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肯殿下,属下想和您商量爵位继任一事。”
“全都交给你这位管家吧。”
“请您不要喝太多酒,否则很伤身体。”
“哈!我是为了庆祝才喝的。你也会祝贺我吧?父亲大人过世之后,假惺惺的艾思堤尔也消失无踪,我就这么成了公爵,真是太幸运了!”
“波肯殿下。”
这时一个素烧的水壶猛然飞向站在私人卧室门口的管家。
水壶随后撞上了管家身后的墙壁,摔了个粉碎。
“不用你多管闲事,奇利亚!不过是个爸爸捡回来的孩子罢了。”
“我最看不惯你那张忠义人士的嘴脸。怎么样,你就老实说吧,说我根本不是当公爵的那块料,哥哥艾思堤尔还比较有才华。可是呢,你给我听好。”
公爵家的次男踩着毛皮制的地毯,一把抓起披风。
“我可不像哥哥那么宽宏大量。”
“波肯殿下,您要去哪里!国王派来的使者马上就要——”
“我要远行!备马!”
波肯将短披风搭在肩上,踏着粗野的步伐离开房间。
2
“——我们被跟踪了。”
哈尔瑟迪斯低语。
森林当中就只有眼前这条道路,而且宽度也是仅勉强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左右两边都被树林包围住了,根本无路可逃。
“打从刚才起。”
艾思堤尔倏地紧张起来,团长说道:“继续保持原样,假装没有察觉到。”
“哈尔先生,该怎么办呢?”
“稍微试探一下吧。”
哈尔瑟迪斯停下队伍,佯装在检查马车的车轮,向凯伊使了个眼色。凯伊点点头。
“团长——我要去小便一下。”
“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别走太远啊,早点回来。”
“是是——”
瘦小的红发少年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森林中。
假装自己正寻找着适合小便的场所,同时一个人喃喃自语:
“视野真不好……这样一来,要是有人藏在里头也看不出来嘛——”
也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凯伊真的有了尿意,在当场就地解决之后,吁了一大口气,正要拉好裤头的时候——
下一秒,突然有一支箭自身后飞来,刺进他身旁的树干上。
“喔哇——!?”
凯伊滚向一旁又迅速起身。
“危险,大家快逃啊!不对,我是诱饵吗!?”
凯伊摇晃着裤管冲回道路。
全员同时展开行动。
“快骑马!用最快速度!”
“大小姐,头低下去!”
托尔加将马头转了个弯,一把拉起正在奔跑的凯伊,让他坐至马鞍上。法恩及诺尔索鲁则是负责保护速度较为迟缓的马车与女司令的小马。
箭矢不断自两侧的树荫中飞来,像在追赶他们。
不是长弓——哈尔瑟迪斯判定。尽管空中攻击式的武器十分难以对付,但是短弓手的本领也称不上高强。
哈尔瑟迪斯跑在最前头,黑发在半空中飘动,突然大喝一声:
“停!”
他注意到前方正张着绳索,随即下达指令。
书记辛德先生吃了一惊,顿时无法顺利驾驭马车,车身偏离了道路冲进森林之中。在喀嗒喀嗒不停摇晃的货台上,莱维摔了个四脚朝天。货台的侧面撞上树木之后,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可恶!是埋伏吗!”
“别着急,凯伊。”
偷袭者们这时定了出来,前方有两名,后头也有两个。
手上都拿着狩猎用的短弓及刀刃颇宽的刀子。
“可恶,团长,你干嘛不直接切断啊!?那不过是一条寒酸的破绳子,很简单就能——!”
“但是那么做的话,一定会跌倒吧。”诺尔索鲁说道。“如果不是受过特训的马匹是没办法通过的,总不能让司令受伤吧?”
“可恶!”凯伊不甘心地频频咒骂。
你们好啊。希妲带着笑脸向偷袭者们打招呼。
“今天天气真好呢。对了,你们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见到在一行人当中明显就是最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如此开口反问,偷袭者们皆迟疑了一阵。
“小姐,你胆子好大啊。”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要找的就只有那边那个年轻人,与其他人无关。”
一个脏肮迈遢的胡子男指向艾思堤尔。
“我并不认识你们。”
艾思堤尔眯起冰蓝色的眼睛。
“脱下帽子下马来吧。”
“我在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胡子男将十字弓架在肩上,挑起眉毛。
“因为有人想见你啊。”
“你说什么……?”
“嗯——我没听说会有这么多人来,但无所谓,森林里头还有很多我的同伴,都正拉着弓瞄准你们。你们就乖乖地交出那个家伙吧。”
哎呀~希妲讶异一叫。
“他们到底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呀?”
“应该是一群没落佣兵组成的流浪汉军团吧,希妲殿下。”
哈尔瑟迪斯极为认真地回答。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你们藏在树林里头的同伴还有几个人呢——?”
“还有十个人呢,你们就死心吧。”
胡子男信心满满。
是吗。团长点点头。
“九对十四的话确实是有些不利。”
“明白的话就全部给我下马!还有坐在那台马车里的人也是,放下武器举高双手!”
“我明白了。”
“哈尔瑟迪斯团长,我们真的要照他的话做吗!?”
听见出乎意料的回答后,美少年会计吃惊反问。
“这是命令,莱维。”
“…………”
莱维低下头去,其他团员们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遵照对方的指示。偷袭者们自前后两方缓缓沪近,包围住他们。
艾思堤尔无法参透团长哈尔瑟迪斯的想法.
(他真的打算投降吗……?)
“喂,哈尔先生……?”
希妲在被哈尔瑟迪斯抱下小马时开口发问。
“请您别说话。”
“只要一句话就好。”
“您的那个一句话总是非常多余吧……”
“刚才你说的同伴人数——”希妲转向胡子男,笑吟吟地偏过脑袋。“是在虚张声势吧?”
“你说什么——!?”
胡子男暗暗震惊的同时,一阵微弱的惨叫声自森林当中响起。
“怎么了!?快回答我!”
沉寂了半晌。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名男子喀沙喀沙地踏着草地,将短弓挂在身体前方,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得彷佛撞鬼了。
“老、老大……”
“搞什么,别吓人啊。发生什么事了?”
“那、那个——”
话说到一半,男子的身体突然向前一晃,原来是有人从后方推了他一下。抵在男子脖子上的短剑闪耀着光芒——是席拉斯的短剑。
“——!?”
