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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总司令是大小姐 第二章 为了成为正义使者

1

“这是通行证,这些是目前的资金——还有这是徽章,证明你们确实是《米特兰达》的正式使者。”

匆忙出发之际,总部的鲁帕最高司令官传唤了哈尔瑟迪斯。

“徽章由你一个人配戴就够了吧。不管位在哪,只要是隶属于宗教院的神殿,应该都会愿意收容你们,别那么担心嘛。”

“我并不担心这事,司令。”

“嗯,说得也是,毕竟《米待兰达》拥有充裕的资金——对了对了,听说你也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捐献出来了吧。”

“是的。”

“你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如果一直待在这里,你就无法结婚了不是吗?之后就算还俗(※指辞去圣职,恢复成一般人),身上也会没有半毛钱喔。”

司令官的语气十分轻快。

“总之,你们首先立刻前往西方的萨沙·拉穆吧!之后的指令我会再请人通知你。”

司令官置于桌上的,是一个系有粗锁链的银色徽章,上头刻有米特兰达的图腾——交叉的双剑、圣杯与月桂树——还有令人感激的修道院总部标志。

但是,这是最后的王牌。

不能随随便便在他人眼前卖弄炫耀。

哈尔瑟迪斯将锁链挂在脖子上,徽章则塞进衣服底下不让人看见。

“萨沙·拉穆是个热闹的都市,太过引人注目是否不太妥当?”

“既然是个人多的地方,就算是一大群古怪的人站在里头也不会引人注目吧。我再重申次,这回是机密行动!千万不能随便说出你们是《黎明使者团》喔!”

老奸巨滑的鲁帕司令官老头,恐怕早就知道这是一项无理的要求。

到了现在,他更痛切体悟到这个事实。

“听说所有团员都怕你呢,哈尔先生,你知道吗?”

“……席雅希妲司令。”

哈尔瑟迪斯抬起头,看向女司令官。包含晚吃的早餐在内,现在她午餐吞食面包的个数,已经迈向第十三个。

由于不想在吃饭时看见她那无底洞进食法,哈尔瑟迪斯的眼前没摆任何食物。

“他们要是不怕团长,那就完蛋了。”

“是吗?”

“这不重要,倒请您别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轻浮随便的态度。”

“轻浮随便……例如,”

“例如像昨晚那样穿得不成体统。”

“欸~~哈尔先生,那件衣服可是你的耶,才不会不成体统呢!当我从水池中爬出来的时候,是你好心借给我的啊,你忘了吗?而且我里头也有乖乖穿着长袍,又不是睡衣。”

“对,但是是一件湿淋淋的长袍。”

他在口中咕哝了声,没想到对方全听见了。

“就算湿淋淋的,长袍还是长袍呀~”

“另外,也请您谨言慎行,不要主动向他们攀谈。”

“为什么不行?”

“司令,您——可以说是位于《米特兰达修道会》顶端的人物,然而那些团员不仅称不上是《米特兰达》的一员,甚至算不上圣职人员。他们可以尊敬您,但是不能和您交往过密,请您随时注意保持自己的威仪。”

“哈尔先生,你老是说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话呢~”

你是哪里听不懂了!

“请您和他们保持距离。”

“我听葛司说呀——”

“说……?”

“哈尔先生,听说你以前非常调皮捣蛋……?不仅视违反规定为常态,接到讨厌的命令也完全不照办,既倔强又顽固,年纪轻轻的时候,还因为恶作剧被罚鞭打五十下,背部都脱皮了你还是没掉半滴眼泪。就算跟你说,‘直到乖乖听话前都不准吃饭,不然就把你一直关在塔里’,你还是意气用事地赌气到底。到最后,还是在第四天的时候。父亲拗不过你才放你出来——”

“…………”

该死的葛司,真是多嘴。

哈尔瑟迪斯扭头用凶狠的眼光瞪去,正在一旁勤快伺候的中年随从立即转身向右,转眼间跑得不见人影。

他原本不是个多嘴的男人,却对一个刚见面的小姑娘全盘抖出主人的秘密往事,这是怎么回事?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这么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吧?因为哈尔先生有着非常完美的屁股!也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优秀男子!”

她能不能节制一点,不要再牵扯到屁股了?

“强迫别人做不想做的事,是没有意义的吧?例如今天早上天刚亮时,你又叫大家去跑步了……”

“司令,您了解军队吗?”

“我?不,我完全不了~”

“您上过战场吗?或者,您曾经担任统领男性军队的指挥官吗?”

“都没有耶。”

“那么请您不要多嘴干预。”

“…………”

她慢吞吞地眨眨眼,低头望向手中的盘子。

既然不再反驳,大概是终于听懂了吧。

希望真的有听懂。若连一个空有头衔的女司令官也要颐气指使地对他说教,他绝对无法忍受。

即便对方也是被周遭的人擅自拱上台,生病后头壳坏去的可怜大小姐也一样。

经过了长——长的沉默之后,希妲司令官一脸凝重地开口:

“哈尔先生。”

“是哈尔瑟迪斯。司令,有什么事吗?”

“我如果要求再来一份的话,这里的院长大人会很困扰吗……?”

“我想绝对不会。”

“真的吗?”

“是的,我们已经让他头痛到极点,不会再更惨了。”

希妲已经对哈尔瑟迪斯表示过,他的作法太过严苛了,但——

“根本是魔鬼,那个团长是怪物……!”

“我想弃权投降了。痛——死我啦!我的脚已经肿到抬不起了!”

“呼……真是的,为什么那个人一整晚都和我们跑一样的距离,看起来却一点事也没有啊?”

“你这个胖子,让我来告诉你吧!那当然是因为那该死的团长从头到脚就是个军人啊!所谓的军人,身体部是用石头打造出来的!他才不是人类,是个大石怪!所以没血没泪。”

对团员们来说,这已经超越“严苛”了。

在昨夜的严格训练中,有半数人呕吐、两个人全身痉挛、一个人在半路晕倒。

(不应该这样子的——)

全员都心有不满。

“我们才不是胖子呢……”

“是吗?那就叫胖子双胞胎吧。”

“加了双胞胎也没有比较好……”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有人在训练途中暴毙也说不定。当然,那位女司令官相当可爱,但也不过如此。那张脸皮虽然可爱——但好像也有点脱线。唉——如果要我为她赌上性命,可能不太有自信办得到。”

“喂!”

圆滚滚双胞胎的其中一人庞丁开口询问:

“你……是凯伊吧?为什么要加入使者团?”

“我?你不觉得听起来很帅气吗?使者团耶!就像是正义的伙伴!而且召募团员的又是那个《米特兰达》,听起来很好玩啊,所以我一时冲动就加入了。你们咧?”

“我们是因为……”双胞胎你看我、我看你。

彷佛映在镜中的影像一般,连动作与呼吸也完全一致。

“简单地说,就是因为家训。”

“喔,家训是什么东西啊?”

“嗯~~这个嘛……在成年之前,我们必须出外旅行。若能在没有老家资助之下顺利完成旅行,就能够得到认同,取得继承家业的资格。”

“喔~~还真有那种食古不化的家训啊。你们老家是做什么的?”

“贸易。”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答道。

虽然是从一般百姓中募集团员,但双胞胎的教养算是较好的。尽管容易出汗,却不会一直唠叨抱怨。

仔细一瞧,也能发现他们穿的衣裳其实是上等货。由于凯伊昨晚睡在他们隔壁,偶然间才注意到——他们的贴身汗衫上绣着华丽的刺绣;鲜红布料上绣着一只金龙,而且不是普通的华丽;加上两人又都是胖子,汗衫的面积也不是普通的大。“钦~那衣服不会太鲜艳吗?”一问之下,两人难为情地异口同声小声回答:“妈妈说,红色对健康很好,而且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时髦。”

贫穷人自幼养成的本能瞬间发出“这两个小子很危险”的警告,所以凯伊当下没有再继续追问。

喜欢闲聊的凯伊滴溜溜地转动眼珠,顺便看向周围的团员们。

“那边的大哥——你呢?”

“我叫诺尔索鲁。这个嘛——因为可以吃到饭吧。”

“就这样?太逊了吧,只是被免钱饭钓来的而已嘛?”

“哼,你在嘲笑我吗?不过确实是这样,你耍笑就笑吧!那个邀我加入的人还请我吃了一顿定食,真是个好人。”

“哼——喂,小姑娘,别无视我们了快过来吧。没事啦,又不会欺负你!”

“咦,是、是在叫我吗……?”

被凯伊唤作小姑娘的,是一位一直装作没听见众人对话,忙着打包行李的金发美少年。

“对,就是你。啊,你这里好像沾到什么东西了喔?头上的这里、这里啦。”

“咦、在哪?”

“我帮你拿,你别乱动啊。”

莱维会计老实弯下腰探出头去,凯伊便弯起中指,用力弹向对方的额头。

“好、好痛!”

