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七日礼拜二,上午九点四十分。
工兵在日本桥。
周围的大楼相当厚实,与御茶水一代的建筑不同,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风格。周围除了便利超商以外没有其他显眼的商店。环顾四周也只见○○证券和△△银行等金融机构的招牌。
这里好像被称为——「金融街」,日本银行、证券交易所兜町都在日本桥。工兵虽然住在东京四年多,却完全不知道。果然社会人士和学生所居住的世界不同,工兵感慨地张望四周。
重新系紧领带,整理西装外套的衣襟。穿着西装站在不熟悉的街头,让工兵想起就职活动时期的事情。这么说来,当时的心情和现在一样充满不安和新鲜感,以及造访国外般的陌生感。
工兵现在当然没有投入就职活动。
而是为了工作。
初次的顾客访问。去拜访用户企业的信息系统部门进行现况调查,当然不是独自一人,而是与室见一组。由于预约的会面时间是一大早,所以各自从自宅出发,约在地下铁出口会合。
看手表确认时间为九点四十二分,距离会合时间九点五十分还有一段时间。工兵稍微叹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假日出动已过了三天,工兵还没有整理好心情。到底该何时向公司提出辞呈?谁说的话才是对的?要怎么向老家说明?思考到最后总是将结论顺延。明天再想吧,还是明天再想吧。想着想着今天又来到公司上班。
自己也知道要递辞呈的话愈早愈好。让室见担任两周OJT后才提辞呈,也会让她很困扰吧?继续待着会增加薪水没错,但应该在被视为战力之前先离开。我知道,我都知道——
——唉。
工兵愈想心情愈凝重。室见会说什么呢?是会生气还是轻视呢……不过她的话,可能会漠不关心,或许也听不到她的冷嘲热讽……
胸口一阵刺痛。
她对我的印象明明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是因为不想背叛她的期待?
或是还想让她另眼相看?不,怎么可能。继续接受她严酷训练的话,不论生理或心理一定都会像是碾碎后拿去焚烧一样荡漾无存。
因此我决定要退出这个世界,这是对双方都最好的一个结局。不管思考多少次,结论都一样。除了辞职以外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明明就这么想……
算了……晚点再说吧。
再度叹了一口气,工兵从混乱的思考中抽离意识。完全无法整顿自己的心情,总之先专注在眼前的工作上吧。第一次的顾客访问,交换名片和会议座位顺序等事情都要注意。失误或迟到的话一定会惨不忍睹。
……迟到?
这么说来,现在几点?
手表显示时间为九点四十九分,距离会合时问只剩三十秒,附近看不到室见的身影。
呃……
工兵歪着头思索。会合的地方是这里没错吧?地下铁日本桥站的B9出口,前面有便利商店——嗯,印出来的信里也这么写。室见怎么会还没到?如果她会迟到希望她能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应该不会叫我一个人去拜访客户吧……不,那个人也许很喜欢这种辛巴达式的训练……
工兵不安地打开手机通讯簿时,液晶屏幕上的时间正巧由九点四十九分变成九点五十分。
「早安。」
「哇啊啊啊啊!」
差点就要被吓得跳起来了。工兵露出僵硬的表情,怯怯地转头。
摇曳着栗色的头发,矮小的身影站在地下铁出口前。肩背着手提包,歪着纤细的脖子。
「室……室见。」
「我只是很普通地跟你打招呼而已,那么惊讶做什么?」
「不……因为你突然出现。」
「突然?」
室见看向手表:
「现在刚好是会合时间啊?」
「呃……不,是我不好。」
没想到会一秒不差地出现。到底是多要求准时啊?你是英国绅士吗?