在敌人慌了阵脚的那一瞬间,哈尔瑟迪斯用力拍向身旁马匹的臀部。
“拿起武器!”
咆哮的同时,他扬臂一挥朝后方使出肘击,刺向身后敌人的脸部。
哈尔瑟迪斯一边以单手护住希妲,一边自地上抄起长剑,再攻击下一个敌人。
“什么!?”
胡子男大叫一声,架好手中的武器十字弓,手却陡然一震使箭尖朝上。
一把短剑正刺在他的手腕上。
这时凯文迅雷不及掩耳地冲来,使出头槌往胡子男的腹部撞去。
“咕啊!”
胡子男的身体顿时凹成了く字形,往后飞出。
将司令交给好色男法恩之后,团长问向从森林当中走出来的席拉斯。
“剩下的人呢?”
“还有一个,不过已经晕过去了。”
“很好。”
匪徒余党惨叫了一声打算逃跑时,托尔加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拉回来。“乖乖别动。”
见到艾思堤尔拔出真剑,希妲叮咛道:
“请不要动手杀人喔。”
“我知道。”
艾思堤尔握着剑柄用力往对方的脸颊揍了一拳后,抓起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敌人,将对方的手臂向后扭转,让他的脸趴在地面上.
“为什么要抓我?快说!”
“呜……等、等一下,你是女的吗!?”
(啊啊,居然偏偏说了禁句!)所有人全在心中叫道。
“和你们没有关系!”
“好痛!我、我的手臂快断了——!我、我们在寻找的人,就是一个拥有一头白色金头发、有双浅蓝色眼睛的家伙啊!论体型与长相都几乎跟你一模一样——!”
“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知道啊!”
若是说谎的话,这口气也未免太逼真了。
不仅是艾思堤尔,所有人皆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最先被绑起来的胡子男,好不容易才坐起上半身补充说道:
“我没有在说谎,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名字。不过,据说只要能够活捉到你,就可以拿到大笔的赏金。”
“赏金?提出悬赏的人是谁?”
“并不是对方直接来拜托我们啦。我只是在这一带听说了这项消息,只要能将你带回公爵家的话——”
“公爵家……难不成是——”
“没错。”胡子男颔首。“正是渥格雷亚夫公爵家。”
“你少骗人了……!”
艾思堤尔激动大喊。
胡子男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他呸了一声,自受了伤的嘴巴中吐出带血的唾沫,不快地答道:
“虽然我们长这副德行,但是我们可是正直老实的流氓喔。更何况说谎对我们也没有好处啊,我们跟渥格雷亚夫家又没有什么恩怨纠葛。”
这么一说也的确没错。
“是公爵家的哪个人委托的!?”
“我刚说过我是间接听说的嘛。应该是本家中的某个人吧,多半就是那个下任当家。”
凯伊压低嗓音,偷偷向中年书记询问。
“我说啊,明明艾思堤尔是下任公爵大人,大家都没看过他本人吗?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发现啊?这里好歹是他的故乡耶。”
“凯伊,那你呢?你还记得自己当地的领主大人的长相吗?”
“咦!嗯嗯——……隐、隐隐约约?我记得是个臭老头,身材有点发福,浏海也有些稀疏……”
“你能够正确说出他的发色跟眼睛的颜色吗?”
“应该是金发吧——不不,是棕色才对?我怎么可能会知道眼睛颜色啊,又没有近距离看过他!”
“没错吧,这是很普遍的现象啊。”
辛德温柔地向凯伊说明。虽然辛德身上有被小树枝划破的伤口,不过都只是小伤,他看来依旧神采奕奕。
“喔——也许是吧——”
胡子男皱起浓眉看向希妲。
“小姑娘——你为什么知道我是在虚张声势?”
“咦?我只是突然间想试着说一次看看而已呀——呀啊!”
“你、你、你说什么?你这个臭丫头在要我们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多人,应该不用特地躲在森林里,所有人一起出来就好了吧。因为我们的人数较多,你才会想虚张声势吓住我们,没错吧?”
团长有些不悦地补充说明。
话说回来——
“为什么要悬赏抓他?而且还是活捉?不是杀了他或是带回尸体?”
这时黑衣席拉斯走上前来,似乎打算回答这些疑问。
“团长,请容我向你报告。我已遵照你的命令,去探查了那边的情形,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哈尔瑟迪斯点点头,唤来面露惊讶之色的艾思堤尔及希妲。
“席拉斯,说吧。”
“是有关于巴尼耶尔冯大人的消息——”
“呃——就是艾思堤尔的那位叔父大人吗……?”
希妲双手击掌。
“是的,我就是在他的宅邸里吃晚饭的时候,失去了意识——”艾思堤尔迟疑地说道。“你去打听了叔父的消息?”
席拉斯微微点头。
“他已经过世了。”
“怎么可能——!叔父他死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在与您共进晚餐的那一晚,就在自己的卧室里遭人刺死。夺走他性命的——”
席拉斯垂下黑色眼眸,淡淡说道:
“是您的剑,艾思堤尔大人。”
3
在艾思堤尔的叔父惨遭某人杀害的当晚,艾思堤尔也跟着消失了踪影。
听说佣人们在发现到主人的遗体之前,曾经听到环绕在宅邸四周的沟渠那边传来了偌大的水声。
“一定是两人之间起了什么争执,艾思堤尔大人就刺死了叔父,随后逃逸无踪。”
有些人如此议论揣测。
又有其他人说:“都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没找到艾思堤尔大人,该不会他早就已经死了吧?”
我绝不相信有这种事——尹萝心想。
那个艾思堤尔确实与庸俗的巴尼耶尔冯感情不好,但是他有必要特意亲手杀了叔父吗?
还有,即便真是如此,他会逃走吗?
他并不是那种鲁莽的青年。
每次一有什么纷争,艾思堤尔总是会率先与对方商量,再思索怎么解决问题。
远行回来的尹萝,见到有数头陌生的马匹系在栅栏里后,顿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将自己的马交付给马夫,同时问道:
“是客人吗?难道是前些天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商人又来光临了?”
