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材《杂兵战斗员》
我想变强。
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而已。
再没有别的想法。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
并不是因为我有想保护的人。
也不是因为我有想要贯彻的信念。
我只是——
毫无理由地,想要变强。
∞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女人静静地坐在男人身旁,开口问道。女人有些害羞,脸庞微微泛红。她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怯生生地转动着眼珠。
“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无法表现出他对这个话题是否感兴趣——但女人静静地继续说道。
“呃……我升职了。”
这时,男人第一次看向女人的脸。女人看到男人的样子,十分开心地继续说。
她面带无比幸福的笑容说出了异常至极的话语。
“我……这下终于变成怪人了!”
男人听到这话,只是沉默了片刻。
女人等待着男人的反应,但最终就此放弃站了起来。
“那、那个,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女人有些遗憾地笑着,慌忙转身背对“他”。
但是——就在她准备离开之时,她的背后传来那个依旧生硬的声音。
“……恭喜你。”
“!”
“加油吧。”
“……好的!”
女人露出至今为止最为开朗的笑容,向男人用力地点头。简直就像是比起升职,男人跟她说话更让她开心一样。
不过,她还是看不到男人的表情。
这单纯只是因为——男人的脸被一张奇特的面具覆盖了。
仅此而已。
这是秘密结社“时钟”的总部。
建于比多摩湖湖底更深的地下设施——正如后文所述的那样,有像是出现在电视剧或漫画里的“怪人”和“战斗员”阔步前行。
在本部一角的某间仓库深处,“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
作为组织金字塔最下层的下级战斗员之一——
“时钟”的下级战斗员。
他们没有名字。
他们没有过去。
他们没有未来。
他们没有希望。
他们没有权限。
他们没有野心。
他们没有权利。
他们没有自由。
他们没有选择。
唯有一件事是例外。他们会为了组织而死。
这就是被组织用过就丢的道具——战斗员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他们的命运——
——原本应当是这样——
但命运的齿轮正在静静地转向疯狂。
由于一位无名战斗员的登场。
∞
关越汽车车道·所泽附近 巴士车内
“你们不老实一点,我就把坐在前面的小鬼脖子咔嚓砍断~噫、噫、噫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这原本应该是一次愉快的郊游。
“噫嘻嘻嘻嘻,老实一点啊,小鬼们!”
伴随着下流的笑声大喊的家伙是拥有奇特外表和体格,只能被称作是怪物的存在。
不过,说他只是怪物,这家伙又有能够被认作人类的部分形式,但最为不自然的一点就是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
他的全身都被红色的外部骨骼包围,右手还属于人类,但左手连着如同挖掘机前端一般让人联想到螃蟹或龙虾的巨大钳子。
在这位奇特的怪人身旁,有两个手持冲锋枪的黑衣男人,在巴士的走道中还站着一位同样打扮的男人,赤手空拳的他正在等待命令。
他们的下身是黑色的军装裤,而上身是完全覆盖住身体的紧身衣。头上有像是把面具和头盔融合在一起的奇特蒙面物,而身体几乎没有露出的部分。
这是乘上停在停车区域的小学生郊游返程巴士的怪人们。
他们没有给予对方反抗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私立所泽祭媛小学6年级1班陷入了邪恶组织的巴士劫持事件中。
孩子们一开始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一脸惊讶。
这是什么余兴节目吗。
有不少孩子都这样认为,但是孩子们从面前这些怪人释放出来的讨厌气息感觉到这不是“骗人的”——手足无措的不安渐渐被恐惧取代。
“噫嘻嘻嘻嘻!你们的运气真不好啊?小鬼们!接下来要对你们实施改造手术,让你们成为我等秘密结社‘时钟’的新兵!”
奇怪的生物主动说出了秘密结社的名字,而孩子们大多数没有听说过。
“为了以儆效尤,杀一个人也无所谓吧~?把人从窗户里丢向高速公路的话,想必尸体一定会欢快地弹跳起来呢!”
怪人用右手抚摸了一下如同螃蟹的左臂,他发出用舌头舔嘴唇的声音。
看到这幅场景,因为害怕螃蟹怪人不像是在说谎的宣言,带领这群孩子的老师们中有好几位性格懦弱的人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起来。
不过——在一部分后座上,却有人低声进行着毫无紧张感的对话。
“哇!快看,我们的巴士后面跟了一辆卡车呢!一定就是那个把这些人送到停车区域的!”
“哎~”
一个是眼中充满好奇,享受着现状的男生。另一人是——拥有黄绿色头发和蓝色瞳孔,国籍不明的美少女。
对这对展开奇妙对话的男女产生了兴趣,谜之组织的“战斗员”缓缓地走向两人。
“喂,小夏……那两个螃蟹人为什么是红色的呢?明明没有被煮过。”
“谁知道呢~”
在他们毫无紧张感地谈话时,下级战斗员缓缓地接近坐在最后排的孩子们——小声地说。
“因为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任务,我们有点不好意思啊。”
就在这时,少年少女才发现战斗员已经来到了身边。
少年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将充满好奇心的眼瞳朝向那无机质的面具。
“好厉害!大哥哥,你可以说除了‘噫’以外的话呀?”
看到活蹦乱跳的少年,战斗员在面具之下浮现起苦笑。
战斗员回想起曾经的自己,正打算对少年说些什么——
但是,从巴士的天花板上传来的冲击声吸引了巴士全体乘客的视线。
接着,响起了一个斗志昂扬的声音——天花板的一部分被画了一个圆发起光来,而圆的内部被瞬间蒸发了。
孩子们好像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在片刻的骚动之后,天花板的空洞中传来呼呼风声突然消失了。
“嘿咻!”
气势十足的声音在巴士中回荡,一个红色的人影从洞中跳了进来。
他的全身都被红色的衣服包裹,面孔跟战斗员们一样被隐藏起来,但他这边的设计明确了面部的存在,形状像是贴合面部的全方位头盔。
从外观看来九成都被红色包围的男人贯注了让人大汗淋漓的炽热情意,向站在巴士前端的螃蟹怪人报上了他的名字。
“到此为止了,‘时钟’!居然诱拐小朋友们——不可原谅!”
这位说出陈腐台词的神秘“英雄”让车内的混乱愈发不可收拾。
螃蟹怪人似乎认识这位红色男子,他脸上浮现起无畏的笑容,挥了挥左臂的钳子。
“呵呵呵……蠢货,这些小鬼不过是诱饵罢了!你冒冒失失地一个人前来,实在是愚蠢至极!”
在他说完这句讽刺之后,狭窄的车内开始了战斗。
那是在电视剧中常有的“英雄”战斗场景。
不会伤到人质,以华丽的绝技杀死敌人的红色英雄。
——可惜……这种场景并没有出现。
就在“他”这样考虑时——红色战士已经面向“他”放出一招飞踢。
他是准备先一击放倒身后的杂兵,再将其当做肉盾冲向持枪的两人吧。
红色英雄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他”——想要加入车厢后部少年们对话的战斗员——将红色英雄的计划以及他对于强大的自信,还有……那份“强大”本身都打碎到体无完肤。
咚咻——
虽然只是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但那看似可以杀死一匹马或一头牛的强力飞踢被红色英雄面前的战斗员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拦下来了。
“什么……!?”
飞踢的去势被改变了方向,红色英雄立刻失去了平衡。
战斗员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从那脚飞踢下方钻过,贴近红色英雄。
在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距离,战斗员面向红色英雄小声地说。
“……你是蠢货吗。是想……害死小鬼们吗?”
“什么……!?”
红色不由得停止了动作。螃蟹怪人没有放过他的破绽,以得意洋洋的口气命令手下。
“干得好!就是现在!射击!”
手持冲锋枪的部下们听从了上司(?)螃蟹怪人的指示,将手指搭在扳机上。
“糟了!”
现在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即使勉强躲过,子弹也会打中巴士里的小朋友。……不,即使他一动不动,也会有流弹打中那些孩子吧。
——是想害死小鬼们吗?