“啊哈哈哈哈,上当啦——!”

“呜呜呜……”

莱维噙着泪水往后退了数步,这时有双下垂眼的《被三次免钱饭钓来的男人》诺尔索鲁轻声斥责凯伊:“很可怜耶,别这样?”

为了避免与幼稚的争吵扯上关系,黑衣男席拉斯无声无息地走到外头。隶属于一般常人范畴的劳碌命辛德先生,担心地向众人提出了不太识相的问题:“你们不收拾行李没关系吗?”

“哈哈哈,老爹,又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

“老爹……”

辛德先生喃喃自语之后,开始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大、大叔,你怎么啦?”

“我底下也有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儿子和女儿啊……啊啊~~不知道家人们现在是否平安?我不在家的时候,应该不会发生火灾吧?如果小偷跑进来,或是塔玛拉突然要生孩子了该怎么办?”

“塔玛拉是你的太太吗?”

“是我的爱猫啦。”

“猫喔……”

“身在远方的我什么也做不到,真是太没用了!一想到这些,我晚上就睡不着。”

“真是……辛苦你了,打起精神来。”

本性不坏的凯伊安慰两句,拍了拍书记大叔的肩膀。

“谢谢你……”

我擤擤擤擤擤——!

与读书人不太相称的吸鼻巨响响遍四周,凯伊瞥了擤着鼻子、一脸愁容的辛德先生一眼,说:

“话说回来,那个大石怪没必要连大叔和小姑娘都叫他们跑步吧?吵吵闹闹的就算了,谁叫我们有错在先。”

“啊——我也有同感。”

诺尔索鲁表示同意。

既是指挥官又是教官的哈尔瑟迪斯,完全不懂得手下留情。

由于连带责任制,害原本非战斗人员的书记及会计师也被拖下水,年纪半大不小的辛德先生与纤弱的莱维,被迫一整晚与众人一同进行魔鬼特训。不出所料,辛德老爹小腿肚抽筋,到现在还拄着拐杖,莱维小弟则是老早就昏倒在地了。

“都已经晕倒了,还用水泼醒人家未免太过分了吧!会计小弟,后来没有感冒吧?”

“是的。”美少年涨红脸用力点头。

“我实在不能接受!明明全都是那个无眉男异教徒的错!咦,这么说来他跑哪去啦?”

“谁知道?已经不在这里了。”

下垂眼男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口中直咕哝着“好想睡、好累、脚好痛”,看来却也没有特别疲倦的样子。

在年轻人面前哭泣后,辛德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找了个藉口说道:

“大家都准备好了吧,那我去跟团长报备一声……”

便慌慌张张地离开大屋。

年轻人们会如此不满,他不是不能理解。

哈尔瑟迪斯团长确实太严苛了,明知大部分团员都不是军人,却强行进行军队的斯巴达教育。

这到底是一锅毫不团结的大杂烩。

事情不可能如哈尔瑟迪斯团长所愿进展,成为一个完美的军队——反之,哈尔瑟迪斯若是操之过急,《黎明使者团》的团员们在变成有用之材前,恐怕早巳四分五裂。

(要将在总部听见的传闻告诉团长吗……?)

书记暗暗苦恼,拖着脚步在走廊上前进,这时忽然有道人影挡在他的眼前。

“……?”

抬起头后,呼吸瞬间停止。

挡住去路的,是无眉草裙男·托尔加。

托尔加光是会在淡褐色肌肤上抹油这一点,就已经够奇怪了。那滑亮的光泽连鲶鱼也望尘莫及,再加上又没有眉毛,实在难以看出他的喜怒哀乐。

昨晚是自己下达指令,要莱维去通报争吵的。

难道他是来报仇的吗!?

衰的是,四下完全不见其他人影。

“托,托尔加,有,有什么事吗?”

辛德书记将先前拄着的拐杖紧握在胸前,全身频频发抖却没有后退。自己还能做到这些举动,他感到十分光荣。儿子女儿啊,爸爸很努力了喔……

“…………”

边境出身的男子大步一跨,刺出拳头。

2

希妲司令官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在草地上,缓缓靠近,伸手拉了下哈尔瑟迪斯的衣摆。

糟了!

下马时他脱下了斗篷,背后因此露出一大片破绽。

他火速转过身子,倾注所有的威严说道:

“司令,请不要站在我身后。”

“对不起嘛,我没想到你这么胆小。”

“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到萨沙·拉穆还要多久……?”

“日落前便能抵达。”

“是吗。”大小姐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亚麻色头发编成了一条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肩膀上。看来就算没有侍女伺候,这点小事她还是自己办得到。

荒凉的景象绵延了一会儿后,逐渐变为青草色的草原,再来只要越过前方的牧草地,应该就能看见贸易兴盛的大城——萨沙·拉穆的街墙了。

不过即使到了萨沙·拉穆,情况也不可能好转……

“您累了吗?”

“不,我很好。”

“那就太好了。”

千金小姐这类温室花朵,他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家族当中当然也有女性,例如母亲以及姐妹们。

不过哈尔瑟迪斯自懂事起就是个习武狂,一头疯栽进只重视“获胜”二字的汗水淋漓武术之道。与其跟淑女一起坐着喝茶,闲话家常地悠哉说道:“今天天气真好啊~”,他宁愿杀进敌阵还乐得轻松。

(女人真麻烦。)

平时他不讨厌女人,但若是要长久相处就觉得麻烦。

希妲殿下算是哪一种女生?

不对,追根究底,她能算是女性这种生物吗?

“哈尔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您耐不耐操。”

“耐操?”

“没事,请您忘了吧。”

她穿着珍珠色的长身法抱果芙塔,裙摆在春风中飘扬飞舞,哈尔瑟迪斯看看她,又看看彼方的悬崖。

不行,那点程度的高度死不了人。

“恕我失礼,司令,那件衣服是怎么回事……?”

“这件果芙塔吗?好像是仿造远古时代女祭司的服装做出来的……”

希妲身上那件果芙塔,是以一块布条由肩膀垂直前后覆住身躯,再用带子系起腰际,带子上又以金锁悬挂着琉璃色宝石。那颗宝石既有驱魔作用,也是身分高贵的象征。

“既不用绑得太紧,也不会感到束缚或是想吐,穿起来很舒服喔~哈尔先生要不要也穿穿看?”

“不用了。”

“不用客气嘛。”

“我没在客气。”

“是吗……真可惜。”

可惜个头!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竟不自觉闪过自己穿着轻飘飘果芙塔的画面。真想宰了自己。

“那其他的衣服呢?例如昨天的——”

“我带来的普通长袍就只有那一件呀,而且它已经湿掉,没办法再穿了。”

哈尔瑟迪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什么?只是碰到水就不能再穿了,难不成那件衣服是用莎纸草做成的吗?”

“哇,您真会开玩笑。”

“碰到水就不能穿,是要怎么洗衣服?”

这句话只是自百自语,没想到……

“有其他特殊的方法喔。”

他并不想知道特殊洗衣法,于是换个说法。

“总之,去公开场合时,请您避免穿成那样。”

“哪样?”

……彷佛用全身在呐喊“教宗驾临!”的衣服。

“司令,就是您那身既神圣、样式又古老的衣服。”

“哦——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哈尔先生。”

她真的明白了吗?

哈尔瑟迪斯决定一抵达城镇,就去采买司令官的衣服。

他将这件事暗暗记在心中,却没想到自己竟有担心女人衣服的这一天,看来他的人生也差不多到达尽头了。

他自己倒没有穿修道服。

眼装方面,与从前在俗世打滚时没有两样。

对了,像现正掠过眼角的席拉斯,那身乌漆抹黑的装扮也是种忌讳……

“司令,我稍微失陪一下——席拉斯。”

出声叫唤后,黑衣男席拉斯停在原地,静静等哈尔瑟迪斯走来。

“席拉斯,你以前都在做什么?”

“…………”

无言。

不打算回答吗?

“明明跑了那么远的距离,却几乎没看到你气喘吁吁的样子,其他人都已经累得瘫在地上了。”

“不敢当。”

一开始还有说有笑的团员们,今天却都沉默寡言,一个个坐在草地上磨磨蹭蹭地把握短暂的休息时光。当哈尔瑟迪斯转头望去时,每个人全都迅速别开眼睛。

“你擅长的武器是?”

他将视线调回席拉斯身上问道。

“鞭子,也会使点短剑。”

“长剑呢?”

“很可惜,那对我来说太重了。”

“是吗——你可以走了。”

体型修长的青年正要走向另一边时,他又出声叫住对方。

“席拉斯,你为何没有成为正规会士?”