工兵重新背好公文包,拿起装满数据的袋子。纸张的重量让工兵踉舱地转身面对室见。
无言以对。
她的穿著——非常普通。白色女用衬衫配上炭黑色的西装外套、膝上裙和淑女鞋。看不出来平常都穿着小可爱和百褶裙在公司里奔波的她,现在的打扮却有如一般的OL。
「什么?」
室见不开心地皱眉,工兵连忙摇头:
「没是……只是在想原来你也有这种衣服。」
「嗯……?这是前阵子海鸥叫我买的,但是这种衣服太难活动所以不太喜欢。」
室见弯手确认自己的装扮,左手拉住裙襬。
「窄裙真麻烦!真亏海鸥他们能穿着这种衣服到处定。这样就不能进行机架安装了。」
「呃……只要换上工作服就好了吧。」
「什么?你是说要准备各种用途的衣服吗?那样不是很浪费吗?」
不像是社会人士的惊人发言。工兵不禁随口问:「这样睡觉该怎么办啊?」
「跟平常一样穿小可爱啊。在网络上买了四件不同颜色的。还有一件长版衬衫的。」
「哇啊啊啊!」
真不知道乱问之后会得到什么答案。感觉问她内衣哪里买的都会回答……虽然我不会问。
「总……总之我们赶快出发吧,应该也要走一段路吧?」
工兵刻意转移话题,跨出脚步。室见虽然露出狐疑的表情,但也默默跟着一起前进。走了一阵子后,工兵向室见问起一件挂心的事:
「——那么,今天的案子内容是什么呢?」
室见之前冷哼了一声告诉工兵当天再详细说明,所以他不知道详情。
「VPN机器的更新。顾客是堀留证券股份有限公司,因为现有机器的效能不足,希望更换新的机器。」
「VPN?」
「虚拟专线网络。在网络上以加密的通讯,制柞出虚拟的内部专属网络。虽然可以用宽带回路架构便宜的网络,但是和网络及FLETS(注:日本NTT的网络服务)相比,它比较不稳定。算是廉价版的专线。」
「……」
完全听不懂。虽然想多少学习些网络的相关知识,但是,依旧完全跟不上。这业界果然很深奥。
「要更换那个VP什么的机器?今天是为了针对那个去了解状况吗?」
室见点头:
「询问现有机器的规格,必须掌握实际上性能不足的情况。也许是回路本身造成阻碍,不过这是社长承接下的案子,一定要从头将所有信息厘清才行。」
「又是社长接下的案子吗?」
肩膀无力地垂下。真是的,那秃头总是毫不负责地将半途而废的工作丢给我们。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一点把工作交给我们,或是谈好细节之后再说。
「除了社长以外没有人去洽商吗?这个公司只要有个业务负责和客户联络的话,应该就会轻松许多。」
室见耸耸肩:
「社长认为不管有几个业务都无法变成贩卖的商品。案子要靠自己的门路取得,剩下来只要交给工程师就好了。」
「……唉。」
也就是说,骏河系统公司的案子基本上都是经由社长承包的吗……这个结论真是令人绝望。贩卖的商品……是指我们吗?
「请问……」
那天在便利商店阅读的专题报导浮现在脑中。工兵最后决定开口询问:
「我们公司是……人材中盘商吗?」
「什么?」
「就是利用贩卖人材获取利益……抱歉,因为我听说有这种公司。」
室见目瞪口呆地看着工兵一阵子后,突然笑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公司是人材中盘商?不可能啦。」
「……是吗?」
「因为我们公司没有派遣公司执照啊。就算想要贩卖人材,法律上也是禁止的。」
简单明了的答案。
工兵松了一口气:
「咦?但是社长有提到人工啊,还有稼动率提高至四成。」
「普通的SI(注:系统整合)公司也会贩卖工时,承包案子时将人事费用列入估价项目是很正常的吧?人材中盘商不是贩卖案子,而是贩卖人力,只决定期限跟人数,契约期间内完全听从客户的指示,不管能力是否有符合。跟我们公司完全不同。」
「那我们公司是……普通的SI公司吗?」
「不过是间DQN(注:源自电视节目《目击!DQN》,内有许多缺乏常识的举动,故引申为脑残、脱线等负面形容词)公司罢了。」
呜哇啊啊啊啊!果然!
「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间公司呢?以你的才能应该能到……更大型的公司啊?」
工兵感到疑惑。这一个礼拜的相处让他充分了解室见优秀的工作能力。只要她有意愿,轻职应该不难。
听到工兵的疑问,室见别开视线。低喃的话语从樱花色的唇瓣传出:
「大型企业不一定好,不管做什么都要依照程序及申请,没有权限却要负责。这间公司还比较好呢,虽然蛮不讲理的事情很多,但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事。」
……?
工兵露出讶异的表情。
室见的口气很明显就是知道大型企业的内情,代表……曾经待在别家公司?这个人不是应届就职,而是中途就业吗?
(室见到底是几岁啊?)
虽然海鸥说「去问本人吧。」但是工兵实在没有勇气当面询问女性的年龄。
最后终于想出一个对策:
「虽然不是刚才那个话题今天早土电视上有十二生肖占卜,我是兔年生的,今天好像是幸运日喔!室见是哪年生的?」
「不知道。」
……咦?
「血型和星座什么,我都没有兴趣,也没有去查。」
「不知道血型很糟糕吧?发生意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一定要知道血型才能输血吧?」
「没问题,我签运很强,七分之一的机率我也可以抽中的。」
「血型只有A、B、O、AB四种而已!」
基本上就完全搞错了啊!