刚才听到的低语在他脑中回旋。
很遗憾,他这样的英雄没有把所有子弹一把抓入手中的能力——
被劫巴士里的小朋友全部被子弹射杀,别说是英雄剧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发展实在是太过现实。
——他原本是这样考虑的——
但最糟糕的事态凌驾于现实,被异常的故事发展推翻了。
在子弹射向自己之时——红色感到有股风掠过身旁。
轰鸣声。
片刻之后,硝烟的气味占据了整辆车内。
好几个孩子都发出了惨叫声,还有几个因为恐惧而直接失去了意识。
不过——事情仅此而已。
孩子们在精神上受到了一定损害——但射出的子弹没有伤到任何人。
坐在车尾,充满好奇心的少年——将这个时刻发生的事实精确地纳入眼中。
刚才跟自己讲话,而且声音十分温柔的战斗员——轻松地躲过了英雄的攻击,以风一般的速度移动到巴士的前端——
他看到轰鸣声响起时,那位战斗员的手臂也随之爆裂。
以少年的视觉无法追踪的速度进行移动的战斗员,用双臂完全承受了两位同伴射出的弹幕。
这跟接下玩具子弹不同。如果节奏慢了一拍,冲击力甚至可能会将手掌连根炸飞。
但是——这位战斗员的上半身连晃都没晃一下,手掌也没有缩回。
于是,终于觉察到事态的枪手们停止了攻击,而与之对峙的“他”也停止了动作,手心向下,缓缓地摊开了双掌。
已经失去子弹形状的铅块从他的手心纷纷掉落。他轻描淡写的动作却渗透出难以言喻的威慑感。
在少年为这艺术般的场景而感动不已的时候,螃蟹怪人和其他两位战斗员却害怕地瑟瑟发抖。
——由于这位孤身奋战的下级战斗员。
“哎,那个……您、您来了啊?”
孩子们开始停止惨叫时,第一个开口的人是螃蟹怪人。
刚才的强硬态度不知被抛去了哪里,他用面对流氓头子,即将被欺负的小孩般的声音,察言观色地问道。
“我……我还以为您今天不来呢……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听到对方冷冰冰的严厉回答,螃蟹怪人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他不知道自己被改造过的身体还留有多少汗腺,但他明白从精神角度来讲,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正从自己的体内溢出。
“不……那个……很抱歉。”
“不要向部下道歉。不成体统。”
凝视着淡然开口的神秘战斗员的后背——红色英雄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本以为是现场地位最高的螃蟹怪人居然使用着露骨的敬语与“他”交谈。
而那位下级战斗员却“咔嚓”一声拧了下脖子,叹了一口气——这时,他已经站在了红色面前。
“……!!”
转瞬之后,一阵风袭向红色的脸。
“你……”
……是什么人?
红色没能把话问完——他的身体像是使用了战斗机的逃脱装置一样垂直上升,紧接着从自己打开的空洞中飞到了车外。
其实是“他”在一瞬间抓住红色的领子,轻而易举地把红色丢了出去。“他”轻松的动作和把人丢出去的行为相去甚远,身为人类的红色就像弹力球般飞到了车外。
有好几个孩子都看向窗外,想知道他是不是撞上了后面的车辆。不过,似乎没有身穿红衣的人类掉下来——只有坐在最后一排,与战斗员交谈过的小孩注意到了。
那个小小的红色人影落在了高速路上方的铁制人行通道。
车内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他”向自己的上司和同事开口。
“……我说你们……”
“唔!”
“为什么要在狭窄的车内乱射子弹?”
“啊,不、不是,那个……”
被问到的三人身上的霸气完全消失,他们面对眼前的部下和同伴变得胆战心惊。
“要是打到重要的人质怎么办?”
“啊……不,但是,我们的任务就是打倒敌人……”
“……不如说是,万一打到我怎么办?”
“噫……”
此时此刻,原本远远超越人类的螃蟹怪人在巴士内感受到了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的恐惧感。
面对从外观来看和其他人没有区别,身在组织最下层的战斗员——怪人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恐惧。
∞
时间——回溯到大约一个月之前。
“嘻嘻嘻……感觉如何啊?”
醒过来的同时听到了嘲笑声,男人意识模糊地睁开了眼睛。
在耀眼的灯光下,男人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他立即重组了眼球的神经,周围的情况明确地传达至脑内。
男人被皮带固定在床上,天花板上类似于飞空圆盘的照明器械明晃晃地照射着自己的身体。
在头部被固定的状态下,男人将视线向下移动,更为细致地观察着房内的情况。
仰面朝天躺下的男人看到了周围的几个人影,还有奇怪的机械和手术用具。
眼球和大脑的情况都很正常。
自己恐怕还是清醒的。
不过——男人还是没有为自己处境感到惊讶。
因为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了。
“咕嘿嘿……好了,接下来要进行改造你的手术……咕嗷!”
科学家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阻止了。
因为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将半个拳头塞入了他的口中。
固定手脚用的器械像薄纸一般被撕个粉碎,男人的铁拳一闪,科学家的牙齿便折断大半。他只是做了这点事而已,但房内的空气就此冻结,时间也随之停止,他的行为完全支配了整个空间。
“咦……?”
估计是助手的白衣男人们为突如其来的情况咽了口气。
“紧…紧急情况呀啊啊啊啊啊————!”
准备触碰设在墙上的某种开关的男人——恐怕是与外界连接的通讯机器吧——他的手被插上了一把解剖用的剪刀。
殴打博士并丢出这把剪刀的男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
他拥有中等身材,身上长满了结实而紧凑的肌肉。
接着,这位暴徒向周围人没有丝毫歉疚地淡然开口。
“衣服。”
他向身旁的男人提出了简短的要求。
“那、那个……不……”
“你们打算让我穿上这里的战斗员的衣服吧……那个就行了。”
“是……是!”
这就是这个组织的光荣与挫折……双方共同的开始。
于是,时光流逝到一个月后——
∞
“……啊,到这里就可以了。”
从所泽IC来到普通道路的巴士停在了附近餐馆的停车场。
车门突然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位“咔嚓”一声扭响脖子的战斗员。
“他”的背后拖着被敲晕的螃蟹怪人和两位战斗员,“他”看着司机、老师还有孩子们——用略带自嘲的口吻致歉。
“……给你们添麻烦了。”
面具之下的“他”露出自虐的笑容。
本来只说这些话是无补于事的,孩子们可能会因为这次的事件留下强烈的精神创伤…………但“他”不这么认为。
有好几个孩子都从窗内向这边看来——但其中只有一人跟其他的孩子不同。
那位少年既对“他”——既不惊讶也不害怕,只是用不带丝毫厌恶的眼神注视着“他”。
“……”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若无其事地远离了巴士。
“他”回头过一次,看到那位活力十足的少年和国籍不明的少女从最后方的窗户向“他”挥了挥手。
“他”在面具之下静静地微笑,也向少年少女轻轻挥手——这个动作做到一半,“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心情。
巴士周围有一群看热闹的家伙,其中有好几个人都盯向这边——但“他”还是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意思。
因为他们会忘记一切。
忘个一干二净。
不会发生骚乱,也不会有警察出现。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战斗员才对向那两个孩子挥手的事感到无比寂寞。
一拳击倒怪人,轻松解决英雄的战斗员——露出了些许寂寞的表情。
但是,他的表情掩藏在面具之下——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是安静地埋没在自己体内。
∞
秘密结社“时钟”。
在孩子们和特摄爱好者眼中看来,是与英雄相对立的邪恶组织。
这种外部的印象在现实中的具体化就是这个组织的特征。
“时钟”——虽说是一个秘密结社,但他们光明正大地活跃在表面的舞台。而且,这个组织尤其喜欢引起劫持巴士或占据学校之类夸张又毫无意义的事件。
他们将自己只可能被当成是怪物的身体公然暴露在民众面前,就连战斗员都戴上了自我主张感强烈的面具。
尽管如此,世间还是没有关于他们的新闻报道。
理由很简单。——看到他们的人都会“忘记”跟他们有关的一切。
仿佛他们被卷入事件的时间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见了。
“所以时钟这个名字意思是要支配时间吗?实际上还是时钟在支配时间嘛。”
组织的本部建设于多摩湖地下的空间,内部装潢看上去像是大学里的巨大研究楼。因为在地下,这里理所当然地没有窗户,超出需求的照明灯光把整间房子照得亮堂堂的。
结束了任务的战斗员们戴着面具,在休息室里等待下一个命令。
“不……比起时间,不如说‘我’这种说话方式更适合我们吧……”(注释:这里的“我”原文是“僕”,多为少年的自称。)
“就是说嘛。嘻哈哈哈哈哈。”
一个高挑的人影靠近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谈笑的两位战斗员。
“请、请问……”
此人的打扮和男人相同,但是身体起伏的线条却让人一眼看出来这是一位女性。不出意外的话,面具下响起的声音应该女性的说话声,但是——
“嗯?怎么了。打算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我们搭讪吗?”
说话口气比较开朗的战斗员抢先回答,但那位女战斗员轻轻地行了个礼,向语气比较冷淡的战斗员开口。
“不、不是的,请问……呃,您是……No.37564先生……吧?”