席拉斯的黑色眼眸中,刹时亮起感兴味的光芒,又立刻消失。

“我没有身分,可能也无法遵守禁欲的誓约。哈尔瑟迪斯团长,和你不一样。”

“…………”

哈尔瑟迪斯交叉着手臂,目送他离去。

“为什么问他这些问题呢?”中年随从葛司在一旁听见对话内容后,向主人询问。

“我只是在想,他是不是在故乡杀了人后逃出来。”

“咦咦!!您的意思是……那黑蜥赐小子是杀人犯吗?”

“天晓得~”

“啊?主人,话不能说一半啊。”

“我不认为他是个单纯的老百姓。他为什么要自愿加入这种马戏团般的使者团,真是让人摸不着头绪。”

“这样啊,也对,我记得只要正式加入《米特兰达》,不管地位再怎么崇高的人,也无法随便对《米特兰达》的会士出手呢。喔,真是抱歉。”

葛司连忙将手置于胸前致歉,哈尔瑟迪斯没有多加责备。

哈尔瑟迪斯本身也认识一些人,全是在与王室或贵族起了纠纷才逃进《米特兰达》。

知识派的人见到那些逃亡者,虽会蹙起眉头,但也不至于说:“你们既没有信仰也没有崇高的志向,恐怕不适合加入本会,请尽快离开吧。”

组织的方针是——“拯救陷于困境的人民”。

更不能轻怱这些人捐赠出来的财产。

哈尔瑟迪斯至今都尽量避免接近逃难者。

但是——

自己与他们又有什么不一样?

“葛司,盯紧那个男人。”

随从用力点头,哈尔瑟迪斯越过他寻找书记的踪影。

书记正窝在马车的阴影下,靠在车轮上,身旁放着拐杖,毫无特色的褐色脑袋瓜面向地面,专心地写着什么。

哈两瑟迪斯从上方探头查看,“嗯——”地沉吟。

“该怎么做才能那么快就写出正确的字?”

“这……团长!”

“没关系,不用站起来。”

“是。”

书记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瞳孔是清澈的灰色。

“有件事我想事先声明。”

哈尔瑟迪斯宣告。

“我的头脑算不上聪明。”

“咦?”

“也非常讨厌读书,现在一样不擅长。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可以试着考我五个问题,我有自信会错四题。”

“……这样啊,呃——”

书记的视线开始游移。哈尔瑟迪斯脸上毫无笑意,因此无法判定是否是在开玩笑。

“加上又不会写字,有时连自己的签名都看不懂。”

“是、是这样子吗,所以……?”

“我想之后,可能都会麻烦你帮我写字。”

“那当然,请交给我吧。”

“脚怎么样了?”

“脚?”

辛德喃喃重复,像是听到了外星语言。

“啊、啊啊,是指我的脚吗——!已经好很多了喔。到找这把年纪啊,本来身子就是会一天此一天差。对了,托尔加还给了我药膏喔,真的!”

书记第一次展现笑容。

眼角顿时推起了许多皱纹。

“当他埋伏等我的时候,我还做好了会被打的觉悟呢,结果他竟然是要拿药给我。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他自己做的,还问我身体状况如何。原来他拥有药师的才能。”

“他自己做的——?”

“嗯,他是那么说的。”

“该不会是毒药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那个……团长……请您认同他的个人特色吧。”

“个人特色!?”

“没错,就是个人特色。”大叔热心地点头。“毕例来说,要他把那件草裙脱下来,就跟要您把刀剑丢掉是一样的。”

绝对不一样,别把我的剑跟那种草裙混为一谈!

“我突然觉得很火大。”

“团长。”

“辛德书记,关于昨晚要你一同参加特训一事,我是不会道歉的。还有,若今后又发生相同的情况,我还是会一律平等惩罚所有人,不管多少次。”

“我明白了。”

让人吃惊的是,辛德书记竟一脸寂寥地点点头。

“您的立场让您不得不这么做啊……难道您想成为一个众人憎恨的对象?”

“我不会妥协。”

他最怕面对书记大叔这一类型的人。

以正常人的角度来看,他对书记确实是存有好感,但对方却能敏锐观察到细枝末节的小事,脑袋太过聪明了。

“《米特兰达》的上层人员——对使者团并不抱有任何期待。”

“你刚说什么?”

书记带着下定决心的神色丢出这句话,哈尔瑟迪斯反问。

“您应该知道吧,指名希妲殿下担任司令官一事,是狄欧尼军师的专断独行。”

“嗯,我知道。”

“许多大人并不乐见女司令官的出现,认为这是一项错误的人事命令。实际上就我所听到的……呃……他们说,只要能藉由传说将殿下送出去,接下来不管她葬身何处都无所谓。”

“…………”

“不,那样对《米特兰达》而言,是再好也不过了——”

3

“欸~老公,那些住在我们家旅馆里的家伙们啊,该不会是一群凶神恶煞吧?”

“嗯,看起来是挺像坏人的。”

长相貌似乌龟的老板娘说完后,瘦得像根豆芽菜的旅馆老板也附和道。

“如果肯先付清费用,我倒是没有意见。”

“那么说是没错啦,可是……”

女主人仍然相当不满。

“你看看那个好像是头头的黑发男子,看上去像是杀过了二、三十个人耶!一看到他那张凶狠的脸,我就吓得直发抖,就连邻居那只老是叫个不停吵死人的笨狗,看到他也是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吭一声。还有,为什么当中只有一个女孩子啊?该不会是被拐来的吧……”

成为八卦主角的“黑发男子”,这时正好从外面回来,冷淡地朝旅馆阶梯下的夫妇俩点头致意后,就爬上楼梯。

“哎呀,大人,您回来啦~”

老板娘推起和蔼可亲的笑容,但见到哈尔瑟迪斯完全不打算回应自己后,便不是滋味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夫妇俩一同抬头望着楼梯,接着你看我、我看你。

“看他那张脸,就像今晚想要强行闯入豪宅哩。”

“不会的,要是真的出事,再通报官员请他们来抓人吧。如果是个恶名昭彰的坏人,应该会有通缉画像吧。”

男主人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知自己已成了他人茶余饭后话题的《黎明使者团》团长——

“我不在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异状吗?”

一进房就是先询问随从葛司。

“您回来啦,司令殿下出外采买一些小物件,那个金发小伙子和双胞胎也陪她一起去了。主人,您那边进行得怎么样?有来自总部的消息吗?”

葛司知道主人顺便去了一趟镇上的《米特兰达》分部。

“丢了两个新的团员给我。”

“又增加了吗?”

“真奇怪,总部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骚动——”

“怎么说?”

“嗯,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鲁帕司令官寄了一封信来,我已经收下了,说明天开始会增加两个人。”

“这里也越来越窄了呢。”

葛司搔了搔长出胡须的下巴。

“我决定搬到出租的空屋,我们太引人注目了。”

“主人,关于这件事呢~我们何不编出一个假的团名?”

“…………”

哈尔瑟迪斯以眼神询问。

“您看,既然我们太引人注目了,为了不引起他人疑窦,乾胆就告诉人家我们是个朝圣团,或是四处旅行的商队,或是江湖艺人如何?”

葛司提议。

“原来如此。”

哈尔瑟迪斯不感兴趣地点点头,站在原地接过递来的茶,漫不经心地暍了一口,低声喊了句:“好喝。”

花草茶的香气微甘清爽,有着浅青的色调。

“怎么会有这个茶?”

“咦,不是主人您买的吗?就放在房里啊。”

“不,我没买。”

“这么说来,我找不到豆茶呢。居然连茶罐都不见了,真是奇怪。”

“…………”

哈尔瑟迪斯不发一语。

这阵子太过混乱,以致于他完全忘了,那个茶罐应该还在希妲司令官那儿。啃豆茶的豆子这种事情小孩子才会做,绝不是一个优雅的淑女该有的行为。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那些豆子,搞不好持续供应豆子给她,她会老实一点不那么聒噪——

正当哈尔瑟迪斯在认真考虑这项“喂食计划”时,希妲与同行的团员正身处萨沙·拉穆的市场里。

“嗯——最方便快速的,应该就是二手衣店了吧。”

“二手衣店是什么呀?”

“殿下,那是买卖不要的旧衣服的商店喔。”

“哇~~好像很有趣~~”

希妲司令官天真烂漫地吟吟笑着,真是个怪人。

对她而言,平民的生活可能真的很稀奇吧,所以对每一项事物都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莱维会计师站在她的身旁,以免她被推挤至人潮中。

圆滚滚双胞胎的肥肉反而成了他们的阻碍,早已落后在远方。

也许是东张西望的缘故,也或许是不想勉强推开前方的人群,他们离得越来越远,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脚下甚至莫名踩着内八的步伐。

充斥着各种色彩与气味的市场里,各色肌肤的人种擦身而过。

希妲的外袍完全包住了身躯,在这种季节下应该觉得相当闷热吧,但却没有流半滴汗。莱维暗暗佩服,从这一件事,可以让人体会到她的出身良好。

这位从没上过厕所也没流过一滴汗的大小姐,买了几件旧衣服之后,已经解决了七包在路边摊买来的蜜糖枣子了。

“……那个,吃太多东西会吃坏肚子喔?”