看来必须拟定新的策略。问她小时候流行的音乐?或是以前看过的电视——
工兵因为陷入沉思而差点错过目的地。室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你在发什么呆啊!」
室见生气地瞪着工兵。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抵达公司玄关,入口处挂着「堀留证券股份有限公司」的招牌。
室见无奈地长暵了一口气:
「你振作一点,我能理解你第一次拜访客户的兴奋心情,但是你做了什么蠢事可是会影响到公司信誉,给我打起精神。」
「……是。」
工兵低下头,毕竟不能说出自己室见的年龄。室见将工兵的沉默视为反省,缓和自己的表情,左手叉腰用右手背轻敲工兵的胸口:
「不用担心,今天由我跟客人洽商,你只要像装饰品一样坐在旁边就好了,不说话就不会失败了。」
室见的语气充满自信。
工兵默默低着头。的确……不管外表如何年幼,室见都是个资深工程师,只要照她说的做一定不会有错。
——应该是这样没错。
「……等一下,这只是在开玩笑吧?你不说话我怎么会懂?」
狐狸眼睛的男性用力拍打桌子。
堀留证券公司大楼二楼老旧的接待室飘荡着紧绷的气氛。室见和工兵并肩坐在窗边,桌子对面是此件案子的客户。双方都没有碰端出来的咖啡,洽谈已经过了十分钟,但是工兵他们尚未和顾客交换名片。
「就跟您说过很多次了。」
室见带着生硬的口气说道,脸颊的肌肉僵硬。虽然嘴角勉强挂着挤出的笑容,但眼角却感觉不到笑意,以锐利的目光看向男子:
「我是此案的负责人,代表骏河系统公司的系统工程师,带领樱坂一同前来调查贵公司的机器现况。」
「负责人、负责人。」
男性讽刺地说道,将身体靠在沙发上后翘起二郎腿:
「像你们这样的新人吗?请不要耍我,我拜托你们社长指派一线的工程师,他也说会派一个拥有大规模基础设施经历的资深工程师。结果呢?竟然派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小毛头过来。」
室见忍着怒火再次说明:
「我们公司负责网络案子的人是我。有在数百个据点架构WAN(注:广域网)的经验。六本松没有违背您的意思。」
「那么证照呢?你有什么证照吗?你有CCIE或网络专员资格吗?」
「……」
男性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歪着头:
「只出一张嘴很简单,但如果你们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根本就不能安心委托你们这种中小型供货商。但是你真的是工程师吗?不是助理吗?」
工兵隐约听到碾碎物品的声音,才发现室见捏碎了手中的原子笔。不祥的气息从室见的体内散出。
槽……槽了。
工兵竖起全身的汗毛。气氛愈来愈僵硬,肌肤感到一阵阵刺痛。和一个礼拜前相同,这是室见爆发的前兆。
「该怎么做,您才会接受呢?」
室见发出颤抖的声音。
「提出业务经历证明可以吗?还是必须请六本松过来对我的经历做保证呢?」
「……什么?那种一定是事先套好吧?总之请你们派出更适当的人选,如果因为信任你们而发生问题的话,被嘲笑的可是我们公司。」
完全无法进一步洽谈,对方宣告交涉终止。
忽然响起某种断裂声。室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拿记事本敲打桌子。工兵狼狈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请……请等一下!」
工兵连忙出声阻止室见,强拉她的外套衣襬让她坐下。
「……呜喵!」
失去平衡的室见一屁股坐下沙发,扬起一片尘埃。她倒在沙发上看着工兵。棕色的双眼中蕴含着混乱、动摇及怒气。糟糕,不小心下手了。但是没有其他办法,如果让室见失控的话-定会引起暴力事件。工兵感受室见如针刺的视线,一边面向男性。
男性惊讶地看着工兵:
「……你是?」
「我是樱坂,与室见同部门的工程师。」
心脏剧烈的跳动。此时失去冷静的话就无可挽回了。工兵露出僵硬的微笑:
「那个……贵公司的疑虑我们深切感受到了,没有在事前通知您负责人的详细资料,的确是敝公司失误。真的非常地抱歉。所以希望您能让我们重新研议此案。」
原本预计会有激烈场面的男性不禁愣了一下。室见在一旁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工兵继续缓和现场的气氛:
「但若要更换负责人,如果不先理解现况,恐怕又会造成贵公司的麻烦。因此可以向您请问一些关于此案的细节吗?简单扼要也无妨。」
男性皱起眉头思索,低喃:「如果是那样的话……」
工兵立刻看向室见。室见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马上就了解工兵的意思,板起脸孔面对客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资料,一改之前的口气:
「那么,有几项事情想向您确认。首先是VPN中央机器的种类——」
「啊!真是受不了、气死我了!」
室见的声音响彻嘈杂的店内。中午的意大利餐厅相当热闹,围着锁巾的服务生们杀气腾腾地在客满的店里奔波。
室见浮起青筋大口灌下开水:
「搞什么啊!那个狐狸眼。竟然说我是助理?而且还用企业信息系统情况来评断工程师的价值,笑死人了!怎么不去死死算了。」
「室见,你太大声了。」
工兵慌张地阻止室见。隔壁桌的OL们被吓得蜷缩起身体。工兵为了安抚粗暴的室见,递出午餐菜单:
「店员在等,赶快点餐吧。」
室见抢走工兵手中的菜单,眼睛为之一亮地不断翻页。呼叫了下一名店员指着菜单:
「这个。和风鲔鱼意大利面和鲔鱼色拉……鲔鱼土司中午也可以点吗?那这个也要。」
「你真的很喜欢鲔鱼呢……」
「鲔鱼是富含蛋白质、脂质和淀粉的完美食材,奶奶说吃这个就可以变得又高又健康。」
「……」
长得又高又健康。
工兵盯着室见。
这该吐槽吗?不就是因为偏食才会变成这种体型吗?