No.37564。
当这个数字从她口中传出的瞬间——语气快活的战斗员全身忽然冻结了。
战斗员的关节发出“吱吱吱”的碾压声,把僵住的脖子扭向身旁的同伴。
刚才一直在和他谈笑的冷淡战斗员沉默了片刻——向面前的女战斗员静静地动了下舌头。
“……正是。”
伴随着这句回答,房间内除他以外的所有战斗员都僵住了。
他们的头虽然都朝向被称为No.37564的男人,但视线绝对不敢直视那张脸。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
他就是“时钟”这个组织里最强最恶的存在。
所有人都听说过。
只要与他四目相对,胳膊就会立刻被卸掉的传闻。还有连干部和总统都不能责备他之类煞有介事的传说。
就在周围的人紧张地咽下唾沫时——只有那位女战斗员像是放下心来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啊啊,太好了!我还想着要是弄错人了该怎么办……”
听到她不含丝毫奉承之意的笑声,周围的战斗员们都惊讶地看向她,祈祷她接下来的命运。
女人放心地抚了下胸口,就再次向坐在椅子上的战斗员行了个礼,以干脆爽快的声音传达命令。
“战斗员No.37564。总统阁下找您有事,请迅速赶到司令室。”
总统。
她若无其事包含在句中的单词让房内的空气变得更为严寒了。
这个秘密结社“时钟”当然也有最高权力者——而他不是战斗员们可以轻易谈论的存在。
这个人会直接召唤战斗员中的一人,这种情况只能说是再异常不过了。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战斗员No.37564。
他的存在本身就很异常。他遇到什么事都不奇怪。不可以怀疑。也不可以深究。
这就是对接收改造手术之前就杀掉了一半医生——仅凭一人制约着组织全部“力量”的男人——形成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
“我讨厌你。”
在开阔的空间内,回荡着一个清脆的声音。
“我”和“你”。不平衡至极的组合被那如同玻璃般透明的声音说出口,让人感觉不到说话内容的不协调感。(注释:“我”的原文是“僕”,多为少年使用的第一人称;“你”的原文是“貴樣”,多为粗野男性使用的第二人称。)
不断走下楼梯便可以来到地下最深处。
空旷的空间内装饰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房间整体的设计像是一个祭坛。也可以称之为展示会吧。
不过,现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被召唤过来,站在房间正中的战斗员——另一个是与他相反,站在房间一角的小小人影。
“今天……你还是那么任性妄为啊。”
人影的身上披着比自己的身高长出数倍的漆黑披风,头的上半部分还戴着惊悚的面具。
然而,面具下面露出的嘴角处的皮肤白皙稚嫩——从面具的缝隙中还能看到只属于成长期的少年的眼瞳。
战斗员盯着那双眼瞳回忆良久,终于以粗鲁的措辞对自己的雇主说道。
“……任性妄为吗。从分不清场合的笨蛋红色手中保护总统阁下的同班同学不被乱射的子弹击中,的确是忽视命令的行动。”
听到这句话,总统面具下方的嘴角微微扭曲,他以略带威严的声音遮遮掩掩地小声说道。
“不许说同班同学……!”
“抱歉。总统阁下的身份是秘密啊。总统阁下的名字绝对不是私立所泽祭媛小学6年1班的时平有纪,只是秘密结社‘时钟’的第二代总统,时日已久的支配者‘一日暴君’殿下。”(注释:这个称呼的英文是“One day tyrant”,日语注音是“ある日の暴君”。)
即使称呼他为总统,战斗员的语气中还是不含一丝敬意。不过,从战斗员的话中也感觉不到厌恶。
“……不许用这种让人讨厌的语气。”
少年有些痛苦地沉吟——他正是今天白天在巴士里盯着No.37564的小学生。
同时,正如战斗员所说——他也是这个秘密结社“时钟”的最高责任人。
前代总统因为意外事故身受重伤之际——少年的父亲,也就是前代总统走到生命尽头之时,他命令组织里的医生把自己所有的“知识”和“能力”都移植到了儿子体内。
为了让他成为新任的组织总统,继承自己的足迹。
……一般来说,秘密结社这样的组织不会轻易实行世袭制。但是,少年继承了父亲的能力……不,应该说是继承了专门应对这种事态的能力。
洗脑。
一言以蔽之,就是这样的能力。
比起科学,他的能力更类似于超能力或妖力。身为“时钟”总统的他继承的能力可以对周围的人类……最多以城市为单位,进行记忆篡改、催眠、夺魂之类的“干扰”。从身体的某处发出电波,不必通过视线或声音这样的媒介,在一定范围内随心所欲地操纵人心。
而且——少年已经对组织里的人,像父亲对他那样实施了洗脑。
像劫持巴士这种愚蠢的命令,他们也会毫无疑问地遵从……因为他已经给他们移植了“忠诚”之心。
实际上——多亏了他的能力,包括今天的巴士劫持事件在内,至今为止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件,都没有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在他掌控组织这半年,组织的运营自不必说,就连充满恶作剧意味的“支配”都进行得顺风顺水。
直到某一天——一位战斗员出现在他的世界中。
“反正对你来说很轻松吧?就算露馅了,只要用总统阁下的‘能力’消除大家的记忆就行了。”
“…………”
少年怒视着位于最下层的属下——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用彻底隐藏了焦躁的声音低语。
“现在我没打算听你抱怨。”
虽然他的眼瞳老成到根本不像是小学生,但他的声音中还残留着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小孩气息。
“总之……你对自己擅离职守,妨碍巴士劫持一事有何辩解?”
“我没有借口。随你怎么处罚我好了。”
如果是其他的战斗员,这时肯定已经害怕得发抖了吧。但是男人只是苦笑着耸了耸肩。
他的态度让少年更加焦躁,但少年还是拼命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我也知道无论对你施加什么惩罚,都不会产生任何效果。”
“……”
少年的脸上浮现起不像是小孩的讽刺笑容,他盯着站在眼前的“异端分子”。
“自从你把医生打飞,我已经想尽一切办法解决掉你。但是……力量刀锋火烧硫酸毒药通通没用,把你关在充满一氧化碳的房间里,你也毫不变色。更何况,我的力量对你根本不管用!”
仿佛最后一件事让他尤为不甘,少年的声音中凝聚了些许力量。不过,听到这句怨言,男人只是用手指轻搔面具——
“哎呀……你这么说,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啊。”
接着,他似乎发自心底感到害羞地说。
“……够了。你退下吧。”
再次确认对付这个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身为总统的少年叹了一口气,扬起披风背对战斗员。
“是吗……抱歉,总统阁下。”
战斗员轻轻吐了一口气,也转身背对少年。
但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转身,对少年的背部淡淡地说出了一句话。
“对了,我早就想跟你讲一下了……自己称呼自己为‘暴君’,总感觉不太对劲呢。”
“你 给 我 出 去。”
总统发出不似少年的尖利叫声,而战斗员再次耸了耸肩,迈步走了出去。
只是——当他走到门前时,总统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说道。
“我不会质疑你为什么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但是……为什么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甘愿做一名战斗员?你明明连我的位置都能取代……”
听到少年理所当然的疑问,战斗员低头思考了片刻——
“总统阁下好像很讨厌我呢……”
最终他也自言自语地说出了跑题的回答。
“可我不讨厌你哦?至少你给我准备了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为什么不侵占组织吗……”
走出房间的战斗员停下了脚步——这一次,他真的自言自语地说道。
“没什么理由啊。”
他的声音虚弱得根本不像是在巴士上击退英雄的那位战斗员。
“只是因为我没什么想做的事而已……”
∞
“喂,怎么样啊?”
“嗯?没什么哦?我只是把他带到了总统阁下的房间。”
走廊一角聚集着好几位女战斗员,此时的她们正在议论纷纷。
“不过,真的很抱歉。本来是我接到的命令……我却让你替我去。”
“不,没事哦。但是,我不觉得那是很恐怖的事啊?他只是有点冷淡而已,其实还是普通人。”
“才不是呢!你知道那家伙有什么样的传闻吗!?他威胁其他干部,每天晚上都从我们女性战斗员中选上后几个人做后宫……”
“不过……那只是传闻吧?”
面对淡然否定的女性,周围的女人们纷纷用强烈的口气表示否定。
“你这傻瓜!传出那种传闻的家伙居然戴着面具混到我们的内部,这件事本身就很恐怖了!”
“就是说嘛!更何况那家伙既然那么强大,到底是怀有怎样的居心才会心甘情愿地戴上战斗员的面具啊?”
“就是就是!那张面具下面到底隐藏着多么吓人的面容呢?你知道吗?那个人除了在自己当值的个人房间内,绝对不会卸掉面具。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长相。”
被擅自议论的她们围在中央,女战斗员想要反驳几句——
“可是…………啊!”
她察觉到有一位男性出现在女性集团的身后。
“哟。”
跟其他战斗员没有区别的男人站在那里。
“刚才多谢你了。”
听到这句话,其他女战斗员们好像也意识到了男人的身份。
除了为他带路的少女,所有人的身体都僵硬起来,用看见怪物的眼神瞥向男人的脸。
“那、那个!刚才的,那个,不不不、不是的!不是我,是那个……”
直到刚才还在宣扬关于“他”的传闻的声音之一编出了断断续续的借口。但是——
“嗯……?你说什么?我只是来跟她说声谢谢的……”
男人疑惑地说着,耸了耸肩。女人们一瞬间浮现起安心的表情,接着,又以极其不自然的动作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现场。
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位特殊的战斗员和将他带到总统那里的女战斗员——两人都陷入沉默之时,少女忽然低下了头。
“那、那个。很抱歉。”
“嗯?什么?”
