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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乐园现奏—伊甸和音— 第九章 「无法战斗的我」

秽歌之庭(伊甸),第七镜界——

巨大的水晶无尽绵延,遍布四周的世界。

苍蓝耀眼的水晶晶莹剔透,只要改变光线的角度就成为一面比任何事物更透彻的镜子。注视其中,不仅脸庞甚至于每一根浏海都忠实地照出。

——映照在其中的两名少女。

——白与黑。服装的颜色不同,但长相和身高就仿佛同一个模子刻出。

「…………」

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优米猛然回过神。

这里的魔笛被净化了?

至今虽然也存在被净化的区域,但它们无一不是充斥着使人冻僵的温度籼冰晶。然而……这里不同。

头上是七彩的极光。空气中充满了带有奇异质量的波动,一种类似波纹的声响取代了风声,静静地透入天上。

「就在刚才——」

这时,黑色西装的少女开口了:

「双子通知我,表示除我之外的异篇卿都败下阵了。」

「!」

异篇卿败北。这么说来……大家都战胜了。

雷奥、春蕾,还有天结昏的众人都平安无事。

「很开心吗?」

将脸转向这边。

伊格尼德倾着头,仿佛在确认自己反应一般。

「你……你在说什么……我一直都站在天结宫(索菲亚)这边,相信他们……」

「没错。不过我的心情倒是很复杂。」

她的脸上带着无法判读感情的肤浅笑容。

用的是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

「恰好在一年前,我被承认加入异篇卿的末席。尽管是短暂的一年,我和异篇卿的每个人都相处得很愉快。特别是……诺耶和诺艾西斯,这对双子相当黏着我。」

其眼神——

流露出仿佛在思念家人的哀愁。

「他们说我就像个姐姐一样。双子一出生就没有父母,周围只有研究人员,于是就把我这个第一个对他们好的人当成真正的姐姐看待。很奇怪对吧?我没有兄弟姐妹,听到他们这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诺耶和诺艾西斯都知道这点,仍然打从心底尊敬我。」

「————」

「在这里等你过来的时候,我直到最后还是无法了解,自己究竟该支持哪一边。我和你一样哦。因为拥有三年前的记忆,所以知道雷奥的事情,也存在和梅玫儿及碧欧拉这些前辈巫女相识的记忆。所以……究竟该站在那一边呢?我很清楚,天结宫(索菲亚)和异篇卿,无论哪一方赢了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掉落地面的黑色帽子。

注视着几分钟前还戴着的帽子,这位外表和自己相同的女性——

「恭喜我。能够成为巫女真好。」

掌声响彻现场。

换上满面的笑容,她很突然地拍起了手。

「咦……那……那个……」

「成为巫女,然后从我这边抢走榭尔提斯的感觉如何?」

「!」

接着优米发现了。

尽管拍着手,嘴边浮现纯净的笑容,但那翡翠色的双眸却完全没有一丝笑意……

——空荡荡。

没有希望,甚至于绝望也不存在。

失去一切、被夺去一切的人最终获得的空虚眼神。

「三年前……天结宫(索菲亚)有一位禁忌水晶视为下任皇姬,名叫优米·爱尔·苏菲尼克特的少女。皇姬莎拉完成冰结镜界的千年之后,为了取代寿命将尽的结界,少女被寄予完成下一代冰结镜界的重责大任。」

「…………」

「但要成为皇姬,有一个必要的通过仪式。那就是与禁忌水晶接触。『优米』必须接触身为浮游大陆守护神的神性存在,接受其洗礼,然后觉醒成为下一任的皇姬才行。」

……我听说过这件事。

来到这里之前,优米便已经对此事有印象。

而透露的人正是伊格尼德。

她当时向榭尔提斯,不……实际上是向浮游大陆的所有人宣告这件事,试图让榭尔提斯失去一切的容身之处。

『我无意在此针对禁忌水晶详细说明,总归一句话,它类似冰结镜界的核心。』

「优米,你应该还记得吧?接受洗礼的日子,原本是三年前的那一天。也就是榭尔提斯坠入秽歌之庭(伊甸)的那一天哦。」

俯视着落地的黑色帽子,伊格尼德继续说道:

「那一天,『优米(我们)』前往了塔内的最上层。目的是为了进入两百九十一层那道通往秽歌之庭(伊甸)的门扉,抵达禁忌水晶所等待的第七镜面。但如你所知,有一位炼护士因为担心『优米』的状况而尾随在后。」