“是的,尹萝小姐,今天他们是和其他客人一起来的。”
“是吗。大伯母能够遇上这么聊得来的人,一定相当开心吧。”
“嗯,是啊。”
她微微一笑后,马夫也回以微笑点点头。
“因为大伯母她最喜欢听旅行时的趣事了。我先去庭院待一会儿,以免打扰到他们。”
尹萝单手拿着摘下的手套,由后门走向玫瑰园。
现在是温暖和煦的初夏早晨。
让人不禁觉得最近发生的那桩血腥事件不过是一场幻觉。
蜜蜂的振翅声若有似无地传入耳中。
蝴蝶们在玫瑰丛中交错飞舞。草丛就像是迷宫般错综复杂,能够确实地隐藏住自已的身影:每次待在这里时,她都能感到安心。
第一次与艾思堤尔相遇也是在这里,就是在这种早开的玫瑰花满庭绽放的时节…………
这时她才注意到已经有人先来一步。
那个人背对着她,站在原地怔忡看着远方。尹萝在对方轻透的斗篷底下隐约瞧见了一副曼妙的身材,才因此断定那是一位年轻女性。
上半身为华丽鲜红色的洋装十分引人注目。
女子拉下连身帽,伸出手轻轻抚摸还带有露珠的玫瑰。
接着察觉到后方有人后,转过头来。
尹萝手中的手套掉落在地。
“艾思堤尔?”
只要能够亲眼确认她平安无事就好了。
只要一眼、一眼就好——
艾思堤尔明明一直如此说服自己,但是一旦思念的人站在自己眼前,他的脑袋顿时完全无法思考。
这个世上只有她是他唯一重要的人。他重新领悟到了这件事。
另外还有,自己并没有如预期中大受动摇——
艾思堤尔一边注意着不让头上茶色的假发滑落,同时走向呆站在原地的尹萝,蹲下身子捡起对方掉落在地的手套后递给她。
“啊!那个、谢谢你……”
那是一张有些怕生的笑脸。
无法见面的这几个礼拜竟是如此漫长。
她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充满光泽的秀发与漂亮的肌肤……小巧的鼻子以及微微向上噘起的丰盈嘴唇;看来有些憔悴,不过精神还不错……
尹萝算是个相当文静的女孩,艾思堤尔也老是在想:她会不会太过内向啊?
先前双胞胎庞丁与菲兹已经以商人的身分来过这里,还捎来消息说道:“她平安无事喔!”不过,既然都已经能骑马了,她应该真的身体无恙吧。骑马?艾思堤尔沉思了一会儿。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骑马的?
“请问,你为什么会叫我艾思堤尔呢——?”
对不起。尹萝低垂着头小声道歉.
“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位我认识的殿下,所以吓了一跳……明明你是一位女性呢。你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是很少见的颜色呢。难不成你跟上一代的公爵家夫人有血缘关系?”
艾思堤尔眨了眨眼。
他想起之前已被叮咛过:‘眼睛的颜色就只能唬弄过去了。’
“嗯,那个,其实——我和已经过世的渥格雷亚夫家夫人是远房亲戚……”
于是说出了早已事先想好的台词。
心中仍是有些提心吊胆,不过——
“啊啊!难怪……所以才会这么像呢。”
尹萝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
幸好她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
艾思堤尔长得比较像母亲,而母亲的老家又位在远方,只是撒一点小谎的话,他有自信不会被发现。
“虽然我只在肖像画上看过夫人,但是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喔;我也能够理解为何上一代的公爵大人会对夫人一往情深了。”
然而,事实究竟是如何?
父亲结婚之后确实相当安分,不过听说在那之前几乎是一直流连忘返在女人花丛之中。实际上还出现了他在外头也许还有私生子的传言——
然而艾思堤尔不想说已故之人的坏话,所以沉默不语。
“尹萝……啊!呃,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夫人生前寄来的信中有提过你,说是长男找到了一个好对象——”
“哎呀……?”
“这次是刚好有事来到这里,偶然间却听到了这次的事情……所以我就顺道过来,来、来见你——”
“见我?”尹萝偏过头。
糟了!让她心生警戒了吗?
“咦!啊!那个、也就是说——”
“哎呀哎呀,两位似乎聊得相当起劲呢!你好,很荣车见到你。”
好色男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执起尹萝的手烙下一吻,随后跪在地上入迷地抬头望着尹萝。
艾思堤尔连忙拍下法恩的手,插入两人之间。
“你这个花花公子,别对她出手!”
“喔喔,你放心吧!我并不是个不知趣的人嘛!我不会打扰女孩之间的谈话的,两人敬请慢聊!那么,我也要回去夫人那里了。大伯母夫人可是位优秀的女士,实在是非常擅于说话,真是叫我着迷啊。那么,尹萝小姐,亲爱的,待会见啦。”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完之后,法恩便别有含意地朝艾思堤尔眨了眨眼睛,从容不迫地疟进屋子里。
不要送那种会引人误解的秋波过来啦!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届时不知又会招来怎样的误会。
丝毫没有机会回话的尹萝,只是错愕地呆在原地。
“我同伴真是失礼了——”
艾思堤尔闷闷不乐地向尹萝道歉,没想到她却咯咯笑了起来。
“你的同伴真是有趣的人呢。”
“咦,有趣——吗?”
“你果然不像呢。”
“什么?”
“虽然我刚才一直觉得你和艾思堤尔殿下十分相像,心中相当震惊,可是那位殿下是绝对不会大声怒吼的。”
接着她脸部的神情染上了忧愁之色。艾思堤尔沮丧不已。
“……很抱歉我大声怒吼了。”
“不会,请你不要介意,我喜欢直接了当的女性喔。可以的话,我们一起散步一会儿吧。可能是你眼睛颜色的关系吧,我总觉得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尹萝,你住在这里吗?”
其实艾思堤尔早就知道了,但在玫瑰园里散步的同时仍是向对方提问。
“不,我的老家在其他地方。不过,我现在可以说是几乎都住在这里了。比起严肃拘谨的老家,在这里我比较能安下心来。”
哎呀。艾思堤尔在心中讶异一叫。
跟自己之前听过的回答有些微不同。同样一件事在以往询问的时候,她都会慎重地答道:“因为我想陪伴一个人独自生活的大伯母。”
当时他还深受感动,心想这是一位多么品格高尚又心地善良的女性啊。
“我不喜欢家人老是缠着我,对艾思堤尔殿下的事情问东问西。尤其是!——生了那件事之后,更是在老家里待不下去。”
“艾思堤尔失踪……的那件事吗?”