面对惊愕的战斗员,少女以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微笑的明朗声线大声说道。
“虽然我刚才说No.37564先生是‘普通人’……但是,您是……非常好的……‘好人’呢!”
“啊啊?”
“听到了那么难听的议论,您居然没有生气……您只是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吧?”
这样也算好人吗?他一边想着,一边用责备对方的口气说道。
“喂喂……说话时想清楚一点再开口。……我可能真的没有听见啊?”
“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听到了的话,怎么可能认出我就是为您带路的人呢?”
听到她说出正确的言论,战斗员有点敷衍地张口说道——
“……算了,你说得不错……不过,我可能只是刚才放过了她们,之后再实行阴险的复仇。”
“嗯。可是,您要做的话刚才做就行了吧。毕竟不管No.37564先生做出多么不讲理的事,也不会有人对您有意见的。”
“明明才说过我是好人,现在又把这句话说得这么干脆……”
“啊,对、对不起!”
看着慌忙低头的少女,男人反而感到了罪恶感,于是他转移了话题。
“不过……你居然能认出我?我倒是不认为自己的体格和声音有什么特征……”
听到这个自然而然的疑问,她用活灵活现的声音给出回答。
“呃,在我们这些担任总统护卫和秘书的人的面具上,配属了识别战斗员编号的机能。你瞧,不是有那种用黑色的光线照射后就能浮现出来的文字吗。跟那种感觉差不多,大家的面具上都有用特殊涂料写上的编号。”
“是这样吗……”
面对毫不知情的No.37564,少女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不过……您说的答谢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普通地帮您带路而已……”
“啊……不。”
男人的脸上浮现起自嘲的笑容,静静地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可以理解我,并跟我正常对话的家伙……”
面具下飞出了这句和他一点也不配的话语,那份冷淡之中笼罩着些许感情色彩。
“我只是觉得有点高兴。仅此而已。”
∞
数周后——东京 多摩湖畔
——这只是一场闹剧吧。
如果说这是常识,那么大家就都在撒谎。
他不得不这么认为。
看到此时的自己,他不得不这么思考。
——什么是谎言?从世人的眼中看来,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站在庞大到夸张的巨大机器人身上。
——这不是闹剧,还能是什么。
空手站在敌人四分五裂的巨大兵器上,他将视线投向倒在面前呻吟的英雄们。
这是与“时钟”敌对的五人组……俗称“正义英雄”的家伙们。
这是No.37564第一次遭遇除了红色以外的其他人……他们没用多久就打倒了怪人,正要给予怪人致命一击的瞬间——居然被突然杀出来的战斗员打倒了所有人。
连最终手段的巨大机器人也倒下了。
“……为什么你们比我还弱啊。”
战斗员沉重地说出奇怪的话,但对方没有反应。
虽然他转过身去,故意露出破绽,但对方也没有反击。他们只是承受着痛苦和屈辱——用充满恐惧的眼神仰望着No.37564。不过——没有人敢直视他。他们都很怕。害怕触及他面具下的视线。
这样的场景让身为赢家的战斗员无比焦躁。
他将隐藏在心底的感情吐露给面前的英雄们。
“我,一直很憧憬像你们这样的人。为此我才舍弃了人类的身份,就因为想要成为你们!就是因为我认为你们很强大!”
战斗员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蛮不讲理,但是对方的沉默也无法平息他的心情。
想要变强。
因为自己并不强大。
正因为他是这样认为的——战斗员大声喊道。
“还给我……把我的憧憬还给我啊!在这种状况下,也不要放弃!坚信希望直到最后一刻啊!不要害怕我,重新站起来!”
战斗员的话没能传入胆怯的英雄们耳中——比任何人都强大的战斗员——只是不断地高喊出他的自言自语。
只有理应是最强者的自己——无法相信自己的强大。
∞
但是——把令人焦躁的“英雄”们打得落花流水这个事实,确实给他带来了些许变化。
在这次行动之后的几天内,“时钟”总部中萌生出一种淡淡的欢快氛围。
突然现身,多次妨碍作战——夺去多位怪人和战斗员性命的“英雄”集团被一位战斗员抓了起来。
当然,可以做到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人。所有人都明白。
自己的手脚永远无法触及的存在——一位男人,毫发无伤地取得了胜利。
对他的畏惧视线的确变得更强烈了——不过另一方面,这些视线中也开始融入了其他感情。
那是对于强大这种纯粹意志的憧憬之情……拥有这种感情的人一点一点地增多了。
一位战斗员来到坐在休息室一角阅读漫画的No.37564身边,用战战兢兢的声音提问。
“请、请问……您是No.37564先生吗?”
“……是啊。”
对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他一边想一边回答,而对方似乎紧张地抽搐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我是在前几天和您一同执行任务的No.29182!我只是想为您在危急之际出手相救道一声谢……!”
“不,我只是因为那些英雄太让人火大了,并不是想救你们……”
男人有些困扰地回答,但对方好像没有把这句话听入耳中。
“我看到No.37564先生的战斗姿态……便对这个组织产生了强烈的自信!以前的我一直是莫名其妙地被迫宣誓效忠……”
那是因为你被总统洗脑了。虽然No.37564明白理由,但他没有说出口。
“但是!我!看到No.37564先生的样子,就可以满心欢喜地对您所在的组织发誓效忠了!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成为No.37564先生这样的人!”
“啊……不,我没有那么了不起……”
他刚刚露出苦笑,战斗员No.29182就道完了谢,转身离去。
目送着看起来跟自己是同代人,但稍微年轻一点的战斗员背影,他再次开始安静地阅读漫画杂志。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您很有人气呢!”
听到少女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地回答了站在身后的女战斗员。
“是你告诉了他我的所在地吧。”
面对No.37564冷淡的话语,女战斗员天真无邪地回答了一句“是的!”。
她就是之前依照总统的吩咐为No.37564带路的女战斗员,但是从那之后,他们之间也只是女战斗员偶尔打声招呼,而No.37564可以根据声音认出她这种程度的关系而已。
“对了对了,要快一点才行呢……总统阁下找您有事哦?”
少女面带笑容对他宣布了任务。听到这句话,他发出了象征着“又来啊”的叹息声。
接着,No.37564和她并肩走向位于下方楼层的总统房间——由于这是在他抓捕英雄后的第一次谈话,她以充满好奇心的声音搭话。
“不过,No.37564先生真的很厉害呢。出现巨大机器人那么令人惊叹的兵器,您居然还能空手干掉对方!可是……您为什么这么强大呢?感觉像是在来到这里之前曾经修行过一样……”
“我……从来没有付出过那样的努力。”
他用带有愧疚感的声音低语。
“我从来没有依靠自己的力量获得强大。”
“……?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声音中包含着些许担心。也许她认为这是不能触及的问题吧。
No.37564一瞬间为要不要说出过去产生了犹豫——接下来,他又回想起自己根本没有隐藏事实的理由。
不过,这也不是可以轻松谈论的话题,他犹豫着该怎么讲述……终于整理好思绪,开始喃喃自语。
同时,他回想着自己获得这份强大的秘密。
“我作为人类的最后记忆——是疼痛。”
“哎?”
“除了疼痛……没有其他。回想起来,我可能从那时起就发狂了……直到现在……也是。”
∞
疼痛伴随着最终的丧失感一同涌现。
洁白刺眼的天花板被染上了红色。
——那是谁溅出的血呢。至少应该不是自己的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想通过想点别的事来岔开思绪,但是事情果然没有那么顺利。
年龄几乎算是少年的男人感受着侧腹部流出来的血液,拼命抵抗体内的剧烈疼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原本过着正常生活的他只是因为被无辜卷入小混混的斗殴,就被他们带回了事务所。
但是,这家事务所的人似乎还有其他纠纷缠身——一位手持长刀、眼神锐利的男人冲了进来,把事务所中面相凶恶的混混们依次砍翻。
不过,男人没有砍过少年,焦躁的小混混们射出的子弹中倒是有一枚流弹剜入了少年的侧腹部。
手持长刀的男人追赶着看似小混混首领的人物跑了出去。在那之后,沉默支配了整间事务所。随着自己的血液渐渐流失,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微弱。耳边忽然响起了叮铃一声,但是这大概也只是幻听吧。
——我做了什么啊,做了什么啊讨厌讨厌讨厌我不想死我要是强大一些更强大一些被那些小混混缠上的时候就能揍倒他们逃出去了而且在那个恐怖的家伙冲进来的时候也能趁机逃掉不必被流弹打中甚至可以用手指嗖的一下抓住子弹!嗖的一下!嗖的一下!嗖……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啊啊啊我要是更强大一些更强大一些的话就不需要受到这种痛苦,也能忍受痛苦,这样的伤口也可以立刻治好!