「……是榭尔提斯?一—」

「是的。我也不记得当时的『优米(我们)』是什么状态了。但既然会让榭尔提斯担心,想必是处于意识恍惚的状态吧。在禁忌水晶的引导下,『优米(我们)』陷入短暂的无意识状态并不足为奇。」

异篇卿浮现自虐般的笑容。

然后继续开口: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为保护眼看要坠落秽歌之庭(伊甸)『优米(我们)』,榭尔提斯反而坠入了秽歌之庭(伊甸)。他一路坠入至秽歌之庭(伊甸)的第九镜面,在那里获得了第七真音律(伊甸和音)。榭尔提斯的故事就到此结束。」

「……咦?」

「身怀魔笛的榭尔提斯返回了浮游大陆。既然落单的幽幻种个体可以穿过结界来到浮游大陆,他想必是利用了相同的结界漏洞吧。由于体内刚带有魔笛的缘故,好不容易回到浮游大陆的他依然游走在死亡边缘。」

优米也很清楚这一点。

第一眼见到浑身是血被送到天结宫(索菲亚)的榭尔提斯时,最先冲上前去的人就是自己。他全身无疑中了相当强大的魔笛,当时的自己只是一心一意想跑过去帮忙净化。然而——

——艾尔贝特共鸣。

闪电般的蓝白光辉迸发,丝毫不让自己触碰对方。

「看你的表情,好像觉得我在老调重弹?」

注视着优米的眼底深处,异篇卿这么问道。

「……因为……我永远忘不掉那一幕……」

「没错。不过,重点是榭尔提斯回到塔内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他坠入秽歌之庭(伊甸)后发生的事,决定了『优米(我们)』的命运。你记忆当中欠缺的最重要片段就在于此。」

失落的记忆片段。

空白记得,而自己却不记得的事情。不过确实如此。既然榭尔提斯从塔内最上层坠入了秽歌之庭(伊甸),自己应该目睹了那个瞬间才对。

……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印象。

……真的就像伊格尼德所说的那样。

榭尔提斯坠入秽歌之庭(伊甸)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记得了。」

「或许吧。为保护即将坠落秽歌之庭(伊甸)的『优米(我们)』,榭尔提斯阴错阳差坠入了其中。这一刻,『优米(我们)』终于在他面前恢复了意识。这你也不记得了对吧?」

「这……这个……」

「我会全部告诉你的。那个时候,为保护『优米(我们)』而坠入无尽深渊的同时……榭尔提斯的脸上带着微笑。他抬头望向哭喊着自己名字的『优米(我们)』,最后……在昏迷的前一刻,他……对哭喊的『优米(我们)』面露微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而这个时候,『我』的意识爆发了。」

伊格尼德闭上双眼。

「为追上榭尔提斯,『优米(我们)』再一次跳入了秽歌之庭(伊甸)。」

「追上榭尔提斯?」

「这很合理吧。身为护士的他并没有净化魔笛的手段。倘若有自己这个巫女见习生的陪伴,不仅可以在秽歌之庭(伊甸)当中净化魔笛,说不定还能找出回来的方法。」

「…………」

「我说笑的。」

苦笑般呼出一口气,伊格尼德耸耸厉膀。

「那是谎言。其实根本没有时间考虑那种合理的动机。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就此和榭尔提斯分开。在这么思考的瞬间,『优(我们)米』已经纵身跳入秽歌之庭(伊甸)了……话虽如此,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仅无法追上对方,『优米』还遭到无数的幽幻种袭击,拼命抵抗的同时却感到意识愈来愈模糊,最后——」

叩——异篇卿用鞋尖敲了敲地面。

「待清醒过来时,『优米(我们)』已经站在了第七镜界。」

「这里就是……那个时候的——?」

「刚到第七镜界时,你不觉得很怀念吗?最起码,你不会认为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哦。」

「这……这个……我不知道。我……」

优米拼命从嘶哑的喉咙中挤出声音。即使照对方的话环视整个第七镜界,却依然没有任何的记忆。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包括这名异篇卿的身分,以及三年前的事件都是。

但自己确实有种记忆失落的感觉。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竟是一片空白,实在太不自然了。

