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说废墟的亡灵是即将到来的威胁,那么“眼前的威胁”就是赖在这里的小女孩。
借宿在老夫人的城堡之际,希妲居然谎称他们是一对夫妇!
而且完全没有告知他或事先商量!
“不要的话就说不要嘛~~我又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要你事先说一声,一定不会勉强你……”
“您都在老夫人面前大声宣告‘亲爱的’了耶!司令官,您以为我来得及阻止您吗?”
“我真是不明白,哈尔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我问你喔,虽然我们现在是在各地旅行、四处朝圣,但在那个注重礼节的老夫人面前,你打算怎么跟她说明成员中只有我一个年轻女孩?”
“…………”
“唉,本来呢……”希妲拍了拍枕头调整形状,慢条斯理地说:
“也可以说我是辛德先生的女儿啦——”
这个秀逗司令……!
哈尔瑟迪斯深深感到后悔,果然还是该假装忘记,直接把她丢在某地才对。
“不过那样一来,哈尔先生,就会变成我跟辛德先生同房了喔。当然,我跟你都很相信辛德先生的为人。”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能让您与他同房!”
“你看吧——”
“这会害他神经衰弱的!若是害一个优秀人材遭受精神上的损害,我一定会良心不安。”
“所以就只能这么做了嘛~”
话题兜个圈又回到原点。
“我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喔。床铺非常宽敞,就算两个人睡也还有很大的空间啊。还是说,哈尔先生……你在怕我?”
“怕您?”
他顿时恼羞成怒。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令他有种自己被戏弄的感觉。
“希妲司令,您真是太小看我了。”
“哦……”
希妲眨眨眼,他凑上前去逼近她鼻尖,单手倚在床上。
体重使得床垫吱呀一声往下沉。
希妲摇摇晃晃地失去平衡,手肘撑在身后。
他动员所有快要遗忘的力量,故意以危险性的眼神低声耳语。
“您以为我会抗拒不了您的诱惑?以为我会不由得心神荡漾,屈服于您无与伦比的美貌之下,进而打破禁忌吗?”
“呃……”
希妲挣扎蠕动、想要后退,他又将脸挨得更近。
希妲向后仰起身子,抬头看他。
他意寓深远地眯起眼睛,动也不动凝视着她好一阵子,满是嘲讽地开口:
“门儿都没有。”
“…………”
哈尔瑟迪斯迅速退至一旁背过身子,希妲则因反作用力突然向后翻倒,稳住身子后再次坐在床沿,兀自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咕哝说道:
“我只是在想,哈尔先生看来又不像信仰特别虔诚的人,也不像会禁欲的类型,为何要这么正经八百呢?为什么?”
“这是您个人的误解。”
他不禁叹了口气。
因为一直无法结束牵扯到个人隐私的对话。
“我从没想过要刻意装作正经八百,也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种人。在加入《米特兰达》之前,我既不缺女人。也不至于不知情趣到会拒绝女人的邀约。”
“哇,这么说来,那就是所谓的——自动送上门来?”
希妲一脸佩服。
本来还期待她会露出嫌恶的表情,但看来没有达到效果。不,她反而非常兴奋,这种反应真是始料未及。
“我只是现在对于有关于恋爱的一切提不起任何兴趣,并不是故意装成一个圣人君子。”
“唉,哈尔先生……明明还这么年轻……”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关系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您明白就好。”
虽不认为希妲真明白了,他还是别开视线点点头,想终结这个无意义的话题。
但他对于恋爱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却是真的。
他已经忘了该如何享受人生,怎么对未来怀抱希望。
“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呢?”
“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
“哈尔先生,我很相信你喔。”
哈尔瑟迪斯摇了摇头。
“但我并不信任您。我的目光只要稍微离开,您就会做出一些超乎常理的事。就算您是女性,也不代表做任何事都能被原谅。”
“嗯……那只要我事前跟你说一声就好了吧?例如往后我想跳进池塘,或是想要摸你屁股的时候。”
“我不是说这些!”
“也就是说——这是命令?不准我做无意义的举动?”
“如果真能命令您,我也轻松多了吧。”哈尔瑟迪斯冷淡回应。“有很多会内干部都在期待您下台,每当您一做蠢事,他们肯定都会拍手叫好。不过关于这件事,我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那么,你最在意的事是什么?”
“就是那些家伙。”
“哪些家伙……?”
“就是那些团员、我的部下啊,你这少根筋的笨女人!”
希妲的嘴顿时张成O字形,瞪大了眼紧盯着他瞧。
哈尔瑟迪斯从来没有用这么严厉的口吻对女性说过话,也自知说得太过分了,但这都怪自己莫名其妙被迫跟她装成一对年轻夫妇,压力不断累积之下,怒火终于在这时候一口气爆发出来。他才不管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自己有权利生气,应该有的。
“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耶……我的部下是……?”
“司令,您听好了,我是最清楚军队大小事的人,那些家伙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还是有可取之处——至少有那么一点。”
“哇~真的吗?”
希妲看来莫名开心,他决定无视。
“您之前说我对他们太严苛了,但依我来看,这还只是小事一桩。若是不严格训练,那些门外汉在战斗之前就会被敌人全数歼灭了吧。对您而言这可能只是场游戏,对《米特兰达》来说,则是一个自暴自弃的荒谬主意;但在现实世界里头,却是攸关着众人的性命。您已经听见莫哈特废墟的传言了吧。”
“……嗯——”
“您还这样姑息他们……!”
