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书籍砰的一声放在研究室的桌上。
份量大约是两本百科全书,资料的重量让桌脚发出摇曳声,室内尘埃弥漫。
「总之,先做这个。」
室见指着资料向仍在恍惚的工兵说道:
「影印机总会用吧?帮我列印十份,三份彩色,剩下印黑白的,双面,一面四页,上方打洞,OK吧。」
被骗了、被骗了,我被骗了——
同样的语句在脑中重复播放,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人事负责人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被陷害了,自己陷入一般人不会掉入的就职陷阱中。
明明就有很多诡异的地方。
就职活动结束的瞬间刊登全新的招聘广告,而且在面试时就要求签下内定契约,一定是以就职困难的学生为目标。这间公司太恶劣了,刊登虚构员工的访谈,玩弄学生纯朴的心灵。
「樱坂。」
到底该怎么办,去要求人事处说明?不,干脆去大学的就职组告发。好,就这么办——
「喂!」
室见毫不迟疑地拿起螺丝起子朝工兵头上刺去。剧痛直穿脑门,士兵痛得跳起来:
「好痛!你做什么?」
「什么我在做什么!别人说明的时候,你发什么呆!你有在听吗?」
工兵看着室见。她用小巧的手押着桌上的资料……啊,是要我影印吧。
「你小心处理,这是要给客人的资料。完成后放到L型文件夹里,文件夹跟海鸥要。」
「……嗯。」
「好好回答!」
「是!」
真希望室见不要动不动就挥舞手中的螺丝起子。工兵抱起沉甸甸的资料,逃也似地离开研究室。这些全都要影印吗……心情沉重的工兵突然想起室见刚才好像有指定影印格式?彩色三份,黑白七份……还有什么?算了,直接印也不会出问题吧。
回到办公室后环顾四周,入口附近有两台影印机,一台是……彩色,另一台是黑白专用。嘿咻……!
将资料放在侧桌上,工兵开始研究影印机。份量这么多,一张张影印的话就要印到天黑了。有没有比较有效率的方法呢?工兵搔着头拿起影印机的使用手册。「基本影印」、「范本影印」、「纸张尺寸混合影印」……快速翻阅手册,终于找到「大量原稿」的章节。嗯?「欲影印送稿机无法容纳的大量资料时,请打开『大量原稿』功能,并将原稿分批放入送稿机。」原来如此——储存大量原稿档案后一次输出。工兵照着使用手册上的步骤试印了几张——没问题,黑白影稿随着沉重的机械声送出。
很好。
工兵满意地点头,接着用彩色影印机试印了一份,确认内容无误后,剩下的只要让两台影印机一起运作就行了。
将彩色影印出来的资料放到黑白送稿机上,工兵将影印份数设为「7」份,按下开始钮。
此时彩色影印机也同时开始列印,没多久,接纸盘上已堆了一叠纸。工兵叹口气环顾办公室。
杂乱的室内没有人影,海鸥跟藤崎应该在自己位子上,但因为视线受阻而没办法确认他们的模样,只有轰隆隆的空调声从天花板内传出。
感觉……跟想像中不同。
工兵搔了搔鼻头。
想像中的系统公司应该是更热闹的。接连不断的电话声,来回奔走的员工……不过现在还是早上,大家可能都外出了——
瞬间,工兵背后响起尖锐的警告声。
工兵皱起眉头转头一看,发现黑白影印机的控制面板上闪着红灯,错误讯号的内容是——
没纸了?不知所措的同时,换彩也影印机响起警告声,同样是纸匣没纸。
连忙补充用纸,但是按下开始键后不到几分钟又闪起红灯。
——资料张数太多了。
一包纸有五百张,但是现在影印的资料是它的数倍,如果要印出十份,就必须补充二十次的纸张。
工兵脑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够吗?
补充用纸放在影印机旁的纸箱中,大约剩下七至八包左右,怎么看都不够。
工兵焦躁地左顾右盼,不管确认几次都只有脚边的箱里有补充用纸,怎么办,其他的地方有库存吗——
问问室见吧。
转身的瞬间,脑中想起室见的冷嘲热讽:
「什么?你连一个人影印也办不到吗?你这薪水小偷真没用!」
哇……
工兵只好硬着头重新面对影印机。不行,继续受到打击的话,就真的没办法振作了……对了!去问海鸥吧!她应该会温柔地给我意见——
瞬间,彩色影印机发出不同的警告音。
「没有碳粉了?」
接着是黑白影印机的哀号。
「这次是卡纸?」
纸张沙沙掉落的声音。
「哇!原稿飞出送稿机了?」
工兵抱着补充用纸不知所措的时候,头部突然受到一阵重击。
「你在做什么啊!」
转头一看,室见愤怒地站在工兵身后:
「一直响起哔哔声才过来看看……啊!你搞什么鬼!怎么就直接等倍影印?不是叫你一面四页,双面影印吗?」
「一面……四页?」
看到工兵糊里糊涂的样子,室见生气地推开工兵,径自打开前门开关,熟练地取出卡纸,变更设定后重新启动,并将印出的影稿塞给工兵。
「我是要你这样印,这样既可以省纸,也可以节省碳粉。」
四页原稿缩小并排在单面上,背面也一样。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将八页节约成一页。
「啊……你印这么多…来该怎么办呢……社长看到一定会气死,彩色影印很贵啊。」
「那……那个……我……」
「黑白这边就算了,你去处理彩色影印机,旁边的使用手册里有救更换碳粉的方式。」
「是……是!」
工兵慌张地跑向彩色影印机,此时,办公室的电话响起尖锐的铃声。
「立华、工兵,你们谁有空接一下电话!」
海鸥从隔间探出身,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压着话筒,应该是正在讲电话吧。工兵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优先处理哪一件事,最后决定走向最近的隔间内,拿起话筒后马上听到急切的声音:
「您好,我是O资讯公司的森田,请问藤崎先生在吗?」
「啊,在……呃……」
工兵仔细想想才发现自己完全不懂商务电话的礼仪,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工兵陷入恐慌,掂脚寻找藤崎看到他在隔间的另一方正好讲完手机。
「请……请您稍等一下。」
结巴地请客人稍等,用手遮住话筒,用近乎趴在隔间上的姿势看着藤崎,不知道藤崎的电话内容为何,他整个人憔悴地瘫在椅子上。
「藤……藤崎先生,有你的电话。」
藤崎听到工兵的呼唤便将脸转向工兵,他的眼神涣散,苍白的脸庞充满疲惫。
「……谁打来的?」
糟糕,忘了。
见工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藤崎将手伸向分机电话。
「没关系,我来接,帮我转接一下。」
「转接?」
「按下转接钮后,拨打我的分机号码——3692,接通之后就可以放下话筒了。」
「是……是!」
工兵在脑中复诵藤崎的指示,拼命地操作。呃……怎么做呢?按下转接按钮后放下话筒——
嘟——嘟——
糟糕了!
工兵绝望地仰头。
在拨分机号码之前不能挂电话啊!
我挂电话了,我挂掉客户打来的电话啊!
错愕的同时,这次换分机的电话铃声响起,萤幕显示「Reception(注:接待处)」。
「这里是系统工程部。」
藤崎接起分机电话。
「是,宅配吗?我现在过去——」
藤崎的手机如看准时机般地响起。继续讲分机电话的藤崎拿出手机后用脸颊跟肩膀夹住,以求救的眼神要工兵帮忙拿宅配。工兵点头准备前往接待处的时候……
再次响起外线电话铃声。
「多次劳烦您们真不好意思,我是O资讯公司的森田——」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要开口回答的瞬间,入口传来一阵高亢的怒吼:
「喂!樱坂!你要让我影印到什么时候?碳粉怎么了!」
「接待处的宅配是谁要去拿?分机的电话打来催了!」
暴风雨般接连而来的催促,让工兵昏天暗地地来回奔波于办公室内。
办公室终于恢复平静,工兵完成室见交付的工作,趴在研究室的桌上。
脚边叠起一堆L型文件夹。工兵从来没想过影印是这么费力的事情,电话的应答也比想像中地费神,要绷紧神经避免漏听客户的要求,也要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专业的事情一样也没做就这么累人,前途堪虑啊。
「一小时十八分四十五秒……花太多时间了,这样的话紧急文件根本没法拜托你啊。」
室见尖酸刻薄的批评让工兵露出黯淡的表情。可恶,真是口无遮拦。自己确实是笨手笨脚,也无知地浪费了纸张跟碳粉,但会浪费时间是为了接电话。办公室这么忙乱,室见却一次也没有接起电话,如果她有来帮忙的话,影印的工作也会早点完成。但是海鸥跟藤崎好像对于室见不接电话这点一点疑问也没有。
——真是的……这算什么特别待遇。
工兵觉得一切都太不合理,室见搔了搔头发:
「算了,我也有很多工作要忙,你暂时先自习吧,我没空教你新工作。」
「自习……吗?」
这人还真是我行我素……到底想怎么样?
「技术性上的事务先放一边,至少要具备商务礼仪跟业界知识等基本社会常识,要不然根本没办法带你跑外务。」
「是……」
但是我该怎么做才好?室见都叫我自习了,也不可能叫她教我。
「有教科书吗?」
「教科书?」
「像是商务礼仪入门之类的……」
「没有那种东西,你自己去Google查一下,网路上有很多资料。」
连教材都要自己找吗!
还真是完全不管我啊。
这个人根本不想要指导我吧?为了不要让我打扰她工作,而想把我扔得远远的吧?