「这点我很同情你。如今要叫你回想起来也太强人所难了。」

说着,异篇卿不改眼中的嘲笑之色。

「那么,镜界又是何物呢?」

「……咦?」

「冰结镜界。这个结界的『镜界』究竟是什么?具体来说有什么含义?」

「这……这当然是因为塔内最上层有巨大的冰壁,晶莹剔透,像镜子一样反射光线……」

「答错了。」

异篇卿冷冷地回答。

「那是『冰结』所带来的效果,并不叫『镜界』哦。既然是利用了禁忌水晶之力的究极神性结界,其名称的由来自然有更深的含义。还是说,你要看到『实物』才想得起来呢?」

伊格尼德冷不防转过身后。

丝毫不在意优米下意识采取的防卫动作,她径自向前走去。

——跟上来吧。

不发一语的她,身后摇曳的金发仿佛在这么告知。

「…………」

第一次见到伊格尼德的背影。

之前戴着帽子隐藏身分时,由于同时穿着男装鞋的缘故,所以自己一直深信对方是个男性。

但现在又是如何?

包括那流泄于背部的淡金色长发在内,即使此时身穿男用西装,其背影依然会令自己联想起她本来的纤瘦肢体。

……声音和脸庞都是。

……就连身高也和我一样……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绕过巨大的冰壁,伊格尼德一路往其后方走去。

冰壁后方会有什么东西?

「…………」

绷紧嘴角提高警觉,优米跟上了那柔弱的背影。

「这就是『镜界』的实体。我也是在第七镜界亲眼目睹后才知道的。」

「————唔,这就是——!」

眼前是一面高耸至天上的巨大冰镜。

……完全说不出话。

仅宽度就占据视野的两边尽头。

就连高度也从地表一直延伸至遥远的天际,看不见终点。无比壮观、压倒性的光景。

……而且——

……真是好美的一面镜子。

连天上的极光也一并照映出来的冰制镜面。

由于镜面太过光滑,要察觉眼前有一面镜子相当困难。

优米之所发现眼前的物体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主要是因为上面出现了自己和伊格尼德两人的身影。

「看得太入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真是悲哀啊。失去了记忆后,竟然一并忘记这面美丽的镜子是多么可怕的事物。」

「咦?」

「真的不记得了?」

伊格尼德冰冷的悯笑将优米拉回现实。

「这面镜子,就是将『优米(我们)』撕裂为二的真正元凶。」

「……撕裂?」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并非双胞胎或是相似的两人,而是从一名少女身上展翅而出的两种命运之一。」

——叩。

她用拳头敲了敲美丽的镜面。

「对于所有的巫女和巫女见习生来说,『镜界』一词的含义向来都很模糊。应该没人知道,疑问的解答竟然就在秽歌之庭(伊甸)里。」

冰结镜界的「镜界」部分。

它便是秽歌之庭(伊甸)里最为巨大透彻的这面镜子。

「你相信吗?这其实是由一粒冰结晶所构成的。千年前最初生成的冰结晶,同时也是这个究极结界的核心。」

「你说核心,莫非第七镜界是整个冰结镜界的中心?」

「是的。就像所有的幽幻种都存在核晶一样,结界也有其核心。就是你眼前这个。皇姬莎拉私底下似乎将其称为『秽歌之镜结晶』。」

「秽歌之镜结晶……」

「没错。并非冰结晶,而是镜结晶。不过皇姬本人大概也从未看过实物吧。人类当中能亲眼目睹的只有我们两人。就连榭尔提斯也是坠落在其他地方而无缘见到。」

无人知晓的冰结镜界核心。

唯独冰结镜界这个名称独立出来,在浮游大陆上不断被传颂,但却没有人见过其实体。即使皇姬莎拉也不例外。

……不。

……可是,我曾经见过相当类似的东西。

尺寸当然无从比拟,但自己确实在天结宫(索菲亚)的最上层见过无数次类似的东西。

『看似一片湖泊的广大泉水中央,有一块极其巨大的苍冰结晶。晶莹通透的结晶中心处,隐约可见纯白色的法衣。』

天结宫(索菲亚)的两百九十一层。这个冰封的楼层里,巫女们进入位于中央处的巨大苍冰,在其内部持续咏唱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

那个结晶,就和眼前的巨大镜面十分相似。

「这个……和塔内最上层的一样?」

「两者的关系就好比姐妹哦。这是最初生成的冰结晶,而两百九十一层的则是紧接着生成的冰结晶。不过,若要举出决定性差异的话——」

——叩。

她故弄玄虚般敲了敲身后的秽歌镜的结晶。回想起来,刚才也见过这个动作。

「不同于塔内最上层的结晶,人类似乎无法进入这个结晶内部呢。能进入的唯有神性存在。以这个秽歌之镜结晶为媒介,位于其内部的禁忌水晶将沁力输送至整个秽歌之庭(伊甸),然后持续净化至今。」