“是的……”
“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
尹萝摇了摇头。
艾思堤尔回想起席拉斯曾向团长报告过的内容。
‘没有任何一人目击过现场。’
根据佣人们的证言,那一天——艾思堤尔在受邀共进晚餐的途中,就喝得酩酊大醉先行离席。
他那天晚上并不打算在叔父家过夜,但是后来被带到一间客房里后,他就直接倒下休息了。
巴尼耶尔冯叔父也在那之后回到自己的寝室,直到半夜,才被佣人发现他倒在血泊之中气绝身亡。
——自己对于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毫无记忆。
“我完全不晓得任何详情细节。”
尹萝开口。
“就连艾思堤尔殿下的弟弟,波肯殿下也是毫不知情——虽然坊问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传闻,但是我……”
“尹萝。”
“国王他——认为艾思堤尔殿下已经死了。好像是因为在沟渠当中找到了他的披风。”
“怎么能因为找到了披风,就断定他已经死了……!”
“虽然目前还没有公开,不过听说国王已经指名第二公子波肯殿下就任下任公爵。”
“…………”
波肯。
艾思堤尔闭上双眼。
“若是仍然找不到他,波肯殿下就会正式接下爵位了吧。你认识他的弟弟吗?对他有什么想法?”
“我不清楚。”艾思堤尔撒了谎。“不过,他毕竟是公爵家的公子,倘若真的是由他继承爵位,他一定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领主吧。”
“可是他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个性粗鲁,又动不动就跟别人决斗。”
说得真是斩钉截铁。
他有些瑟缩,说话结巴起来。
“不、可是、那个——也许单纯只是他的个性容易遭人误解吧?”
“…………”
尹萝目不转睛地回望向女装的艾思堤尔,十分惊讶地低语:“你说的话跟艾思堤尔殿下一模一样耶。”
“咦!”
“欸,我不会生气的,请你就老实说吧。”
“老、老、老实说什么?”
“实际上你和艾思堤尔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什么关系——?”
“你刚才说你们只是远房亲戚,可是居然这么了解那一位的心思,而且我也不明白你特地来见我的理由。”
尽管尹萝说她不会生气,眼神当中却是没有丝毫的笑意。
(她怀疑我是花心的对象吗!?)
这下就连艾思堤尔也马上意会过来。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开口说道:
“其、其实——艾、艾思堤尔是我的初恋对象。”
他的脸皮因为撒下这种过于窘迫的谎言而整个火红发烫。
“哦!”
“在小的时候,他曾经造访过我的国家,我就在那时候喜欢上了他——啊!可是,请你放心吧,我国的法律规定近亲之间是不能结婚的,而且老实正经的他也用这个理由断然拒绝过我了!”
艾思堤尔双手拧着袖口拚命解释。
总觉得好可悲,为什么他的初恋得是自己而且又非得失恋不可啊。
一切都是希妲出的主意。
‘女性这种生物呢,对于被拒绝过的情敌都会非常宽容唷——’
希妲大小姐如此宣称。正当心想这种荒唐的理由怎么可能管用时——
“是这样啊……”
没想到尹萝竟然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甚至还涌起了同情心。
“他真的是一个不知变通又正经八百的人呢。”
也许是女人之间的隔阂消失了,她的语调比先前流畅许多。
“尹萝,我真的是偶然间路过这个国家,可是却无法忘怀于初恋的对象,所以才会希望能够见你一面——对、对不起,造成你的困扰了吧?”
尹萝怱然抬头看向天空。
“这么说来,我与他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种季节里呢……”
他也还记得。
当时他恰巧来到这座宅邸,遇见了尹萝,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当下他像个笨蛋一样呆呆看着对方,忽然间说不出话来,甚至忘了要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再询问对方的名字。
“他带着微笑,折断了身旁盛开的玫瑰花递给我。我那时心想,他这个人真是、真是……”
递出玫瑰花取代言语,是极其自然的发展。
我摘下了玫瑰花献给她后,尹萝讶异地望着我——
“他真是个自私任性又傲慢的人!”
“——咦?”
艾思堤尔僵在原地。
胆颤心惊地觑向坐在木头长椅上的尹萝侧睑。
刚才那是?他听错了吗?
“你听我说喔,那些玫瑰是大伯母十分珍爱的玫瑰花耶?嗯,不过,为人慷慨的大伯母一定曾对他说过他可以随意摘取吧,可是他的神经也太大条了吧,真是差劲!”
“…………”
“他以为我收到那种东西后会很高兴吗?真是的,他真的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少爷,偏偏就只有正义感比别人强。”
他的冷汗涔涔淌下。
这些事她在交往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啊,
眼前这副突然骤变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那、那个……你、你——其实不喜欢他……吗?”
“在一开始的时候啰。”
尹萝很干脆地断然说道。
“第一印象真的很糟,不过很不甘心的是,他也长得非常俊俏又是一位绅士。看到他热情地追求自己,倒也不会觉得讨厌。毕竟对象是公爵家的少爷,我总不能对他无礼吧?”
尽管她觉得公爵家只是一个虚名,倘若要嫁进去简直是个大麻烦。
“…………”
“我一定比较像大伯母吧,个性其实不如外表那般文静。可是,他却完伞误会了——见到身为伯爵家闺女的我不出席社交活动,他就擅自认定我是因为身体不好,或者是因为怕生以及个性内向;每次我要拿起稍微重一点的东西时,他就会马上飞奔过来说‘请交给我吧’!他一定也不知道我有在帮忙整理这座玫瑰园吧。”
“这、这点小事当然知道!……我觉得啦!”
是啊。她的语气稍稍放柔。
“可是,像是我会代替大伯母搬运肥料,还有翻土移植花株这些事,他就不知道了吧……我也从来没有说过,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丑陋时候的样子嘛。既不像是淑女该有的姿态,另外也是虚荣心作崇吧。”
尹萝自言自语似地接着说道。
视线望着遥远的彼方。
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吗?艾思堤尔问着自己。
没想到尹萝竟是这种女性,太残酷了。
他始终相信她是一位理想中的恋人,即使是在痛苦的时候,也无时无刻不曾忘记过她。正因为深信她在等着自己,他才会努力存活下来。尽管如此,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吗!?