他一拳敲向小桌,狠狠瞪向太过乐天的希妲。
“有意无意地姑息团员,想让我的努力付诸流水。一个职业军人都会因为松懈大意而丧命,更何况是那些迟钝的家伙们,如果不严格训练,总有一天会完蛋的。您那些愚蠢的举动只会削弱他们的士气。”
“也就是说——我不仅会惹哈尔先生生气,更会让大家置身于险境?”
“没错。”
希妲冷静反问,哈尔瑟迪斯虽对此心生疑惑,仍板着一张冷脸颔首。
这么正常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既然有这些自觉,为何她总是装得傻里傻气?
“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了。可是,哈尔先生,有一点你错了,我们并不是军队喔。”
“您这种主张毫无意义——”
“不,哈尔瑟迪斯团长,只有这件事我要事先声明清楚。”
希妲站起身。
依旧穿着晚餐时那套保守的长袍,加重语气。
“你虽然是一位优秀的军人,却完全不懂得人心。就算你想强行训练他们,大家也只会感到惧怕或是厌烦,反倒会造成反效果。你知道吗?所有团员都在想你是不是一个超人,或是一个没血没泪的大石头。哈尔先生,他们甚至已经不把你当作人类了。
当危机真的逼近时,要是大家还很害怕哈尔先生,结果紧张得无法动弹该怎么办?很有可能会无法发挥出平常的实力吧?
请你稍微将每一个人视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类来看待。”
“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总司令,至少在我主动请辞之前,这一点到死为止都不会改变。至于使者团的所有团员们,也都是我的职责所在;只要我觉得你的作法太严苛,都会适时提醒你的,即便这会使你勃然大怒也无所谓。”
“…………”
身材娇小的少女站在眼前,一步也不退让地反驳自己,哈尔瑟迪斯低头俯视着她,一脸错愕。
他从未见过希妲如此充满威严。
纤细娇小的身躯,看来竟比平常还巨大且威风凛凛,翡翠色的双瞳熠熠生辉,身子笔挺地立于原地。为何一个厉声咆哮的小姑娘,会看来如此美丽?
内心有很多话想反驳,他还是觉得她的想法有错。他可是连死神也会惧怕的男子,她却胆敢正面顶撞他,真是勇气可嘉。
“怎么样?你有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司令,我差一点就要被您骗过去了。”
“什么?”希妲依然摆出一副想吵架的模样。
“别以为这样就能将您的失当合理化,或是一笔勾消。”
瞬间,希妲别开视线装起糊涂。
“咦~~那个东西掉到哪里去了呢?我记得我把它放进小袋子里了呀。”
“司令,请您别敷衍过去。”
“啊、找到了!来,哈尔先生,把衣服脱掉吧。”
“什么?”
“衣服啊,那件衬衫。”
他不由得抱住两臂护着身体,往后退了数步。
希妲从可爱的镶木手工小盒中拿出针线,勾起微笑。
“你的袖口有点裂开了呢。别担心,我很擅长裁缝的喔~~要是受伤有需要缝补伤口时,请尽管交给我吧~~”
“我明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拜托您。”
“别那么死脑筋嘛。”
希妲唱歌似地轻声说道,凑近光源将线穿过针孔,动作十分熟练。
“……只是帮你缝补一下衣服,应该无损于你的男子气概吧。正如你说过的,我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女司令官,会做的事情也没几项,所以我只是想多少帮上一点忙呀,这也给你添麻烦了吗?”
说得再有道理他也不信。
“我怎能让您替我缝补衣服。”
他用世俗礼节当作逃避的藉口。
“没关系的,我会把这件事当作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有名无实的女司令?渐渐地,他再也无法将希妲视为一个空有头衔的女长官。
就算想无视也没办法。
她的个性实在太过鲜明强烈,近两年来,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让已变得麻木不仁的自己如此暴跳如雷。
哈尔瑟迪斯叹了口气回道:
“这才是我最害怕的事。”
在两人房门前竖起耳朵偷听的中年男子,边倚着拐杖边侧过头。
——什么?
若是“闇之哈尔瑟迪斯”,那个沉默寡言的团长和脑袋有问题的小丫头司令官希妲两人之间有任何不轨,他只要向上层报告这件事,一切就都解决了。
也就不用特地一起来到这种危机四伏的鬼地方……
不过传进耳中的对话,与预料中有些一微不同。
——没想到那个男人竟会怒吼。
实际上看到哈尔瑟迪斯这名青年时,他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安静,让人难以跟他未出家前的称号作联想。有着可怕的火爆脾气,一上战场就宛如鬼神般叱吒全场——传闻中的青年应该是这样才对,也难怪阿葛亚·尤比狄斯第一次与他会面时会紧张,结果却大失所望。
尽管全身确实散发出与年纪不符的沉稳与魄力,但看来铁定是传闻过度夸大了。
而那个男人现正在房里对希妲狠狠说教。
“你这少根筋的笨女人!”
嗯嗯,他完全同意。
他也曾耳闻希妲殿下向这顽固的石头团长求婚,但既然那个大小姐与常人不大相同,的确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举动,果然脱离常轨。
团员们听见后既觉得有趣,却也非常冷静。
‘哎呀,不可能的吧。’
‘一定只是在开玩笑。’
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
他们到底是太过相信哈尔瑟迪斯团长的清廉,还是只是单纯觉得团长没有那个胆量?这又是另一个难解的问题了。
希妲也对哈尔瑟迪斯回了一些话。
语气相当有条有理。
他顿时心生不安,难道这个小丫头——至今都是一直故意装疯卖傻在欺骗我们……!?冷汗涔涔淌下。
但是随后的对话又恢复成原来的天真烂漫。里头的两人正为了要不要缝补衬衫缺口这种无聊的问题,展开激烈的争辩。
阿葛亚·尤比狄斯开始觉得愚蠢至极。
果然只是自己多心了吗?
