着不用客气,迅速的从走廊离开了。伴着那离去的脚步声,坐在拉门前的少年一面道歉,一面低下了头:
「突然道这里来真是很抱歉。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
看着这少年,蜜凯奴的表情渐渐闪着光辉似地兴奋了起来。
(太……太可爱了……!!)
微长的柔软黑发,无神地盯着虚空的漆黑眼眸。
这位年幼的少年,完全正中蜜凯奴的喜好。
(咦咦咦咦!什么!这孩子就是席翁昨天说的「另一位同伴」吗?不过这么可爱的孩子,我看过的话绝对不可能忘记呀!)
如果他和继舟他们一起行动,应该是那天晚上在森林中围着营火的其中一人才对。
(啊!但我就连继舟先生他们的脸也记不清楚了……)
连有一对一交手过的弓誓,也只剩下「男性」和「鼻血」这两个印象。这样的话,就算这个少年当时也在场,没注意到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大概。
「那个……你是继舟先生他们的同伴?」
「是的,我叫做若宫。初次见面,您好。」
似乎是因为蜜凯奴开口搭话而感到安心,名叫若宫的少年静静地移动到房中。
年纪大约是十岁上下。从那还带着稚气口音的礼貌应对可以推出,他的成长环境应该相当优渥,散发着好人家孩子的气息。
「若宫,你是怎么找到这个房间来的?」
「从走廊可以听到菈克丽玛的声音,我就想说该不会是这里。」
「这样啊,你从昨天起就很担心蜜凯奴嘛。这么说来,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弓誓说等他回来再一起吃,所以我在等他。」
「什么!?已经快中午了耶,那个笨蛋真是的!这样吧,你在这里跟蜜凯奴一起吃吧。诶,蜜凯奴也饿了吧?」
「啊!对!我饿了。」
「可是……」
若宫很不好意思似地嚅嗫道,蜜凯奴披着披肩爬出被窝说:
「如果若宫不排斥的话,就到这里来一起吃嘛。我一个人吃很无聊的。」
一边啪啪地拍着身旁的地板。
「可以吗?」
「当然啰!」
「……好,就这样决定啰。我现在去准备喔,你们就在这等一会儿吧。」
菈克丽玛高兴地看着和乐融融的蜜凯奴与若宫,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出房间。
蜜凯奴看着啪噹一声轻轻关上的纸门,将视线转回若宫身上。
(刚刚他说了「初次见面」,所以我和这孩子果然是第一次见面吧?)
端正坐着的少年,不知为何视线总是没对焦似地盯着虚空。这么说来,自从他到这房里以来,蜜凯奴一次也没和他对上视线,总觉得有些寂寞。
(啊!难道我又露出那种表情了吗!?因为对方太可爱而露出兴奋的表情……害他觉得很恐怖的话该怎么办啊!!!)
「那个……蜜凯奴小姐?」
「是!是是!什么事!?」
「可以摸您的脸吗?」
听到这话,她不禁吓了一跳。大概是感觉到蜜凯奴的动摇,若宫露出了有点为难的微笑说道:
「对不起,因为我的眼睛看不到,不晓得蜜凯奴小姐是以怎样的表情在说话。所以想用手碰看看。可以吗?」
「咦?啊……嗯!」
惊讶地点了点头后,若宫怯生生地伸出小小的手,一边移动扑空的指尖。蜜凯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稚气的脸庞。
(我真是……太迟钝了……)我为什么会没注意到呢?
大概是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关系,若宫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双眼也没有焦点。只要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和行动,应该立刻就能发觉的。
微温的手抚过蜜凯奴的眼角、脸颊、鼻头、嘴唇,专注地确认了蜜凯奴的脸颊轮廓后,若宫终于像是安心似地缩回了手。
「……十分感谢。我从弓誓那边听到关于蜜凯奴小姐的事后,就一直想知道您是怎么样的人。」
「是、是这样吗?」
「弓誓说,你是拥有可以解开我们诅咒的不可思议力量的同胞。从那天开始弓誓就一直很高兴,所以我一直想要向您道谢。」
「力量……道谢?」
蜜凯奴呆住了。那到底是指什么呢?