「禁忌水晶!现在……就在这里面?」

优米不禁叫出声音,仰望着眼前的镜子。

于秽歌之庭(伊甸)深处和榭尔提斯一起目睹的光景,此时在脑中苏醒。

——绵延至地平线的绯红色花田。

在那里和黄昏色法衣的守护者交手,最后见到了禁忌水晶。那似乎只是她预先留下的影像和念话罢了。

真正的她,如今就在这里。

「千年来应该从未离开过这里哦。同时也不可能出来。毕竟即使是短暂的离开,都会对冰结镜界造成影响。」

抬头望着耸立的巨大冰镜,伊格尼德这么说道。

「这个场所非常特别。秽歌之庭(伊甸)里,唯独第七镜界不存在任何的幽幻种或是魔笛。应该说,这是禁忌水晶之外的所有人不容入侵的圣域。对幽幻种而言太过纯洁,而对于.人类来说——则是个过分亲切的地方。『优米(我们)』悲哀的宿命,打从坠入第七镜界,目睹秽歌之镜结晶当时就开始了。」

「这面镜子……?」

优米后退一步,重新打量巨大的镜面。

……什么也没发生。

……尽管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但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状况吧?

不过,伊格尼德却一口断定那是悲哀的宿命。

「镜子的影像是由光线所构成,并不是实体,但却和实体一模一样。你在镜子前哭泣,镜中的你也同样会哭泣。正因为如此,人类将镜中的影像称为『虚像』,而……『瑟拉的虚像』在此诞生,所以才冠上了『虚像』之名。」

「————!」

优米几乎是下意识回首身后。

黑龙(阿玛迪斯)——拥有凌驾一切沁力的最强魔笛及无限敌意的绝对破坏者。

巨蛇(米克维克斯)——拥有超越所有物质硬度的最硬逆鳞及无限再生能力的绝对防御者。

圣者(赫凯特)——拥有随敌人强度无限制进化及其可能性的绝对征服者。

……如今回想起来仍会使汗毛竖立。

没错,那些可怕的幽幻种一只也未出现。即使躲藏在某处也不足为奇的那三只个体。

「它们不在这里。」

异篇卿用十分沉着的口吻告知。

「这里是沁力的圣域,刚诞生的三只个体想必立刻就遭到艾尔贝特共鸣的排斥,沈入了秽歌之庭(伊甸)的深处。不过——假如,我是说假如。倘若有人类经历了和那些怪物相同的际遇呢?」

「…………」

「她站在这面秽歌之镜结晶之前,镜界里因而出现了虚像。和她外表一模一样的虚像少女。身为虚像的同时却拥有庞大的沁力,然后成功返回浮游大陆的少女。那就是——」

说到这里,伊格尼德闭上嘴唇。

她不发一语,同时以令人畏惧的冰冷微笑看着这边。

「优米爱尔。」

背靠着身后耸立的镜结晶,她这么说道。

「我决定这么称呼自己。毕竟继续用优米这个名字会让大家混淆。我们已经是不同的人了。触碰秽歌之镜结晶后,『优米(我们)』体内的宿命一分为二,而这就是我们两人。」

将成为下一任皇姬的优米。

抛弃这个命运,为解救榭尔提斯而存在的优米。

「你则是前者哦,优米。」

空白抛出了这句话。

「被禁忌水晶选中,在洗礼的同时被赋予力量,以皇姬莎拉的后继者之姿维系着浮游大陆。这便是你的命运。」

「——这么说,你……」

「我是抛弃这段命运的一方。包括巫女的名誉及天结宫(索菲亚)的交友关系,抛弃所有的事物,决心为了解救榭尔提斯而活。」

「————等一下!」

一股无从克制的冲动令优米叫了出来。

无法接受。相较于世上存在另外一个自己一事,刚才的话中有个更加重要、绝对不容忽视的重点。

「太奇怪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哪里奇怪?」

「你说解救榭尔提斯,这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就好像榭尔提斯他……会遭遇到什么危险一样。」

「————!」

空白的表情微微扭曲。

第一次,她第一次露出些许错愕的表情。

「真是个麻烦的女孩。明明刚才还那么迟钝,满脑子都无法理解我的发言。」

「……因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笔直望着对方,优米向前踏出一步。

仔细回想,在闯入秽歌之庭(伊甸)前就有种不安的感觉。就仿佛榭尔提斯要前往遥远的某处……

他一定对自己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样的预感一直挥之不去。

『还记得回到塔内后,我最初约定的事情吗?』

『如果记得的话,就千万不要忘记。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回答我!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