“——哈尔先生,事到如今不用害羞了嘛,你已经全被我看光光罗,不过是脱件衬衫,我不会在意的。”
门内与门外霎时一阵晴天霹雳。
团长当场张口结舌,发出呻吟声。
“难不成那时候——您——那次不是在作梦吗……!?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绝对不承认!”
哈尔瑟迪斯几欲吐血的怒吼十分逼真骇人。
对此,希妲带着同情的口吻回道:
“哈尔先生,若这样你就能安心的话,就当那一晚是一场梦也没关系……”
耳朵仍紧紧贴着门板的阿葛亚·尤比狄斯,听见右方传来脚步声,慌忙退开躲进走廊的角落。
面露疲态的中年随从跑了过来,迟疑地敲了敲门。
“那个、主人,您叫我吗?”
“进来!”哈尔瑟迪斯喊道。
看见随从走进房间之后,阿葛亚·尤比狄斯在暗处暗暗咬牙。
就差那么一点!就算希妲小姐是个不知羞耻的屁股控,也不至于在随从面前继续刚才那些对话吧……
“请问……您究竟要我做什么?拿绳子来的用意是?”
一脸不知所措的随从葛司眨着惶恐的大眼睛,来回看着主人与大小姐,频频擦拭日渐稀疏的斑白头髗上流下的汗水。
“我想麻烦你到那张床上睡觉。”
“您别开玩笑了!那么两位是要睡哪儿啊?”
“哈尔先生说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跟我睡在同一床~~”
希妲代替对方回答。
两人都还穿着衣服各自站在寝室里,像是一对被告与原告。
“所以我就说,如果哈尔先生不睡床上,我就要睡在地板上,可是他还是不肯……”
“报告司令,那是当然的吧!”
“看吧?所以啊,葛司,请你代替我们两人睡在那张床上吧。”
“大小姐,请您别为难我了……那么做的话,我会遭到天谴的。我只要像平常一样,睡在门板前就够了——喏,大小姐,您就别再烦恼其他事情,好好地去休息吧。”
“不行,这事关我的名誉问题。”
“是是是。”
希妲一本正经地宣告,葛司大叔则是擦着不断淌下的冷汗,心想:“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哈尔先生担心我会在半夜偷袭他,所以我才会拜托你嘛。我也说了,要是那么不信任我的话,把我绑在柱子上就好了嘛。”
“我没那种癖好!”
哈尔瑟迪斯大声咆哮之后,作了个深呼吸,阴沉的眼神转向葛司。
“商量之后得出的结果,就是希妲司令睡在柜子里,我则是绑住双手睡在地板上。你就睡在床上充当这件事的证人吧。最后,若是有任何动静就麻烦你立刻解开我的绳子。”
过了一会儿,仍没学乖的阿葛亚·尤比狄斯,蹑手蹑脚地再次回到门前,将耳朵贴上去后,听见了——
“再绑紧一点!再紧一点!”
《黎明使者团》团长,正在厉声命令自己的随从……!?
阿葛亚·尤比狄斯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2
除了稀疏散落的驿站小镇,大道周围可说是一片荒凉。
不少人会利用这条道路——但也只是这样,说得更干脆点,这么做是因为旅人“没有其他可以走的正常道路”。
莫哈特也是一个荒凉的地方。
“那是什么啊?看来就像个巨大的鼹鼠窝——”
一进入莫哈特,便望见远处耸立着一座浅褐色山丘,凯伊抬手举至头上遮挡阳光。
“啊,真的耶,如果那叫鼹鼠窝,住在里头的鼹鼠还大只啊。”
“会是只跟熊一样大的鼹鼠吗?”
“白痴啊!世上哪有那种鼹鼠!”
“那是下水道的地标。”
听到鼹鼠,再也按捺不住的书记开口订正。
“下水道?”
“对,从地底抽水上来的那个。再走一段路,应该还能再看见一模一样的山丘吧。”
“喔、有耶有耶!”
辛德先生开始解释:为了方便检查地下水的水质,每间隔一定距离就会在地面上这一个观察孔。
“大概会一路衔接到前面的城里吧。这是为了确保数量不多的水源,所衍生出的生活智慧喔。”
由于山脉阻挡了来自海上的湿气,海风无法吹进这一带。
只有座落四处的山麓下有灌木林,真是一片少有绿意的土地。
每户民宅都由泥砖砌成,像个褪色斑驳的大箱子伫立于此。
“别一直窃窃私语。”
越接近城镇,行人也逐渐增多,看到周围越来越热闹,团长在马上告诫团员。
凯伊闭上了嘴,满脸不快地别过头去。
辛德书记明白他为何有这种反应。
少年凯伊明明表示想骑马,却没得到团长的许可。红发少年曲着手肘抵在货台上撇嘴。
好强的凯伊与大刺刺的诺尔索鲁听到废墟的怪谈并未特别害怕,但双胞胎与彷佛将“纤细”一词穿在身上走路的会计师莱维,开口的次数明显减少,脸色铁青。
帅哥法恩仍对蜜雅小姐依依不舍,每隔一分钟就闷闷不乐地唉声叹气,周围的人全离他远远的。
黑衣席拉斯依然像颗石头沉默无语,至于草裙男托尔加在想些什么,辛德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辛德又转动脑袋。
团长正佯装不经意,出声叫唤走在前头的副佐阿葛亚·尤比狄斯。
下一秒,长得一脸穷酸样的中年男子大吃一惊,用一种像在看变态的眼神,扭头望向哈尔瑟迪斯。
“尤比狄斯,你的脚受伤了,要去耶斯帕讨伐魔物有点勉强吧?”