「电脑用那边的,密码是×××。」
室见说完便拿起网路线端详手边的文件,开始进行之前的工作。工兵只好启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输入密码登入帐号,打开浏览器搜寻「商务礼仪」。
……搜寻结果有八百七十七万件。
原来网路上真的有很多资料。
工兵犹豫了一阵子,最后点开「基本商务礼仪」的页面。
社会人士的原则——「严守时间,上班前五分钟就座待命」、「整顿周遭环境,整洁的桌面、干净的办公室」、「开朗地问候同事」。
嗯……
眼前的负责人一点也没做到。
算了。「顺利的业务从菠菜开始」?啊……报告、联络及商量的开头啊(注:报告、联络、商量的日文第一个字合起来就是菠菜的日文发音)。「理解业务重点之前,多细微的事情都要跟上司报告、联络跟商量,仰仗上司的判断。擅自行动是事故的根源。」
——原来如此。
工兵埋首二十分钟后心想。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也学到了不少。毕竟自己是个连左右都搞不清楚的菜鸟,真庆幸能学到这些基本。那么……来查查今天吃尽苦头的电话应对好了——
「嗯哼。」
总觉得刚刚听到奇怪的声音?
看向周围并没有奇怪之处,是错觉吗?工兵不解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萤幕上。
嗯——接电话之前先准备纸笔做笔记——
「嗯哼哼——哼——」
是室见。
她一边操作电脑,拿起网路机器的网路线,同时用小巧的鼻子哼着难听的歌:
「乖呦,我这就把你接上去……嘿……来吧……」
哇……这个人……竟然跟电脑说话。
工兵见状不禁退避三舍。
虽然每个人做事的方式不一样,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样都不重要——
「好了!」
……但也太吵了。
工兵抱住头。
没办法集中精神啊。
甩开杂念将意识集中在电脑画面上,不行,现在是学习商务礼仪的时间,不要管室见在干嘛。工兵滚动浏览器页面,电话笔记的重点是——
「嗯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嗯哼——嗯哼——哼——」
(……)
室见持续哼着奇怪的歌跟自言自语。这让工兵想起大学研究室里,也有许多人一用电脑就
会开始自言自语,室见应该也属于同类人。工兵自己也常在研究碰壁的时候对电脑骂脏话,所以可以理解这个行为……但是她实在是太让人烦躁了。
只有哼歌就算了,累了还会夸张地伸展身体,将脚放在桌上,突然站起来在原地转圈,或是大喊「困了!」就倒头睡在地板上……睡觉的时候是挺清净的,但是上游所有行为都令工兵感到相当困扰。室见的我行我素让工兵不禁怀疑,她是被驱逐出办公室,才缩在研究室里工作的。
但是工兵不能擅自离开OJT负责人的身边。就只能在充满噪音的环境之下继续自习。感觉就像在补习班自习室预习时,旁边却坐了一个吵闹的学生。
明天带耳塞来吧——
正在思考解决方法的工兵听到室见的呼喊。
「樱坂。」
……?
「什么事?」
因为有段时间没有对话吧,工兵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室见注视着萤幕,只将手伸向工兵:
「CD—R。」
「……什么?」
「帮我拿还没烧录过的。」
「要我拿——」
去哪里拿啊?
但是室见像是忘记工兵存在般,再度埋首于工作中。纤细的手指快速敲打键盘,散发出令人无法询问的氛围。
工兵别无他法,只好站起身来打算询问海鸥。
走廊上一片黑暗,看手机才发现已经下午六点了。
哇!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这里的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吧?那就代表——
不好的预感实现了,寂寥的办公室内没有海鸥的身影,她已经回家了啊。转头看向藤崎的隔间,银色的手机放在桌上,应该是暂时离席吧。
哎呀——
工兵抓抓头,环顾办公室。真尴尬,不知道该从何找起。将所有的陈列柜打开看看?不过……菜鸟这样乱翻好像也不太好——
「怎么了?樱坂。」
烦恼的工兵背后传出一声叫唤。戴着银框眼镜的男性夹着笔记型电脑站在工兵身后。
「藤崎先生。」
工兵像是抓到救命绳索般看向藤崎,安心地吐了一口气心想,太好了!得救了!
「我在找空白的CD—R……但我不知道在哪里。」
「CD—R?那不在这里,是在入口旁的陈列柜里喔。」
藤崎重新抱好笔记型电脑,走向会议处。打开陈列柜开始寻找的同时,歪着头询问工兵:
「要CD—R做什么?是要拿来做交货的成品吗?」
「我不太清楚……是室见叫我来拿的。」
「室见的工作……?那怎么不请她告诉你是放在哪个陈列柜呢?」
「那气氛让我问不出口。」
藤崎领会工兵言中的含意便露出苦笑:
「她只要专心在工作上就管不到其他人了,她没有恶意,你不要太在意。
让那种人担任我的指导员没问题吗?
压抑想吐槽的心情,工兵接着向藤崎询问在意的事情:
「请问……室见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怎么样的人是指?」
「在工作上是专家的样子……但是外表跟个性……」
都相当——孩子气。
只看外表的话根本就是小孩子。
藤崎搔着脸颊转移视线:
「她啊……该怎么说呢……很复杂啦。」
「复杂?」
「你渐渐就会明白了,搞不好她会自己跟你说。」
……?
为什么要用这种婉转的说法?工兵思考的同时,藤崎将CD—R举到脸旁,看着工兵:
「这个由我交给室见,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跟她好好沟通,你可以先回去了。」
「……咦?但是……」
一直陪她的话你可回不了家喔,你想留下来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啦。不过你连中餐都还没吃吧?」
藤崎提醒的瞬间,工兵的肚子响起咕噜咕噜声,这么说来,事情多到连午休都没有,现在才突然意识到空着的肚子。
「那么……麻烦你了。」
工兵鞠躬的同时注意到一件事。
「藤崎先生不回去吗?昨天不是也熬夜待在公司?」
藤崎脸上泛起空洞的微笑。
「两小时后有工作,接着凌晨一点跟四点也各有一项工作。」
藤崎干笑说。工兵发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便慌张地告退。
JR转乘地下铁三十分钟,随着客满的电车摇晃至离家最近的一站,走出地下铁出口,喧嚣的站前商店街迎接工兵的归来。时间正值晚餐时刻,坡道旁的速食店、餐厅和站着喝的居酒屋都充满了归途路上的客人。工兵斜眼看着华丽的展示橱窗,走下斜坡后右转走进中华料理店旁的巷子,在错综复杂的巷弄之间步行几分钟,抵达屋龄数十年的破公寓。
一股疲惫感在打开大门踏入玄关的瞬间涌现,工兵松开领带将公事包放在地板上,从冰箱拿出矿泉水,灌入干涸的喉咙。
呼……
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工兵擦干嘴边的水走向起居室,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嘈杂的音乐与笑声瞬间充斥室内。
他一边更衣一边茫然地盯着电视,回到习惯的住处,打开固定收看的电视,今天一天的事情仿佛作梦一般。没有同期的同事,没有Y先生,看起来是小孩子的指导员,是不是全部都是虚假的呢?明天睡醒之后,会不会回到四月一日,重新开始我梦想中的职场生活——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今天的记忆太过于鲜明,马上就会从妄想中就被拉回现实。闭上眼睛便可浮现室见粉嫩的脸颊、光滑的双臂、艳丽的长发、锐利又美丽的棕色眼眸。
……等一下。
不对吧!为什么会浮现室见的脸啊?应该是要浮现蛮不讲理的骏河系统公司,以及今后职场生活的不安吧!虽然她很可爱……但个性却是那样喔?如果带着有色眼光看她,她绝对会用螺丝起子把我的眼睛戳瞎。而且自己喜欢的类型是比较成熟的,就像是海鸥那样——
咕噜咕噜。
对了,不吃饭不行。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厨房,虽然很想直接倒头就睡,但两餐没吃身体会撑不住。明天也不一定可以像今天一样准时回家,希望能多储存一些体力。
但是冰箱里没有像样的食材,工兵本来预计公司会有欢迎会而没有买什么东西,冰箱里只有罐装啤酒、起司、腊肠跟几根香蕉。
工兵别无他法,只能清空冰箱回到寝室,喝啤酒配腊肠地看着电视,涌上一股无可书喻的寂寥感。
大学研究室的同学……现在应该正在参加新进员工欢迎派对吧。
即使不愿去想,但单身一人的寂寥不管工兵的意愿,默默造访工兵。至少如果是在老家或是有女朋友的话,现在应该正在抱怨吧。
「呼啊……啊……」
酒精很快见效,睡魔猛烈袭来,综艺节目的华丽舞台烙印在眼底,工兵在床上失去意识。
工兵在梦中跟影印机奋斗。
延伸到地平线另一端的影印机一直传出警告声,让工兵手忙脚乱。步骤稍微出错便送出成堆的错误影印稿。看到这个情况的社长,愤怒地破口大骂:「你在做什么?樱丘!浪费的部分从你的薪水扣!」
被铃铃作响的电话声围绕,只见室见悠悠地操作笔记型电脑,按耐不住的工兵开口询问:
「我该怎么办?室见。」
室见瞥了工兵一眼,马上看回电脑萤幕。毫无兴趣地说:「自己去Google查吧。」
「必须赶上凌晨四点的工作!」
已经搞不清楚是谁的声音,糟糕了,这样会来不及工作。一面四页双面影印,上方打洞,我还有多少要做?一千张?两干张?
工兵脑中一片混乱,警告声的回音、电话铃声、社长的怒吼。
可恶,哪一项该优先处理?谁来教我啊!
「你去Google查啊。」
室见事不关己的如此说道。
作了个恶梦……
四月二日星期四,早上九点二十分。
工兵带着头痛及轻微的胃酸走向公司。
将喝到一半的啤酒放在枕边是错误的,整晚闻着酒精味入睡,完全呈现宿醉的状态。
早知如此,不吃晚餐直接睡觉还比较好。空腹喝啤酒根本就是自杀行为。睡醒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还想多睡一会儿,但不能上班第二天就迟到。
唉……反正也是自习或影印吧。
早上就稍微放空一下吧,到下午身体状况应该就会好一点才对。
工兵出电梯后穿过接待处,走到走廊尽头拿出门禁卡。
昨天是在这里发现藤崎先生倒在地上的吧。那时候真的是吓到腿软,但是今天不会再被吓到了,昨天应该又熬夜了吧?嗯,不管他用什么姿势倒在地上,我都可以接受,努力坚持下去!
工兵打开房门。
有五个人倒在办公室地上。
……?