工兵烦恼着该怎么反应时,店员送上面包篮。室见拿起奶油刀挖取瓶内的果酱。
「不过……」
室见咬着面包看向工兵,压低声音问道:
「你是不是很习惯面对客人啊?你之前是不是做过服务业的打工?」
「啊,其实……」
工兵搔一搔鼻子:
「我老家是开店做生意的。小时候常帮忙店里的生意,有时候必须处理客诉,或是碰到不讲理的客人。」
「开店?」
「是糕点店。卖些鳗鱼制的点心。啊,我老家在滨松。」
室见惊讶地睁大眼睛。工兵耸耸肩:
「那种客人在对方同意自己的意见之前,只会一直重复同样的话。所以只要先回答『我知道了』后,他们气就会消了。这样他们才听得进我们说的话。」
「……」
室见露出听得入迷的表情后突然撇开视线,生气地低喃:「不知天高起厚!」
「只不过是樱坂而已……竟然那么狂妄。」
我是大雄吗——
不过室见一定是胖虎没错。
室见用开水将面包一口吞下后瞪视工兵:
「这么顺利只是碰巧而已,客人也有千百种,有时候随便搪塞反而会使事情恶化。不要感到志得意满了!」
「是……」
虽然我没有志得意满就是了。
工兵皱着眉头。室见鼓起脸颊闹别扭的模样非常地孩子气。工兵感到不可置信。
「啊,气死人了,真是气死人了。」
室见吃着中餐一边咒骂,瞬间清空色拉盘,举起空杯用有如饥饿野狼般的眼神寻找店员。OL们被室见的眼神吓得发出尖叫。
「那……那个……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忙倒水吗?」
工兵连忙举起手呼叫店员,集中自己和室见的杯子,请店员帮忙倒水。
「……但是这样不是很好吗?结果如预期完成现况调查。」
听到工兵的安抚,室见呼了一口气,撑着脸颊露出忧郁的神情说:「是啊」。
「这样就可以直接进行工作了吧?虽然负责人一事还需要社长支持,但是这次和客户直接对话,传达讯息时应该就不会遗漏什么情报吧。」
「……我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工兵从室见口中得到意料外的答案。室见维持撑着脸颊的姿势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
「你也有听到他说什么吧?更新的机器不是购买新机台,而是沿用旧有机器。」
客户的确是卸除其他地方的路由器来代替现有机器,而委托我们的工作内容是编写内部的系统设定和测试。因为是性能相当齐全的机种,所以应该没问题才对——
「有什么地方……很糟糕吗?」
「与其说是糟糕……还不如说是高风险。」
室见小声地嘟囔:
「沿用的机器没办法在事前发现问题,如果设定当天发生什么问题,也没办法判断是系统设定还是机器造成的。如果事前能够借到机器还可以进行测试,不过刚刚被拒绝了。」
客户希望替代用的路由器能用到更换日前一刻为止——协商时没有仔细听,没有想到是如此冒险的事情。
「还有,作业时间是订在平日午休,代表系统停止时间顶多一个小时,顺利的话还好,如果发生什么问题……而且这次还是要更换VPN中央主机。」
「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如果……发生问题的话……」
「通讯全部断线,客户的业务会完全停摆。」
室见若无其事地说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台词。工兵握紧拳头打了个冷颤,额头也冒出冷汗。
「那不是很糟糕吗?」
「很糟啊。」
「那……那为什么不拒绝这个工作呢?」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要自愿当传话者。既然说要全部带回公司重新研议,当然没办法当场拒绝啊。」
「……」
工兵在料想不到的地方遭到了反击。糟糕,本来是想要圆滑地处理事情,结果却造成反效果了吗?
面对僵住的工兵,室见一脸麻烦地搔了搔头:
「……没问题啦,虽然是不同机种,但是公司里有相同制造商的机器。用那些来进行验证,应该可以确认系统设定的匹配性。再来只要确认复原步骤,万一出事时也可以挽救。」
「复原?」
「发生错误时,回到原本的设定——等等,这个我不是教过你一次了吗?」
「是……吗?」
工兵搜索脑中的记忆。进行M信息公司的工作时好像有听过。室见瞇起双眼:
「问你,设置机器时需要准备什么文件?机架安装图和网络图,还有什么?」
「呃……」
工兵的视线开始游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迫不得已说出脑中浮现的单字:
「估价单……之类的?」
答错了吧?果然是错的啊。工兵屏气凝神地询问室见,只见她扬起一边嘴角:
「我教过你的事情竟然左耳进右耳出,你耳朵的通风可真好啊,要不要让我来试试看有多通风啊?」
室见说着一边拿起叉子,将叉子的尖端朝向工兵的耳朵。不,等等,你拿那个要做什么——哇啊啊!