「拜托你。你一定知道榭尔提斯隐瞒了什么吧?」

她不发一语,紧闭着小巧的嘴唇。

……啊啊,果然没错。

……优米爱尔,你一定知道吧。

不会说谎。

自己不擅长说谎,无论怎么掩饰总是立刻就被梅玫儿看穿了。

既然如此干脆保持沉默。

眼前闭口不谈的少女,正是自己的翻版。

……我感觉得到。

……真的,我和你在各个方面都是一样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

「这——」

「我最讨厌你了!」

背部的肌肉下意识收缩。

一直保持沉默的她,忽然抬起脸这么大声喊道。

刚才那沉着冷静的口吻仿佛从来不存在似的。就是这么一种在不安和紧张的双重压力下爆发出来、充满悲哀的声音。

「我最讨厌你这个人!榭尔提斯会怎么样,你知道了又如何?我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你。解救榭尔提斯的人是我,唯独这件事,唯独这个使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这……不是的!我也希望能帮助榭尔提斯——」

「你夺走了巫女的名誉,甚至是和春蕾及雷奥他们的回忆。就连榭尔提斯回到塔内之后也是,能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你一定觉得很开心对吧……」

「…………!」

「我真的很不甘心。自己就只能别开视线,拼命忍耐着。你能够体会吗?夺走我的一切,使我变成空白的你——」

豆大的泪水自空白的脸颊滑落。

透明的水滴掉落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后化为冰冷的耀眼冰粒。

——就在优米目光移开的这么一瞬间。

双剑。

她手中握着如线条般细小、却犹如宝石璀璨的双剑。

下一刻——

「等……等一下!我——」

「你干脆就这样永远消失算了!」

举着双剑的空白直奔而来。

那哭得红肿的双眸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疯狂与怒意,最深处则挟带着无伤。

2

秽歌之庭(伊甸)·第六镜界——

绵延于虚空中的小型浮游岛。

在它们之间不断跳跃,不知究竟下降了多澡的距离。

——终于来到终点。

肉眼勉强可辨认的距离外,可以见到茶褐色壁面的断崖耸立在那里。再过去便是一片宽广的大地。

「榭尔提斯,威尔。敌人来了!」

就在这时,走在部队第二顺位的莫妮卡匆然仰望上空。

「上方两只!它们后方还有三只正在接近中!」

「喂,很不妙啊。难道要叫我们在这么窄的地方战斗!」

握紧拳头,威尔咬牙切齿说道。

落脚的浮游岛直径大约两公尺。若只是承受幽幻种的攻击还能胜任,但最致命的是面对魔笛的放射时完全无路可逃。就算要跳到一旁的浮游岛上,脚下若是不小心一滑便会直接坠入黑漆漆的下方。

「被发现了吗?」

榭尔提斯握紧双剑,同样抬头望向上空。

「莫妮卡,威尔。你们全速冲到对岸!不用理会那些接近的敌人!」

「什么?」

「喂,你怎么——」

「在如此有限的空间里,要容纳三何人战斗太勉强了。」

他不由分说摇头道。

「你们两人先走。我在最后方吸引敌人注意,等你们抵达对岸就会立刻追上的。不用担心,在这种狭窄的场地战斗还难不倒我。」

两人沉默了。

换成平时或许会抢先出声制止对方,但如今却不一样。莫妮卡和威尔应该也隐约了解到,在这种地方实在无法放手战斗。

——既然如此,要留下哪一个?

自然是万一被魔笛击中后仍有抵抗之力的人。

「……知道了。」

莫妮卡也迅速点头同意。

「我们先行一步,你要赶快跟上!威尔,别慢吞吞的!」

「急什么啊,主将。要是滑倒摔下去就得不偿失啦。」

莫妮卡,接着是威尔,他们陆续使劲蹬地。

首先跳到自己所站立的浮游岛,然后继续朝着一个浮游岛跳跃。用眼角余光关注着这一切——

「我在这里!」

榭尔提斯同时反方向跳往后方的第二座浮游岛。

瞪向虚空的瞬间。

上方划破虚空的俯冲声随风传来。最初是只有手指大小的个体。

但下一刻,它便立刻逼近至眼前。

「好快!」

尽管在擦身而过时迅速挥剑,但却落空了。

……这些家伙的速度太异常了!