工兵过于震惊地关上门。
有……有好多的藤崎先生……倒在地上!
意义不明的想法充满在工兵脑中,冷静、冷静、冷静,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冷静想想,怎么可能有很多个藤崎先生,刚才那是幻觉,因为宿醉而看到两个……不,五个影子。工兵揉了揉眼睛,再次开门。
果然有五个人倒在地上,看几次都一样。关上百叶窗的房间里没有一样东西会动,地板上满是散乱的泡面杯跟免洗筷,以及睡袋。
发生什么事情了,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就算藤崎跟室见倒在地上好了,剩下的三个人是谁?该不会是海鸥吧?以及昨天出外务的同事?等一下,那不就是系统工程部门的所有人吗?上班第二天整个部门全灭算是什么惊喜啊?
也太超展开了。
头昏脑胀的工兵一个踉跄地靠在墙壁上。啊,糟糕,这边有影印机——
咦?
墙边什么也没有,奶油色的壁板上挂着小型白板,仔细一看,办公室内没有会议处,也没有围住桌子的隔间。
工兵愣了一下,发现门上的金属牌上写着「软体开发部门」。
……走错部门了吗?
混乱的工兵转头看到走廊途中的岔路。应该在那边转弯才对吗?
安心的工兵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哀号:
「增错(注:enbug)!我又增错了!」
一名男性伸出手,紧闭双眼应该还在睡觉。到底做了什么梦呢?男性的面孔痛苦地扭曲。
工兵默默关上门屝,他们的状况连想都不敢想。我只要影印就好了,目标就是当上影印专家。我不会再抱怨,会完美执行任何种类的影印的。
工兵逃也似地离开软体开发部门。
「早安。」
确认部门的名牌之后,工兵踏入办公室。熟悉的影印机坐镇在门边,雅致的室内放着会议桌、观叶植物和附隔间的办公桌……太好了,是自己认识的骏河系统公司办公室。
阳光从房间深处的窗户射进室内,窗边有人正谈得起劲,因为隔问只看得到侧面,但那应该是室见吧。明亮的发色及高挺的鼻子、棉花糖般柔软的双颊,领子略大的直条纹衬衫搭配着洋红色的领带。
和她对话的是戴着眼镜的高挑男性——藤崎,一早是在谈什么可以这么热络?两人都熬夜工作吗?不过室见的衣服跟昨天不同——
「早安,工兵。」
海鸥向走到位子旁的工兵道早安。美丽的长发分成两束,露出如瓷器般光滑的额头。工兵点头示意后放下公事包:
「早安……大家都好早到。」
「藤崎先生熬夜工作,立华回家换个衣服就过来了,我通常三十分钟前会到。」
哇……
还是一样凄惨,但是比刚才的部门好太多了,办公室所有成员都倒在地上,真是恶梦般的景象。分配到这个部门真是太好了……工兵哀怨地自言自语,正要打开公事包的时候……
「……什么?我没听说啊,那样很困扰。」
忽然听到不满的抗议声,是室见的声音。
回头一看,藤崎抱歉地低下头,一只手握着手机,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室见:
「我也知道这样很乱来,但是对方说什么都要在这礼拜拿到货,好像是因为下周一要进行系统测试,如果这边的进度拖延到时间,所有预定都会乱掉。」
室见生气地抿起嘴:
「那是对方没有事先排好日程的错!客人自己没有管理工作进度,却将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很让人困扰啊。」
「但是……这么说也没错,虽然是没有错……」
藤崎更弯下他的腰:
「对方是老主顾了,顾虑到未来的案子,不能随便拒绝。拜托,室见,算是积阴德。」
藤崎一边拜托室见,同时将身体缩得小小的。室见起初虽打算对藤崎不理不睬,但发现藤崎一直向她低头哀求后,便受不了地扭回身子:
「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在这礼拜完成,请把头抬起来。」
室见说完便转身走向工兵,用力地抓住他的领口。
「等……等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闭嘴,有工作,跟我来。」
室见拉工兵起身,拖着他走。
一进入研究室,室见让工兵坐在桌子前方,自己大剌剌地在杂乱的室内前进,走到白板旁的——老旧电脑椅上,手抱胸口靠着椅背,旋转自己的椅子。小小的膝盖向着工兵。
「本来是不想让你这个外行人来做——」
她歪着嘴叹气,闭上双眼,露出严肃的表情沉思。过了一阵子之后,室见整理好思绪,睁开眼睛:
「我先说明现况,现在我手上有五个案子,每个都被列为最优先处理案子,这个月交货,延迟交货便会引起客户不满……你懂什么叫案子吗?」
「不懂……」
室见叹了一大口气:
「案子就是指工作……你可以理解为专案,每个案子都是一名客户的要求。例如谈到A公司的电子邮件伺服器架构案,就是要帮A客户制作电子邮件伺服器,这就是一件案子。反正就像是工作的单位。」
这就代表室见现在同时处理五件工作,一个人。昨天那样的工作还有四件吗?
工兵吞了口口水。
——厉害到没办法想像。
室见用麦克笔在白板上写下顾客的名字、专案标题和交货日期,并统整成表格。
「交货日期将近的是这两个,架构T房地产公司的第三层交换器,以及替换M资讯公司的网路闸道器。T房地产公司的验证已经大致结束了,预定今天可以出货……却在昨天早上差点被某人搞砸了。」
「……」
「差点被某人搞砸了呢。」
「……!」
竟然说了两次!
「不过我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就算了。」
看见工兵不敢吭声,室见若无其事地敲了敲白板:
「问题就出在M资讯公司的案子上,原本预计在下周末出货,但是客户联络藤崎先生说希望能够在下周一收到成品,但是现在却连实体机台的设定都还没做……虽然我用100%的效率工作的话,一、两天就可以结束了,但是那样就没有闲暇照顾你。」
「……」
「所以——」
室见用麦克笔在M资讯公司的名称旁边画了一个大圈。
「这个案子——交给你负责。」
「……什么?」
工兵傻眼。
等等……这个人刚说了什么。
「你没听到吗?让你负责这个案子,我来完成其他的案子,你借由实际操作学习工作内容,这不是一石二鸟吗?」
工兵无言以对,但马上破声喊:
「等……等等……但是……像我这样的新人……突然叫我操作机器……」
有实际的客人,有资金在运作,真的可以叫我这个门外汉做吗?但是从室见的口气来看,她是要让自己一个人担当起M资讯公司的工作。没有指导员,工兵觉得自己不可能办得到。
「以技术而言,只是初级内容,案子的相关资料相当齐全,你至少看得懂日文吧?虽然你好像不太会用影印机。」
「……」
室见将椅子转向长桌,拉近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响起一阵清脆的打字声后,室见将液晶萤幕转向工兵。工兵端详萤幕的内容,色彩鲜艳的简报呈现在画面上。
「我先跟你说明案子大纲,内容我刚才也说过了,要替换网路闸道器——也就是因为现在旧有的路由器效能不足,必须要更新,就只是那样。」
「路由器……?」
「在IP层上控制网路流向的装置,就跟电话的交换机一样。」
……完全听不懂。
「已经取得旧有机器的config,而这个是网路图。新导入的机器是Cisco的接人路由器,以现在的架构来看并没有不好处理的东西,机能上应该相当足够——对了,要注意NAT(注:网路位址转换)的叙述方式不一样。」
「NAT……?」
「位址的转换规则……详细的专业用语自己上网查,一一说明很麻烦,突然拿实际机台给你你也不会用吧,总之你先在机上从头开始config,我先将初始config贴在文件档案里,你直接编辑就可以了。」
室见切换视窗,在文件档案内贴上文字,瞬间,大量的英文字母填满整个视窗。室见完成之后将笔记型电脑交给工兵。
「什么?」
「准备好了,你开始工作吧。」
工兵在脑中咀嚼室见的话。
原来如此……准备好了啊。这样就万无一失地可以开始工作了——
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工兵怒瞪眼怒视:
「等一下!这太乱七八糟了,刚才的话我连一般都听不懂,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如果一开始就全都懂的话,不就没有学习的意义了?一边调查不懈的地人,一边工作,这是工程师的基本。还有该做什么……我刚说了吧?去做config!」
所以说——config到底是什么啊?
「说那些废话之前先去看看资料,有问题之后再说。附带一提,截止日期是今天。做好之后就拿过来。」
室见不容分说地将笔记型电脑塞给工兵后,便离开座位步向桌子的另一侧,坐在验证器材正面的圆椅上,若无其事地开始工作。
工兵呆滞地抱着笔记型电脑,脑筋跟不上现况,意义不明的单字在脑里不断地回荡着,希望能够一边记笔记,一边听室见的说明。但是现在即使提问,室见依旧会叫自己读完资料后去config吧。
烦恼过后,工兵将笔记型电脑放在长桌上,整理地板后坐在室见的斜对面。一边搔着鼻头一边看着液晶萤幕。IE浏览器上列出几项档案,从上至下分别是「估价单.xls」、「协商会议纪录.doc」、「变更预想图示.ppt」。
刚才室见给我看的简报档……是最后的变更预想图。总之先将所有档案打开确认吧。
……看不懂。
大略读过一次后,工兵还是完全不理解内容。确实如室见所说,有这个案子的概要说明,但是看完下列文章到底是能知道什么?