“咦!没、没错,正如你所说!你说得完全正确……!真是非常抱歉,我光是骑马就耗尽体力了……啊啊!伤口又疼了起来。”
说话的同时,阿葛亚·尤此狄斯揉向没有受伤的那一脚。
“你就留在这里如何?”
“不不,总不能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虽说不能,但是同志,其实你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吧?是吗!那么,虽然非常可惜,这一次我就留下来吧——”
“很好。”
居然提出这种建议,团长到底想做什么啊?
希妲大小姐带着憨傻的笑容聆听两人的对话,附和道:
“是呀,最好还是待在某个安静的场所,好好养伤比较好呢~~毕竟我听说扭伤很容易变成一种老毛病喔。”
哈尔瑟迪斯团长似乎想对司令官说些什么,但又改变主意。
“哈尔先生,我现在也好——累、好——累喔——反正废墟不会长脚逃跑,现在我只想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休息,我们就之后再去消灭恶灵吧!加上肚子也饿了——”
“司令,这是点心,请吃吧。”
“哇,谢谢你!”
团长迅速拿出一个小布袋递过去。
女司令像只被食物捕获的松鼠,从袋中抓起豆子咯吱咯吱地咀嚼。
“来来来,大家也一起吃吧~~”
“司令,请您不要走来走去,您想再次坠马吗?”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吃不太好吧?”
“一点也不会,所以请您安静。”
“咦咦~~可是……”
“如果您愿意乖乖听话,我就会给您更多的豆子。”
“真的吗?我明白了!”
希妲顿时安静下来。
阿葛亚·尤比狄斯露出彷佛看见不净之物的表情,又立即别开视线。
然而才过没多久——
“哈尔先生,豆子已经没有了耶?”
希妲开始耍脾气。
“欸,哈尔先生,哈尔先生~~我好累喔,肚子饿了~~”
“…………”
哈尔瑟迪斯团长仰望天际压下叹息。目的地就在眼前,明明想尽早抵达却一直受到干扰,想必他心情相当烦躁吧,辛德暗付。
但团长仍没勃然大怒,耐性简直可媲美圣人了……
不晓得哈尔瑟迪斯早巳爆发过的辛德,在心里暗暗佩服。
“我明白了,我们就休息一下,上点简单的食物吧——席拉斯。”
团长扬声呼唤走在队伍最后头的黑衣男子。
“你就担任尤比狄斯大人的护卫,先行进城吧。麻烦你办理住宿手续了。”
席拉斯点点头脱离队伍,与副佐一同出发。
“哎呀,尤比狄斯先生看起来好高兴呢……兴高采烈地走掉了。”
“司令,他应该是因为能远离您而感到松了口气吧。”
“真是的,哈尔先生你才是,那个人可是避你如蛇蝎喔?”
面对哈尔瑟迪斯表面上的客气态度,希妲也只是憨傻地吟吟笑着,同时闲话家常般地加以反击。
不过在旁人看来,却觉得两人气味莫名相投,真是不可思议。
这句话要是说出口,哈尔瑟迪斯团长铁定会断然否决:“不可能!”
“庞丁、菲兹,还有莱维会计,你们过来一下。”
团长举起手臂挥手召唤。
刚往路边坐下的双胞胎又立即慌忙抬起讨喜的屁股,眨着眼睛迅速走来,莱维也提心吊胆地走向团长。
哈尔瑟迪斯下达了几项指令之后——
“——完毕,你们可以胜任吧?很好,快去吧!记得在天黑之前回来!”
又将一把小钥匙交给金发会计师。
莱维吃惊地猛然抬起头,“这是金库的钥匙,别弄丢了。”黑发团长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和善。
“是、是的!”
莱维将金库钥匙紧紧握在胸前,铿锵有声地回答。
双胞胎与会计坐上马车后,又折回原本来时的道路。
“真叫人惊讶呢,今天是刮了什么风呀?”
希妲目不转睛地茎着他的一举一动,开口发问。
团长用力抬起下巴,像是在说:“您有什么意见吗?”
“我只是委托他们去买点东西,并不是因为您的那一番话才这么做,请别误会了。”
“是是是,随你怎么说罗~~”
希妲嘻嘻笑着。
“那些家伙们的杀价技术,已经到了艺术的境界。”
“嗯,真的呢,每次看到长相那么可爱的小莱疯狂杀价时,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例如之前的毯子,他竟然用原价的三分之一就买到了喔,卖毯子的老板事后还歪过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用那种价格卖出毯子呢。”
另外,双胞胎也不愧是商人的儿子,看东西的眼光十分牢靠。
“话说回来,哈尔先生……”
“您每次说完‘话说回来’,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现在真的好累哩~~接下来应该没办法自己一个人骑小马了,可以让我坐你的马吗?”
“…………”
不知是不是错觉,辛德觉得哈尔瑟迪斯团长的眼神就像在说:“别太得意忘形了!”
“我发誓不会摸你屁股。”希妲举起单手郑重宣誓。
“——凯伊!”
“团长,什么事啊?”
“你刚才听见了吧,司令就由我载,你去把司令的小马牵来。”
哈尔瑟迪斯眼睛紧瞪着希妲。
凯伊的脸庞瞬间绽放出光采。
“真的吗!?”
“别让我说第二次,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我去牵!”