……虽然很突然没错,但居然无法砍到对方。

肩膀的布料破裂,从中渗出红色的液体。

「榭尔提斯!」

「只是擦伤!我不要紧,莫妮卡你赶快跑到对岸!」

若不这么做,很快就会被这些家伙追上。它们的速度就是如此之快。

「专精空战的个体吗……」

咻——挟带锐利的风切声,两只个体飞过虚空。

每一只的翅膀都极端肥大,胸部至手臂的肌肉十分发达。要比喻的话就像天结宫(索菲亚)的飞空艇。将空气阻力减至极限,只重视速度的进化型态。

再加上这种迷雾般的朦胧天空。

黑色的身影融入天空的颜色里,更加不容易捕捉其动态。

「右边!」

观察风的晃动,榭尔提斯挥出一剑。

然而,对方在前一刻便改变轨道避开了。紧接着,遭到身后逼近的另一只发动猛攻,整个人的视野瞬间颠倒。

「唔!」

待转至左方时,敌人已经回到遥远的天上了。

一击命中后脱离。没有必要强行打倒自己。因为它们很清楚,只要让目标跌落浮游岛即可。

「——」

手里握着剑,榭尔提斯背向上空的幽幻种。

面对意料之外的行动,两只个体愣了一下。榭尔提斯乘此机会跳往前方的浮游岛。

在脚尖触及地面的同时,又以此继续跳往下一座浮游岛。

「这边!」

前方远处传来莫妮卡的声音。

她和威尔恰好已经抵达对岸了。这么一来,自己就没有必要在此继续吸引敌人的注意。

——以最快速度前往对岸。

从浮游岛至浮游岛。将重心放在脚尖,使劲蹬地飞向半空中.最后在两座之外的浮游岛上落地。

「啊,喂!你后面!」

威尔的怒吼。

自己的正后方传来以超高速划破空气的动静。它们追来了

这么理解的瞬间,榭尔提斯猛然回头。

——剑无法击中。

在转头的同时,两只个体便敏捷地改变轨道飞回天空。一旦对方离开浮游岛,自己便无法用双剑攻击。它们拉开距离,仔细寻找可乘之机……

「没时间奉陪了!」

看准背对自己的第二只个体,榭尔提斯全力掷出右手的剑。

选在它们盘旋的一剎那。

『吼吼!』

自后方死角逼近的剑,不偏不倚击碎其中一只的核晶,同时更砍断了另一只的翅膀。

失去一边翅膀的个体。

它就这样自虚空摔落底下的深处……但下一刻却又大幅鼓动仅剩的翅膀,重新飞至浮游岛的遥远上空。

「居然还能动?」

榭尔提斯自腰带上取出预备的剑,双手再度同时握剑。

然而,头上的怪物却丝毫没有攻击的打算。它盘旋在上空,忽然往意料不到的方向俯冲。

目标是莫妮卡?

不,不对。方向是莫妮卡和威尔所在的对岸没错,不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全身顿时冒出了冷汗。

他开始狂奔,然后跳跃。

手握着剑跳过接下来的浮游岛,全速追上前方的幽幻种。

——来得及吗?

失去翅膀的怪物依然不减滑行速度。不仅如此,还凭借着重力增加速度——

「莫妮卡,快离开!」

「咦?」

理解自己的意思,威尔立即将莫妮卡推向后方。下一刻,剩下单翼的幽幻种猛然撞上了一座浮游岛。

其位置最接近莫妮卡等人所在的对岸。

轰隆!

挟带猛烈速度和动能的舍身一击,使得浮游岛化为无数的石块破碎四散。

——破坏地面。

——打算不让我抵达对岸吗!