这时,少年想起了自己从孩提时起就很憧憬的英雄。
无论在怎样的逆境或绝境之中都不会认输,凭介自己的力量超越一切困难的英雄身影。他好想变成那样的人。从小时候来到已经从梦中清醒过来的岁数,在面对死亡这个现实的瞬间,他强烈地强烈地强烈地强烈地祈祷着。比任何人都更为诚挚地祈祷着。
——我……想要变强。
“太厉害了。那个家伙用了几分钟把这里弄成这样的?”
“不要用分钟,要用秒做单位。……不愧是拥有‘怨灵’这个绰号的人哪。银岛吗……要是能够得到那样的个体……”
强忍疼痛的少年听到上方传来男人们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想要搞清楚对方是谁的少年将视线移向上方,但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无法聚拢焦点了。
“既然需要擅长战斗的人,我认为还是从军方抢人比较合适。”
“一旦军人行踪不明,大概会引发超出你想象的大骚动吧?我等还没有跟军队为敌的力量。所以才会来到这种地方‘物色人才’。”
——是谁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是谁都好快点把我的疼痛抹消救救我吧是谁都好是谁都好好痛……好痛……好……痛。
已经不行了吗——连这份思绪都被疼痛支配了。他逐渐沉入了没有安乐,只有疼痛的世界。
“这家伙是什么人?好像不是小混混啊。”
“哦……”
最后的瞬间,少年听到了这句话。
“小伙子,你想变强吗?”
为了对声音做出反应,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点了下头。——少年是这么打算的,但最终只有他的下巴轻轻晃动了一下。
不过——面前的声音确实领会了他的意志。
“那么……就让你变强吧。”
于是——
当他醒过来之时,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同时,他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力量”。
只不过,他不是拥有以一敌百之力的英雄,甚至也不是与其对抗的异形怪人……
而是一名普通的杂兵战斗员。
第二天——改造他的组织被正义的英雄全灭了。
彻彻底底地踪影全无。
连确认他得到的力量是强是弱都来不及————
∞
“……哎?”
听完他的自言自语,女战斗员面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No.37564。
像是要回答她的疑问,他暂停了自己的自言自语,转身面向她。
“不只是‘时钟’。过去也有好几个……会对人体进行改造的‘秘密组织’。”
接着,他像是为了解释话中“好几个”这个单词的意思,再次开始了自言自语般的说明。
“我原本也不是很清楚,只认为得到力量之后就可以获得自由。但是,在那之后,我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不知是在怀念过去还是憎恨过去,面具下漏出了既沉重又淡然的说话声。
“充分享受着自由,见识到自己被改造之后的力量……我就试着去了一下市中心的健身馆。结果,虽然只是随便动了两下,结果却十分惊人……美女训练员搭讪说想去事务室跟我谈谈天,我就傻乎乎地跟过去喝茶……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
∞
结果,在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前,他又被改造了。他们采用了和以前的组织完全不同,利用某种魔术对肉体进行强化的方法。
也许是因为与之前的改造产生了奇怪的相互作用,异常的疼痛趋驰在他的体内。
但是——在他抱怨异常之前,这个组织又被别的英雄毁灭了。
在组织逐渐崩毁的大本营中,他总算做好了死的觉悟。可是以组织的遗产为目标出手毁灭了他们的那个组织,又把他当作改造人的样本带走了————
不过,那个组织也毁灭了。
下一个组织也是——
∞
“四次。我一共被改造过四次。”
“……”
讲述着说是偶然却又有些太过宿命的过去,No.37564长叹了一口气。
“我被各种各样的方法改造过。例如把奇怪的半透明物体塞入口中,或是捣鼓脑浆。……第三次改造以后,我的身体就失去了痛觉。第四次的组织发现了我的身体很结实,为了确认到底做到什么地步我才会死,尝试了很多方法。……然后,我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了。”
具体被做了什么,女战斗员根本不清楚。但是——她只是想象一下No.37564体验过的地狱场景,身体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四个组织是以内部崩毁而告终。从结果来说,就是成为了对我的争夺战。如果……有英雄出现的话,组织也会团结一致的吧。但是那时没有英雄出现。”
比起被改造的事实,当英雄这个单词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瞬间,他反而加强了语气。
“……毁灭了以前组织的英雄们在那之后毫不留情地杀了过来。我害怕极了。乞求饶命的战斗员依然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死了。血腥味到处都是,几乎没有人幸存下来。”
“但、但是,No.37564先生没有帮助他们吗?”
“我……没有和英雄战斗。……因为我很怕。见识到他们的强大……畏惧死亡的我一直一直在躲藏。那还是在接受洗脑手术之前……”
随着时间的流逝,遭受罪恶感折磨的他开始考虑死亡。
“所以我……找到了毁灭组织的英雄们,想要与他们一决胜负。……我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杀死,但是如果那样可以让我从罪恶感中解脱出来,那也不错……不,其实在做出这样的觉悟之前,我也烦恼了很久。”
女战斗员沉默着倾听他的讲述。最后,No.37564的面具下方浮现起寂寞的笑容,他说出了复仇的结果。
“你明白吗?我是带着死掉的觉悟前去挑战的,对我来说堪称是偶像的英雄……居然被我一拳打倒,我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他觉得自己说出了很难为情的事。同时也是无关紧要的事。
但是,女战斗员没有看向他的脸,而是在走到总统房间门前的时候,低喃了一句话。
“不过……您这次不是帮了我们吗。从正义英雄的手中——救了我们的组织。”
听到这句温柔的话语,No.37564没能给出回答。
∞
“……你知道光岛事件吗?”
No.37564刚刚走进房间,身为总统的少年先是沉默了片刻,又以不可置信的语气轻声问道。
“差不多吧。你是指几个月以前,岛上的人全部消失那件事吧?”
这依然是不带有丝毫敬意的说话方式,但是这一次总统似乎并不在意。
“不……我调查了一下你抓到的家伙,他们好像都是光岛出身的。岛上的居民全部消失……那次事件是我的憧憬之一。”
总统少年背对着No.37564,战斗员看不清他的表情。
现代的神隐……光岛居民全体消失事件。
光岛是漂浮在太平洋上的浮岛,之前发生了岛上两千位居民忽然集体消失的事件,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查清来龙去脉。因为那次事件太过异常,就连No.37564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憧憬?”
“引发大规模的异常,给世界留下谜题,使其陷入彻底的混乱……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认真的语气,战斗员对自己的这位老板嘲讽地说道。
“喂喂。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副穷凶极恶的犯人嘴脸?以前我就想问你,总统阁下。你发动劫持巴士或是给水坝里投毒之类毫无意义的恐怖袭击到底有什么好处?那样根本就是动画或特摄片里的坏人角色。”
对此,总统给出的回答非常简单。
“没错啊?我……就想变成那样。”
“……啊?”
对于发出愚蠢声音的战斗员,总统阁下以至今为止都没有表现过的语气,开始讲述自己的心情。
“啊啊,我不需要现实。……因为我不可能在现实的社会中生活。”
“总统阁下,你在说什么……”
“你认为……我期望得到这样的能力吗?”
总统看向了战斗员。翻动的披风和从面具下方露出锐利眼神让此时的少年看上去形同恶人。
“被父亲的利己主义卷了进来,我被迫接受了不属于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与此同时,还有这个愚蠢组织的命运……以及归属于这里的众多士兵的命运!”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总统语气,完全就是一位十二岁的少年会说的话。
但是,听了这句话的战斗员还是感觉到少年现在没有显现出来的力量。
那是一种强烈的意志力。
还有丑陋而扭曲的恶意。
“我——想要成为恶人。”
不过,他的声音很纯粹,面具下露出的嘴角也浮现起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在善与恶的界限不够清晰,人们互相杀戮的无聊世界中……我,想要成为彻底的恶意。”
“……为什么?”
战斗员已经预料到少年的答案了。因为他曾经也考虑过同样的事。也许……现在仍是。
看着轻轻握紧拳头的战斗员,少年以清澈的眼瞳和开心的笑容说出回答。
“因为如果这个世界出现真正的恶意——总有一天……会有英雄出现。”
“……”
“英雄会来杀掉我的。把我从这个无聊的世界中抹消。那一定就是我的使命,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在这个世界中,呼唤出英雄……呼唤出真正的正义……啊啊,我是山羊。我是活祭的山羊。我……这个组织的人,还有在这世间正常生活的人都是!”
