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处女航,〈海之泡号〉驶入港口。
经历了暴风雨及战斗,船身受到损伤,幸好程度不算严重,只要花上几天就能修复完成。
虽然还有许多必须改善之处,但是就首航而言,这回的表现还算过得去。
尤里西斯没有让随从帮忙,独自一人梳洗打扮、整理行囊,走出了四号房。
船长只身一人站在走道上迎接他。两人一同并肩行走时,船长从容不迫地开口:
「船员们都觉得很可惜呢——不仅没能向你打招呼,甚至还不能替你送行。」
听见这句话后,〈海之泡号〉的船主笑道:
「因为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可以自己健康走路的模样啊。」
「哎呀,你说得没错。」
「自从两年前发生了意外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全都改变了。我好几次都以为我撑不下去了。不想老是躲躲藏藏过生活,也想过要放弃一切,活得像自己一点。可是……」
「可是?」
「经过这次航行之后,我得到了不少勇气,让我今后依然能够充满活力地向前走。」
「毕竟谁也没有料想到,竟会有那么奇特的乘客上了我们的船呀。」
「有没有担心谎言会被人揭穿啊,船长?」
尤里西斯语带调侃地询问,船长则是装傻。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
「例如夫妻吵架那件事。其实你根本是第一次担任客轮的船长,幸好没被大家识破。」
「我吓得冷汗直流哩。不过,这世上偶尔也需要一点谎言啊。」
「是啊。」尤里西斯也颔首同意。
「那帮家伙……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呢?」
「光是想像就觉得很有趣吧。对了,那位越狱的无辜死刑犯这次铁定又会平安脱逃,那位官员也会继续穷追不舍吧。一直一直——双方应该都跨越不了最后那道线吧?」
「哈哈哈!对了,她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船长抽出收在皮革套里的美丽银制护身刀。
「是十一号房那位脾气有点倔强的银工匠大姊。当初是我们的甲板水手一时起了歹念,顺手牵羊把刀带走了。好像那位可爱的女司令曾经询问那位水手刀子的事情,他当时装蒜回答『不知道』,不过在亲眼看到了女司令击退〈米特兰达〉的舰队之后,就吓得屁滚尿流,哭着主动向我自首哩。」
「那位女司令殿下……真是位不可思议的人。」
他眯起眼眸,回想起那幅景象。
在受到暴风雨侵袭的甲板上,黑发骑士将非人的存在拉回人类的世界里。
之后那位惹人怜爱、又让人感到悲伤的古怪小姐回应了他,在骑士的黑发上烙下一吻,张手拥抱住他——
那幅如梦似幻般的光景,想必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吧。
「比起我们这些平凡的人类,在她那双翡翠般的眼睛里,一定映照出了更多更奇妙的事物吧。」
就连不想看见的东西也是。
然而她还是不放弃希望。即便是在别离的时候。
「她的同伴也很了不起啊。哎呀——吓得我好像一下子寿命短少了好几年呢。」
「那位边境男子的医术确实相当有意思。」
稍微让船员学学那种治疗方法或许也不错吧。船医虽然用自己的方式把工作做得很好,但是就客轮而言,医生数量还是稍嫌不足。
「不过我们船医见到有人入侵自己的地盘时,脸色可是臭得不得了!」
「可是,道别的时候他们有互相握手喔。」
「咦,是吗?我还真想看看那一幕。」
两人爬上阶梯,走出甲板。
晴空之下,血迹已被擦拭干净的银色小刀,绽放着美丽沉稳的光采。
「——手艺真好。」
「她为什么要送出这把刀呢?拿去卖的话,至少还能得到些许资金吧。」
「我倒是能明白。」
「喔?」
「因为她想彻彻底底重新开始、从零出发啊。既然是如此坚强的女性,就不用再担心她,她不会再试图自杀了。」
对了,等等可以去找那位银工匠。
如此精湛的手艺若是就此埋没,委实太过可惜。
「被甩的王子殿下呢?」
「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喔?其实小姐拒绝王子的那时候,我刚好在附近全都听到了。」
「你听到了什么?」
「她向他倾诉了自己的成长经历……是则非常非常哀伤的故事。就算不是王子,任谁听了都会放弃吧。我听完后不禁觉得,他们两个其实还满相像的嘛。」
「啊!」正要踏上通往码头的板子时,船长倏地停下脚步。
「——对了,你父亲呢?你就那样一直把他关在房间里?这样好吗,居然抛下他不管?」
「你想叫我抱着他下船吗?」他故意板起脸孔。「父亲他已经再也无法说话,再也无法走路了。」
「嗯——」
船长也一本正经地敷衍应和。
「所以——」
这时,穿着白色斗篷的(米特兰达)男子们神色紧张地冲了上来。他连忙后退让路,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船里才继续开口:
「现在不管他们再怎么搜索船内也是白费功夫,因为那群奇怪的人跟爸爸早就消失不见了。」
接着尤里西斯难得地放声大笑。
「在暴风雨的那个晚上,其实我都已经做好了觉悟:心想真的逼不得已的时候,就得亲自出面报上姓名才行。但后来也没有那个必要了。不过,不久之后我一定会说出来的。届时我绝对不会让周遭的人有机会说出『太年轻了吧』那种话,等着瞧吧!」
在太阳高挂的蓝天之下,平静港口前方的汪洋大海,闪耀着和那位淑女双瞳一样的湛绿色光芒。
〈米特兰达修道会〉不断搜索女司令官的踪影,最后只在空无一人的豪华客轮当中,找到了一具被孤伶伶丢弃在狭小四号房椅子上的老旧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