「你……你刚刚是真的要刺下去吧?」
工兵同时惊声尖叫地将头向后仰。叉子尖端在眼前闪着锐利的光芒:
「你那跟鸟一样大的脑袋要这样才记得住事情吧?你就乖乖让我刺上一次,搞不好可以迎向全新的世界。」
「反而会离开这个世界吧!你果然还在对刚才——我在客人面前多嘴的事情感到生气吧?你觉得我多此一举吧?」
「没想到你会认为我是器量那么狭小的人啊?虽然我一点都不在意呀——不过你还是去死一死吧。」
附上了奇怪的语尾啊!
……
结果后半段的午餐时间,变成室见的口试时间。
工兵一边应付令人胃痛的问题,同时决定不再跟室见一起吃饭。
回到公司时发现海鸥站在折迭梯上,取下天花板的嵌板拉出网络线。她注意到工兵两人后露出微笑:
「欢迎回来——回来得真晚呢,还以为你们会在中午前回来。洽商花了很多时间吗?」
「不,因为还和室见一起去吃了饭……不过你在做什么呢?那副模样。」
工兵讶异地询问。海鸥带着手套,用印花布束起长发。到底在做什么呢?
「这个灯打不开,换了灯管后也不会亮,我怀疑是电线的问题……啊,这条吗?」
「不过……为什么是你在做呢?」
「因为水电业者说今天没有时间过来——没问题的!我以前曾做过水电工程的工作。」
这个人真的什么都办得到啊!
室见给瞠目结舌的工兵一记肘击:
「你发什么呆啊!快点整理好行李去研究室啰。今天一定要进行一些测试才行。」
「啊,是!」
工兵慌张地回到座位放下行李。室见不理会工兵,将外套挂在椅背上就步向研究室。
真是性急啊,让我确认一下电子邮件也好啊。
工兵拿出说明资料,室见曾经教过——马上废弃不必要的数据,粗心大意的保存会造成安全问题。
将筛选过后的笔记放进碎纸机里,工兵抱起笔记本电脑去追室见的时候……
「立华真的很中意你呢——」
海鸥口气中充满感慨。工兵困惑的回头:
「很中意?谁?」
「立华很中意工兵你啊!」
海鸥用肯定的口吻告诉工兵,并绽放出极富魅力的微笑。工兵连忙摇手否定:
「怎……怎么会!绝对不可能!」
「是吗——」
「当然!今天也因为在客人面前多嘴而被骂了一顿。」
「多嘴?」
工兵向海鸥说明在堀留证券公司发生的事情。自己的发言重创室见的尊严,并且也因为自己不经思考的应对,迫使室见必须接下无法验证更新器材的高风险工作。她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海鸥静静地听着,在最后终于说声:「……原来如此。」并露出难以言喻的微笑。
「嗯——真不愧是藤崎先生。」
「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会提到藤崎的名字?但是海鸥没有回答工兵的问题只是耸耸肩:
「总之立华没有讨厌你啦。那孩子如果讨厌一个人,才不会生气呢,她会完全无视。」
「……无视。」
「不会拉近之间的距离……你应该也知道吧?」
工兵发出了然于胸的呻吟声。
刚开始的时候室见的确拒绝当自己的OJT负责人。并且用手上的工作很忙,没有交给外行人的正作,没有空闲照顾别人等理由——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一道墙。虽然她几乎都是在生气,但是明显地加深了彼此的交流。
但要说「她很中意自己」……完全没有直实感。
「樱坂?你要整理行李到什么时候?快点到研究室来!」
室见的声音从研究室传来。工兵连忙重新抱好笔记本电脑。
「工兵。」
海鸥从折迭梯下来,取下印花布,散开艳丽的长发。没有笑容的表情显得相当严肃:
「你好像不太能认同的样子,我先跟你说一声。」
工兵不能理解地歪着头,海鸥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工兵:
「那孩子——进公司以来,从没有跟我以外的人一起去吃午餐。」
工兵前往研究室的途中一直反刍海鸥的话。
完全不能理解。就算室见真的很中意自己好了,为什么自己还会一直大伤小伤不断呢?今天还差点增加了耳朵孔。这感觉就像是大人看到霸凌现场却说:「男生真是活力充沛啊——有空就打打闹闹的」一样。
……嗯。
工兵将双手叉在胸前陷入沉思。
果然是海鸥搞错了吧?只不过是一起吃饭而已就代表喜欢什么的,又不是国中生……啊,结果还是没有问室见她的年龄。该不会真的是国中生吧?哈哈哈。
糟糕,晚到还笑得这么开心,不知道会被说些什么。工兵赶快绷紧表情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探头进研究室:
「不好意思,我迟……」
室见正在脱下她的裤袜。
……
工兵如石头般僵在原地。
室见坐在椅子上伸直单脚卷着裤袜,纤细的手指抓着裤袜向下拉到膝盖。
她认出是工兵后皱起眉头:
「太慢了,你在做什么啊?」
NOOOOOOO!