也许这只是孩子气的愚蠢妄想和笑话。但是,当战斗员看到那张面具下浮现出人偶般清晰可见的疯狂,他没能给出任何回答。
总统暂时中断了讲话,又为自己的面庞贴上有些恍惚而妖异的微笑,与之前那个孩子般的笑容完全不同。
“我本以为他们终于出现了。能够消灭组织,消灭我的正义的同伴出现了。我表面上装出憎恨的样子,其实心里很是激动……!但是,重要的英雄居然彻底败给了区区一个战斗员……这是在开玩笑吗?”
在那疯狂小丑般的笑容下方,总统的眼瞳中宿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如果你是拥有强烈意志的人,被你消灭也不错。被你杀掉也好。抑或是你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而我把自己的梦想坦率地变成‘征服世界’!”
笑意忽然从少年的脸上消失了,又泛起了带有深深悲伤的怒意。
“你明明没有思想、信念和意志,却如此强大。强大过头了啊!”
只是,他的怒意很快就被悲伤的神色彻底覆盖。
泪水从他乱糟糟的脸庞上流下,少年一直走到战斗员的面前,以瘦小的身体抓住对方的领子。
“……你明明只是在‘混日子’,却如此强大。”
看着如同幻灯机般变幻表情的少年——No.37564回顾了对方的境遇。原本只是普通小学生的他忽然被强加以庞大的知识和超出常识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还有“时钟”这个组织。这件事的影响也许足以让少年的人格变得疯狂了。而且,少年的能力本身说不定也会对大脑造成负担。
“即使受到核武器的直接攻击,你大概也能幸存下来吧!你可是一头扎进太阳里,都不知道会不会死的存在啊!?”
面对着沉默倾听他怒吼的战斗员,少年渐渐地恢复了总统的样子。
但是,他是真的找回了冷静,还是展现出另一种形式的疯狂……只是一名战斗员的他也无从知晓。
“你为什么不能杀了我?我可是打算背叛这个组织,让大家为我陪葬的啊!?已经有好几个人被那些英雄们杀掉了!都是我的错!我的组织成员被英雄杀掉了!所以,他们都死了!今后还会继续死掉,不,是被我杀死!所以……所以快点,快点阻止我,打倒我吧,快点……快点杀了我!”
他的叫喊声中混杂着恶意与恐惧,还有对于部下,对于组织的同伴被英雄们杀掉的事产生的悲伤与愤怒。
“杀了我……成为英雄,或者代替我成为恶人的总统也行!……但是,但是你为何什么都不做!”
——也许就是因为同伴被英雄杀死了,他才会变得这样穷追不舍。
突然现身的“英雄”只是漫无目的地出现在采取“伪恶”行为的他们面前,并带来死亡。
少年是想通过让自己彻底变坏,来肯定同伴突然死亡的事吧。为了保护自己,他破坏了自己的一部分。
No.37564这样想到。但这是无法确认的事,所以他没有说出口。
“有纹章的吧。”
他等到少年疲于嘶吼,便静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这个房间的墙上,还有战斗员的衣服上都印有那个……纹章的吧?”
“……哎?”
面对不由得发出小孩声音的总统,战斗员将视线投向房内以时钟为主题,似乎是组织标志的设计。
“……很帅气呢。”
“……”
少年不知道比自己拥有更强力量的部下的意图,他一边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一边用披风的袖子抹去眼泪。
“正是因为喜欢这个设计,我才对组织宣誓效忠了。不,这是真的。”
“真是不像样的谎言……”
“不是谎言。……总统阁下,这就是我。我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简单地决定自己的行动。”
战斗员像是站在了与刚才相反的立场上,他转身背对陷入沉默的少年,似乎有些害羞地耸动肩膀。
“我和总统阁下正相反。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不,应该是没办法有所谓……我是否拥有资格?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害怕得不得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
与此同时,这也是对他的“弱小”的自白。
对自己的强大没有实感的男人拥有着极强的不安——而这又体现在他的生存方式之中。
“所以……只要你给我指示前行的道路就行了。总之,你非要我来陪葬大概是不可能了……但是,在能打倒我的真英雄出现之前……我至少还能做到暴扁那些假英雄的小事。对吧?”
战斗员以对弟弟说话的哥哥口吻温柔地说道。
总统惊愕地注视着战斗员。过了好一会,他终于静静地摇了摇头,说出这句话。
“……我没法信任掩饰自己表情的人。”
“那是因为有面具,不要强人所难啊。”
在这段悠然的谈话过后,两人盯着彼此的脸,无声地笑了。
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软弱而笑。
也许是已经厌烦沉默了……战斗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对了,总统阁下。这个纹章真的很不错啊……到底是谁设计的?”
听到他无心的提问,总统不知为什么有些害羞地回答。
“啊、啊啊……设计这个的是外部的人……一个叫做针山的男人。”
“哦?”
战斗员不禁为外部人员和这个组织扯上关系的事感到惊讶。
但是,听了接下来这句话,他也明白了总统有些害羞的理由。
“……他是我认识的人……同班同学的父亲。虽然被他误会成电视台的工作,不过拜托他制作‘邪恶组织的标志’后,他就毫不变色地认真完成了……”
表示认同的No.37564准备离开房间。
但是,总统向他的背影提出疑问。
“喂,你……最近好像和No.13871关系不错啊。”
“No.13871?”
“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女人。”
“啊啊……还好吧,关系不算差。”
知道总统所指的人是谁后,战斗员点了点头。他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听说女战斗员的编号。
“是吗……算了,该怎么说呢。只要有你在,她就能放心了吧……”
“?”
在这个瞬间,他还不明白总统所说之话的意思。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她已“晋升为怪人”的消息在大约三个小时后,传入了他的耳中。
∞
“话说回来……这个设计倒是出人意料地流畅啊。”
No.37564感慨万千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而他的视线前方是——与昨天留给人的印象产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原”女战斗员。
如同白色百合花般的漂亮外观浮现起女性特有的身体曲线。
面孔的上半部分是拥有昆虫般的形状,不过与其说是怪诞,倒不如说这是十分可爱的设计。鼻子和嘴角还保留着人类的形态,虽然带着战斗员的面具时根本看不出来,但是现在她脸上暴露出来的部分非常秀美。
遮住脸的上半部分的东西就像是头盔,黑色的艳丽头发则从她的后脑勺部位伸出,被遮住的眼睛反而酝酿出一种奇特的娇媚氛围。
她接受了花螳螂形态的怪人改造手术,随后成为了志愿制度的特殊游击部队队长。
顺便一提,因为是按照可以变身为人类的概念进行的改造,这种改造的程度比起螃蟹怪人要减轻了不少。
注视着仿佛能让人联想到樱花花瓣,以浅桃色和乳白色勾勒而成的美丽“怪人”,战斗员轻声说道。
“虽然只能看到鼻子以下的部分,不过……你很漂亮。”
面对难得说出这种台词的No.37564,她——拥有希尔克·希克尔这个奇怪名字的怪人露出了与妖艳身影不相吻合,尚且残留着稚气的天真笑容。
“啊哈哈,谢谢您。”
“既然成为了怪人,你已经站在比我更高的立场上了吧?说话随便一点也没有关系。”
“那么,如果No.37564先生使用敬语,我就说话难听一些。”
听到她理所当然的回答,No.37564没有回答,只是转移了话题。
“不过……为什么是螳螂?我听说是你自己想要螳螂型的。”
“嗯,我从小时候起就很憧憬漂亮又强大的螳螂。”
“哦?算了,虽然我也觉得很漂亮……不过,喜欢螳螂的人可不多啊?”
对于随身附和的战斗员,女怪人说出了奇怪的话。
“那是因为之前我在城里见到过!有一只跟小狗一样大的螳螂跟女孩子一边说话一边散步的样子!”
“哈啊?”
“那一定是螳螂妖精!所以我认为这也是自己的命运……”
——这家伙果然很奇怪呢。
“妄想癖也要差不多一点吧。”
虽然说出了带有责备之意的话,但是他对面前的女怪人——希尔克没有表现出丝毫厌恶感。大概正是因为她的性格如此奇怪,才不会躲开自己这样的存在。
No.37564本来以为自己直到现在都是组织里令人讨厌的存在。
但是,他的认识很快就被推翻了。
希尔克最初接到的指令是冲入“(自称)歼灭部队杰诺赛达”的根据地,逮捕协助他们的相关人员和技术人员。
这似乎是从五位俘虏那里获得的情报。而他们终于第一次主动向“敌人”发动进攻。
因为是十分危险的任务,除了游击队队长希尔克,其他参与任务的战斗员都是志愿报名。
当然了,No.37564成为志愿者排头兵的传闻在几个小时内就传遍了“时钟”组织。
——真是的……谁知道那些家伙的大本营里会有什么样的人。
万一那里有跟那些英雄们同等甚至更高水平的敌人,希尔克一个人就太危险了。
——原来如此。昨天总统阁下的话就是指这个。
既然是志愿制度,就说明总统相信自己会跟着她去。他恐怕是判断这样一来,比送去多少个怪人都要稳妥吧。
——对我评价过高也很让人困扰的啊。
他对自己的强大没有自信,所以别人的“信赖”对他来说只是负担罢了。
但是,只要拥有保护她的意志,忽视掉其他人的信赖就可以了吧。虽然他这样想——
这次志愿兵的募集,实际上集结了数百位战斗员。因为是在市区的任务,最后战斗员的人数被限定为十六人。
不过,即使不是被选上了,No.37564也打算悄悄跟去。因此,他走在一脸轻松的希尔克身边,小声地称赞新队长的领袖魅力。
“好厉害,人气很高嘛。”
正是因为为数不多的女性怪人的人气,才能募集到这么多男性队员吧。当然也有可能是组织的初次进攻,让大家的情绪有些高涨。
但是——
“哎?您在说些什么呀!这些人都是以No.37564先生为目标跟来的哦?”