「由于贵公司旧有路由器的EoSL(注:保固过期)所伴随的故障风险,并有鉴于流量集中的状况,所以评估出兼顾效能及成本的最佳替代机型。另外,基于敝公司的经验,及贵公司的基本要求,所以选择以Cisco公司的机器替换现有的A公司机型。」
虽然室见说:「你至少看得懂日文吧?」但是这可以称为日文吗?全都是活到现在,听也没听过的单字。
工兵反覆烦恼后,决定先将不懂的单字挑出来,开启Excel在第一列上贴上单字,第二列打上意思。虽然几乎全部的单字都可以在网路上搜索到,但是同一单字有很多意思时,便让工兵产生混乱。
与单字奋斗三十分钟后,终于将刚才的文章翻译出来。
首先,路由器就是将网路讯息分配至各个收讯处的机器。IP位址就像是网路的地址(?),而路由器依IP位置来决定讯息的流向。原来如此,就像是电话的交换机。工兵终于理解室见的譬喻。
然后原本使用的机器使用已久,厂商保固也到期,想要更换成新的机种。既然如此,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写不就好了——虽然工兵想要如此吐槽,但还是将不满吞下肚。
这次要更换的路由器是用在M资讯公司的网路连结上,台数为一台,要将A制造商的机器更换成Cisco公司的机器。由于制造商不一样,机器的设定档也要重新设定,这个步骤好像就叫做config。configuration——系统设定。原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是进度只到这里。
工兵看到旧有机器的系统设定便发出哀号。庞大的文字量全是英文,而且不是普通的文章,并列着「ADDIPINT」及「ENABLEFIREWALL」之类的不明语句。室见贴上的系统设定也是一样,但两着的格式完全不一样。
这才不是日文……
工兵抬头看着天花板。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翻译成日文……然后呢?该怎么将翻译出来的东西转换成系统设定?
工兵毫无对策。
总之先上Google查几个单字吧。「ipcef」——「启动CEF的功用」。「interface FastEthernetO」——「设定高速乙太网路O连接埠」……这到底是什么?「ipsubnet-zero」——
「确认子网O可安全使用时解除限制」……哈哈哈,完全看不懂。
工兵花了两个小时,费尽千辛万苦解读后举白旗投降。不管重新看过几遍,完全没有概念。正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工兵才想起因为宿醉没好好吃早餐,意识到的瞬间,肚子更饿了。看时钟后发现刚好是中午前。
「请问……」
工兵起身看向坐在验证器材前方的室见。室见继续看着萤幕,抬起头「嗯?」了一声。
「怎么?做好了吗?」
「不……虽然还没做好,但是我可以去买个中餐吗?」
「中餐……?」
室见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确认墙壁上的时钟才说:
「已经这么晚了……本来想在中午前设定完一台……」
啧了一声,室见继续专注在萤幕上,加快打字的声音。
「那……那个我要去买中餐——」
「你可以去吃啊,我在这里解决。」
「这里?」
什么时候去买食物了?便当?但是海鸥说室见昨晚只是回去换衣服而已——
工兵觉得奇怪的同时,室见已经在翻找脚边的物品,小巧的手拿起白色的罐头,标签上印着鲔鱼的图案。鲔鱼罐头……?
——该不会那就是中餐吧?
室见带着警戒般的表情看着惊愕的工兵:
「不给你喔。」
「……不需要。」
室见双手紧紧拿着鲔鱼罐头,就像保护鸡蛋的母鸡一样。
——那么喜欢鲔鱼罐头吗?
工兵感受室见锐利的眼神,走出研究室。
走出大楼觉得空气清净许多。
日光浴舒缓体内的紧张戚,办公室果然是个消耗心神的地方,堆积许多压力。灰色的都市丛林,无机质的柏油路,匆匆忙忙的人们,明明是稀松平常的景色,却让人感受到如同大自然的开放感。
「嗯——……」
工兵伸展自己的身体,转动脖子。
还好今天是礼拜四,再撑两天就是六、日了,那两天就可以养精蓄锐了。
……不过下周一又会重演昨天跟今天的混乱。
「……」
工兵挥去心中的不安,抬头仰望天空。
差点又要开始郁闷了。
总之,先去吃点东西吧。填饱肚子就可以稍微解闷吧。搞不好会出现什么好点子可以用在系统设定上。
工兵强振起精神。
那要吃什么呢?工作还没做完,离开位子太久也不好,去便利商店买个三明治好了,我记得站前的十字路口有全家。
嗯,点头后工兵走向站前。
徒步两分钟抵达站前,午休前人潮还不多,穿越斑马线后找到便利商店,经过自动门走到了便当区。工兵拿起三明治跟瓶装茶去收银台结帐。
正要离开便利商店时,杂志区的一角吸引了工兵的目光。一本封面花俏的杂志放在窗边明显的位置。杂志名称下方的附标夸张的写着:「惨绝人寰?IT职员上方的悲惨实态?」。
哇……我才不想看。虽然工兵这么想,但还是伸手拿起杂志。
——「消失的加班时数,加班上百小时也只能申请二十小时的补助!」、「为了节省经费而关掉空调?袭击工程师的灼热、极寒地狱!」、「久违一周回家一趟,发现老婆带着小孩回娘家!并非他人的事!瓦解的家庭急速增加!」
光看就觉得恐怖的标题一个接着一个……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一定只是些煽动人心的报导而已。
接着看下去便看到标题为「你的公司没问题吗?假承包、多重派遣(注:指派遣单位将公司内的派遣员工再派至其他公司,借此赚取介绍费)的温床——人材中盘商。」
……人材中盘商?
这是什么?有些不解的工兵翻开杂志阅读本文,报导内容这么写着。
——以低廉的价格买进外行人,再以高价卖给其他公司。没有教育及管理成本,仅靠薪水及卖价的差额便可获得莫大的利润。这些公司正是现代买卖人身与奴隶的商人。
「招聘时,以专案经理或是职业生涯顾问等优渥的职位吸引应征者,但其实只是一个月内提升多少稼动率之类的基本劳动。员工以人工这个单价来给付,若没有达到目标工作量必须以薪水补偿,或是以健康来换取完成紧急专案。当然离职率也相当高,听说某大型人才中盘商的平均在职时间只有三个月,不会造成社会问题是因为这些人材都属于抛弃式,只要受骗的求职者不断,此种商业模式就会持续。」——
工兵关上杂志。
带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便利超商。总觉得看到了一些似曾听过的单字……是错觉吧。昨天社长说——人工的话先给四份,稼动率提高至八成之类的——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哈。
我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
工兵努力催眠自己,啃着三明治,干瘪的面包一点味道也没有。
工兵恢复平静后回到研究室便看到室见趴在桌上,原以为她在睡觉,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认真地盯着笔记型电脑,弓起背,用入迷的表情操作滑鼠。在看什么呢?画面上显示的是外套、裙子跟……靴子?
思考一阵子后工兵才注意到那是购物网站。这么说来,就一个工程师而言,室见意外地将钱都花在服装上的样子。自己虽不太清楚服饰品牌,附领带的衬衫或是Burberry类的服饰感觉都相当高级,但露出度太高了,不适合穿来上班。工兵现在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大腿、胸口和嫩白的脖子——
不行,不行,不行。
工兵摇头重新将视线转回萤幕,画面中出现七彩的广告。
「当季的鲔鱼罐头礼盒,直接将讲究的味道送到你家。」
……噗!
室见在憋笑的工兵面前按下购买键,从玲珑嘴里发出一口幸福的微笑。当季的鲔鱼罐头……还有这种东西啊。不过室见到底是多喜欢鲔鱼啊?是猫吗?
像是注意到工兵的存在,室见抬起头。刚刚愉悦的表情像是错觉一般,马上换上往常的严肃表情:
「太慢了。」
不开心的眼神贯穿工兵。工兵低头道歉。在便利商店看杂志比预想的还要晚回来。也难怪室见觉得可疑。
室见压低声音:
「你去哪里了?还有没做完的工作,买个东西就快去快回啊……真是的,难不成你还享受了优雅的下午茶了?」
「……我才没有。」
工兵生气地回答。虽然晚了一点回来,但也还不到三十分钟。就一般的午休而言,已经相当短暂了。而且你自己还不是停止工作在逛购物网站。
算了……在意她酸人的口气也不是办法,早点完成工作也可以早点离开公司,可以不用看到室见,现在想这个就够了。
工兵默默坐下,将笔记型电脑拉近自己,打开系统设定档案。
但是……
结果,什么解决方法都没想就回来了,毕竟自己这种大外行怎么可能想出什么好方法。要找出解决之道也要知道哪里有障碍,无知的状态下根本不能拟定策略。干脆在网路上留言发问好了,反正也得不到什么正经的回答吧。就跟问室见时只会得到「去Google查啊,废物。」这个答案一样——
……等等。
工兵忽然领会到什么。
——Google……就去上网找有何不可。
只要搜寻系统设定内的关键字,应该可以查出什么才对,像是设定范例的击查网站。制造商的支援网页,或是可以直接查到系统设定档案。
从案子的相关资料可看出Cisco的路由器是相当普遍的机器,既然如此,工兵想要的资料应该会在网路上公开。
好。
死马当活马医,工兵打开浏览器,搜寻关键字……就用「Cisco」跟「设定」……不……用
「设定范例」好了,然后随便输入几个系统设定内的单字。
工兵紧张的按Enter键,游标变成蓝色,页面开始读取。
马上就显示出搜寻结果。第一个列出的网站是——「config·sample」,是个收集Cisco机器设定范例的网站。
宾果!
工兵舔了一下嘴唇,点开网站连结,瞬间跑出白、绿两色的网页。上方并列着依照目的分类的设定,由上至下分别是ATM(注:非同步传输模式)、FR(注:讯框中继)、LAN(注:区域网路)型PPPoE(注:乙太网路上的点对点协定)。这个案子……是哪种呢?室见说是NAT……那应该是这个吧?
「网际网路连线(NAT架构)」
点开连结页面的瞬间,工兵差点高兴得手舞足蹈,认识的文字列出现在画面上,类似工兵手上系统设定档案的完成稿纯文字档就出现在工兵眼前。
马上复制全文,贴到自己手上的编辑器。将旧有机器的系统设定排在旁边比较,应该只要更改那些意义不明的数字部分吧。什么嘛,这样不是很简单吗?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不就好了,那么烦恼干嘛,跟笨蛋一样。
身旁的室见哼着难听的歌,还是一样烦人,算了,现在的我心胸宽大,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心烦。
(这边修改一下……然后贴上——完成!)