“是吗?可是这个好好吃喔~~那个是什么?看起来软绵绵的好漂亮。”

“那是棉花糖。”

“哇~~”

在闪亮亮眼神的攻势下,莱维最后还是认输地买下了棉花糖。

“谢谢你。”

手上拿着轻飘飘的白色棉花糖,希妲一脸满足。

路边摊的大叔笑容满面地向他们喊道:

“你们这对兄妹感情真好呢!再多送你们一支吧!”

莱维吓了一跳,将“额外附赠”的棉花糖递给希妲。

“司令,对不起。”

接着小声道歉。

“您一定很不高兴吧,居然被人以为跟我是兄妹——”

“为什么要道歉?你真怪耶——”

希妲从棉花糖之中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美少年会计。

“搞不好我们真的很像……?因为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很开心喔。”

“是吗……嗯……谢谢您,这是我的光荣。”

莱维颊上泛起红晕。

他仰起头,找寻自愿负责提行李的双胞胎,发现他们站在不远处的丝绸露天摊贩前,弯下腰兴奋地进行交涉。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莱维才刚开口,忽然人潮中伸出了一只手臂攫住希妲。

原本在她手中的白色棉花糖抛到了空中。

“希妲殿下!?”

没有听见任何的尖叫声。

掳走希妲的男子,正带着她钻进巷弄中。

莱维茫然站在原地,周遭的人群也因为方才一瞬间发生的事而怔在当场。他回过神来,想要推开人潮,却因为人墙太厚无法顺利前进。

“希妲殿下!”

注意到这场骚动的双胞胎,也以惊人的气势赶过来。

难以想像庞大的躯体竟然那么迅速,他们用一模一样的声音问:

“往哪边去了!?”

“那、那一边!啊~~怎么办……!”

双胞眙拉趄思绪混乱的莱维,紧追在后。

宛如看见怪兽来袭,每个人都“哇!”地惊声尖叫,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

若是见到两尊如出一辙的肥大身躯往自己逼近,任谁都会觉得生命受到了威胁。

另一方面,希妲毫不挣扎,恍惚出神地任由男子拖着自己。

“那个……我可以说句话吗?”

“…………”

“劝你不要做这种事比较好喔。”

“…………”

她一派悠哉地向毫无反应的绑匪攀谈。

“因为我有个可怕的监护人……”

男子穿过狭窄脏污的小巷——当视野再次豁然开朗时,男子的身体突然浮在半空中,接着翻了个跟斗倒向地面,希妲也跟着脚步一阵踉跄。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请您退后。”

再将她推至身后。

抬头看向救美的英雄,希妲开口寒喧:

“啊,哈尔先生,你好啊。”

地上的男子正想要匍伏逃跑,哈尔瑟迪斯立即从身后一把抓起对方的衣襟往上拉起,像只小猫般拎在空中。

“呜哇!!”

“那个、哈尔先生,请不要杀了他~”

“…………”

他目光锐利地瞪了希妲一眼,大臂一挥将绑匪用力撞在墙壁上。

磅咚!

受到猛烈冲击,男子承受不住地晕厥过去。

“我不会杀他的。”

哈尔瑟迪斯这才沉着嗓音回道:

“至少在他坦白供出目的之前。”

这时,会计师与双胞胎也终于穿过众多人群,赶到此地。

才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团员们又随即体会到,比起那些穷凶恶极的坏人,自家的团长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没想到竟然会被绑架。”

哈尔瑟迪斯焦躁地吐了口气。

“真真真、真的是非常抱歉,团长……如果我再多加留意一点的话——”

“不。”

年轻的团长冷漠打断。

“这是我的疏失,我不应该只让你们护卫同行。”

“…………”

这句话比起挨骂更让人害怕。

被骂到狗血淋头也许还比较轻松吧。

掳走希妲的男子是贩卖人口的成员,后来已经转交给官府。哈尔瑟迪斯回到旅馆,让垂头丧气的会计师与双胞胎退下后,转身面向司令官。

“请您不要再哭了。”

“可是、可是……难得买来的棉花糖——”

“现在是担心那种廉价糖果的时候吗!”

她一定非常担心害怕吧——这股同情心霎时烟消云散。

当时希妲看见遭人踩踏、变得满是污泥的棉花糖后,大受打击地蹲下身子,开始抽抽搭搭哭个没完,哈尔瑟迪斯只好一路拖着她回到旅馆。

我从没做过那么丢人的事——他暗暗咕哝。

“您知道要是我没去接您,会演变成什么情况吗?”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哈尔先生有点太过傲慢了喔……”

她说什么!?

哈尔瑟迪斯走近坐在椅子上拿着手帕拭泪的希妲,威吓似地将两手插在腰上。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也是因为您太不小心了。”

“是吗……可是我又没有拜托对方抓我,也并不享受惊悚刺激的感觉……”

“那不是废话。”

“哈尔先生,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子……想掳走我的人,并不是王子殿下的属下吧?”

“…………”

“我想对方不会做这种事的,殿下并不是那样的人。”

哈尔瑟迪斯皱起眉头,将嗓音压得更低。

“司令,听起来您是在袒护对方。您不是讨厌他吗?”

“咦?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不,我并不讨厌他喔,那位殿下是个好人。”

“那么您就安分守己地嫁给他不就好了吗?您的家人一定也希望促成这段姻缘吧。”

“那是——”

“那是什么?”

“…………”

将手帕置于膝盖上后,希妲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瞧,他从未见过如此明亮澄澈的绿色眼眸。

“话说回来,哈尔先生。”

“哪来的话说回来,什么事?”

“婚礼要什么时候举行呢?”

“…………啊?”

空白了足足一分钟之久后,他才好不容易挤出这一句话。

有种不好的预感。

“谁的婚礼?”

“我,”大小姐举起手指比了比。“和你的。”悠悠哉哉地宣告。

“…………”

哈尔瑟迪斯像只张着嘴巴的金鱼,一开一合地动着嘴巴。

“您·说·什·么?”

“嗯,我觉得这种事早点决定好比较好,毕竟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呀,不管是我还是你。”

4

错不了。

绝对错不了,这个大小姐真的头壳坏去了。

我怎么可能结婚啊!

加入《米特兰达》的人,必须订下誓约节守贞操,这表示以往那些令人既兴奋又害羞的男女交往,以及当中伴随而来的“这种事和那种事”一律禁止!当然,这一年多来,他别说是与女性亲吻了,连小手也没牵过。

终生单身。

不仅是哈尔瑟迪斯,希妲也应当如此。

因此,希妲只要还是女司令官的一天,就不能够结婚,所以王子才会慌慌张张想把她带回去。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哈尔瑟迪斯拚命解释说明。

说完了修道会的规定之后——

“我知道呀。”

她也只是这样回答,就算委婉地说:“这可能是您有所误会……”

“我并没有误会,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喔。”

大小姐还是非常坚持。

最后哈尔瑟迪斯不得不放弃,迫于无奈地苦涩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谈吧。”没想到希妲竟老实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基本上,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任何暗中示意的举动。

记忆中也绝对没有用眼神向她调情,或者是故意亲近她,也没有说过会惹来误会的恭维话或是赞美。

到底她是怎么冒出这种妄想的?

——尔后,狡猾老头·鲁帕总部昙局司令官听见这件事情后,还当场捧腹大笑。

“团长——?邮寄的东西送来了,要放在哪里好?”

哈尔瑟迪斯从租屋处的窗边回过头来,对部下答道:

“器材就放在仓库里吧。”

“我知道了。”

一派悠哉的诺尔索鲁随便行了个错误的礼,猛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团长,听说司令跟你求婚了,是真的吗?”

丢出了不怕死的问题。

“…………”

哈尔瑟迪斯紧紧咬住牙根。

他真痛恨自己不擅长避开话题。

“如果是的话又怎样?”

“唉~~我只觉得司令她真是太有勇气了。”

诺尔索鲁不怎么畏惧团长,显然没注意到对方想狠捅自己一刀的杀人视线,悠哉惬意地走了出去。

与他擦身而过的新团员走了进来,不快地撇下嘴角。

“同志,为什么我要跟别人住同一间房?我要严重抗议!”

然后立即大声抗议。

“而且还是跟那个穿着草裙的怪人!”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张稍嫌尖酸刻薄的长相,是由总部直接分发派遣而来,名字叫阿葛亚·尤比狄斯,年纪大约为三十几岁。

“我并不会因为你是会士,就对你有特别待遇。”

“这样子太不符合常理了吧!哈尔瑟迪斯同志,你以为你真的可以这样对我吗?我是以副佐的身分在要求一个完美的环境!”