“哈?”
听到这句难以理解的话,No.37564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迟钝的他总算发现有无数视线正投向了他。
“就是……那个人吧?”“啊啊,能跟希尔克大人平等地谈话,应该没错。”“刚才我跟总统秘书确认过了。那个人就是No.37564先生没错。”
谈话声接连不断地钻入他的耳中。大家的声音中都和往常一样带有半分畏惧……但是其中还混杂着半分期待。
“大家都很想见识一下No.37564先生的‘力量’。”
——别开玩笑了。
他最不擅长被别人期待了。
自己真的很强吗?
自己能够回应他们的期待吗?
如果他们是对自己过高评价了呢?
即使他用尽全力,也不能让他们满足怎么办?
还有……万一输给敌人了呢?
他可能会突然开始肚子疼,也可能忽然失去了力气,又或者是被突然出现在地球上空的黑洞吸了进去,或是宇宙突然被栗子馅点心给淹没了……不……如果这次出现了比自己更强的英雄呢?
只是因为被别人有所期待,此时的他就开始坐立难安。这种他平时根本不会考虑的事忽然转变为了不安。
最强的男人露出了“软弱”的表情。
——别开玩笑了,真的。
“咦、咦?您在紧张吗?”
希尔克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他沉默着轻轻点头,希尔克则浮现起明朗的笑容,鼓励着自己的部下No.37564。
“没关系,把大家都看作南瓜的话……”
“做不到。”
No.37564干脆地说道。只不过,在他被抑郁支配的大脑角落——在最近选拔的十五位战斗员的钦慕视线中,还有一种发自心底感到高兴的声音响起。
只是,他们都还不清楚。
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以及即将看到地狱的事。
No.37564和希尔克,谁都没有预测到那样的场景。
∞
“真的是这里吗?”
在空无一人的建筑物里,No.37564惊讶地询问。
这是一栋位于所泽市郊外,类似于研究所的建筑物。希尔克用自己手臂上伸出的巨镰无声地砍断了门锁,强行冲了进去——但是里面没有人类的气息,甚至连生活和工作过的痕迹都没有。
“呃……应该没错……”
连给出回答的希尔克都没有自信地歪着脑袋。
因为同伴被捕的事嗅到了危险,他们就提前收拾东西离开大本营了吗?
——啊啊,看来敌人不会出现了。
可以避免背负超出必要的期待,No.37564暂且安心地抚了下胸口。
“也有可能是他们供出了虚假的地点……抱歉,请和总部联系一下。”
希尔克对担任联络职责的战斗员下达命令。
“喂喂,还有对部下边抱歉边命令的家伙啊……”
一身轻松的No.37564对上司说出责备之话的瞬间——
拿着无线对讲机的战斗员充满不安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建筑物里大声地回荡起来。
“……联系不上总部!”
嘭咚。
听到同伴的这句话,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种不祥的预感。
过去的记忆复苏了。
他已经强大到没必要畏惧死亡,但是生物的本能还是让他感到了危险。
感觉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什么人遇到了危险。
过去的味道扑鼻而来。
那是以前的他最为害怕的味道。
距离死亡最遥远的男人——
此时确确实实地预感到了死亡。
∞
“时钟”总部
地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因为没法联系上总部,心生不安的希尔克和十六位战斗员在执行任务的半途中赶了回来。
而他们眼中看到的景象是——
铁锈味扑鼻而来,鲜血的红色强行占据了整个视野。
墙壁和天花板到处崩塌,瓦砾之下会偶尔还会露出人的手和脚。
毁灭。
要形容这种情况,用一个词就够了。
在他们赶往敌人的大本营期间——自己的大本营却被彻底毁灭了。
“发生了……什么?”
赶回总部的游击队众人中,有人脸上浮现起惊愕的表情一动不动,有人在瓦砾中寻找幸存者,而希尔克为了确定总统是否安全,开始冲向总部的内部。
而No.37564属于前者。
过去的组织被击溃时的场景复苏了。
自己不想被别人找到,只是不停颤抖的模样也复苏了。
——又来了。
——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吗?
在茫然地整理情况的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无力的声音。
“啊啊……No.37564先生……是No.37564先生吧……?”
他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位面具上沾满了血的战斗员。他似乎相当虚弱,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向这边。
“搞错了也没关系……我是No.29182。”
他对这个编号有印象。那是昨天跟自己道过谢的年轻战斗员。
“你没事吧。……没错,是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No.37564拼命抑制想要哭出来的心情,支撑着快要倒下的同伴,询问这副惨状的缘由。
“该怎么说呢……呃……那五位俘虏……似乎被什么人释放了……哎呀,真是败给他们了……除了总统以外的干部,全都逃走了……只凭我们,果然还是无能为力……对不起!还是因为我们的能力不足……!”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不得不道歉的人是自己才对。虽说他们被监禁起来了,但仍然是危险分子。选择不顾他们,跟希尔克一起行动是他的失误。
就在No.37564这样考虑的期间,No.29182好像失去了意识。他拜托留在现场的游击部队成员为No.29182进行治疗,自己立刻追在希尔克的身后,跑向指令室。
——是谁释放了俘虏?……叛徒吗?
叛徒。
想到这个单词的瞬间,总统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随后,他回想起总统曾经说过“我要让大家为我陪葬……”这句话。
不过,他立刻打消了这种念头。总统的精神状态的确不稳定……但他那时露出的笑脸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彻底颠覆。
虽然No.37564很不擅长被人信赖——但是,他更不擅长怀疑曾经信赖过的人。
——这么说来,到底是谁?
然而,现在没有考虑这种事的空闲了。
如果不是总统干的……那么最为危险的人,就是身为总统的少年。
在房门内部——是跪在地上的希尔克,和横躺在一旁的瘦小人影。
“总统……!”
听到匆忙跑来的战斗员的喊声,总统面具下的眼瞳缓缓地移动了视线。看来他似乎还保持着意识,No.37564放心地长吁一口气。
但是,他还不知道总体的具体伤势。No.37564因为自己没有医学知识而咬紧牙关,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意图的希尔克说出了总统的状态。
“没事的……生命没有大碍……但是,必须找到医生……”
“啊啊……你来迟了……No.37564……”
总统打断了她的话。少年注视着原本讨厌的部下的面孔,开始安心地说道。
“虽然是很难洗脑的家伙……但是,最后的最后,我好像还是成功地让他们产生了我已经死掉的幻觉……不然的话……我肯定会被干掉……”
“够了,别说了。伤势会扩散的。”
“我……不觉得疼痛。因为经常虐待自己的精神……所以,我感觉不到疼痛……”
少年的脸上在一瞬间浮现起自虐的笑容。也许是因为看到平安无事的同伴让他的心情缓和了许多,少年的眼瞳中忽然开始掉落大滴大滴的泪水。
“在他们乱来的时候……我已经给组织成员的心里注入了‘快逃’的念头……但是,我还是没能让所有人都逃掉……有好几个人都被他们……被他们……就连转身逃跑的战斗员都……!”
“……”
听着总统满是悔恨之意的话语,No.37564的心里涌起了难以抑制的怒意。
有一半是对那些英雄……
还有一半,是对自己的软弱。
自己、自己明明有对付那些家伙的力量……却什么都没做到。
就因为不在现场,这个仅此而已的理由,即使拥有力量,他也没能帮到任何人!
——啊啊,软弱表现在脸上了。
——自己的软弱表现在脸上了啊。
No.37564的膝盖开始不停颤动,呕吐感从腹内拼命涌出。
都怪自己。
都怪自己,才会有人死掉。
同伴们死掉了。
如果是以前,即使有组织里的战斗员死掉,他也会当成是别人的事。
但是,这次不同了。
在No.37564的脑海里,他回想起了今天早上因为钦慕自己而聚集在一起的战斗员们的面孔。虽然他们全都戴着面具,但是那些同样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是、是我的、错?