三十分钟后,工兵完成一个煞有其事的纯文字档,重新检查过一次后,修改简单的输入错误,保存系统设定。
工兵站起。
「室见。」
室见露出嫌麻烦的表情:
「这次又想怎么样?上厕所?」
「不是,我做好了。」
「……做好了?」
「系统设定。」
室见不可思议地看着工兵,眼神渐渐转为怀疑。
「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做出来……为什么吃饱饭回来之后马上就做好了?」
嗯——
该怎么解释才好……总不能说是复制网路上的搜寻结果吧。
室见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该不会随便做做吧。」
「没……没有啊。」
工兵挥舞双手:
「出去之前就差不多做好了,回来检查一次才完成的。」
「……既然如此,你就做完再出去买东西啊。」
室见虽然满口抱怨,但还是接过笔记型电脑,调整液晶萤幕的角度后,开始端详画面。看着看着,挑起一边的眉毛。
——怎么样。
工兵胸有成竹。虽然应该有些小错误,但就像是照抄答案,完成度应该超乎室见的想像。是会惊讶,还是会说些令人讨厌的评语。不管哪种结果都算是报了一箭之仇,即使是我也是会反击你这个蛮横的前辈。
快说些什么吧!
想……想要夸奖我就说啊!
「回去重做。」
……什么?
室见将笔记型电脑硬塞还给错愕的工兵,马上毫无兴趣地回头开始进行自己的工作。
咦?
什么?
等一下,这算什么:
「请……请等一下。」
工兵急忙逼问室见,双手撑起身体,从验证器材的上方俯视室见: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说我全都做错了吗?」
「没有啊。」
「那为什么要重做!」
室见用冷淡的眼神直逼工兵。
「你……那是从哪里抄来的吧。」
「原本的系统设定有指定什么syslog(注:系统纪录)伺服器吗?有设定什么SNMP(注:简单网路管理协定)群组吗?有写这么多额外的ACL(注:存取控制串列)吗?」
「……」
工兵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不知道该删去哪些东西,不知道意思的部分就沿用设定范例,也就是说那些都是多余的机能吧。
室见加强语气:
「我说过了吧,从头开始设定。我有叫你拿别人做的范例来编辑吗?」
「但……但是……」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室见的书下之意就是要我理解新旧机器的设定规则后,做出一个满足最低需求的设定。怎么想都不是外行人做得来的工作。
「没有但是,你花了三小时只有拷贝范例吗?你真的有心要工作吗?没有的话就快点回家吧,真碍眼。」
「……什么!」
这话激怒了工兵。
为什么要把话讲得这么绝。如果是我出口顶撞又理解力太低就算了,但是实际上自己完全没有受到什么指导,突然将笔记型电脑交给我,将工作交给我而已。而且从头开始设定跟拷贝设定范例之间的差别再哪里?如果有多余的功能删掉不就好了,没有道理不容分说地叫我重做。
「你好像很不满啊。」
室见冷静地说道。双手离开键盘,面无表情地看着工兵。
工兵打了个哆嗦。
一股寒气冲上背脊,端正的脸庞没有往常的孩子气,棕色的双眸传出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冷静透彻与魄力。
「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就说出来啊?像是明明有设定范例为什么还有重头做?或是有多余的功能为什么不删掉就好之类的。」
「……」
工兵被说中内心话而说不出话来。室见带着如湖面般宁静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着工兵:
「的确,那也可以作为出货商品的系统设定,但是,那样完成的系统设定如果在现场无法启动时,你要如何处理?」
「那是怎么一回事?」
「规格传达错误、连接机器的相容性和临时更改主旨等,预料之外的事故多如繁星。到时候必须在现场紧急改写系统设定,你该怎么办?你知道要怎么更改吗?」
「我……」
工兵完全没有想到这种状况,一直以为只要交货就没事了。室见浑圆的眼睛变得像拉开的弓,接着对默不吭声工兵说道:
「你想回答客人:『因为我是拷贝设定范例,所以不知道怎么改写』吗?」
「……!」
急着想否认的工兵将话吞下去,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情就如室见指责的一样,只是做表面工夫而已。
室见将视线从工兵身上转向笔记型电脑:
「我再说一次,从头开始设定,只要有一行多余的设定就NG,知道了吧。」
「……是。」
工兵连回嘴的力量都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深受打击地看着液晶萤幕。
枯燥乏味的文字填满整个记事本,串连着连意思都不懂的英文字母跟数字。要一个一个判断是否必要,整个重新改写?而且在今天以内?
……
怎么想都不可能。
就像血液变成铅,凝固在血管之中般的绝望。
总之先翻译吧。
工兵缓慢地将手放到键盘上。
一个单字、一个单字。
全部变成日文之后也许可以发现什么,改写成可理解的语言,加上原本被省略的部分,只要变成普通的文章——
但是,工兵的理性否定这个乐观的想法。
什么都不会发现,翻译意义不明的英文也只会出现语焉不详的日文。而且这是电脑的设定档案,根本不是普遍认知的英文。努力翻译也只是量产没意义的文字而已。
……所以……该怎么办才好。
工兵咬紧牙关。
这样和液晶屏幕干瞪眼也不会有进展,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到下班时间,进入加班吧。
许多想法在脑中打转。
无法整理思绪的工兵,持续着机械式的翻译工作,拷贝记事本中的单字,贴上翻译网站,按下翻译键将结果输入另一个纯文字档。
——
到底过了多久呢?
应该要贴上最终设定的记事本还是一样空白。
窗户外面完全变黑,从百叶窗的缝隙可窥见如墨汁般的漆黑。时刻是晚上十一点,下班时间已是很久以前的事。虽然试着交出几个像是设定的东西给室见检查,但结果都是NG,毫无提示,也没有指出哪里出错,只单单回答:「重做。」——
输入之后删除,删除之后重写,拷贝及贴上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楚。
结果就是眼前的空白。
炫目的空白,空白的纯文字档。
再一次,从头开始——
工兵以缓慢的速度复制Cisco机器的初始设定,正要贴到记事本时手滑了一下,大拇指碰到触摸板,画面因此切换到另一个窗口,剪贴簿内的数据被贴到毫无关系的档案——旧有机器的设定档里,两者密不可分地混在一起。
(……)
工兵看得头晕目眩。
不行,我不行了。
全身虚脱的工兵已经没有力气修正现在的失误,重新开始设定。仔细想想自己还没吃晚餐,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
室见——到底想怎么样呢?
她依旧默默地、淡漠地,不见一丝疲惫,像是一台机器般持续工作着。
该不会今天也打算住下来吧?
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开什么玩笑,我才没办法陪她耗下去,这样工作不用三天就会病倒,要不就是变成神经衰弱,不管哪个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对不起。」
工兵起身的同时呼唤室见,许久未出声让声音有些嘶哑。室见只「嗯?」了一声。
连这边都不看一眼。工兵愤恨地咬牙,半天不吃不喝的工作,换来的竟然是这种态度。虽然没有做出成果,但好歹也慰劳一下吧。
工兵克制情绪,小声说道:
「差不多是末班车的时间了。」
「做好了吗?」
室见不带任何感情地发问。
「……还没。」
「那你继续做吧。」
「……但是电车就要停驶了。」
「所以呢?」
「什么所以……」
室见转向工兵,皱着眉头看着他:
「我说过今天是截止日期吧?你回家的末班车跟客人没有关系。既然因为技术不足而无法达成工作,就要花时间去弥补它。」
工兵目瞪口呆。
那什么意思。
是说工作没做完之前不能回家吗。不能睡觉,只能持续进行看不到未来的工作?绵延不断地、一味地,没完没了地工作?
开什么玩笑——
脑中响起某个东西断掉的声响,无处发泄的不满成为海浪淹没理性,到达极限了。
「不可能——」
室见不解地问道:
「不可能?什么东西不可能?」
「我无法完成这项工作。」
「无法完成?」
室见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微微倾头:
「为什么?」
「为什么……」
工兵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我连路由器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突然要我做这种专业的工作——」
「我不会交给你无法达成的工作。」
室见更加坚定地说着:
「只要懂路由器的基本运作方式、IP地址的概念,以及关于NAT的知识,就一定可以完成啊。」
「我就说……我不知道那些基础知识啊!」
工兵加强语气。
「不管怎么说都实在是太乱来了,像你这样的资深高手当然会觉得这件工作很简单。但是像我这种门外汉,不一项一项查根本无法有进展。今天早上说今天截止,太不通情理了!」
「哼。」
室见用嘲讽般的表情笑了一声:
「那我问你,花了今天一整天,你调查到哪里了?一点一滴累积了不少知识吧?」
「我……」
「你花了一天,该不会只知道了买中餐的地方跟笔记本电脑的使用方法吧?」
听到室见用揶揄的口吻讽刺自己,工兵不由得生气起来。
咬紧牙关撇开视线。不行了,我做不下去了。
工兵转身离开的同时,室见问他「你要去哪里?」
「工作还没做完吧。」
听见此话的工兵回头:
「我去找藤崎先生谈谈。」
「藤崎先生?」
室见露出不愉悦的表情。
「你打算找藤崎先生谈什么?」
「今天一天的OJT内容跟现在的状况。」
还有室见的蛮横跟她放任自己不理的状况。
走到研究室入口的瞬间,工兵身后响起室见的声音,
「你想逃吗?」
逃?
工兵回头看着室见。室见的眼神相当锐利:
「被我说中了吧,你想要扔下做到一半的工作,跑去向上司哭诉啊。」
「我没有要逃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
「那不就等于逃跑吗?」
「报告、联络或商量算是逃跑吗?」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就等于逃跑吧。」
——不行了。
工兵陷入绝望的泥沼,不管跟这个人讲多久都无法互相理解,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心要理解吧。不管工兵想要做什么,她都只会坚持自己的意见。才不管你有什么借口,就是要你在今天内做完。
工兵背对室见,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能阻止自己。
就在此时……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伴随着踏着地板的声响,矮小的身影穿过视野。眨眼的瞬间,室见站在工兵眼前,张开双手挡住研究室的出口。
「什么——」
工兵连忙回头看向室见原本坐着的椅子,距离门口至少有五公尺以上,竟然咻地一声就跑了过来。而且还跨越了布满障碍物的地板,多么敏捷的运动神经啊?这已经不属于工程师应有的体能了,简直跟野生动物不分轩轾。
室见抬眼瞪视工兵:
「我先把话说清楚,如果你将我推开走出这个房间的话,OJT就立即结束,依我判断,你不适合当SE,你有离开这间研究室的觉悟吗?你打算抛下你的工作吗?」
工兵觉得一阵晕眩,为什么这个人要把所有事情都弄得这么极端?