“别留下任何依恋。”团长曾这么说过,所以最后他才抛下一切烦恼,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陧。
甚至背弃信念穿上女装,还穿了希妲推荐的女性内衣。
自己真是个笨蛋、大笨蛋。
“…………”
艾思堤尔摇摇晃晃地自长椅上起身。
“玫瑰这种花朵,照顾起来非常费时费力喔。”
“…………?”
“如果你已经见过大伯母,我想你也能明白吧;大伯母是个相当特异的女子,据说她在年轻的时候竟然就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到处旅行。就连使剑的技巧也不输给男人们,还曾经仅靠自己一人就击退了山贼们喔!不过,这些话她一定有加油添醋过!
然后,在旅行途中坠入爱河——原本她还希望能与对方白头偕老,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无论是天涯海角她都愿意追随。可是就在某一天,两个人不得不分隔两地。”
他曾经听过这些往事。
此处的老妇人个性十分独特,自己也因此受到吸引常常会顺路到这里来。
他记得,尹萝的大伯母曾经与命中注定的恋人有过一项约定:‘尽管分隔两地,总有一天一定会再度重逢。’
“大伯母直到现在还是在说……迟早有一天她要自己前往寻找恋人。可是,那一定是不可能的吧,她已经无法离开这片土地了。”
“为什么?”
“她回到了故乡后,种植了必须花费心力照顾的玫瑰花,这就是她的答案。她自己也很清楚,恋人早已不知葬身于何处——他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艾思堤尔不晓得自己该作出什么反应。
她是将大伯母的故事与自己自身的境遇重叠在一起,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吧。
她已经认定艾思堤尔已死,这么快就死心了吗。
“你真是个大笨蛋——我真想对那个人这么说呢。要是有对他说就好了。”
“也许已经来不及了吧,也许他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艾思堤尔虚弱无力地低喃。
不,或许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吧。
不用再担心她了……
“尹萝,真的是非常打扰你了,那么我就此告辞。”
4
当天,一名男子造访了渥格雷亚夫公爵家的城堡,自报姓名如下:
“我想会见现任的公爵大人,我是哈尔瑟迪斯,《米特兰达修道会》的会士。”
在大厅当中休息的其中一位客人,杜哈的祭司朝他投来视线。
“你刚才说《米特兰达》?哎呀哎呀,真是荣幸能见到你。”
“哪里,我才是很荣幸能见到您,祭司大人。”
中年祭司有着一张红鼻子,亲切和蔼地走了过来,《米特兰达》的会士则是拘谨地行了一礼。
这个名为哈尔瑟迪斯的青年看来地位不高,况且这么年轻,顶多也只是中级会士而已吧——祭司如此暗忖,然而……
“那个徽章是……!这可真教人惊讶,你竟然会持有特例的身分证。能够借我瞧一眼吗?”
徽章似乎是真品。
祭司惊叹连连。
“嗯——刻有总部的徽章,这个千真万确是真品。啊,我真是失礼了。”
男子的体型高大魁梧。让人不得不抬头看他,祭司往后退了几步,将对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
“因为在北方极少见到《米特兰达》的人出现呢……太难得了,不由得就——莫非你身怀着什么重要的任务吗?”
“不,我单纯是个跑腿的。”
言语之外潜藏着“别多管闲事”的气魄。
光看这股迫力,可知男子不是一般人。
或许是也有相同的感觉,一直怀疑着对方来历的管家行了一礼后,说道:
“主人波肯殿下现在不在家中,我想恐怕得到晚上才会回来吧。会士大人,在那之前就请您自行好好歇息吧。”
接着规规矩矩地退进屋内。
“……真是热闹啊,在庆祝什么吗?”
哈尔瑟迪斯开口问道。
“热闹”算是相当保守的形容词了。
眼前喧哗吵杂,让人几乎以为是不是直接把都市酒馆中的一个房间搬到了这里来。
大厅内至少有五名舞女,三位乐师,还有正在要着套圈把戏的杂技演员以及小丑。他们各自在餐桌之间随意走动,吃吃喝喝。
佣人们不发一语地收拾着散落在地板上的食物残渣,尽管有努力不让不满表现在脸上,但看来显然并未乐在其中。
带着黄色色泽的虎眼石墙壁及大理石柱十分奢华美丽,维持得相当整洁,连一丝煤炭及灰尘都没有。
“来,祭司大人,嘴巴张开——”
一名女子拿着剥了皮的梅子送进祭司口中,见状之后,《米特兰达》的会士微微挑起单眉。
难道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祭司心想。
“明天可是新任领主的继任大典呢!”
“喔,所以这是预祝的宴会吗?”
“为了参加继任大典,我昨天才刚刚抵达这里;我可不晓得这里是不是每天都这个样子喔。不过,偶尔举办这种宴会也不错吧!总觉得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呢,哈哈哈!——啊,对了,《米特兰达》会士,请你别向总部打小报告喔?我可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在放松休息的时候,也有确实在遵守规范的!”
“您请便吧。”
没想到这男人看起来正经八百,其实还挺通情达理的嘛。
祭司放下心来。
年轻,小腹没有凸出,发丝浓密。
不过眼前的男子这三点全都具备,让他心里有些不快。
“欸欸,祭司大人?那位《米特兰达》的俊俏男子,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呀?”
“谁知道呢?可是他们《米特兰达》从来不曾受邀出席婚礼以及葬礼,或者是这种仪式大典啊。”
“哎呀,是吗?”
“舞女”询问之后,大感意外地频频瞥向哈尔瑟迪斯。尽管想为对方斟一杯酒,却觉得对方太过可怕,自己有可能会被一拳打飞。
“那个人完完全全是个骑士呢。”
“嗯,是啊。”
不管青年是为何来到这里,至少不用担心他会争夺自己的势力范围吧。
安心之后,司祭摆出讨好的姿态继续与女子们谈天。
代替长子继承爵位的弟弟,到了天黑才回来。
年轻管家凑至耳边低语几句之后,看向哈尔瑟迪斯。
“换个场所会面吧!”