呕吐感不断上涌。
软弱的感情也油然而生。
正当想要把周围的一切全部抹消的冲动和那份呕吐感与软弱一起排出体外的瞬间——
“杀了我……吧。”
这个声音变成了沉重的旋律,在战斗员和女怪人的脑海中回荡。
“你说什么?”
“您在说什么啊!”
两个人同时发出抗议,但少年没有就此停下。这不是作为总统的命令……而是一位少年的请求。
“拜托了……我……已经不想看到了……都怪我……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什么东西被破坏了……但是,事到如今,也回不去了……”
这也许是少年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向其他人提出请求。
但是——No.37564对他的请求只是涌起了怒意。
“杀了你?你居然说要我们杀了你,总统!别开玩笑了,臭小鬼。即使是总统阁下,也有能说和不能说的话吧!”
他把至今为止对自己产生的愤怒全数投射在总统的身上。
“……我,很怕。”
在愤怒过后,悲伤的表情显现在他的脸上。如同幻灯机一般,他的感情不停切换。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和总统的确很像。
“我很怕杀人!明明是连敌人都不敢杀的胆小鬼…………怎么会去杀你这样的小孩?别强人所难了!总统!”
听到部下拼命的呐喊,少年的脸上只是浮现起更加自虐的笑容。
看着他的面庞,战斗员的背后划过一道寒意。
如果自己不把总统杀掉,总统一定会将希尔克洗脑,让她杀了自己。……因为总统没有自杀的胆量。No.37564也是如此,所以他能够明白。
战斗员暂且思考着该如何跟总统继续说下去。目的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他只是为了说话而不停说道。
“平安无事地留下来的人只有我们了,总统。只有遵照讨敌命令的一位花螳螂怪人和十六位战斗员。”
说不定还有其他没能逃走,但也没有受伤的战斗员,但是现在就不把他们计入总数了。
“但是……留到最后的人才是精英。而且,也有人解开了洗脑而拼死战斗!大家……这个组织的成员,都很强大。”
不知不觉之间,总统也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浮现起了自虐的笑容……因为这个让人难为情的自己,他再次露出悲伤的表情。
“所以总统,拜托你了。”
No.37564至今为止都没有对总统表现过敬意,但是希尔克注视着他的侧脸,发现这位战斗员的忠诚心甚至比自己还要强。
“不要命令我们杀了你。不要让我继续软弱了。不要让我……让我变成一只弱小的虫。”
也许他们互相讨厌只是因为同性相斥罢了。
“命令我来保护,命令我保护你、希尔克,还有大家!给我活下去的理由!……你不是邪恶秘密结社的总统吗!”
对自己的弱小拥有情结的人在交往的过程中,会让彼此看清自己的弱小。
“所以……无论使用多么残忍的手段也好,让我、让我……变强啊……!”
听着他的呐喊,总统自己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件事吧——
少年缓缓地笑了,睁开他闭上的双眼,再次看着战斗员的脸——接着,他又盯着希尔克的面庞轻声问道。
“我说啊……你……对那个标志怎么看?”
“……哎?”
突然被问到的希尔克看向少年视线前端的那个物体。
那里只有房间的墙壁——但是“标志”的话,恐怕是指画在墙上的组织纹章吧。
“很帅气呢……”
“是、是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希尔克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少年对停止叫喊的战斗员说道。
“因为啊……”
“……”
面对着无言凝视自己的“最强的弱者”,少年恢复了强有力的表情说。
“我也和你一样……组织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但是我……!”
他凭借自己的力量起身——对面前的男女,以总统的身份说出了任性的话。
“我不想让那个标志消失……!”
∞
数日后 琦玉县所泽市 某处
“爸爸,好厉害的哦?你看,那边的公寓停了好多卡车!”
“啊~这么说来,听说那所公寓今天要一口气搬进去差不多二十个人呢。”
听到儿子的话,男人眺望着自家旁边的公寓,用悠闲的口气说道。
戴着眼镜的男人有着一副不会被任何人憎恨,也不会被任何人讨厌的面孔。
也许可以用“让人无法讨厌的脸”来形容吧,他的相貌中没有丝毫惹人讨厌的因素。
在星期天动工制作书架的父子望了一会停在隔壁门口的卡车——
“咦?”
忽然间,儿子发出了惊讶的叫声跑出庭院,向停着卡车的公寓跑了过去。
“啊,喂,神夜!不要去妨碍别人搬家!”
没有把父亲制止的喊声听入耳中,好奇心满满的少年对一个正在走进公寓的身影大声喊道。
“时平同学!这不是时平同学吗!”
“啊……”
被叫到的少年一脸惊讶,战战兢兢地对跑过来的同学挥了挥手。
“你这段时间都在休学,我很担心哦……原来如此,因为要搬家才请假的呢!”
“哎、啊、啊啊。差不多吧。是吗……原来这里就在神夜家的旁边……”
他的反应明显有些不自然,但是被称作神夜的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
“是吗……对了,今天小夏来我家玩了,时平同学也一起过来吧!”
“啊……银、银岛也来了?呃……啊,对了。我还有搬家的事要忙。”
时平有纪以在征求意见的表情看向一对搬运货物的男女——男人面带着爽朗的表情竖起大拇指。
“啊啊,总……不,有纪房间的准备等会再做也行。跟朋友一起去玩吧。”
他的话说到一半,有纪的脸上就露出了被他背叛了的神色。有纪一边漏出“给我记住,No.37564……”的诅咒声,一边被朋友(?)的少年拉走了。
“……在他完全恢复之前,还要先和同学们搞好关系呢。”
“是啊。”
在男人与站在身旁的女性对话期间,其他男人仍在把货物搬进公寓。
距总部被人毁灭已经过去一周。
到底是谁背叛了组织——这件事直到最后都没有搞清楚。准确地说,在大多数战斗员都被洗脑并逃走的现在,想要确认也基本不可能了。
——叛徒……为什么要背叛组织?
No.37564一边从毁坏的总部搬走东西,一边静静地思考。
——在那种情况下,毁灭组织有什么好处?难道是有不得不毁掉组织的理由吗?
暂时思考了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早该想到了。
——难道……是因为我?
在那时毁灭组织,叛徒到底想得到什么?——为了对No.37564造成伤害。对于已经近乎无敌的自己的心灵,给予无法恢复的“绝望”。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那天几位濒死干部的面孔再次浮现于他的脑海中。
——照这么说来,结果……还是我的错吗?
那一天被毁掉的不只是总部,而是“时钟”这个组织本身,还有好几位成员的性命。此外就是少年的心和过去。
但是……只有“他”依然毫发无伤。
本打算依靠下去,差点就要爱上的存在,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彻底崩毁。听到那无言的悲鸣,这一次他彻底陷入了绝望——思考着是否要毁掉这世上的一切。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地实现那个噩梦。
现在少年的行为举止俨然就是总统。明明死了很多部下,乍眼看去他却不像是背负着什么。
但是,No.37564过度敏锐的听觉却让他每晚都听到了“那个”。
总统独处的时候,一定会在偷偷地轻声啜泣。
正因为听到了那个声音,明白了总统的、少年的脆弱——他静静地握紧拳头。
如果说战斗员就是维系总统那颗快要坏掉的心的救命稻草——
——那么,我绝对不会让这根稻草折断。
在周围的吵杂声中,男人静静地转过身来。
人数大量减少的同伴。
变成单栋公寓的总部。
烙印在记忆之中的地狱景象。
这次令人记忆犹新的事件表面上已经结束了,但是他还不能轻松接受同伴的死亡。
跟那件事相关的所有人都在心里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创伤。总统本打算利用自己的能力“消除”他们的伤口,但是没有一个人同意这个提案。
找到叛徒并报仇。全新的“时钟”组织的第一个目的不是征服世界,也不是毁灭人类——而是充满了私怨的复仇。
就这样在脑中回想着整个事件的结局——
男人忽然笑了。
为了自己体内的所有“软弱”。
从他承认这些总是在体内蠢蠢欲动的东西时起——
软弱倒不如说是转化为了强大。
∞
我想要变强。
仅此而已。
但是,现在我还想得到一切。
一切、一切、一切。
因为我找到了想要保护的人。
现在还有了想要贯彻的信念。
这一切——我所期望的幸福,就是我的“强大”本身。
现在的我仍在追求强大。
没有理由,毫无理由。
但是,今后我不会感到愧疚。
因为——获得幸福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
而我——
总算成为了真正的“战斗员”。
《No.37564的悲剧》——完
仿佛看穿了男人下定决心复仇的心思,站在他背后的希尔克抛出了日常的话题。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No.37564先生的真容呢。”
“因为比想象中还要无聊,所以觉得失望了吗?”
“不……我认为——是一张非常温柔的面庞。”
看着希尔克的笑容,No.37564结果还是没能回话……只有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因为现在的他只能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