「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只是踏出这间研究室就要受到你的指责呢?」
工兵侧身想要钻过室见,但是室见用力地隔开工兵和出口:
「不合理的出货日期跟被指派进行没有经验的业务,在这个业界是家常便饭的事,会拿末班车跟没有学习过等小事当作无法完成工作的借口,我才不认同这种人是工作伙伴!以一知万,今天会逃跑的人,明天也会逃跑。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我不懂,我对于这个业界什么都不懂——请你让开,我有话要跟藤崎先生——」
「现在你的上司是我,不是藤崎先生——回答我,你有要继续待在这个公司的打算吗?有还是没有?」
工兵气昏头了。
差点反射性地回答:「没有!这种诈欺的黑心公司,我才做不下去,更不想要在你这种人的底下工作。」
但是突然有人截断工兵正要说出口的话。
「好啦,两位辛苦了——」
从旁边传出慵懒的声音。
室见的身体被抱了起来,白皙的手腕围绕着纤细的腰。
「什么……!海……海鸥?」
室见错愕地瞪大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海鸥站在室见身后,她用双手将室见抱起,对工兵露出微笑:
「辛苦两位工作到这么晚,我是来通知你们快到办公室锁门的时间啰。」
「锁门?开玩笑的吧?工作还没——」
海鸥温柔地对着正在挣扎的室见说道:
「不行——立华你昨天也住在公司吧。不偶尔回家休息一下是不行的喔。太勉强自己的话,就会长不大呢。」
「不长大也无所谓……等……等一下……你在摸哪里!呀?不要……讨厌!住手!」
海鸥一边说「检查肌肤——」同时撩起室见的衬衫衣襬。室见不顾形象地挣扎,使得领口边的锁骨一览无遗,海鸥洁白的手在柔嫩的肌肤上来回游移,指缝间可稍微窥见小小的肚脐。
工兵脸红心跳地连忙撇开视线,但室见白里透红的肌肤、纤细鲜明的腰线,已经深深烙印在工兵的眼底.
「——工兵也是,差不多是末班车的时间了吧?不快点回家会来不及喔!」
听到海鸥的话,工兵突然想起。
末班车?没错,但是室见的工作怎么办?截止日期说是今天——
发现到工兵的犹豫,海鸥柔和地表示:
「不用担心立华的工作,她一直都将截止日期提早很多,还没做完的部分明天再来做也没关系。工兵今天一天工作也累了吧?今天就回家好好休息吧。」
「……是。」
像是着魔似地点头,海鸥则满意地点头:
「那我送这孩子回去,工兵你关掉研究室的灯就可以回去了。」
海鸥说完便重新抱起室见走到走廊上,一边安抚着胡闹的室见,随着门扉关上的声音,消失了身影。
工兵呆愣在原地。
过了一阵子回神看向时钟才发现,已经十一点五十分,没多久末班车就要到了。
工兵慌张地整理好公文包,拿起上衣,关掉门旁的电源后离开研究室。
总算是赶上末班车了。
走出地下铁出口,街上早已冷冷清清。面对坡道的商店街和民宅早已拉下铁门,只剩站前的麦当劳还亮着灯。
——对了,我还没吃晚餐。
工兵恍惚思考的同时踏入店内,点了汉堡套餐,还加点了鸡块。拿起餐点才想到,中午的三明治也是垃圾食物。这样有害健康吧?啊,这样也好,搞坏身体就可以脱离现在这个苦境。
工兵消极地想着,离开店内之后觉得手中的纸袋特别沉重,穿越狭窄的道路抵达自宅,进入房间的剎那,绷紧的神经一口气放松。丢下手中的公文包、领带跟上衣,一头栽进床上。
——真是的,这到底是什么公司嘛。
糊里糊涂地想着
默默无闻的高风险企业,工兵已经抱着工作会很辛苦的觉悟。应该还有难搞的上司,应该需要加班,应该会被带去应酬,被灌酒到喝不下去为止。原本打算就算全部都发生了,应该还可以承受一段时日。
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合常理。
到底是这个业界疯了,还是骏河系统公司疯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完全破坏了工兵原先对职场生活的预想。如果这个状况持续下去,不用多久自己一定会走上毁灭一途,身体或心灵的支柱一定会在某一天应声而断。
工兵翻了个身。
要辞职吗……?
额头靠在墙壁上低喃,就这样下去的话,室见一定会觉得自己没有当SE的资格,也极有可能在试用期间就被开除。既然会遭受这种屈辱的对待,既然会被烙上不名誉的烙印,干脆自己提出辞呈,放话说这种公司不来也罢。
打工赚取目前生活费,并寻找招聘第二应届毕业(注:指应届毕业就职后三年内想要转职的人)人材的公司。明年的招聘应该现在已开始了,活用去年经验,若这次好好参加就职活动——
「你想逃吗?」
室见的话突然在脑中回响起来,眼尾上吊,一本正经地瞪视工兵的少女的脸庞。
「不合理的出货日期跟被指派进行没有经验的业务,在这个业界是家常便饭的事,会拿末班车跟没有学习过等小事当作无法完成工作的借口,我才不认同这种人是工作伙伴!以一知万,今天会逃跑的人,明天也会逃跑。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工兵咬紧牙关。
不是。
我才不是要逃跑。
因为公司跟前辈都太糟了,我才想放弃的。
但是如果自己提出辞呈会怎么样?室见会跟藤崎先生说:「我有好好执行OJT,是那家伙自己逃跑了。」吧?然后暗自窃喜,太好了,摆脱烦人的OJT我也乐得轻松,最近的新人只要稍微严格管教,马上就会叫苦,要赶人真是太容易了——
(——我讨厌……这样。)
一股悔恨从胸口深处涌出,不能忍受被那种像是国中生的孩子踩在脚下,不能忍受被当作笨蛋。什么验证器材的交易筹码嘛,竟然把人当做傻瓜看,在辞职之前,一定要争口气才甘心。
让室见另眼相待的方法。
不用烦恼,只有一个。
在两周内完美通过OJT,得到室见的认同之后,提出辞呈——就是这个。
脑中浮现室见惊讶的表情,她会生气吗?还是努力克制自己不露出悔恨的表情?不论如何,只要能够撕下那傲慢的面具,什么表情都值得一看。
工兵深吸一口气。
将混乱的情感集中在打倒室见立华一事上,不安、绝望及悲伤全都像是退潮般消失在脑海的另一端。笼罩在意识上的薄雾散去,冷静的理性重新苏醒。
——那要怎么完成OJT呢?
最急迫的任务就是如何完成那个系统设定。
思考一阵子之后,工兵起身拿起汉堡的纸袋,走向电脑桌,操作鼠标打开浏览器,在搜寻字段内输入「路由器」、「结构」,照着列出的顺序一个一个浏览,寻找从基础的基础开始讲解的网站。
自己没有可称为基础的知识。
这点工兵已经充分体会到。原以为没有基础知识也可以完成的方法只有——使用系统设定范例或撷取既有的系统设定,但是一直得不到室见的认可。那么应该怎么办?想都不用想……
现在开始奠定基础。
距离明天上班还有九个小时,相当于还有一天的工作时间,就算不能记住所有的网络技术——但至少要精通网络网关部分的知识,这就是现在的工作!反正系统设定不过只有几十行,集中学习范围内的知识应该绰绰有余——好!
工兵啃了一口汉堡,拿出笔记本跟铅笔。漫无目的地阅读绝对无法帮助理解,学习的铁则就是先笔记后再于脑中进行统整。
浏览解说网站、写下重点,再浏览另一个网站——过了一小时候,虽然仍有不明了的地方,但工兵也慢慢理解关键重点。
例如「192·168·24·3/24」这个IP地址,斜线前后分别表示什么?有一个代号192·168·24·3的电脑,用24除它?除了能做什么?将电脑敲碎成24块吗?
这设定也太危险了吧,又不是碎石机。
以上皆非。)IP地址是一串数字的排列,分别表示网络编号跟主机编号两个概念。以地址来比喻的话,网络编号代表公寓编号,主机编号代表房间编号,像是3号公寓的415号房。
刚才举例的IP地址中,192·168·24是网络编号,最后的3是主机编号代表它是属于192·168·24网络的第三号电脑。而「/24」是网络遮罩,它指示出要把哪段部分单程网路的编号。为什么可以用24表示192·168·24?那是因为这个24代表了二进制的位数,告诉电脑,以二进制方式计算,将开始到第24位数的地方当成网路编号,而将这24位数的二进制地址以十进制换算后,便可得出192·168··24,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要用这么繁琐的分类方式呢?所有位数都拿来表示主机的编号不就好了啊?一个IP地址对应一台电脑的话,理论上是够用才对啊。
(嗯——……)
烦恼一阵子后,工兵突然想到——等等,如果只用主机的编号来表示IP地址,那要怎么设定路由器的传输路径?IP地址总共有43亿个,要全部写进系统设定里吗?网址A的讯号是这边,网址B的讯号是那边,网址C的讯号是——
太荒谬了,不可能。
所以才要用网络的编号「总括」网址,再针对大范围的网址设定传输路径。这网络交给路由器A,那网络交给路由器B。然后其他的就交由默认路径统整处理。
这样就可以用几行的传输路径设定囊括43亿个网址。工兵理解的瞬间倒抽了一口气。真是周到,就像是完美的数学证明一样。
……太惊人了……该怎么说呢……这好有趣!