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单翼的幽幻种再度飞起。

尽管因刚才的冲击而受伤,却仍然未失去攻击能力。击碎最靠近对岸的浮游岛之后,它接着飞上虚空,准备继续破坏隔壁的浮游岛。

无法到达。

即使再怎么全力跳跃,榭尔提斯也没有把握可以从两座浮游岛之外跳至对岸。

「一定要赶上!」

幽幻种开始从上空一口气俯冲

在此同时,榭尔提斯也看准同一座浮游岛跃起身子。是怪物首先破坏地面,还是自己先踹地跳至对岸。

————哒。

脚尖触及地面。

但下一刻,幽幻种的撞击却使得整座浮游岛剧烈晃动。

「唔……」

在莫妮卡的呼喊声中,浮游岛就这样崩塌。

尽管姿势大幅受到影响,榭尔提斯依然凭借脚尖的接触跳起来。

与对岸的距离为五公尺。

「这边,手伸出来!」

站在断崖的边缘,莫妮卡伸出了手。榭尔提斯也将握住双剑的手水平伸出——

然而,这便是极限了。

手和手之间未能触碰。拼命伸出的双腿也未能踏上断崖的地面,榭尔提斯就在莫妮卡的眼前掉入无光的黑暗中——

「还没结束!」

下一刻。

他将手中的双剑刺入断崖壁面。

坚硬的触感传来。如钉子一般刺入岩壁后,榭尔提斯将剑当成支点,另一把双剑也跟着刺入壁面。

「榭……榭尔提斯?」

莫妮卡忐忑地自上方的断崖探出脸来,表情茫然地念道。

「虽然很惊险,不过总算……」

交互利用双剑,榭尔提斯慢慢爬上壁面。

「话说刚刚那家伙呢?」

「掉下去啦。刚才破坏浮游岛的是最后一只。」

回答的人是威尔。他和莫妮卡一样站在断崖边缘,手中还拿着救援用的绳索。

「赶快抓紧吧。你还想学蝉儿黏在墙壁上吗?」

「……谢谢,这下得救了。」

被威尔拉起后,榭尔提斯收起双剑做个深呼吸。

「看来你也挺拼命的嘛。」

一边收拾绳索,威尔这么说道。

「刚才实在是……」

冷汗直流。

假如失败的话,就会一路下坠了。

「不过太好了。让你久等了,莫妮卡。我们这就……咦?」

「…………」

一言不发的莫妮卡。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维持嘴巴半开的表情望向这边。

「喂喂,主将。你完全傻掉啦?」

「少……少啰唆…………我……我还以为榭尔提斯真的掉下去了!知道平安无事之后……整个人就不自觉…………」

「腿都软了啊?」

「才没有!」

耳根红透的莫妮卡急忙站起来。

「总之继续前进吧。问题是跟在我们后方的雷奥队长他们……」

「看也知道,我们这边已经此路不通啦。两块可以落脚的地方垮掉,再怎么样也跳不到这里吧。更何况他们还有巫女大人。」

「…………」

收起手中的双剑,榭尔提斯再次回首后方。

深不见底的断崖绝壁。

能供踩踏的浮游岛已被破坏,如今要走这条路线相当困难。

「我想通往下层的道路并不只有一条。考虑到秽歌之庭(伊甸)的大小,应该还有更多我们尚未发现的路径才是。」

优米目前就沿着其他路线一路前进中。

后续部队里还有梅玫儿及春蕾这些巫女。她们利用远视找出其他的道路的可能性应该也很高。

「……所以,现在先赶路再说。找出通往下层的道路。」

榭尔提斯将手放在收入剑鞘的双剑剑柄上。伊莉斯为自己准备了两把使用和两把备用的双剑。刚才的投掷已经损失了一把。

如今剩下三把剑。

「抢在优米遇见伊格尼德之前与她会合。」

3

秽歌之庭(伊甸),第七镜界。

自地面高耸入天际的巨大镜结晶。从大地的裂痕到天上的极光,秽歌之镜结晶将世界原原本本映照出来——

其镜面还照出了两名淡金色头发的少女,她们拿着剑的模样。

「呜!」

不成声的微弱悲鸣响起。

下意识缩起身子,优米勉强接住了划过虚空抛来的东西。

—如线条一般细的黑剑。

「这……这是?」

锐利的刀刃。

能抓住剑柄而未伤到自己的手,简直可说是奇迹了。

「一把给你。」

身穿漆黑西装的空白。

右手拿着剩下的一把剑,她用刚才掷剑的左手笔直指向优米的胸前。

「我和你各持一把剑。这样很公平吧。」

「……怎……怎么回事……?」

双手捧着剑,优米目不转睛注视着。

……这把剑。

……是她要让我接下的?