谁拜托过这男人当副佐了啊。

与内心的想法恰好相反,哈尔瑟迪斯以沉着的态度应对。

“你的意思是……这样不公平?”

“正是如此!请你别忘了,光凭我的一份报告,就会影响到你的考核成绩喔。”

哈尔瑟迪斯很讨厌这个男人。

这家伙小的时候,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向父母或老师打小报告。

“我知道了,那么你就和我同寝如何?”

“啥?”

“我既会打鼾睡相又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呃,我想我有点介意。”

他似乎忽然想起有关于哈尔瑟迪斯的可怕传闻。

——光是待在身旁就会招来死亡的男人。

阿葛亚·尤比狄斯顿时变得畏畏缩缩。

“那也没办法了,若是庭院里佣人用的小屋,应该可以借你一个人使用吧。如果你能够忍受一点脏污的话。”

他一副现在才想到似地提出建议。

“嗯……嗯,好吧!”

自称捕佐的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左右晃动着衣摆裂开的古怪上衣走了出去。背影就像是一只残废的鹌鹑。

“主人,我还以为您一定不会答应呢。”

至今一直佯装没有听见,勤奋擦着窗户的葛司开口询问。

哈尔瑟迪斯耸了耸肩。

“我也有想过藉由这个机会来惩罚团员,但我的为人还没坏到那种地步,加上我又不想跟那种像被人阉过似的太监男住在同一间房里。另一个新来的在哪啊?”

“我刚才看到他时,正在庭院里闲晃呢。”

压下几欲吐出的叹息,哈尔瑟迪斯迈步走向庭院,准备帮助那位懒散的新团员好好提振一下精神。

新成员法恩正在树荫下展开热烈的追求。

“喔喔,如传闻一般美丽啊!希妲殿下,能够见到您真是我至高无上的光荣。您是否愿意让小的在您的小手上烙个轻吻呢?”

“可是我刚才一直在和野猫玩……所以手上都是猫毛喔。”

“我完全不在意,那承蒙您宠爱的野猫真是羡煞人啊,真想变成一只猫。吾家的家训中说,会温柔对待小动物的人,心地一定都很善良。”

帅哥不小心吸进了猫毛,已经打了三次喷嚏。

但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我想知道更多有关您本人的事,您的出生地在哪里——不,请您别回答,让我来猜猜,是贝尔多娜吧?”

“好厉害~你怎么知道?”

“从您的谈吐之间猜出来的。我没有什么其他的长处,就只有耳朵听力好,像您这样美丽的小姐,怎么会当上司令官——”

“到此为止,法恩,把手放开,立刻回到工作岗位上。”

背后响起一阵锋利低沉的嗓音。

法恩上下挑了挑眉毛,面向希妲淘气地转动了下眼珠子后——

“不好意思,团长,不小心就——”

他回过头,扬起充满魅力的微笑——那张笑脸若是年纪尚轻的女孩子们看了会叫好帅;年纪较大的女性们看了则会称赞好可爱。拥有一头华丽栗发的法恩转向哈尔瑟迪斯,却只造成反效果。

奉承与贿赂对哈尔瑟迪斯皆不管用。

“不小心就什么啊?”

“有幸遇见希妲殿下,让我高兴得几乎飞上天,不小心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请您原谅。”

“法恩,你是演员吗?”

“是的,在庆典的业余戏剧表演当中,算是小有名气的演员喔。”

“你来错地方了吧?”

哈尔瑟迪斯用“你连讽刺也听不懂吗?”的眼神看向对方,希妲“没事没事~”地开口调停。

希妲穿着在二手衣店买来的公主袖长袍,微微散发出一种富裕人家千金的氛围。衣服尺寸略嫌过大,脖子处的圆状立领多了一截出来,也许是这个缘故,让她看起来比实际的岁数还要年轻。

“哈尔先生,别那么生气嘛。”

“叫我哈尔瑟迪斯,司令,请您在一旁看着不要插嘴。”

“欸,你那口气不太对吧?”

听到哈尔瑟迪斯的严苛发言,帅哥法恩勇敢向前跨出一步袒护希妲。

“没关系啦,哈尔先生只是有点吃醋。”

“咦,是这样子吗!”

法恩露出好奇的神色来回看着两人。

“喏,是这样子没错吧?”

“唔……”

团长以更加阴沉的口气回应,眯起眼睛。

“我似乎越来越习惯您的无厘头,习惯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哇,真的吗?太好了。”

“…………”

哈尔瑟迪斯先是一本正经地瞪着希妲想查探出什么,随后又扬起嘴角挤出笑容。

那是一个让食人虎也会吓得倒退一步的笑容。

“我才不会上您的当,就算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也没有用。”

“我才没有……”

他无视于希妲的愤愤不平。

“法恩,到那边去帮诺尔索鲁的忙。”

他用下巴指使对方。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新团员最后还是宣告放弃,耸耸肩回道:“我知道了。”离去前还灵活地朝希妲眨了下眼睛,踩着装模作样的步伐离开。

哈尔瑟迪斯这时才注意到团员正成排站在房屋的窗边观看,沉声低吼:

“你们在看什么?”

下一秒,看热闹的团员们立即一个个缩下头去,好像是蜗牛的触角。

之所以指派莱维担任希妲的“杂事负责人”,单纯只是因为年龄最为相近吧。

“照你这么说,我的年纪也跟司令官很相近啊?”

凯伊边挖着耳朵边说。

“你啊~长得太可爱了,团长该不会没把你当成男的吧?”

大家都默默觉得这也许比较接近事实。

“我其实也有略为想过,要是小姑娘你是女人的话会怎么样哩。对了,你有姐姐或妹妹吗?”

“有,有是有……”

“真的假的?”

“我有三个姐姐。”

“介绍给我认识吧!”

“上面两个已经结婚了,三姐也有婚约在身……”

“啧!你这小子真没用。”

“对、对不起……”

少年凯伊满脸失望,将椅子转成反面抱着椅背坐在上头,下巴抵在交叉的手臂上,搔着下巴说:“喂,你也稍微表现得坚决一点吧。”

“坚决的态度?”

坐在床上的莱维抬起头来,两边膝盖规规矩矩地并拢在一起。

现在是就寝前的短暂悠闲时光。

“没错,就像你刚才那副德性,一碰上任何事情就马上道歉,这简直就像在欢迎别人;‘请快来欺负我吧。’”

“是、是吗……”

“是啊,所以团长才会觉得你是个胆小鬼,瞧不起你吧?啊、呃——喂,不要又为了这件事烦恼啦。”

“可是这是事实啊。”

“什么?”

“就连希妲殿下被绑匪掳走的时候,我也是什么事都办不到,幸好还有庞丁先生跟菲兹先生,不然我一定只会呆在原地动弹不得……要不是团长有赶过来,真不知道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嗯——”

凯伊出声沉吟,抓了抓红褐色的头发。

“司令后来也没事了嘛……团长也没有为这件事对你大发雷霆吧?”

“嗯。”

“那么,你只要做好你能做的事就好了吧?”

“对呀,我也是这么觉得喔——”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声音,让两名少年吓得跳了起来。

“司、司令——!?”

“不对啦,我不是司令,只是一只普通的青蛙喔~~”

四下张望之后,赫然发现莱维的身后有只青蛙布偶在说话。立于床沿的青蛙布偶一开一阖地动着嘴巴。

“呃,司令官,你在做什么啊……”

“哈尔先生说过,我不可以和你们变成好朋友,还说不能跟你们说话,所以现在在这里的既是我又不是我。”

“虽然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隐约可以明白啊。”

“是吗,太好了!”

“总、总之这样不好啦,您快点回房间去吧……!要是被团长发现了,我们一定会被大卸八块的。”

“放心吧。”

女司令依然躲在床底下,藉由青蛙之口悠悠哉哉地宣告:

“因为会先被大卸八块的人不是你们,一定是我啊~”

“这、这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莱维一脸泫然欲泣。

“还有啊……哈尔先生并不如他自己所想得那么可怕喔,他会哭也会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咦,是吗?我实在不相信那个大石怪团长也会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

凯伊半信半疑。

“请你们相信我吧。”

青蛙说道。

“所以呢……我想我能传授给你们几招秘诀!”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

——什么秘诀?

5

黎明到来之前,哈尔瑟迪斯满身是汗地自床上惊醒。

一如以往的梦境——自从主人死后,一直纠缠着他不放的恶梦。

一如以往,他终究是来不及。

染上了朱色、倒卧在血泊之中的主人——即使想救也为时已晚。同时哈尔瑟迪斯亦十分明白,那副画面只是幻觉。

实际上,他甚至没能赶上见主人最后一面——

“可恶!”

他一把抓起沁满冷汗的头发低声呻吟。

若被团员们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以及明显流露在外的强烈情感,一定会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吧。

“哈尔瑟迪斯……”

有人在呼唤自己,他错愕地注视着一片静寂的黑暗。

那儿有道白影。

那道白影像阵热气飘飘荡荡,具有人类的轮廓。

“——!”