解开一个死结之后,系统设定的意义、系统设定人员的想法也接二连三地展现在眼前。虽然不能确认放在公司里的系统设定,但是,多亏一整天的复制贴上,现在还记得设定的内容。工兵一点一滴地将记得的设定内容输入纯文本档里,确认这些设定的意义。
——
听见窗边的鸟鸣。
窗外天色早已转白,时间是早上五点半,沉迷在研读之中的工兵完全忘记时间的流逝。
当工兵注意到时间时,手边的笔记本和桌面的记事本都已布满密密麻麻的字。
自己到底是多专心啊。
「哈……哈哈哈——」
工兵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能查得到的东西都查遍了,只剩到公司确认案子的系统设定。舒畅的疲惫感充满全身,如泥沼般的睡魔逐渐袭来。
现在睡不要紧吗?
工兵按着额头思考。
八点半一定要出门,起得来吗?既然只能睡两个小时,干脆彻夜不睡算了。
不——
这想法马上就被自己推翻。
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室见今天一定又会出些刁钻难题,抓紧时间休息吧。设两个闹钟一定没问题。
半梦半醒的工兵拿起闹钟跟音响的遥控器,设好两个闹钟后便坠入梦乡。
★
工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出门前五分钟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
随着悲鸣从床上跳起的工兵开始寻找闹钟,发现音响遥控器跟闹钟双双阵亡在房间的角落,还附赠消音用的枕头。工兵一边咒骂自己薄弱的意志力,一边抓起衣架上的西装,同时刷牙跟刮胡子,慌张地用手梳开打结的头发。
连领带都没打就飞奔出房门,向正在打扫的管理员点头示意,急急忙忙地跑下楼梯。
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半,必须在御茶水站搭上九点的电车才能刚好赶上,平常到车站要花四分钟,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五十八分。工兵用心脏几乎要爆炸的速度奔跑,跳下地下铁的阶梯,飞速通过验票口后直奔月台。勉强滑垒进九点整的电车。
随着离站的铃声响起,工兵被挤进车厢里。
心脏怦通作响。
工兵靠在身边的扶把上,肩膀随着喘息上下起伏。差一点就搭不上车了,好不容易能让工作有所进展,迟到就枉费昨晚的辛苦了。现在的目标是得到室见的认可,为了达成目标必须在这两个礼拜扮演模范职员,绝对不能犯下任何失误,露出任何把柄。
脑中突然浮现昨天与室见争执的画面。虽然最后由海鸥出面调停,但还没有跟室见和好。
事到如今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才好呢?不在意?当作没事般继续工作?不过实际上没有遵守截止时间的人是自己,或许室见会将工作指令收回。
——道歉……吧。
真是令人生气。
一回想起昨天的对话,工兵不禁露出不悦的表情。
自己没有做错。我已经尽全力了,也说过自己已经到达极限,那不是以我的能力就可以完成的工作。但是室见不仅丝毫不理会我的主张,反而加以胁迫,一般人应该不会这样吧?
但是无奈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新进员工,室见掌管自己的生杀大权。只能压抑内心的不满,乖乖向她道歉:
「昨天真是非常抱歉。没能力将工作完成都是我的错,能否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工兵思索谢罪内容的同时,心情愈来愈闷。室见也许会鼻子冷哼一声说:「现在讲什么都没用了」,或是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就只能强行进行工作了吧?只要占用工作用的电脑,室见一定也无法置之不理。
我只能这么做了。
这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可是——
(真不想这样做……)
在换乘车站的月台上,烦闷的工兵不禁吐露出真心话。
啊,混账。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道歉总行了吧!反正只要撑两个礼拜,只不过低头而已,低几次都无所谓。所以——
★
「抱歉。」
当工兵深呼吸踏入研究室,准备向房间主人道歉的瞬间。
工兵听到室见的道歉声。
此举让工兵愣在研究室门口。不悦的少女坐在桌子另一例,手撑着脸颊,尴尬地撇开头。
……什么?
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工兵怀疑自己的耳朵。室见保持原本的姿势看向工兵:
「昨天不好意思,我太强求你了。抱歉。」
工兵不可置信地眨了几次眼睛后,阔步迈向室见,静静地将手放在她小巧的额头上。
咦?不烫?
「你在做什么!」
室见冷不防地揍了工兵一拳。
「因……因为你突然说了奇怪的话,想说是不是发烧了……」
「为什么道歉就代表发烧啊!有那么奇怪吗?我道歉有那么奇怪吗?」
工兵安抚情绪激动的室见坐回位子。她气得将头别到一边:
「——我可是被海鸥骂了呢。说什么充满干劲地进行OJT固然很好,但让新人搞坏身体就没有意义了,连部下的健康一并管理才算是独当一面的指导员。」
「……这样啊」
极为中肯的论点让工兵的怒气全消。原来不是刻意要为难我啊?只是充满干劲而已?以那种态度?
工兵露出复杂的表情后,室见搔乱自己的头发:
「啊——不再多说了,昨天的工作就先暂时取消,我再想个新的任务给你,这次会是个更初级的——」
「啊……不用了。」
等一下,那样我会很困扰。我可是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学习,给我新工作的话,全部的努力都白费了。
室见讶异地看着工兵。
「什么?」
「呃……那个——」
工兵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说道:
「……昨天的工作可以再让我试一次吗?」
「你说什么?」
室见瞪大双眼提高音量:
「你在说什么啊?昨天一整天都没有进展不是吗?」
「虽然是那样没错……但我觉得今天应该可以完成。」
「为什么?」
工兵震慑于室见逼问的语气回答她:
「昨天回家之后调查了很多事情,像是IP地址的逻辑、路由的概念等,我按照自己的方法从基础开始学习,然后——」
说明完的同时,室见眨了眨浑圆的双眼:
工兵一语不发地等待她的反应。过了一阵子,室见用鼻子哼了一口气,从喉咙深处传出呻吟般的声音:
「今天晚上七点。」
「……咦?」
「宅配的最后收货时间是晚上七点,在那之前要将系统设定完成,安装到机器里,确定可以运作之后进行包装。迟了一分一秒就无法赶上设置日期,在这种状况之下我真的可以将工作交付给你吗?我可以信任你吗?」
室见的声音如刀刃般锐利。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否定模棱两可的回答。工兵内心某处响起警报:「不要多嘴,不用做这份工作不是刚好吗?轻率答应只是自讨苦吃而已——」
不。
工兵下定决心。现在逃避就没办法让她另眼相待,向公司请辞时,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能力。调整呼吸后板起面孔,用力握紧双手,以毫无窒碍的口吻表示:
「没问题。我一定会负起全责做到最后。」
寂静笼罩整间研究室。
室见笔直地看着工兵,棕色的双眼如同一面明镜,一览无遗地反映工兵的内心。
室见犀利的眼神,让工兵不禁想移开视线。巨大的能量蕴藏在这瘦小身躯的何处呢?无言的压力使肌肤刺痛,工兵以坚强的意志力抵抗她的视线。
时间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室见叹了一口气后,露出柔和的表情将视线移开:
「好吧,你去做吧。但是截止时间是下午五点,到时候还没有任何眉目的话,我就强制收回剩下的工作。」
「……!」
工兵正要露出微笑的时候,室见继续说出「但是」并瞇起略为上吊的双眼:
「既然你已经夸下海口,就让我看看成果吧。但如果没有完成,我就会给你相对的评价,知道了吗?」
「是。」
工兵点头回应。室见不可能会放水。自己一定要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
「我知道了,在五点以前会做完工作并向你报告。」
「有问题就马上报告,不要自己钻研到忘记时间。」
办不到的话就快点举白旗投降的意思吗?工兵又点了一次头,迈向自己的座位。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赶快开始工作吧。
走到一半,工兵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呼唤室见。
「还有什么事啊?」
「昨天的事情很对不起,你说得对,我现在的上司是你,有事情应该是找你谈,而不是找藤崎先生。」
「什……」
室见的表情仿佛冷不防地受到攻击般,白皙的脸庞渐渐变得通红,她慌张的别开视线:
「这……这是当然的啊!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用你说第二次!」
……咦?为什么反而生气了?我不是好好道歉了吗?
「赶快去工作啦!没时间这么悠哉了!」
工兵开启笔记本型电脑电源,点击系统设定的档案。
视线集中在记事本上的瞬间,周围陷入一片寂静,荧幕以外的世界都丧失了色彩。
深呼吸一次,工兵将手指放上键盘的剎那,感受到自己与电脑紧紧地结合为一体。
好——开始吧。
并列既有系统设定窗口和新系统设定窗口,从头开始仔细看过。
复制、贴上、空白。再复制另一个文字列贴上,按下输入键。
用指尖流畅地改写新的系统设定,在脑海中已浮现出鲜明的完成图,接着只要朝着目标不断动手。
有节奏的打字声突然停止。「ADD FIREWALL POLICY=net NAT=STANDARD」昨天没有查到的单字出现在画面上。NAT……?昨天室见好像说了什么,好像是关于……变换规则什么的?
打开浏览器Google后,出现网路地址转换的相关说明。将私有网路地址转换成公用网路地址?什么意思?
不断浏览网页后终于找到想要的说明。
原来IP地址有分成私有和公用两种,以电话比喻的话,私有网路地址就像分机号码,无法直接与外界联络,所以要用NAT功能,转变成公用网路地址——普通的电话号码。只要了解意思之后事情就好办了,将既有系统设定中符合此项的文字列分解,取出需要的参数输入到新的系统设定中。
每当有不熟悉的专有名词出现,工兵虽然会停止动作,但绝对不放弃。调查、调查,再调查,以身体突破障碍物般的方式不断前进。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完全没有离席,不吃不喝地工作。
工兵回过神来时。
光标抵达新系统设定的最后一行。〔EOF〕旁边大刺刺地显示着「end」三个字。
时刻是下午四点,聚精会神的工兵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剧烈的心跳,身体里卷起一阵炎热的旋风。工兵轻叹一口气,重新检视系统设定。确定没有输入错误,没有加入多余的空格后,按下输入键,保存档案,结束。
「室见!」
工兵从座位上站起,明亮发色的秀发在桌子另一侧摇曳。室见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工兵:
「做好了?」
「是。」
冷淡的措辞,但是今天刻意有自信地回答。拔掉笔记本型电脑的电源线拿给室见,打开液晶屏幕放在桌上。
「……」
室见严肃地将笔记本电脑拉近,纤细的指头放在触碰面板上,一一确认工兵的设定。
这副景象在昨天上演了许多次,最后都是以「重做」收场。
这次——室见会怎么说呢?