凯伊兴奋至极地光速跑走。
接着团长叫来仍一脸忧郁的帅哥。
“团长……有什么吩咐吗……唉——我的心灵与耳朵,正因为才刚萌芽的爱情太早逝而碎成了碎片,像个贝壳般紧紧封闭起来……”
“那听到这声音后会恢复正常吗?这些是军用资金。”
当啷一声,团长将装有金币的皮袋子丢向法恩胸口。
“抵达城镇后马上去酒馆,大肆地挥霍一番吧!”
并且下达非常奇怪的指令。
“然后你就开始大声散播消息,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告诉他们正义的使者将会来到这里,消灭栖宿于废墟里的恶灵们。”
3
“接下来,托尔加,我有另外一件事想麻烦你。”
“尽管吩咐。”
挺起黑得发亮的胸膛,边境出身的高傲男子应道。
“除了托尔加之外,其他团员尽量去打听镇上的传闻。诺尔索鲁、凯伊,你们也是。”
“我呢?”
女司令希妲兴奋地拉了拉哈尔瑟迪斯的衣角。
“哈尔先生,我该做什么呢~~~~?”
“司令官您——”
可以的话,他很想用绳子将她五花大绑,再塞进融化的蜡里密封起来,但他当然不能这么做。
“您有放弃温暖的被窝与食物的觉悟吗?”
“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在哪我都无所请。因为你的身边,才是我能安心休息的场所。”
“喔喔,真是句好话……”
听见金币的当啷声响,帅哥法恩立即从失恋中振作起来,心想下次或许能用上这一句话,于是用手指在自己的手掌上记录下来。
“很好。”
哈尔瑟迪斯脸冒青筋地点头。
“那么就请您跟我走吧。”
“好的,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跟着你喔~~”
当天直到夕阳即将西沉之际,一行人才抵达了同时也是驿站城镇的莫哈特市中心。同一时间,率先住进旅馆里的阿葛亚《来自总部的》尤比狄斯,裹着暖呼呼的毛毯,内心开始感到些微的不安。
一个穿得全身漆黑的男子像道影子般,悄然无声地站在房间角落,让他从刚才起就无法不去在意。
翻了好几次身后,他终于忍不住从毯子中露出一对眼睛,蹙眉叫道:“喂,我说你啊。”
“你可以先走,用不着担心我了。啊,等一下,离开之前,帮我把那边的水壶和杯子拿过来吧。”
“…………”
席拉斯点头致意,单手拿起水壶放在阿葛亚·尤比狄斯枕边。
“还有杯子啊、杯子!真是一点也不细心。”
“真是抱歉,副佐大人。”
席拉斯的口气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抱歉。他拉出装备在腰际上的鞭子,先在头上啪地甩了一下之后,挥出鞭子卷起桌上的杯子收至手中。
真是准确无比的挥鞭技术。
化作生物一般的柔软皮鞭先将杯子抛进空中,席拉斯再以单手接下。
“噫!”
“请。”
装病副佐的害怕神情又比刚才更加明显,整个人缩成一团。席拉斯背对着他,悠然自得地走出房间。
正好走出走廊时——
“席拉斯。”
抵达旅馆的团长一走上来,就竖起姆指笔向后方。
“那个标记是怎么回事?在旅馆的大门上挂皮鞭?”
“不好认吗?”
“不……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殿下已经到了,托尔加用走的,所以会晚点到。基于单纯的好奇心,我想问个问题,你究竟带着几条鞭子?”
“手边一条,备用的有三条。”
这时哈尔瑟迪斯注意到房门依然微微开启,略挑起黑色眉毛,佯装不知情地放大音量。
“原来如此,这真是有备无患。”
“鞭子全都是我特别订做的,并不是随便来一条鞭子都可以,非得是我惯用的鞭子才行。”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下次教教我鞭子的挥法吧。”
“若您想学,我很乐意教。”
他用眼神示意席拉斯:“往这边。”
“——团长,刚才那些话您是认真的吗?您想学挥鞭?”
“怎么可能。”
哈尔瑟迪斯远离房间之后才回答席拉斯。
“我只是随口说些那只老鼠想听的话罢了,那家伙好像以为我是变态。”
“…………”
席拉斯没有回话,但肩膀微微颤抖。
“席拉斯,你觉得这很好笑吗?你自己不也很奇怪,到底是在想什么?”
“没什么,团长,若您想知道,我也可以说真话,不过您恐怕不想听吧。”
“无所帚,说吧。现在无论听见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您——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人。”
哈尔瑟迪斯微张着嘴呆在原地,席拉斯行了一礼之后,踩着无声的脚步越过他快步离去。
“团长,我们回来了,照您吩咐的把东西都买齐了。”
莱维与双胞胎满脸困惑,将各式各样的服装摆放在旅馆的地板上,有黑色与紫色的长袍,以及许多叮铃作响的装饰品。
停放在旅馆的马车里,还堆着很多其他地方买来的东西。
“那个,要买东西的话,在这个镇上也可以吧……?”
“不行。J”
“你买这些东西到底要做什么?”
“用来揪出恶灵的真面目。”
“什么?”
“哈尔先生……你这次突然的转变真是太帅气了~~”
哈尔瑟迪斯环视坐成一个圆图的众人。
只有阿葛亚·尤比狄斯与托尔加不在这里。
“你们可能会怀疑我脑袋是否出了问题,不过全照我说的去做吧!首先是——”
团长迅速说明了一遍,最后补充道:
“各位,这不是训练,还没写好遗书的人快点写吧!否则在明天天亮之前默默离开。你们只是一般人,没有义务参加这场闹剧。”
“…………”
团员们不发一语,你看我、我看你。
4
翌日,希妲与哈尔瑟迪斯私奔了。
“真是太不知羞耻了!实在不像话,女司令跟那个护卫竟然会私、私、私奔——!?”