他霍然扯开被单,甚至忘了自己浑身赤裸——用右手抓起长剑。

“你作梦了吧。”

站在床铺一旁的希妲偏过头。

“司、司令……!”

会被侵犯……!

这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事后回想起来虽然觉得可笑,但他因为恶梦的关系思绪还相当混乱,当下真的这样直觉反应。

要是在这种地方被一个脑袋有问题的小丫头侵犯,人生未免太悲惨了。

希妲则是冷静地说:

“哈尔先生,不穿衣服会感冒的喔。”

语毕,她捡起他刚才拔剑掉落在地的剑鞘,“来,给你。”并递还给他,仪态优雅从容,彷佛身处茶会之类的场所。

好不容易收起剑后,他再将被单围至腰际。

“您到底有什么事?”

他调整呼吸戒慎询问。

这时才赫然注意到,她是怎么进来这个房间的?哈尔瑟迪斯历经长年的军队生活,一向睡得很浅,养成了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的习惯,但司令官都已经来到床前了,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而且忠诚的随从葛司也睡在寝室的门前啊。

不跨过他或是移开他,就不可能进来这里……

“难不成您杀了葛司?”

“怎么可能。”

她眨了眨眼。

“失礼了……我的脑袋还不太清醒。”

哈尔瑟迪斯轻轻摇了摇头。

“哈尔先生,你要自责到什么时候?”

“什么——”

“你认为自己非得接受惩罚不可吧……哈尔瑟迪斯。”

她的嗓音极为肃穆。

既平静又充满威严。

“你认为自己不值得活下去——对吧?却又太过自负,所以也无法寻死。”

“…………”

他哑口无言,身体也是丝毫无法动弹。

眼前的人是谁?

外形姿态虽是希妲,但藉由那双嘴开口说话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你想要一个安息之地?那么我就给你吧,由我为你创造。你就为了我活下去,也为了我而死吧。”

多么骄傲狂妄的一番话。

但是语气却又与内容截然相反,有着沁入人心的温柔。下一秒,她的语调再次有了些许改变。

“忘了我吧,哈尔。”

哈尔。

胆敢毫不畏惧如此呼唤自己的人,就只有以往的主人。

哈尔瑟迪斯睁大眼睛。

“陛下……?”

“忘了我吧,倘若你办不到的话——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哈尔瑟迪斯的记忆就此中断。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曙光已经从百叶窗照了进来。

听见一阵咚沙咚沙磨蹭门板的声响与响亮的呵欠声后,他知道是葛司醒来了,于是朝向走廊开口喊道:

“葛司?”

“是,主人,早安,有什么吩附吗?昨晚您睡得很好呢,完全没听见房里传来任何声音。啊,我现在就去烧开水,请您稍等一会儿……”

带有浓厚睡意的枯哑嗓音回应之后,又是一阵响亮的呵欠声。

这么说来,那是梦。他是在作梦。

明明应该觉得松了口气,内心却又莫名无法忘怀。

早晨问候时,他顺道佯装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希妲,发现这位大胃王大小姐一如往常,一大早就展现出了旺盛的食欲,让他看了直倒胃口。

“吃了三十五片松饼?那个女大胃王一定是想吃光《米特兰达》的资金。”

哈尔瑟迪斯嘀嘀咕咕发着牢骚,正在整理随身装备的随从“喔?”地轻叹。

“主人,您对剑鞘做了什么啊?”

“什么意思?”

葛司将手中的剑鞘递至他眼前,让他可以看得清楚。

“您看,有一颗宝石掉了。”

“…………”

当天不久,就在他寝室的床上发现了那颗小巧的装饰宝石。

6

‘哈尔先生也是人类啊,总会有一、两个弱点的。’

希妲女司令官以乖巧温驯的语气,说出了坏坏的台词。

‘你们就抱着等他出糗的心态与他相处就好啦!面对一个庞大生物时,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自己露出破绽,若是想逃跑,反而会被他狠狠咬上一口喔——对了,小莱,你在老家有养过什么宠物吗?’

“打扰了。”知会过后,莱维走入团长的房间。

“会计报告我拿来了。”

“辛苦了,放在那里吧,我稍后会进行确认。”

“不,可以的话——团长,能够现在就麻烦您吗?”

“…………”

正在桌上书写资料的团长露出诧异的神情。

眼前的软弱会计少年,竟然态度坚决地反驳自己,让他非常意外。

“为何?”

“因为有些项目想麻烦您批准同意,是希妲司令迫切需要的一些日常用品,若没有团长的许可就无法购买。”

“让我看看。”

隔着桌子递出预先准备好的单子后,莱维双手在身后交叉,看着哈尔瑟迪斯检视单子。

但交叉双手其实是为了抑制颤抖。

“松鼠毛蜜粉刷?这刷子要用来做什么?”

“是女性化妆时的必备品。”

“这个什么水的又是什么?饮料吗?”

“那是甘德利亚水。是由高级玫瑰花制成的化妆水,名称是取自于特产地山谷。”

“嗯——”

黑色眉毛微微拧起,他下意识地用指背揉了揉眉毛上方。

——每当哈尔先生感到疑惑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做出这个动作喔~

真的耶,跟希妲殿下说的一样!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那种东西有这么贵吗?”

“一瓶的价格大概等同于十二头骡子载的面粉吧。”

“你说什么!?”

“我想甘德利亚水可能是贵妇应当具备的化妆品吧……”

莱维缩着肩膀,露出微笑像是在说:“您能明白的吧?”

“只不过是抹在脸上的东西,居然这么浪费钱!这下面的什么什么油还有什么什么盐也是吗?”

“那些是整发油与沐浴盐。”

“真是难以想像,毛巾的话我还能理解,这个海绵又是什么?那个大小姐打算随身携带所有的沐浴用品吗?”

“啊,咳咳,关于这一点,我无法发表任何意见。”

“莱维会计,你明明知情却不说明吗?”

“无论您说什么,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看见哈尔瑟迪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莱维强忍住抖个不停的膝盖,厚着脸皮说道:

“倒不如您亲自去询问殿下本人如何?”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壮起胆子。

战神哈尔瑟迪斯站起身,全身充满质疑的氛围,单手抓着单子厉声宣告:“我这就去!”

这个娇纵任性的笨女人!

希妲的私人寝室位于二楼的转角,在前往的途中,哈尔瑟迪斯在内心暗暗用上所有的形容词,狠狠臭骂了希妲一顿。

在他锻链团员的时候跑来现场晃来晃去消磨时间,光是这样还不够吗?毫无用处也就算了,还既碍眼又碍事!

这一回又搞出这种名堂!

他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但也不容许对方乱买一堆莫名其妙的奢侈品,若是不给他一个正当的理由,他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啊,哈尔先生,欢迎你来。”

“请您说明一下这份购买清单,海绵是什么鬼东西?”

“讨厌~哈尔先生好色唷~”

“啊!?”

给我等一下,刚才这小不点说了什么?

哈尔瑟迪斯,十九年来的人生中,从没遇过这种状况。

就算是开玩笑,也从来没有人当面对他说过这种话。

希妲将一头红茶牛奶色的长发拨至身后,继续修整指甲,斜倚在长椅上,拿着亮光指甲油忙碌地粉刷樱色的指甲。

这栋宅邸原本是富裕商家的房屋,大量的光线自偌大的窗户洒落进来,十分明亮。

但哈尔瑟迪斯的内心,却像是波涛汹涌的暗夜狂岚。

哪来的好色,我哪里色了!

“请恕属下难以认同,我不过是要求您说明一下这份单子——”

“就是因为有需要,才会请求你批准呀~哈尔瑟迪斯团长,理由小莱他都知道,你只要毫不过问,说声‘嗯’就好了喔!”

“我·并·不·是·您·的·佣·人。”

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用力说道。

“嗯,那还用说。”

对方张大眼睛,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佣人的话,才不会这么目中无人呢~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叫一下小莱吗?我想请他帮我绑头发。”

“小莱——?”

继哈尔先生之后是小莱吗?

“对呀,小莱的双手既灵巧又细心喔。哈尔瑟迪斯团长,我已经不想再跟你说话了。”

“…………”

哈尔瑟迪斯本想大发脾气,终究还是打消念头。

“司令,容我给予您一个忠告。”

“是是是~这回又怎么啦?”

“请您干——万听好了,别做出奇怪的举动!例如和团员中的某人大玩恋爱游戏等等。即使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也不行,他们并不是您的奴隶,也不是玩具。”

“哇——哈尔先生简直就是个顽固的石头老爹耶。”

希妲司令佩服地说道。

哈尔瑟迪斯立即转过身子。

在门外等侯的美少年会计开口问道:

“已经问完了吗?结果怎样?”