我有自信。这次不像昨天照抄设定范例,而是经过努力调查后,以知识和理解构筑成一行一行的设定。我可以断言这比网路上的任何设定都还要简洁。
但是……她会怎么说呢。
应该完全没有多余的设定,但不足的地方呢?是否遗漏了旧有机器没有,但是新机器特有的指令?
工兵惴惴不安地看着室见。室见默默地打着键盘,一行、一行,光标在记事本中移动。过了一阵子后打字声停止,游标在最后一行闪烁。
她表情复杂地不发一言。
不行吗?
「请……请问……」
「这里。」
工兵按耐不住出声询问时,室见指着画面。闪耀着光泽的指甲下方显示着「password」,是配给管里者用的电脑密码。
「password变成纯文本了,这样只看系统设定不就知道登入密码了吗?也没有使用enable跟secret」。另外,为什么只有设定vty(注:虚拟终端机接口)的密码,却没有控制面板认证?」
工兵顿时语塞,室见连给他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继续说下去:
「没有去除cdp(注:Cisco发现协议)有可能会给予相对装置多余的信息。log(注:纪录档)还是以启动时间为标准,之后发生什么问题该怎么确认时间序列?这次也不需要参照domain(注:网域),指令码发生错误只会浪费读取时间。」
工兵胸有成竹的自信被隐形的箭矢刺穿,渐渐委缩。果然还是不行吗?像我这样的门外汉不论多努力都无法使用在案子上——
面对意志消沉的工兵,室见突然继续说「但是」。
「就努力一晚的成果而言,还算做得不错啊。勉强及格了。」
「……咦?」
工兵顿时不知所措。
咦?什么?
刚才室见说了什么……?
「怎么露出那么奇怪的脸啊?」
看来自己的表情真的相当奇怪,连室见都退避三舍。工兵慌张地摇头:
「啊……对不起……那个……这个可以吗?可以当成出货品吗?」
「什么?你耳朵长在哪里?刚刚告诉你哪里要改了吧?修改完毕之后还要输入机器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把椅子搬过来坐在我旁边,我教你怎么连结控制台。」
工兵不可置信地坐在室见旁边,她将电脑放在自己跟工兵之间,由于荧幕面朝工兵,室见打字时,两人呈现肩并肩的姿势。一股肥皂的香气飘入工兵的鼻腔。
室见在仓皇失措的工兵面前拿起一条水蓝色的扁平网路线。
「这是控制面板网路线。」
她一边说明,一边将网路线接上笔记本电脑,拉近桌上的网路机器,将另一端插进写着「con」的接口。
「启动TeraTerm,在新使用者的对话框里选择串行端口COM3。然后在这时候按下0 K——你看。」
画面上出现>这个命令提示字符。室见将电脑交给工兵。
「咦?」
「电脑跟路由器已经联机,接着你就自己试着打打吧,指令我会告诉你。」
室见在旁边念指令,工兵目不转睛地盯着终端机画面,同时笨拙地打字。命令提示字符从用户模式转换成系统管理员模式,再换成系统设定模式。
随着室见的指示,工兵将自己编写的系统设定贴到画面上,修正室见指出的错误,并追加数个管理用的指令。即使需要花时间查询基础知识,室见也耐心地在旁注视工兵。
——
历经干辛万苦的奋斗之后,系统设定终于输入结束。工兵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完成了!
「还没完呢,必须测试是不是能动,确认运作。」
「测试?」
「做一个虚拟环境,然后看看实际上能不能传输。不过这等级的构造不需要准备太复杂的东西——那就藉由路由器直接让两台电脑联机,如果能相互通讯就没有问题。」
……?
工兵搞不清处状况的歪着头。室见见状焦躁地叹了一大口气,从座位上起身走向白板,画了一个大四方形后转头看向工兵.,
「这个是路由器。听好了,你所设定的网路端口和我的电脑联机,然后让你的电脑连上LAN。设定正确的话,两台电脑就可以通讯了。」
「两台电脑之间可以通讯吗?」
「当然!路由器的作用就是这个啊。」
话虽如此。
工兵噤口不言。
自己做的机器可以作为通讯的中继站?谈理论时还可以理解原理,但是理论真的可以运用在实际机器上吗?工兵完全没有实感。
「不要拖拖拉拉地,赶快试试看!将电脑的地址改成这个,然后去对面柜子里贴着跳线(注:cross cable)网路线卷标的纸箱里,随便拿两条过来当LAN局域网路线!动作快点!」
被催促着拿取网路线,回到位子上照着白板的图标接绩电脑及路由器。
「地址改好了吗?接着开启命令提示字符——没错,『指定档名·执行』后输入cmd,返回。对,就是那个。」
全黑的画面开始运作,画面左上方以白字显示「C:¥Users¥rikka」(注:日本程序中的C:/¥等于台湾程序中的C:/),旁边有>的符号,和刚才看到的路由器设定画面相同,是输入指令的提示字符。
「Ping,空白,输入另一台电脑的地址。」
工兵按照室见的命令敲打键盘,输入结束时,工兵不明就理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室见,她微微撇了一下嘴:
「Ping是确认通讯的指令,会丢出icmp(注:网路控制讯息协议)响应封包,以确认对方是否有回应。有就代表路由器设定成功,没有就表示失败,只要按下输入键就可知道结果了。」
「这就是你工作两天之后的成果。」
工兵屏气凝神地注视键盘,右手中指摆在输入键上。只要按下这个键,结果就会一目了然,证明我所编写的系统设定是否正确。
室见一言不发地等待工兵下定决心。工兵深吸一口气后仰望天花板,缓缓调整呼吸后,将视线放回屏幕。紧闭双唇,用食指按下键盘。
Pinging xxx。xxx。xxx。xxx with 32 bytes of data:
Reply from xxx。xxx。xxx。xxx: bytes=32 time <lms TTL=128
Reply from xxx。xxx。xxx。xxx: bytes~32 time <lms TTL=128
Rcply from xxx。xxx。xxx。xxx: bytes=32 time <lms rFrFL=128
……
数字及字母从画面上倾泻而出。
Reply from——……有反应。
连……上了?
工兵发出呻吟声。
鸡皮疙瘩晚一步布满全身,一股无法言喻的感情充满全身,令人激昂。哇——该怎么说,这感觉——
「很舒服吧?」
一回头,室见的脸庞近在眼前,盯着屏幕的双眸闪耀着光辉。她带着看透一切般的表情,告诉工兵:
「这是你做的网路。」
我的——?
工兵呆滞地看着屏幕,黑色的窗口里确实烙印着接绩成功的证明。藉由自己做的网路,自己从零开始制作的设定,让这两台电脑成功联机。
再一次输入Ping指令,结果相同,屏幕上依旧出现Reply from的文字。再一次——再一次。
室见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暂时是没有问题了,接下来的几个测试也成功的话,就进行包装吧。时间——还剩两小
时吗?绰绰有余呢!」
室见盖起手机看向工兵:
「你先去休息吧?从早开始埋头苦干也累了吧?」
「咦……」
突如其来的建议让工兵大吃一惊。室见似乎是想让工兵放轻松。
「休息啦!休息!去吃个饭或是抽根烟都好,总之快去让脑袋休息吧!因为你发呆而让剩下的测试出问题也只是麻烦。」
经室见提醒之下,工兵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休息。除了空腹以外,干燥的喉咙隐隐约约地感到刺痛。对了,至少去补充水分吧。
「那我去休息一下。」
虽然温柔地令人毛骨悚然,但就乖乖接受她的温柔吧。应该代表多少认同我的努力吧?既然如此就趁对方还没改变心意的时候——
工兵用双手撑住桌子站起的同时,从走廊传来啪跶啪跶的脚步声。
「室……室见!」
近乎悲呜的声音响彻研究室。
一名高挑的男性站在门口,发线中分、脸颊削瘦、衬衫的领口敞开。
是藤崎。
「大……大事不好了!室见。」
藤崎的口气相当惊慌失措,眼神也游移不定。室见板起面孔问道:
「突然大呼小叫是发生什么事?」
「刚……刚刚有我们部门的包裹,打开一看是网路交换器,但不知道是哪个案子需要的。刚好社长在就问他知不知道,结果……他说是M信息公司的机器!」
M信息公司……?工兵开始思索这间好像听过的公司名称。
——咦?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案子……
「但是M资讯公司的机器已经在这里啦。」
藤崎摇头否定室见的回答:
「不是路由器,而是交换器。社长好像也承包了更换DC交换器的工作。」
室内的空气瞬间结冻。室见用嘶哑的声音询问:「有几台?」
「四台,24埠两台跟48埠两台。」
「交货日期?」
「今天,希望能和路由器一起寄出。」
别开玩笑了!
工兵几乎要晕倒。只设定一口机器就花了那么多时间,还有4台?怎么想都是个恶劣的玩笑,而且距离宅配收货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
工兵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为……为……为什么会这样?社长有说什么吗?」
「呃……他说『忘了,抱歉』。」
喂!也太干脆了吧!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工兵回头看向室见,只见她不改脸色地抓抓头:
「——算了,常有的事。」
咦咦咦!
「嗯,常有的事嘛。抱歉。」
连藤崎先生也这么说?
室见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呆站的工兵:
「樱坂!停止休息,先去拿机器啰!花一个小时设定,三十分钟测试,这样就有三十分钟可以包装!」
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啊!
但是室见的心中没有放弃工作这个选项,她抓住工兵的脖子,用蛮力把工兵拖走。藤崎在后方抱歉地低下头。
最后,虽然赶上宅配的收货时间,但是由于追加机器的缘故,有许多数据必须更新,使得工兵在交货之后还要忙着收拾残局。
结果——
这天工兵也可喜可贺地搭上末班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