随即冷淡无礼地下达指令。
这对兄弟真是不像。
哥哥艾思堤尔与弟弟的年龄差距并不大,但是论及体格则是弟弟比较健壮,另外弟弟还有着一头黄褐色的头发,以及比一般北方贵族还要黝黑的皮胄。
他们在大厅的尽头掀起一片织锦,进入一间小房间。这问准备室也兼作一个小型会客室。
“波肯殿下,承蒙您愿意拨出时间来见我。”
哈尔瑟迪斯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徽章。
波肯·渥格雷亚夫盘腿坐在扶手椅上,托着脸颊,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然后呢?”
再兴致缺缺地丢出问句。
哈尔瑟迪斯不禁心想,如果这是演戏的话,演技也未免太精湛了。
小房间中十分昏暗,只有一盏点亮的烛台。
在摇摆不定的光线中,波肯的大半脸庞都融进了黑暗之中,显现出一脸疲态。
“就我所知,我们家在《米特兰达》那里没有任何负债吧?”
“其实是我们在一处港口小镇中救了一名女子,她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身分,但是至少能够确定她的出身地是在这里,而且性命正受到狙击。”
“……你想要我做什么?”
“能够请您保护她吗?”
“虽然麻烦,不过我就答应吧。那么,那个女人在哪里?”
“等到我们确认这座城堡安全无虞之后,就会马上带她过来。”
“你这家伙!”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侮辱。
波肯眼球充血地狠瞪向哈尔瑟迪斯,正要起身的时候——
这时,一位方才待在大厅里的小丑踩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走进房中。衣服上满是补丁且滑稽的小丑定向波肯,一边嘻笑玩闹一边递上纸条。
(上头写了什么——?)
从哈尔瑟迪斯的角度看去完全瞧不见任何一个字,但是波肯看完之后,忽然神色紧张地眯起眼睛。
然后丢了几个金币给小丑。
“《米特兰达》,这件事就之后再说吧,我现在有急事,请个下人带你去房间吧。”
“您已经找到戒指了吗?”
哈尔瑟迪斯佯装若无其事地开口。
“什么?”
正要走出会客室的波肯投来锐利的视线;哈尔瑟迪斯站在原地接着说道:
“明天在继任大典上,如果未持有家徽戒指,应该就无法举行仪式吧。”
“看来《米特兰达》的人不仅不懂礼貌,连一般常识也没有。戒指不过是个世俗之物,只要再拿出一个新的戒指予以圣别(※指在基督教中,将人或是物品予以圣化,使其成为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人事物。)就够了……!”
艾思堤尔的弟弟不知为何勃然大怒,以出乎预料的激动语气反驳。
“不——的确是应该要找到真正的继承人戒指,我一定会找到的,你就等着瞧吧。”
波肯紧咬着牙转过身子。
“…………”
“《米特兰达》的祭司大人,我来带您前往房间休息。”
波肯带着惊人的气势走了出去,几乎快要撞上哈尔瑟迪斯的肩膀;哈尔瑟迪斯目送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同时站在门口存在感薄弱的管家轻声开口说道。
“我只是一介会士。”
“那……我真是失礼了。请往这边。”
大厅当中的人们依然在放纵狂欢。
当中也能隐约瞥见绅士的身影,似乎是国王派来的使者。
走出走廊后,两人逐渐远离喧嚣的大厅,耳中只听得见自己的足音踁踁作响。
“你的主人总是那副样子吗?看起来相当难以侍候呢,又那么年轻,倘若要侍奉那种主人,想必很难应付吧。”
“不,我想主人恐怕是因为重要日子即将到来,所以非常紧张吧……”
走在前头的管家回答相当谨慎。
“在这种时候,波肯殿下会急急忙忙跑去哪里?”
“我不清楚。那位殿下会突然出门这种情况,也是屡见不鲜了。”
“那天也是?”
“那天——?”
“叔父大人遭到谋杀的那一天。”
“……!”
“那一天他在哪里?有待在这座城里吗?”
“——常常会有客人问我同样的问题,不过我对天发誓,波肯殿下他确实一直待在城堡里。”
像这种将侍奉家族摆在第一位的忠诚家仆,不会随随便便泄露任何情报吧。
(没办法问出重要的情报吗——真是棘手。)
哈尔瑟迪斯暗暗叹气。
“就在前面了,请您再稍候一下。”
也许是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管家手上烛台的火光已经消了大半。管家轻喃说道:“真是非常抱歉。”便在半路折返,伸手拿起挂在走廊墙壁上的烛台灯罩,打算重新点火。
“您是独自一人旅行吗?随从呢?”
“我没有随从,只有自己一个人。替我准备单人房就好……话说回来。”
哈尔瑟迪斯朝绕至自己身后的管家问道:
“只是要单人房的话,地牢会不会太过宽敞啦?你们用不着那么费心啊。”
耳中傅来了管家倒抽口气的声音。
“真是非常抱歉,麻烦您把剑放在这边——”
管家用颤抖的声音请求。
要摆平这家伙一个人的话十分简单,不过——哈尔瑟迪斯环视了下四周,只见现场多出了两名体型壮硕的卫兵。
哈尔瑟迪斯背对着对方,慢条斯理地从剑带上解下长剑,和短剑一起丢至地板上。
喀啷!巨大的声响引起了阵阵回音。
“还有,那个、挂在脖子上的徽章……也麻烦您了。”
“这是主人的命令吗?”
“请您原谅……”
管家低垂着头往后退了数步,便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走下狭窄的阶梯,在位于尽头的地牢当中,等待着他的是覆着头巾的健壮拷问人员。
“波肯殿下从城堡里头出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团长呢?怎么回事,没有出来吗?”
“他之前说过有些事想确认一下……”
《黎明使者团》的团员不安地面面相觑,在外头监视公爵家的城堡——正是年纪轻轻的凯伊与莱维。
原本像是失了魂般恍惚无神的艾思堤尔忽然清醒过来。
“弟弟、我得去追波肯才行——!”
“艾思堤尔先生,请你等一下。随便行动的话太危险了,或许是某种陷阱也说不定。”
莱维会计拉住他的袖子制止他。
“团长不是说过,要你和我们一起在这里保护希妲殿下吗?”
希妲也同意地点点头。
“可是,是我比较熟悉这块土地啊……!”
波肯没有带人同行,独自一人骑着马奔下山丘往西南方前进。
那并不是前往散布于山丘底部城镇的道路。
“听好了,你冷静一点,路上的各个重要据点都有我们的同伴在监视着!要是一有什么状况,一定会马上通知我们,你要相信我们啊!”