“是的……我到今早才发现这张留言……”
阿葛亚·尤比狄斯从仓慌失措的金发少年会计手上抢过纸条,扫过上头的字。
‘大家,对不起,我和哈尔先生要为爱而活。
请大家不要来找我们。
——席雅希妲’
上头的字歪七扭八,明显才刚习字不久。
再加上只有“爱”这个字腾写了好几次,看起来特别大。
阿葛亚·尤比狄斯拿着“留言”,浑身抖个不停。
“真真真、真是太荒唐了!”
“那个,副佐,我们这之后该怎么办才好……?”
“司令和团长都不在的话,我们要做什么啊——”
看向不知所措、频频擦汗的肥胖双胞胎,以及脸色惨白的书记与会计,实在不觉得这是一场骗局。
“太过分了!居然完全没找我们商量!”
红毛的小鬼头不断吵死人地大嚷:“过分——太过分了——”
面对这桩难以置信的丑闻,阿葛亚·尤比狄斯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同时又忽然惊觉到一件事。
“哎呀,这不正是一个大好机会吗……!”
如果希妲和那个碍眼的大块头就这样一起消失的话,不就全都解决了吗!自己也不用被迫跟着他们去讨伐恶灵啊!太好啦!
“大好机会——?”
美少年会计不安地偏过头。
“啊、呃,没事没事,你们就待在这里等候指令吧。我必须赶紧跟总部通报这件事。听好了,你们可别擅自行动喔!”
接着匆匆忙忙准备一番之后,像支火箭似地冲出早晨的旅馆。
“唔啊——那个死老头竟然真撇下我们不管。”
“而且也不需有人陪同——他的脚伤已经没事了吧?”
“辛德先生,他应该是高兴到连脚上有伤都忘了吧。”
阿葛亚·尤比狄斯并不知道,《黎明使者团》的团员们正一脸错愕地开始议论纷纷,目送副佐的背影离去。
在早晨的薄雾之中,确认阿葛亚·尤比狄斯的坐骑冲出镇上的大门后,躲在城外的托尔加“嗯”地点了点头。
长着鼬鼠脸的副佐,大肆声张地立起印有《米特兰达》图腾的旗子。
大概是想驱退盗贼吧。
“跟团长说的一模一样?”
他抱着昨晚拿到的包裹,站起身转向身后。
“换上这些衣服就好了吧,‘亚尔瑟迪斯团长’。”
在他身后的,竟是应该已经私奔远走的哈尔瑟迪斯和希妲。
“没错,你就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吧!你的角色是一个来自边境的医师。”
“我明白了,这个角色我很擅长。”
草裙男咧嘴一笑。
“托尔加先生~~加油喔!”
希妲挂在哈尔瑟迪斯的马鞍上,有气无力地开口声援。
哈尔瑟迪斯轻轻将她移至前头,朝点头的托尔加下达指令。
“我和司令会暂时‘私奔’好一阵子,不久之后,原因不明的疾病应该会蔓延开来。如果有人没有生病,他就是可疑人物,你要盯紧对方。”
“果然是诅咒吗……?”
希妲歪过头。看向哈尔瑟迪斯,他伸出两只大手捧住小巧玲珑的脸蛋,让她转向前方后答道:
“很快就会有答案了,请您牢牢抓住马鞍。”
“没人走出来耶……?”
哈尔瑟迪斯看向神色开心的希妲,决定不再装傻。
司令指的是团员们。
他嘟哝应道:
“是啊,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哈尔先生,你是在给大家逃跑的机会吧?”
“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我问你喔,要是大家全跑掉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届时我会负起全责——独自一人消灭恶灵。”
哈尔瑟迪斯笑也不笑地回答。
希妲沉默了几秒。
“……这句话从哈尔先生口中说出来,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怎么可能,我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要加速了,请您牢牢抓紧吧。”
5
当女司令希妲与哈尔瑟迪斯销声匿迹的这段期间,团员们十分努力。
“有多少美酒与美食尽管拿上来吧!啊啊——这位美丽的小姐,像你这样的美女竟然愿意帮我斟酒,我真是太幸运了。”
“哎呀这位大哥,你真会说话!”
“不不,我说的可是事实。对了,我听说废墟里有恶灵出没是真的吗?”
“嘘!你啊,要小心一点,可别乱说话。”
“那么传间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寻常——?那是因为你是外地人才会这么说,可是我们这边的人都知道,耶斯帕的废墟受到了诅咒……啊啊——好可怕!”
“原来如此!不过我倒是听说一个好消息喔。”
“咦咦、什么好消息?”
“虽然这事不能到处宣扬,不过我就偷偷告诉你吧。你在发抖吗?来,再靠近一点。”
好色男法恩握着侍女的手心,高声嚷嚷。
“听说有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打算消灭耶斯帕神殿的恶灵——”
就这样,连续走进好几间酒馆重复这些话之后,谣言便在转眼之间于整个城镇中散播开来。
“虽然不知是什么人,但希望他们别来多管闲事。”
镇上一位聪明睿智的老人说道。
“老伯,那是为什么啊?”
凯伊摸着老人饲养的小狗肚子发问。
“你不知道吗?”
“嗯——不知道哩。”
“因为这将再次引发不幸。”
“是指疾病又会开始大流行吗?”
“正是如此。”
“我想请教一下,镇上有人因为恶灵作祟而死掉吗?”