他装得一脸若无其事。

但其实心跳飞快,呼吸也相当急促。

看着眼前的巨人,莱维在脑中回想在老家时疼爱有加的宠物小鸟,想像自己正在跟只小岛说话,语气尽量温柔、和蔼。这是希妲的建议。

‘只要把他想像成一只小鸟,哈尔先生就变得不可怕了喔……!’

——可是希妲殿下,果然还是很可怕……

兀自陷入沉思的团长,听见间话后回过头来。

不知为何,他用一种彷佛瞧见怪物般的眼神看向莱维。

“——你听得懂她说的话吗?”

“嗯,大概吧。”

“但我听不懂。”

女人这种生物真是够了!他真想这么大喊。

哈尔瑟迪斯抬起单手拨乱黑发(希妲说过这是他焦躁不安时的习惯),叹了一口几乎会把莱维吹飞的大气。

“那么,至少麻烦你帮我翻译成我也听得懂的语言吧,她好像不想再跟我说话了。到头来,这个海绵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固执的哈尔瑟迪断继续追究。

莱维红着脸颊小声答道:

“是每个月来潮时需要用到的东西。”

刹那间,哈尔瑟迪斯一脸怔忡,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不久,他的脸庞转眼之间变得火红,最后连耳根也红透了。

希妲是正确的。

这位大石怪团长果然也是个人类。

真是个新奇的发现!

莱维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吃惊地紧盯着面红耳赤的团长。

“一个个依序上来!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团长解下皮革手臂护具扔向一旁,同时宣告,团员们顿时手足无措。

“请等一下?团长,你要一个人对付我们所有人吗?”

“没错,用不着手下留情。”

这怎么看都不像一对一特训,倒比较像是要来大打一架——少年凯伊暗付,只有脸上的神情相当冷静。

长跑俨然成了例行公事,现在大家才刚跑完,依然上气不接下气。

大气也不喘一下的,就只有那个全身乌漆抹黑的席拉斯。

让人惊讶的是——

外型十分笨重的双胞胎,竟同时举起手说:“我来!”

“无所谓,你们两个就一起上吧!”

“咦,可是那样很没绅士风度耶。”

“对吧?”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偏过头。

“忘了绅士这件事吧。”哈尔瑟迪斯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口,叭叽叭叽地折着手指关节。“来吧!”

呜哇,手臂那些伤是怎么回事?

团长的手臂肌肉上,有着许多一看便知是旧伤的白色疤痕,相互纵横交错。

“呃,那么……”双胞胎迅速行了个礼,再一同往前冲出。

他们是白痴吗!那样直接冲上去要做啥啊?

但是——

“喝啊!我闪过去罗!”

其中一个人低下头钻过腋下,绕至团长的背后。

不知是庞丁这是菲兹,总之站在正前方的那个人“哇!”地大叫,同时有惊无险地闪过团长的铁拳,劈开双腿半蹲在地面上。

“搞什么东西啊,真让人不舒服,明明是胖子身体却那么柔软!”

“喔喔!”

圆滚滚的身躯弹跳着迅速移动。

“啊……可惜!”

双胞胎自前后包夹,展开攻击。

哈尔瑟迪斯只是扭过身躯便避开了他们的攻势,扬起手刀劈向其中一人的喉咙,再起脚扫向另一个肉团的双脚。

磅咚!

轰隆的震地声响起,才过了二十秒的时间,双胞胎就已双双趴在地面上。

“站起来。”

团长毫不留情地命令。不知他在想什么,当双胞胎满身大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时,又抡起拳头往他们的腹部刺去。

“唔!”

双胞胎并没有向后飞出去,只是踉舱着脚步异口同声道:

“团、团长,很痛耶~~”

两人的眉毛全都挤成了八字形。

“…………”

团长一言不发地收回拳头,稍微转动脖子。

双胞胎身上那圈浑圆软绵绵的肚子,几乎跟麻糬没有两样,有着预想不到的弹性。连凯伊也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刚才的拳头根本是陷在肉堆里了。

“没想到那两个人肉馒头还挺耐打的嘛!”

“嗯。”

诺尔索鲁漫不经心地附和。

“是啊,只是欠缺持久力。”

“下一个换大哥你上如何?”

“我?嗯,我是无所谓啦,不管是先上还后上我都没差。”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干劲耶!”

“常有人这么说……为什么咧……”

这名下垂眼青年完全没有所谓的斗争心,就算团长再怎么瞪他,他依然我行我素、自顾自跑,因此至今都无法跑第一,但也不至于脱队。

而且回到终点的时候,还一脸悠哉地说:“在某个地方一定开满了盛开的李子花吧。”

此处座落在城镇之外,四周环绕着桑树田,距离稀疏散落的民家也相当遥远。

“欸,要是我们在这里被团长虐待至死,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吧?”

“虐待至死?团长应该不会那么做吧。”

“为什么?”

“要是真把我们杀光了,团长又得再重头训练新一批进来的团员啊,太浪费时间了吧?”

“匣来如此!大哥,没想到你还满聪明的嘛!”

“凯伊!”

也许是此时不适合谈话聊天,团长扬声呼叫他。

“哦哦,轮到我了吗?团长,你可不可以让我一点?”

“让你?”

“毕竟我们体格差太多了嘛……呃,差很多对吧?团长应该不会欺负弱小吧?”

“你还真是伶牙利齿。”

“嘿嘿嘿~”

“不过,我不会让你。”

“怎么这样~~太小气了吧!”

就算装出内心受创的表情,大石怪仍是不为所动。不得已之下,凯伊只好站定在他眼前,由下往上仰望他。呜喔,真是魁梧!

斜眼瞥向后方,只见那对双胞胎正坐在地上,拿着麻织手帕频频拭汗;诺尔索鲁则是悠哉地将胳膊支在膝上托住脸颊;新来的帅哥口中衔着叶子,佯装若无其事地摆出耍帅的姿势见习。

穿着成套漆黑服装的席拉斯依旧顶着一张酷脸,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盘腿坐在地上的《草裙男》手扳着念珠,嘴里不知嘀嘀咕咕吟唱着什么,像在念佛似的,让凯伊想不在意也难。也太不吉利了!

但是当中他最看不顺眼的,还是阿葛亚《来自总部的》尤比狄斯。

那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坐在折椅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眼中闪着看好戏的光芒。

阿葛亚·尤比狄斯既没有参加基础训练,又以客人自居,团长则像是不想管他了,竟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真是不公平。

“那么,我要上罗!”

真和团长打起来根本不可能赢,但凯伊心想至少也要敷衍一下。

自己铁定会输,可是要放弃还嫌太早。

“团长。”

“怎样?”

“那个,你不作点动作的话……”

我也无法投降嘛。

岂知团长不仅未动分毫,反而缓缓在胸前交叉双臂,挑起眉毛。

“有什么不妥吗?”

那态度像在说:“你在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轻视意味十分浓厚。凯伊当下心头一火,马上改变主意。

他绕至张开双脚、立于原地的团长后方,起脚往膝盖内侧踢去。

团长的脚步非旦没有失去平衡,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

接着转过头来瞥向凯伊,像在看只烦人的小苍蝇。

“真的假的!?”

哈尔瑟迪斯旋过身子,扬起攻城槌般的大脚扫向凯伊的腹部,将他踢飞得老远。

凯伊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不由得双手抵住地面。

大石怪慢步走向咳个不停的凯伊,挑衅说道:

“已经结束了吗?”

这个混帐,至少解开他那碍眼的手臂!

“给我等一下——!”

凯伊在喘不过气的同时朝团长举起单手,故意拖延时间。

“好痛痛痛、搞不好骨折了。”

等到团长那双军舰似的皮靴进入视野后,他猛地扔出一把泥土。

必杀袭眼战术!尽管老套,效果永远一流。

周遭的人“啊”地屏住呼吸。

好耶,成功啦!

紧低着头,凯伊勇猛地使出头槌,往男人的要害撞去。

7

“主人,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不,并没有。”

“是吗?可是您看来非常开心呢。”

“你这么觉得吗?”

“是的。”

一定是因为刚运动完毕吧——哈尔瑟迪斯回道。

“今天的晚餐时间就稍微延后吧,照那些家伙现在的情况,应该还没办法好好吃饭吧。另外,等一下拿一桶冰凉的井水给他们。”

“是……”

随从葛司眨着眼睛应和,正想依照主人的吩咐去搬一大桶冰水时,赫然发现夕阳之下,有一大群男人全都倒在玄关大门。

“我的天哪,还真像个渔市啊。你们还活着吗?”

“混……帐……那个该死的大石怪……!”

努力想撑起上半身却宣告失败,红发少年又咚地倒回地上。

“原来如此,想必主人严格训练了你们一番吧。”

“臭老头,干嘛看起来那么开心,这一点也不好笑!”