“就像你们相信着自己的伙伴一样,我也相信我的弟弟。”
“艾思堤尔先生……”
“现在的第一顺位继任者是我的弟弟,搞不好是他会遇到危险。拜托你们,让我去吧。”
艾思堤尔面露苦恼之色,但仍是坚决说道;莱维放开了手,看向希妲。“司令……”
希妲闭上眼睛。
接着掀起金色的睫毛,紧紧盯着艾思堤尔后,静静说道:
“你就去吧。”
“司令!”
“我能够明白什么也不能做的痛苦。”
“可是希妲殿下,团长他——!”
“哈尔先生之所以会让艾思堤尔担任我的护卫,一定是因为他以为这么做,就能够镇住严守礼节的艾思堤尔吧。不过——”
影子司令忽然微微一笑。
“地位比哈尔先生还要高的人是我吧。去吧,艾思堤尔,由你自己去亲眼确认。”
如此宣告的希妲,身上散发着与当初在船上遇见时相同的神圣庄严感。
艾思堤尔只有假发还戴在头上,腰间已挂上长剑,身上也换回了原本的男装;他一瞬间望向哈尔瑟迪斯所在的城堡,脸庞痛苦地扭曲起来。
“真是非常抱歉——!”
接着他端正站好,朝希妲行了骑士之礼后,迅速转身离开。
奔进紫红色的夕阳余晖之中。
留下后头不安地目送着他离开背影的莱维、凯伊以及希妲。
另一方面,同一个时候,双胞胎庞丁以及菲兹因为深受尹萝的大伯母的喜爱,于是接受了款待留在原地。
“都已经到晚餐时间了,是怎么了吗……尹萝小姐。”
“她应该在房间里吧,铁定是在换衣服。”
两人心中在意着鼻子下方的假胡须,同时走至尹萝的寝室门前。
此处是乡间的独栋房子。
这栋房子建在果树园以及牧草地之间,周围十分和平,看来并未潜藏着任何危险。
‘会狙击艾思堤尔的人分为两种。’
团长说明道。
‘一种是对他下了诅咒,又知道没有成功将他卖至国外,因此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另一种,则是不晓得诅咒一事。单纯是在寻找下落不明的公爵家长子继承人的人。’
这几天来,庞丁和菲兹已经仔细观察过了周遭的情况。
他们比较担忧会有人抓走尹萝当作人质,不过——
“好像不用担心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况且也没有人在监视这里啊。”
“嗯嗯,在今晚之前若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话,之后只要和希妲殿下他们会合就好了吧。”
“嗯……呃,尹萝小姐、尹萝小姐?”
他们轻柔地敲了三次门后扬声呼唤。
“大伯母夫人在叫你喔。我们来接你去吃晚餐了,一起去饭厅吧。”
“奇怪了……?”
“没有人回应耶……她不在吗?尹萝小姐?”
“…………”
还是无人回应。该不会——双胞胎两人互相对望,同时吼道:“我们进来啰——!”然后打开房门。
两人的庞大身躯紧紧撞在一起,堵住了整个房门。
接着像是软木塞遭到拔起般,两人咚地滚进房中。
房内并未点着灯火。
风从开着的窗户灌了进来,窗帘因风吹而晃动出波浪的形状。
“呜哇!怎、怎么办……!?”
双胞胎丝毫没发现到假胡须掉了下来,双手抱着头髗大喊:
“尹萝小姐她,不、不见了啦——!”
5
策马奔腾了约莫一个小时——
波肯抵达了指定地点的采石场,心急如焚地等候对方现身,但是神秘的告密者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拿出上头写着潦草字迹的纸条,将其摊在高挂在夜空里的月亮光芒下。
‘我手上握有您想寻找之人的线索,速速至采石场相见。’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握在手中,不禁心想:
这回又扑空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喀啦喀啦……传来了小石子滚落在地的声响。
一个人影现出身来。
那个人不知是在何时接近这里的,从砍成两半的大石头后方走了出来,压低了帽沿遮住大半的脸孔。
斗篷的边缘突起了一块,可以知道对方身上带剑。
“传给我这个纸条的人是你吗?快说出情报吧!”
“——你为什么要寻找自己的哥哥?”
“问问题的人是我!听你那个声音,似乎还是个小孩子吧,不过你要是胆敢愚弄我,我还是不会轻饶你的!”
“…………”
人影缓缓动了起来,但是全黑的斗篷即使有所移动,也很难与黑暗区分开来。
波肯眯起眼睛,打算要迈出脚步。
人影却又再次丢出问题。
“是因为没有成功杀了他吗,波肯?”
“什么——!”
“觉悟吧!”
影子像是一记旋风般忽然袭来。
对方的杀气非同小可。见到对方突然奇袭,波肯慢了几秒才作出反应,最后好不容易才拔出长剑挡下了接下来的凶猛斩击。
双剑之间光花四散,攻击的同时人影依然继续逼问。
“你就那么想要得到爵位吗……”
“你在说什么……!”
波肯震退对方,长剑一闪变换角度倾斜地砍向对手.
剑尖划破了帽子的帽沿。
霎时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开来,波肯不禁呆在原地。
“女人!怎么会是女人——?”
“即便要在这里与你同归于尽,我也要问出真相。”
眼前的女性有张熟悉的容颜。
“尹萝!怎么可能,为什么!?”
对方正是哥哥朝思暮想的尹萝。
怎么会——!
与弟弟相同的疑问,也在艾思堤尔心中不断回荡。
然而,现在眼前所见之人千真万确是尹萝没错——他原本有一瞬间想冲出去,但却因为太过震惊,完全无法从岩石阴影底下走出半步。
“尹、尹萝……尹萝……?”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哈尔瑟迪斯的部下们也都聚集于此,一边小心着不发出声响,同时注视着那副光景。
“哇~真是惊人……在各种意义上都很惊人。”
不知从何处挨上来的好色男法恩,带着畏惧在身后低语。
“波肯,我知道你一直在教唆那些匪徒们,寻找艾思堤尔的踪影。”
尹萝厉声谴责。
“如果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话,为什么不堂堂正正使唤自己的家臣!?是你杀了叔父大人,又嫁祸在他身上的吧——!”
“不是的!”