工兵飞快地转身,感受到心脏剧烈的拍打,室见柔软自皙的大腿仍烙印在眼底。
「你……你……你在做什么啊!喂!」
「都是因为你太慢了我才会开始换衣服啊!这衣服太难活动了。」
「那……那也不用在这里脱啊?至少也锁个门吧。」
室见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回答:
「又不是裸体。你在慌张什么啊?真奇怪。」
奇……奇怪?
我很奇怪吗?
没有看到重要部位,裙子也拉到刚好盖住臀部的地方。咦?是我……反应过度吗?
「那刚好,你继续朝着那边吧。我要换衣服了。」
身后传出衣服摩擦及柔软的物品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工兵咽下口水……刚刚那是裙子吧?
如果现在回头的话……就可以看到绝佳景色了吧?反正不是全裸,嗯,正如室见所说,是自己反应过度——
怎么可能啊啊啊!
工兵在内心惨叫。
这算什么?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室见毫无防备到完全不像是站在青春男性面前。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陷阱吗?其实根本没有脱衣服,当我忍受不了诱惑转身时,她就会丢螺丝起子过来?
工兵陷入过度混乱中,脑内充满不明的想象。喉咙感到干渴,每当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全身就会起鸡皮疙瘩。仿佛用全身感受背后的声音一样。
「我换好了喔。」
室见的声音让漫长的等待划下休止符。转身看到室见换上一身衬衫连身裙,单手拿窄裙、裤袜和女用衬衫。
「怎么了?」
室见不解地询问。工兵才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僵硬。慌张地捏起脸颊让表情恢复正常,背部冷汗直流。
「什么事……也没有。」
工兵只能这样回答。室见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那份天真烂漫反而会让产生欲望的一方感到愧疚。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工兵这次真的毫无头绪。天才的技术、身为专业人士的专业意识,相对地毫无沟通能力,以及毫不介意异性的视线。
到底是经历过何种人生才能造就这种扭曲的性格?一定是跳过了正常人生的某些阶段吧?
工兵拚命克制内心的动摇,但是脉搏依旧紊乱,仿佛只要一松懈就会在耳边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
「那……那么验证工作要从何做起呢?」
「这个嘛——」
室见摸着下巴环顾研究室:
「总之先准备器材吧。将服务器机房的机器搬来这里,架构一个测试环境。虽然安装在机架上要卸下来有点麻烦。」
「啊,我来做!」
工兵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抛下狐疑的室见拿起工具就朝服务器机房走去,打开灯进入机架之间。工兵实在不希望看到室见到处走动,毕竟室见身形娇小,如果她要拿放在高处或是手构不到的器材时,一定就必须使用马椅爬上爬下。如果让她穿着裙子活动,还真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景象。
「要拿的机器是——哪个?」
「海胆、鲑鱼卵。交换器用星鳗。」
骏河系统公司的验证器材好像都是用寿司材料命名。最高阶的路由器是「鲔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命名的。
在幽暗的照明下寻找目标机器,工兵费尽千辛万苦后,终于将全部的器材卸下并搬到研究室。没看到室见的身影。去哪里了呢?觉得奇怪而扫瞄四周的同时,发现长桌下露出小巧的臀部,洋装裙襬下露出纤细的双腿,白皙的双腿与膝盖的内侧莫名地性感。
「你……你在做什么?」
工兵用嘶哑的声音询问。室见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处理地板下方的电线。要不然电源不够——咦?」
「怎……怎么了吗?」
「插座掉进架高地板里面了。好难拿……可恶。」
室见缩起一边膝盖,伸长身体钻进深处,另一只脚则留在原地。洋装下襬因双脚前后张开而卷起。这个姿势……啊……果然如我料想。
「我来做!那个也让我做!」
工兵粗暴地放下机器,潜入桌子下方。
真是——受不了!
额头上冒出汗水。
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专心工柞!虽然室见可能不在意,但我可是健全的青少年啊!