「那个……可能是弄错人了吧。我没有做什么值得你道谢的事啊。」
『没那回事——!』
伴随话声,拉门突然被打开,蜜凯奴吓得差点跳起来。
随着咚咚咚的凌乱脚步声进到房里来的,是黑发黑瞳配上坏小孩似的脸庞,比蜜凯奴小一岁的暗人——弓誓。
他就这样呯的一声盘腿坐到气氛正好的两人之间,看着若宫说道:
『抱歉喔,若宫。他们说你还没吃东西。我因为盯着人家砍柴所以来玩了。』
「等一下!你突然跑进来做什么啊……不是和席翁在一起吗?」
『刚刚是在一起啊。不过被菈克丽玛骂了,说我放着若宫饿着肚子。』
「所以你就一个人回来了?放着席翁一个人!?」
『没办法嘛。若宫在这里,岂能带那家伙来!』
为什么他会理所当然的这样说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若宫在的话,就不能带席翁来呢?」
『因为他讨厌他啊,说那家伙很恐怖。』
「咦?」
『我不知道,这家伙从以前直觉就很明锐。原本就是巫师一族出生的,我们都还搞不清楚的东西他都可以感觉到,就是这样。比起那种事……』
弓誓突然中断对话,张着大大的黑亮双眼盯着蜜凯奴。
『你可以用祝词对吧。就算是这种时期,也可以发挥效果强大的力量。所以我想再拜托你帮一次忙,想对我一样,把若宫的诅咒也解除掉。』
「……帮忙……是指……咦?祝词……?等、等一下。」
蜜凯奴被这突然的话搞得一头雾水。这么说来,昨晚席翁确实有说过类似的事。
「那是什么……我不晓得啊。」
『不可能吧——!我在几点那晚就被你解除诅咒了啊,言灵中可以解除他人诅咒的,就只有祝词了。』
「就,就算你这样说……说到底,祝词是什么?」
「祝词是常世国传承的一种言灵,可以理解世界上全部的言语,将它转为自己的力量。而且是能解除邪恶的言灵,把它们消灭的强大正向力量。不过可以使用的人十分稀少,是很特别的能力喔。」
若宫像要安慰蜜凯奴般,解说关于祝词的事。他静静牵起蜜凯奴的手,不安的飘移着视线。
「而『严诅咒』正好相反,是以邪恶的言灵编织成咒词,是可以束缚人心、封印,或夺走心神让人沉睡的力量……这也是很少人可以使用、被诅咒的强大能力。不过弓誓说他在祭典之夜被你所救,解除了严诅咒。」
「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就连你们被诅咒的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那个,你真的被诅咒了吗……?」
『是啊,我和这家伙,还有继舟跟小针,大家都收到了亚德利姆的严诅咒。现在这家伙的眼睛看不假,也是因为那个诅咒的关系。』
蜜凯奴倒抽了口气看着若宫。失去光明的少年,还是一样盯着虚空。
「……骗人的吧?」
『是骗人的就好啰。十年前,亚德利姆背叛常世国倒戈向帝国的时候,对常世国的男人们下了诅咒,让我们没有抵抗的力量。多亏了他,我从十年前的那晚开始就失去了嗅觉。』
「嗅觉……味道吗?」
『对啊。无法分辨味道很惨哩,连味觉都会混乱,就像是感觉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全消失了一样……一开始我啊,怕得连食物都不敢放进嘴里。不论吃什么,除了麻痹或呛鼻这类刺激的东西以外完全分辨不出来。』
弓誓看着蜜凯奴说道。
『不过你的祝词简单地就把束缚我的诅咒解开了。从那个祭典的晚上开始,我的嗅觉也好,味觉也好,全都恢复了。所以我得向你道谢才行。』
「……但我还是听不懂……严诅咒?亚德利姆……」
面对混乱的只能重述这些单字的蜜凯奴,弓誓板起了脸。
『也就是说,亚德利姆原本也和我们一样是暗人,是倒戈向帝国的叛徒!没有那家伙的话,常世国哪有可能会输给帝国!』
面对将愤怒具体化的怒吼,蜜凯奴不禁沉默了。
7
同一时间,在冬天微弱的阳光下,席翁正在暗人屋子的内院中靠着断木休息,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感情动摇而抬起了头。
那是蜜凯奴的心。
虽然不明白理由,但蜜凯奴的心正剧烈动摇着。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离开村子后,她的心就相当不安定。本人也拼命地努力了,不过面对不熟悉的状况,还是我无法止住心底留下的一道道伤痕。
他真的很想像丝绢般细细包围、温柔地保护她,但以现在席翁的力量却无法办到。
『虽然不晓得你是什么人,但不管怎样,你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像这样掩护她罢了。』
『现在的你只是个普通的小孩,以那身躯连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
那种事他早就知道了,就算那个式神不说。