“我有说错吗!?”
见到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尹萝更是毫不留情地上前攻击。
先不论技巧与力道,光凭气魄就相当骇人,波肯不断后退。
“不是我做的!尹萝,把剑收起来!”
“那不然是谁做的?”
“谁知道啊……我才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没错,祭出悬赏金寻找艾思堤尔的人,确实是我没有错!可是——”
“如果你想说这是基于兄弟爱,我可不会相信,因为你一直很讨厌他。你想在继任大典之前,亲手杀了艾思堤尔吧?毕竟他现在回来的话,你会很头痛吧!”
“我的确是很贪心。”
波肯紧咬着牙,发出呻吟.
“也很看不惯老是装出一副优等生模样的艾思堤尔。……总之,你先乖乖收剑吧!”
“啊!”
波肯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震飞了尹萝手上的剑。
她按着麻痹的手,不再动作。
波肯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家伙他中了叔父的奸计,然后恐怕叔父自己也上了别人的当吧。死去的叔父一直醉心于政治,和其他有力贵族也交情匪浅——”
“……!”
见到尹萝仍想捡起长剑,波肯举起剑尖紧紧瞄准她,封住她的行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感到十分困惑,无法理解。
一直以为尹萝是个符合哥哥喜好,相当乖巧纤细的女性,现在居然会做出这么胡来的举动,实在难以相信跟之前是同一个人。
“就跟你说的一样啊,波肯。”
“什么……”
“他不过是个狂妄自大的毛头小子,天真地相信正义一定会获胜。就是因为他那么没有戒心,才会被卷进无聊的阴谋当中。他真的是个既傲慢又任性妄为的大笨蛋——可是,却也比任何人都还要诚实与纯真!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我才会不由自主喜欢上他。”
泪珠不停自尹萝的眼眶中滚落。
仿佛是银色月亮的珍珠光芒。
“…………”
“我喜欢他。”
她用力抹去泪水。
“尹萝——”
“但是,他居然什么也没对我说就自己消失不见了,这样子也太过分了吧,我绝对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
“我希望他还活着——无论他变作了什么模样。”
公爵家的城堡没有任何动静。
波肯至今还没有回来,其他的团员们也没有捎来信息。团长呢?他平安无事吗?
身旁的希妲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否为错觉,她的侧脸看来相当苍白。
“希妲殿下……?”
莱维试着轻声呼唤。
“为什么团长进入城堡的时候,要特地让对方看他身上的《米特兰达》徽章呢……?他明明那么讨厌权力啊。”
“莱维。”
“是、是!”
“哈尔先生之前也曾经在菲德大使馆中,拿出徽章给对方看过吧……?”
“咦?是的。”
“将变成了女性的艾思堤尔送回大使馆的人,是持有《米特兰达》银色徵章的黑发会士。那么在这个菲德当中,会有谁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呢——?”
“咦?啊!?”
没错。希妲点点头。
“也就是与大使馆串通的人,也是已经知道艾思堤尔不再是男性的人。也许不只有一个人吧。”
希妲一行人选择了陆路行走,不过若是藉由海路或是快马奔驰,就能够大幅缩短路程。
就算对方早已知道了在大使馆当中发生的情况也不足为奇。
“对方憎恨着艾思堤尔。”
“憎恨——?”
“因为杀人灭口还比较简单啊。”
“…………”
“但是这个诅咒对艾思堤尔而言,比死还要痛苦……不仅是地位还是自己的身体,连尊严也被摧毁殆尽。若不是非常憎恨艾思堤尔,我想也用不着特地下这种诅咒,让他这么痛苦吧。我总觉得这不只是单纯的爵位之争。”
“那么,到底会是谁?”
“这正是哈尔先生进入城里想确认的事。”
如果犯人发现到了哈尔瑟迪斯,一定会想问出变成女性的艾思堤尔的下落吧,而非男性的艾思堤尔。
真是拙劣的拷问。
对方使出全力鞭打后背,同时持续这问。
“那个女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咻地一阵划破空气的声响,一记新的鞭打又挥了上来。每一次受到鞭击,他的四肢就会紧张绷起,呼吸一窒。鲜血应该正混着汗水流过皮肤,他却连那种感觉也感受不到。
可恶!哈尔瑟迪斯心想。
真想早点晕厥过去。
对方不会马上杀死自己——他非常确信。对于迫切想找到神秘女骑士的某人而言,掌握在手中的哈尔瑟迪斯是个贵重的情报来源。
只要希妲能够老实地待在安全的地方不动,他便可以承受住这些折磨。
(她会乖乖地遵照自己的指示在原地等待吧……?)
真是让人不安。
不过另一方面,在接受拷问的同时他也感到放心。
因为这表示希妲及其他团员们,还有艾思堤尔都尚未被敌人抓到。
“喂。”
哈尔瑟迪斯有气无力地叫唤拷问人员。
“给我杯水吧。”
“之后再说,等你坦白招供了,就赏你一杯水。”
“……唉,这就是公爵家的招待方式吗?我都还没吃到晚饭耶。”
“你给我闭嘴!”
见到哈尔瑟迪斯说话狂妄,满身大汗的拷问人员顿时暴跳如雷,甩着汗水用力挥下皮鞭。
果然很笨拙。
“那么我就闭嘴吧。”
“快说,你救的那个金发女人在哪里——!”
哈尔瑟迪斯一瞬间噤不作声,接着故意慢吞吞说道:
“你这白痴,到底要我怎样?是闭嘴,还是说话?”
“你别再耍嘴皮子了——!”
动用私刑到了这种地步,哈尔瑟迪斯仍不屈服;见状,男子渐渐开始害怕起来。
“我要是死在这里的话……”
哈尔瑟迪斯用嘶哑的嗓音开口。
“《米特兰达》不会默不作声吧,一定会派人前来这里调查。到时,你和命令你的人也不可能会平安无事。”
这是无畏于神明的漫天大谎。
其实若是哈尔瑟迪斯死了,总部的人反而会高兴得手足舞蹈吧。
“怎么了,现在才开始觉得害怕吗?杀了僧侣是会受到诅咒的喔。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随你高兴吧。”
“…………!”
在如同猛兽的咆哮声响起的同时,一记格外凶猛的鞭打落至他身上。
尔后哈尔瑟迪斯眼前的世界坠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