拜托海鸥请室见买件工作服好了。不用专业的工作服也行,至少买个长、短裤之类的裤装。就算要我出钱也可以——
工兵一边思考自己为何要帮前辈买衣服,同时继续搜寻地板下的插座。
★
——三天后。
工兵在晴海路上向南走。
堀留证券公司的数据中心位于江东区的丰州。四周围绕着建设中的摩天大厦。宽敞的街道及空旷的预建地使得天空相当辽阔。零星的公交车及出租车在晴朗的青空之下来来去去。
……好累。
工兵疲惫地抬头仰望刺眼的太阳。
不断熬夜重复验证工作,终于做好准备工作,并请藤崎先生拜托社长联络堀留证券公司。重点当然是关于案子负责人。那个问题不处理好的话也无法安心工作。
由于室见正为客户的事情闹别扭,因此访问时发生的事情主要由工兵说明。社长依旧完全不听别人的说明,马上就以「我知道、我知道。」结束话题。光是向社长说明缘由并让客户同意工兵他们担任负责人就花了整整两天。另一方面,室见严苛的训练使工兵完全没有闲暇休息。再加上某人一离开视线就摆出不成体统的姿势,工兵总是被吓掉半条命,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樱坂,你走太慢了。」
走在前头的室见生气地回头。
室见身着横条纹上衣、牛仔裤,背着运动背包,一身轻便的打扮。贴身的裤子钩勒出美丽小巧的臀部曲线,仿佛刚出生的小鹿般惹人怜爱。
——我也有我的苦衷啊。
工兵叹了一口气。
仰赖海鸥的协助准备了室见的工作服,但她却嫌这个不够可爱、那个布料太硬。费尽心思说服她穿上这身衣服已经是今天早上九点,终于算是有个样子了。为了让今天的工作成功,必须让室见换上正常的上班服饰。公司内就算了,在客户公司里发生像三天前那样的事情,那就让人目不忍睹了。
真是的……为何自己必须做到这个地步不可。
工兵感慨地心想。
自己都准备要辞职了,应该说这个案子结束后就一定要向藤崎先生递辞呈。
我真的不管了,辞职以后她要在外面殴打客人,或是露出内裤都不关我的事。不过到目前为止公司内外的人都没有人在意吗?
工兵又叹了一口气,用忧郁的神情看着室见:
「时间还很充裕,不用这么赶啦。集合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分吧?」
现在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慢慢走也可以在三十分钟内抵达。但是室见摇头:
「早一秒也好,我想赶快准备啊!尤其是这次完全不知道机架附近的状况,如果有和数据不同的地方,就必须早点修正顺序!」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但是有必要这么着急吗?这次的事前准备相当充足,设定很完美,也准备了发生问题时的复原程序,应该没有什么要特别担心的事情。
室见没有注意到工兵的迟疑,径自快步向前走。
——算了,现在才在意也没用了。
工兵搔搔鼻子。反正自己只能照室见的指示来行动和支持。能不扯她的后腿应该就谢天谢地了。再确认一次作业顺序好了——
「——樱坂。」
室见继续直视前方,呼喊陷入沉思的工兵:
「关于礼拜六的事情……」
「礼拜六?」
「藤崎先生拜托你假日出勤那件事。」
「……啊。」
讨厌的回忆在脑中苏醒。毫不留情地剥夺自己成为社会人士后的第一个假日。那怎么了吗?室见「嗯……」地嘟囔了一阵子后,犹豫地说:
「海鸥告诉我了,你会接受藤崎先生的请托不是为了假日出勤津贴什么的……」
室见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怎么了……?工兵等着后续但室见摇头:
「……没什么。你怎么可能……会为人着想呢?」
「什么事?」
「我不是说没事吗?快走啦!」
搞不清楚的工兵露出诧异的表情跟在室见身后。真的很难理解她的想法。
走了一阵子后,在集合住宅的对面看到一栋巨大的建筑物。七层楼高的宽幅大楼。屋顶上有两根如同兽角般的高大天线。
「是……是那栋吗?」
工兵看着地图确认相对位置。便利超商旁巷内的公园后方。没错。那就是目的地堀留证券公司的数据中心。
「没想到……是栋普通的办公大楼呢。」
工兵不禁有点失望。
数据中心——拥有强力的电源设备和耐震结构,兼具各种通讯线路,为信息系统的核心。
在网络上调查时,还以为会像座工厂呢。
「都心型的数据中心大概都长这样啦。郊外型就会有像是研究所的设施,但是那种地方的交通都相当不便。」
因此需要常维修的话使用者不喜欢吧。工兵不禁感叹起这业界的形形色色。
——
数据中心的大厅相当冷清。
在接待处确认身分、检查随身行李并将手机交给柜台保管后,两人收下入馆卡随着职员前往作业场所。
在杀风景的走廊上穿过数个大门,随着深入内部,不但照明愈来愈弱,气温也逐渐下降。搭乘电梯下楼后便看到正面的金属制拉门。墙壁上设有大型的卡片阅读机。
「啊,这么说来我可能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事?」
「这里面会超级冷。」
「……什么?」
门扉随着隆隆声开启,雾状的冷空气便跟着从门内溢出。工兵身旁的室见匆忙穿上外套:
「所以一定要带防寒衣物过来。」
「太慢说了啦!」
是想冷死我吗!而且真的好冷!糟糕,真的超冷的!