“啊,可别吐在这里喔,打扫很麻烦的!去去,到庭院的角落去吧!”

“混蛋,又不是狗狗在小便!已经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了啦,可恶!”

凯伊发出呻吟。

疑似听见有人发出轻笑,他回过头去,只见铁面人黑衣男正站在那里,但那端正的脸蛋上没有半点笑意。

所有人都惊讶地抬起头,直直盯着席拉斯。

——刚才那是幻听吗!?

席拉斯迅速别开视线,出声叫唤同寝室的草裙男。

“托尔加,你知道有什么药对扭伤很有效吗?”

托尔加立即挺起黑得发亮的胸膛。

“晓得,我这就去找药材。”

“药材?”

双胞胎反问。

“嗯,先将枫树的树液和蛞蝓混在一起彻底捣烂,再加入盐巴和蛇的鲜血——”

话还没说完,原本一个个躺在玄关的尸体转眼间就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跑得不见人影。

“啊、喂——你们记得要轮流去洗澡啊!”

真怀疑他们是否还听得见葛司的叮咛喊话。

无眉男托尔加厩叹世道似地大摇其头。

“那么,”席拉斯望去。“扭伤药真的是那么做出来的?”

“怎么可能。”托尔加回答。

“你们这些内地人真的是非常不懂幽默,那当然是在开玩笑罗。”

一日结束之际,哈尔瑟迪斯脱下沾满汗水与泥沙的衬衫,泡在准备好的热水当中,吁了一大口气向后仰头。

今天真是和平。

希妲一如以往,不断卯足全力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行径存心惹他生气,但自从她宣布“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之后,这四天来真的没有走近哈尔瑟迪斯半径十公尺以内。

这样也好。

他反倒乐得轻松。

不过还是有恼人的问题出现。

例如那些琐碎烦人的报告。

每当要通报某件事的时候,都得特地透过那个软弱的会计师莱维传达才行。如果是其他人,例如葛司或是平凡人辛德先生,前去传达哈尔瑟迪斯的口信时,她都只会回道:“我知道了。”三秒后却马上就忘记,完全没有开始动作的意思。

只有莱维的话她听得进去。

偶尔真的会有一股冲动,想狠狠往希妲的屁股踢下去,大吼:“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但一想到尽管美少年会计会因此变得骄傲,却能让那个变态女司令远离自己,这点代价似乎也没什么。

水珠自晒得黝黑的麦色肌肤上滑落,用双手掬起热水洗脸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要笑了出来。

一回想起他用鞋底挡下凯伊往自己胯下撞来的头鎚时,对方脸上的表情——

自以为能骗过他,凯伊他还太嫩了。

但他应该很习惯打架,立即停下攻击时的防御姿势这算不错。也有可能是体重很轻所以反应灵敏。

那副狂妄自大的样子虽然无可救药,但那好强精神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好几次都被打趴在地面上,却还是不断往他冲过来,结果导致无法和所有人一对一训练——。

“搞不好比我想的要好……”

心中第一次萌生出这种希望,但哈尔瑟迪斯又立即摇头否决。

现在乐观还太早。

他们都欠缺某项唯一且决定性的事物。

那就是不可动摇的忠诚心。

在他们的心里,并没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完成使命的坚定意志。

“主、主、主人!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

葛司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频频指向身后。

“刚才那黑蜥蜴小子突然跑到外面去了!明明规定禁止外出的啊!”

葛司还未说完,哈尔瑟迪斯就猛然起身,溅起一阵水花,不到一分钟便穿戴好了衣物与靴子。

“往哪边去了?”

“出了大门后,好像往北边去了——”

葛司的话声越来越小。

“主人,如果那家伙是逃跑的话,别去管他比较好吧?”

“蠢话少说。”

哈尔瑟迪斯毅然反驳。

撩起仍然湿漉漉的头发,抓起长剑。

“无论那个男人是什么人,只要有危险,都不能随便放走他。”

8

半月之夜。

主要干道上点缀着灯笼的杏黄色光芒,一个黑衣男子的背影穿梭其中,走在拥挤的人潮中若隐若现。

萨沙·拉穆的居民都是夜猫子。

或许是因为习惯很晚才悠哉地吃晚餐,即使都已过半夜,居酒屋仍在营业。

夜间游荡在这个城镇当中,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因此席拉斯不论走到哪都不讶异。哈尔瑟迪斯保持着一段距离尾随在后。

这种时候,他真希望自己能低调点。

但他的身高几乎比周围的人高了一个头,席拉斯却一次也没回过头来,真可算是奇迹。就算现在是晚上,也应该马上就能发现到自己吧。

(到底要去哪里?)

席拉斯偶尔会停下脚步看向摆在路边的摊贩,但都不会停留太久,即使有妖艳妩媚的街女拉住他的手臂引诱他,也是不加理会。

原本席拉斯看起来,就不像夜晚会在外游荡的人……

现在却在深夜时分在外徘徊,真让人无法理解。

他在街道的尽头弯进岔路。

哈尔瑟迪斯追了上去,转过街角时,正好看见一道黑影转进左手边。这里并不比主要道路热闹,他小心谨慎地将头从建筑物的阴影中探出——

“团长,你真是不适合跟踪啊。”

耳畔响起一阵低语。

黑暗之中,黑衣男子正倚在墙壁上交叉手臂,等着哈尔瑟迪斯。

虽然有自知之明,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就是特别火大。

“那还真抱歉啊。”

他不由得有些恼怒,孩子气地嘟哝。

“席拉斯,你在干什么?”

“请您别说话,小鸟会飞走的。”

“什么……?”

随着席拉斯的视线望去,哈尔瑟迪斯抬起眉毛。

“阿葛亚·尤此狄斯?”

席拉斯微微颔首。

这时,《米特兰达》总部派来的副佐,正鬼鬼祟祟地走进一间静静伫立于小巷中的将棋俱乐部。

“您随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所以完全没发现那男人也溜了出来吧。”

“…………”

听到这句话,他一句也无法反驳。

走廊上摆着插有白色花朵的巨大花盆,阿葛亚·尤比狄斯穿梭其中,在一位仪态良好的人员带领之下,来到了一间私人包厢。

黑檀木制的矮桌上,已备妥了茶具与棋盘。

在距离房间稍远的场所,乐师们正以弦乐器弹奏出音韵缭绕的优雅曲调。

店员行了一礼之后退下,阿葛亚·尤比狄斯立即开口呼唤眼前体态发福的男子。

“同志。”

“唉呀唉呀,就别再叫我同志了,阿葛亚,今晚我们只是单纯来享受下棋的乐趣——没错吧?”

对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却以毫不松懈的眼神斥责。

“是,您说得一点也没错。”

“别谈这了,那个大小姐怎么样啦?”

男子邀请阿葛亚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同时间道。

“还是那副老样子。”

“阿葛亚,依你的眼光来看,那群《使者团》如何呢?”

“简直不值一提。”

阿葛亚·尤比狄斯哼了一声,竖着小指拿起棋子。

“那个年轻的团长虽然想尽办法锻链他们,但垃圾毕竟是垃圾啊。”

“嗯——是吗……”

“对了,狄欧尼大人的情况如何?”

“对外宣称是为了祈祷,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修道会里。”

“实际上是?”

“就是死不了。”

真是个顽强的老头。阿葛亚·尤比狄斯心想。

他承认现任狄欧尼军师是个伟大的人物,但无法认同近来对方的作法。

光是让那个诡异又无法协助米特兰达修道会发扬光大的女孩成为女司令官,他就觉得狄欧尼根本是脑袋糊涂了,竟然将应先考虑的利益摆在后头。

有自愿奉献的精神固然好。

但阿葛亚只觉得不耐烦。

“阿葛亚,你也知道依照我们修道会的规定,只要司令官还活着的一天,就必须坚守自己的岗位,唯一的例外,就只有司令官自身宣布退任而已。”

“是的……”

“也就是说,对于那个会让修道会蒙羞的大小姐与她身旁的伙伴,我们也是无可奈何。”

“我非常确信就算放着他们不管,他们总有一天也会瓦解。”

“不,就是不确定才更麻烦。”

“…………”

阿葛亚有些不安地拍起头。

“那个、同志,您该不会……打算叫我亲自动手吧?我可不答应喔,因为您只是叫我定期向您报告,至今我也一直照办……那个丫头好像——嗯,有什么地方不太正常。您知道参事会曾经彻底调查那个丫头吗?”

“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话是不错,但她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害怕她作祟吗?这可真是好笑。”

“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

“那么,”男子坐起身子。“为了确实击垮那帮家伙,不能只是白白养着他们,在他们让修道会蒙上更多的耻辱之前,必须想个办法除掉他们。为了《米特兰达》的未来,这件事非做不可。”

“您的意思是?”

“把他们赶到一个绝对无法活着回来的地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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