拄着拐杖坐下的老人摇了摇头。
“这倒是没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大家都是觉得恶心想吐或是肚子痛,不过几天后病情就会缓和下来。”
“喔——我好惊讶,这诅咒也没多凶狠嘛。”
“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消灭那些恶灵。”
“老伯,看来你好像已经死心了呢,不会不甘心吗?”
“小伙子,你要好好记住我这句话,比起那些亡灵,真正可怕的其实是活着的人类喔。”
“啧啧,又让我吃了一惊,你这句话跟那只大石怪说的一模一样。”
凯伊低声呢喃,内心深深佩服团长的敏锐观察力。
“欸——团长,情况变得非常糟糕。”
数日后,诺尔索鲁来到镇上的神殿,向哈尔瑟迪斯报告进度。
不知从何处独自一人返回此处的团长,跪在众多祭坛的其中之一前方,低着头聆听报告。
下垂眼青年也一样装作在祈祷的模样,说道:
“诅咒终于出现了,哎呀——真可怕呢——镇上居民一个接着一个卧病在床。你瞧,这座神殿也因为这个缘故挤满了民众。”
同时偷偷指向神殿中前来祈祷早日康复的镇上居民。
虽然虚弱的程度各有不同,但所有人的脸色都相当苍白憔悴,动作缓慢地专心祈求。
“托尔加的情况如何?”
“啊——关于他呢……团长,请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很冷静。”
“他被关进牢里了。”
诺尔索鲁一派悠哉地说出晴天霹雳的消息。
“是吗。”
“穿着诡异的服装到处替人治病,果然不太妥当吧?后来甚至有人说,疾病就是他带进来的呢,所以就被逮捕了。”
“那服装的确很诡异。还有打听到其他消息吗?”
“啊,那个托尔加要我传话给你。在被抓走之前,他说:‘这个镇上没有染病的人是领主。’其他好像还有几个人吧。”
“我就是想听到这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话说回来,希妲殿下呢?”
“我之后会再说明。除了书记与会计之外,将其他人都召集回来吧,我们要先消灭潜藏在城镇里的恶灵。”
年轻的黑发团长说完后,站起身子。
6
男子自称为“医师”,头上装饰的草裙彷佛孔雀开屏,全身穿着诡异的黑紫色长袍。逮捕到他之后,同时也是麻烦的开始。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又是为什么要对众人下咒?”
“在下乃是伟大医师塞恩斯汀的末裔,托尔加是也,下诅咒之人并非在下。”
“那你之前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治疗病患啊。”
边境男子处之泰然地盘起双腿,稳重沉着地坐在牢房当中,官差们感到非常头痛。
这男人为什么没有眉毛——?
长袍敞开的胸口可见升起的黝黑肌肉,脖子上挂着许多像是念珠的首饰,不断盯铃作响夸示自己的存在。
“够了,不要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快点供出解除诅咒的方法吧!呜!糟了,我的肚子又开始绞痛了——换人!”
“喔,你要快一点喔。”
毫无例外地,他们也中了“诅咒”。
在审问托尔加的同时,他们仍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或抖脚。
“内地人,你们说的话可真是奇怪。”
托尔加微微睁开眼,终于看向官差们。
其沉稳与庄严的模样,连大祭司也自叹弗如。
“首先针对你们说以前就有遭人下咒这点,但在下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镇,应该所有人都知道吧。”
“唔……”
“第二,在下曾经听说,这项腹痛的诅咒源自于耶斯帕遭到世人遗忘的场所,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没错啦……”
“那么在下问你们,为什么身为异国人士的在下,得对这块土地上的诅咒负责?”
“呃,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奇怪。”
官差们的自信开始动摇。
“在下并不知道解除诅咒的方法,但是,在下可以治疗病患。”
“什么?”
托尔加抱着耐心说服众人。
内地人真是太死脑筋了。
无知到让人想仰天长叹的地步。
“可怜的内地人们,仔细听好了!依在下的观察看来,这是一种名为‘巴吉叶’的毒,也就是说,这种毒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引起呕吐、腹痛及恶心等症状。
诅咒的真面目并不是鬼怪作祟,而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突然跑进别人家里,又要我放了那个咒术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领主大人,请您不要再装傻了。”
哈尔瑟迪斯紧紧盯着莫哈特城镇的领主,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那个人是我的部下,虽然看来很可疑,但绝不会在水源中下毒假装下咒。”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年纪约五十岁上下的领主,频频将手掌蹭向灰色的上衣,内心虽暗吃一惊,仍打算装蒜到底。
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坏人。
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就领主而言,服装也相当朴素。
满脸纳闷的团员们跟着团长来到领主的办公室后,全都非常惊讶,凯伊不由得发声:
“是领主老伯吗?团长,不太对吧,为什么一个领主要做那种事啊!?害自己与人民生病又不会有任何好处!?”
“没错没错。”领主得到声援用力点头。
“那个少年说得不错,我为何要——”
“如果是和废墟的亡灵们联手,那就另当别论了。”
“…………”
“您是从一开始,还是从中途才与他们联手?”
“你这是在诬赖我!至今我可是多次派遣讨伐部队到那里去!只是依我的能力,终究无法打倒恶灵——”
“那么就由我来帮你说明,为什么你没有受到诅咒吧。因为你已经事先知道有人会在水源里下毒了。”
哈尔瑟迪斯的嗓音既平静又严厉。
“……”
“有人将会去讨伐废墟里的恶灵——这则谣言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随后恶灵就听到了这项消息。”
哈尔瑟迪斯直起膝盖站起身。
见到对方身材魁梧、正气凛然的模样,领主不禁拖着脚向后退了一步。
“为了赶走凝事的家伙们,恶灵才会施下诅咒,您不可能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到——栖息在废墟里的恶灵真面目。”
“…………”
“在散播讨伐谣言的这段期间,我去过那个名叫耶斯帕的废墟,大致勘察过周遭的情形。如果诅咒是真的,那么靠近那里的我早就该死了,没错吧?”