为了方便接取,对方特意以抛物线掷出。

尽管后来才怀疑其中可能有某种陷阱,但显然并非如此。刀刃和剑柄都未涂抹毒药,也没有施加任何危险的机关。

「蹂躏手无寸铁的你似乎会很愉快,但这样还不够。毕竟是决斗,条件最好还是一致。这样一来。就能分出哪一方比较优秀对吧?看看谁才配得上榭尔提斯。」

空白的脸上浮现窃笑。

其眼眸和嘴角都带着无比的疯狂和恍惚之色。

「我要彻底羞辱你。撕破那件碍眼的法衣,斩断那漂亮的头发,让你浑身是血……最后,把你永远关在这个第七镜界。这样子,榭尔提斯就属于我了。」

「!」

「你就一辈子在这里面对孤独吧。像空白一样!」

空白的咆哮冷冷回荡在四周。

她高举着剑。

「想反抗就动手吧?反正都是徒劳无功!」

「!」

「……哎呀,躲开了?」

收回砍下的剑,优米爱尔这么嘲笑道。

「特地借你一把剑,怎么不拿来用呢?」

完全说不出话。

在感受冷汗滑过脸颊的同时,优米定睛注视着刚才掠过自己胸前的利刃。

……她是认真的。

……刚才若是有些许的犹豫,必定就会被砍中。

……她真的想要伤害我。

能避开第一剑只是偶然。纯粹是忘记举起手中的剑,仓促之下往后跳去所致。

「那么,这一次就——」

「不要,住手!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和你决斗不可呢!」

「那么,我就可以带走榭尔提斯了吗?」

「!」

空白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线。

「要我说几次都行。你是空荡荡的,就连喜欢榭尔提斯的这份感情也不过是我的虚像罢了。是秽歌之镜结晶所诞生出的人格。然而,你却从我这里夺走了一切。包括塔内的友人、同伴、名誉和记忆,所有的一切。」

分裂为二的宿命。

一人维持接任皇姬的宿命,留在塔内成为巫女,另一人则静悄悄地离开塔内,成为异篇卿。

「很奇怪吧。为什么反倒是我要带着悔恨离开塔内呢?两个人当中,你只不过是比我先回到浮游大陆而已。」

「不……不是的……」

「而你如今甚至还想夺走榭尔提斯。」

「不对!我……我不是空荡荡的。」

来自灵魂的吶喊。

几乎快从喉咙喷出血般,优米奋力喊出的声音传至远方,直达第七镜界的遥远地平线彼端。

「不对?」

「没错……你说你羡慕我能成为巫女……可是三年前的我……并不是这样的……」

榭尔提斯坠入秽歌之庭(伊甸)的当初,自己还不是巫女。

最初以为他已经丧命,即使如此白天依然努力进行巫女见习生的修行而不让人看见泪水。在为了成为巫女而身心俱疲,许多人利用睡眠使身体获得休息的深夜时分……自己一个人却泪洒枕头哭肿了眼睛。

夜晚不断哭泣——

到了早上又是巫女见习生的修行。

因疲劳而昏迷,修行结束后连返回房间的体力也不剩,直接被送到病房里打点滴。

像这样的生活不知持续了多久。即使回忆自己的一生,也找不出这般辛苦的时候。

「在成为巫女之前……究竟历经了多少的辛酸。优米爱尔,你对这一切只字未提,只以结果来指责我……」

「————」

的确,现在的我是巫女。

但那是以为榭尔提斯丧命之后,在极限状态下持续修行的日子换来的。就为了独自一人遵守和榭尔提斯之间的约定。

——唯独这点。

——唯独遵守这份约定的努力不容他人否定。

唯独夜晚流下的泪水。

以及咬牙忍耐的呜咽记忆,即使身为虚像也绝不是空荡荡的。

是只属于我自己的真实回忆。

「痛苦的事情太多了……塔内并非都是美好的回忆。成为巫女之前是如此,之后也是。如果你就是我,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这点才是!」

「…………」

带着阴森的眼神,空白瞪向这边。

「你和我之间果然格格不入。」

「……咦?」

「我所羡慕的,就是那种让你可以吹嘘自己『跨越了各种辛酸』的际遇哦。」

「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听腻了。」

她换上淡淡的冰冷微笑。

右手持剑向前踏出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那唠叨的嘴巴和喉咙,你希望我先切开哪一个呢?」

「……不要……住手……」

「不要?那就反抗吧。撕开巫女厌恶暴力的面具,用你手中的剑砍向我就好。这样一来,你就能毫无顾忌从我手中夺走榭尔提斯了。」

「……不……不行……我……我…………」

握剑的手不断颤抖。

我不需要这把剑。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个。

但即使想放开,手臂却紧张得不听使唤。就连放手弃剑也无法办到。

「还是不想反抗吗?」

「…………」

「真是个大笨蛋。」

苦笑自那光滑的双唇泄漏而出。

「也好。那么我就只有一刀刀划在你身上了。瞧,眼前刚好有一面这么大的镜子。好好看着自己被羞辱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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