如果只是在小岛一角,村郊森林小屋生活的话,席翁是有办法保护她的。不论发生什么试都会守护她到最后,直到看着她得到幸福为止。
不过被那个男人知道的现在,只能借助暗人们的力量了……
(会被那家伙找到所在位置,大概是因为威莉蒂吧。)
蜜凯奴有着亚德利姆力量所不及的庇护存在,因此他不可能自力找到蜜凯奴的所在。如此想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蜜凯奴说什么都要留给朋友的信了。恐怕那个男人,依照信上记载的目的地以及天数来计算,张好了网等待着。
不晓得为什么写给威莉蒂的信会落到亚德利姆手里,是她背叛了蜜凯奴,活着是说被帝国的人给抓住了,这还不清楚。原本对席翁而言,关于威莉蒂的消息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要是知道纳吉鲁出现的理由和威莉蒂有关的话,蜜凯奴又会受伤了。会痛苦,会难过,心里的伤口又会增加。
(不可以再让蜜凯奴受伤了。)
盯着劈开的柴薪落到脚边,席翁听到了远方传来不知是谁的笑声。
到刚刚都还在一旁,名叫弓誓的少年,被同伴的女性叫去,留下了句『我很快就回来,你给我待在这里!』就回到屋子里去了。不过席翁脚边现在已经堆了相当数量的木柴,更何况自己也没有非得听从那少年的话不可的理由。
想着想着站起身的同时,不知从哪里突然飞来的木片发出一声钝响,刺入了脚边的地里。
席翁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通往森林的内院木门前的继舟。虽然从见面时就一直挂着微笑,但他是个摸不清底细的诡异男人。就算是对常世国的人们没有保持着太高警戒的席翁,也对这个男人格外在意。
(这个人,很危险。)
对人而言最重要的感情,像是慈悲、守护等,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
这个男人一定可以一边笑着,一边将自己重要的东西舍弃吧。
(诅咒吗?和其他两人不同,是心头的束缚。虽然他放出的式神不带恶意,而没有被蜜凯奴的守护之力所阻挡,但今后还是不要让他太接近蜜凯奴比较好。)
「你要去哪里呢?」
「……去找蜜凯奴。」
「啊,她啊,刚刚终于醒了喔。」
你也知道这件事吧。继舟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静静地走进他。冷冷的俯视刚才自己丢出的木片,试探般地看着席翁。
「虽然你看起来很想立刻到那小姐的身边去,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些事想问你。你们两个会像这样分开的机会感觉实在不多呢。」
「…………」
「你,究竟是什么人?」
席翁轻挑了下眉弓,没有一直盯着看的话就不会察觉。
「在森林遇见那位小姐之后,我立刻在她身上附了式神,虽然透过式神知道了不少事。比方像她是常世国的女性,被亚德利姆追捕。还有保护、养育你们长大的,是过去大卜师比留女的姐姐,舍弃国家隐藏身份的预言者比留子。
不过只有一件事,就是关于你的事完全不明白。你是怎么呆着那小姐从常世国逃出来的?为什么会知道常世国的内情?还有为什么可以立刻察觉我的式神以及气息?」
伴随着咻的一声风切音,继舟的小刀抵上席翁的脖子。
「而最大的谜团是,为什么我们会到现在才发觉她那样有着稀有力量的人?如果十年前那个夜晚她有在常世国的话,拥有那种程度祝词的人,一定有谁会发觉的……只要没有被人可以地『隐藏起来』的话……。」
「…………」
「另外,这个木片。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东西吧。这是昨晚亚德利姆驱使的式神所留下的凭依。请试着拔起它来吧。」
边说,继舟边以视线示意刚才用来止住席翁脚步的木片。斜斜插入地面的,乍看之下不过是极普通的木片。
不过……
席翁被刀抵着威胁,不发一语地默默蹲下身,伸手碰到它的瞬间,那木片瞬间崩解,向沙粒似地散落地面。
「还真是充满了无法了解的事呢。」
继舟的声音,从蹲下的席翁头上落下。
「先不论解开了严诅咒的弓誓,暗人们全部都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就算只是像这样站在你身边,就有种被触到逆鳞般的嫌恶感冲上来。尤其是若宫,他害怕你到几乎是过度反应了。昨晚也说想要留在隐里。」
「我是……」
「你不可能是常世国的人。那个长相、气息,不论从哪里看都和我们族人不同……而且,从你身上还感受到了和那叛徒一样的味道。身为大卜师的儿子,却也是毁灭常世国的凶手——现任帝国宰相,亚德利姆。」
风又变大了。
风宣告着寒冬的到来,卷起了落在院子里的枯叶,像是描绘弧线般将叶子舞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