领主牙用力一咬,急忙退至后方,抓起挂在墙上的弯刀大叫:
“卫兵!”
“您忘了一件事。”
哈尔瑟迪斯缓慢从鞘中拔出自己的长剑,提醒对方。
“什、什么?”
“您的卫兵现在都身中诅咒之毒,成了没用的废物。”
“啊!”
他还真忘了这回事。
领主绝望地低吟一声,正当以为一切到此结束时——却又突然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
“团长——!?”
“别东张西望,你们快去对付兵队吧!”
卫兵撞破门扉,一涌而入。
“不会吧,真要我们对付他们?”
“这哪是既没有危险又轻松的工作啊?妈呀——真是的。”
冲在最前头的士兵们,被一个特大的肉块撞了回去。
并肩站在一起的双胞胎,简直就是一片活生生的人墙。
“对不起,我们不能让你们——”
“通过这里。”
真是心地善良的两名绅士。
凯伊边举起手肘刺向卫兵的肚子,边咆哮:
“你们这对肉丸子兄弟,现在哪是顾虑别人的时候啊!那位大哥,你也不要悠闲地在那边躲来躲去,给我认真打啦!”
“不是我自夸,我可从来没认真打过架哩。”
哈尔瑟迪斯听着团员们的唠叨嘀咕,闪过朝自己腹部刺来的弯刀,一掌敲向挥了空的刀刃,再从正上方斩下自己的长剑。
感受到剑刀卷起的利风迅速划过脸颊,领主不禁打了个冷颤,下一瞬间——
当啷!
一道巨响响起,弯刀顿时断成两截。
断掉的刀片扎进了灰泥墙。
领主护住发麻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
“你们都看见了吧,丢掉武器!”
哈尔瑟迪斯用眼角余光瞥向卫兵们,简短喝道。
“欸,讲道理没用吧,团长,他们好像都是大坏蛋哩。”
看见魁梧男子击败主人,视线扫向自己,士兵们纷纷将剑丢至地上。一旁一位穿着漆黑服装的削瘦男子,拔起弯刀的碎片,恭敬地放回物主的身边。
席拉斯这无言的举动,像是在劝告哈尔瑟迪斯:
(冷静一点。)
哈尔瑟迪斯做了个深呼吸,要求领主让所有士兵全都退下。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又是什么人……?”
“我们只是一群朝圣的旅行者,偶然间听说恶灵的传闻。领主大人,你的罪孽十分深重,为何明明知道实情,至今却一直视而不见?”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威胁我说,若是身为领主的我不停止讨伐,就要铲平这整座城镇啊!”
“…………”
领主跪坐在地,指尖紧紧揪住膝盖,说出真相。
“他们真有可能那么做,而且他们也确实拥有那样的力量。”
“那只是在吓唬你吧。”诺尔索鲁喃喃说道。
众人的视线全转向他。
“咦?呃,因为——栖息在废墟里的是人类吧,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在附近城镇为非作歹的盗贼。若是铲平距离废墟最近的这座城镇,导致人口减少,最头痛的就是他们了,毕竟猎物减少了啊。”
“这里是我的城镇,住在这里的都是我的家人与朋友,听到他们要杀了所有人,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不能冒这种险。”
“…………呃、不,你说得没错。”
下垂眼男支支吾吾地闭上嘴巴,任谁都看得出来领主非常苦恼。
哈尔瑟迪斯收剑入鞘。
领主终于抬起头来。
眼中掺杂着不安与希望。
“……我听说前些天,有个男子竖着《米特兰达》的旗子离开这座城镇——难道你们来自于那个鼎鼎有名的修道会?”
“我们并没有制裁你的权利。”哈尔瑟迪斯打断对方。“只不过,你至今一直假装视而不见,这一次也希望你继续装作不知情。”
“——?”
“也就是说,‘不论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和你毫无关系’,你什么事也不知道,明白了吗?”
领主瞠大眼睛。
“难不成,你们真的要——”
“当然。你该告诉我们恶灵的真面目了吧?”
“我不晓得首领的脸和名字。”
领主迟疑地皱起眉心,摇了摇头。
他不再隐瞒,也许自很久以前就一直很想对他人说出真相。
“他们应该也有手下藏在这座城镇里头……但我无法确切知道是谁。”
“请你放了被捉进牢中的男子吧。他应该找得出来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些人没有喝过下毒的水。”
“这么说来,为什么你们……没有中毒呢?”
“老伯,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没喝这座城里汲来的水啊。饭也是!多亏如此,害我们这几天来都只能吃事前买好的乾粮和水果!”
凯伊得意洋洋地回答,又嘟哝说道:
“真想念正常的饭菜啊。”
接着两手在后脑勺上交叉,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这时……
“凯伊!”
团长警告大喝。
席拉斯街上前来,撞飞少年凯伊。
自窗外射进来的箭矢,正巧掠过凯伊的身躯,刺进领主的桌子。
“这是什么啊!?”
“是飞书吗?”
脸色苍白的领主打起精神,摊开纸张观看里头的内容。
“上头写了什么?”哈尔瑟迪斯催促。
“这是……呃,我看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女司令在我们手上,若想要她平安回去,就抽手别再管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