「处理能力高的机器不但会消耗大量电力,还会散发出许多热能,所以必须进行冷却。尤其是数据中心所设置的机器密度相当高,为了防止机器的热气相互干扰,会特别加强冷却。」
「不用这么冷静地解说!该怎么办啊?这样下去我会冷死!」
「你太夸张了吧?没你说得那么冷啊。」
室见一脸麻烦地从运动背包里面掏出灰色的外套。
「拿去。」
……咦?
「公司买的工作用外套。最近只有海鸥在穿,大小应该刚好。」
「……你特地带过来的吗?」
到底在想什么?该不会里面有放图钉吧?工兵胆颤心惊地将内里翻出来。什么也没有……?觉得可疑地闻闻看。啊,有香味——
……
被室见揍了。
「你在做什么?变态?」
「不……不是啦。只是很意外你会为我着想,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室见气呼呼地将头撇向一边,纤弱的肩膀上下起伏:
「我只是出门的时候想到就带来了,毕竟是重要的工作,你在中途不舒服就麻烦了。」
用冷淡的口气说完使踏入室内。发生什么事了?温柔得让人觉得恐怖。如果在出门的时候就发现,早跟我说不就好了啊。但工兵想起出发前的兵荒马乱,确实为了忙着确认随身行李而完全没有空闲跟室见交谈。但平常一定会毫不在意地说:「喂!樱坂!连我的行李一起拿着!」啊。嗯……工兵无法释怀地跟着室见前进。
室内相当宽敞。金属材质的箱子紧密地排列在单调的室内。白色、黑色、灰色以及奶油色。虽然颜色不同,但形状大同小异。高两公尺,宽六十至七十公分。前面设有把手方便开关。这些都是收纳服务器和网络机器的设备——机架。
进去后左后方窗边的空间设有堀留证券公司的机架。编号是A-105和106。职员打开机架的锁并向工兵他们说明几点注意事项后转身离去。
「那么——」
恢复心情的室见坐到地板上,伶俐地从运动背包中取出器材排列在周围:
「樱坂,先确认机器的位置。检查机架图,看看是否与事前的信息有所出入。」
「是。」
工兵打开机架盖,里面放满薄型服务器和网络机器。链接机器的大量网络线彷佛藤蔓盘结交错的丛林。工兵确认手边的机架图确认作业用的机器。
「有了。主机名D17—RT01。端口也如同资料。」
「LED呢?有亮着吗?」
「……有……是绿色。100Full,没问题。」
「OK,那我要操纵控制台啰。」
工兵从室见手上接过控制面板网络线接上路由器,为了事先筛选出机能正常的部分,先检查是否有回路错误或端口不良的状况,当机器交换后发生什么意外也比较容易锁定问题。接着必须先备份旧有机器的系统设定。
确定现在时间为十一点三十五分。
委托负责人会在十一点五十分时带替换机器过来,指示我们进行替换作业。必须在那之前结束准备工作——工兵绷紧神经,重新确认步骤时……
「咦?你们已经到了啊?」
狐狸眼男性出现在机架室入口。带着两名年轻的工作人员,大型推车上放着两个纸箱。苍白又神经质的脸孔正是堀留证券公司负责人的特征。
……两个?
一个是替换机器,另一个是什么?
「既然你们已经到了,那可以请你们现在开始进行替换作业吗?那台机器必须撤除。」
负责人一到便语出惊人。工兵和身旁的室见一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室见瞇起眼睛瞪视客户,声音相当低沉严肃:
「替换作业是十二点开始吧?我们现在正为了作业顺利进行准备。」
「情况不同了。」
委托负责人大言不惭地如此说道,并翘起下巴指向作业中的机架:
「那台机器也要用在别的地方上。配合业者变成必须在下午一点开始进行作业,不马上送过去的话会来不及……啊,没问题的,已经通知公司内部断线的事情了。」
「什——」
室见张着嘴巴沉默一秒后,马上竖起眉头,握紧拳头大声怒吼:
「您在想什么!没有确定新机器的运作状况就把旧有机器撤除,发生问题的话该怎么办?
会无法复原啊!」
狐狸眼的负责人震慑于室见惊人的气势,不悦地支吾嘟囔:
「会有什么问题?不就是输入系统设定而已吗?而且是同样的系统设定和同样制造商的机器。哪会发生什么问题。」
「实际上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问题啊!如果凡事都能按照理论顺利进行的话,就不需要我们工程师了!」
负责人畏缩地摆手:
「啊——够了。总之就是你们挂在嘴边的风险和缓冲之类的东西嘛。就是用这一招来延长作业时间或是抬高价格的吧?不巧这招对我没用,我们公司一直以来都删减了这方面的成本。」
拆掉、拆掉。
年轻的工作人员依照负责人的指示靠近机架。工兵尚未备份旧有的路由器设定,控制台的网络线就被拔除。完全没有机会制止。
从推车上卸下较大的纸箱开始包装旧的路由器,并从小型纸箱中取出替换用的机器。旧有机器转瞬间就被推车迎走。室见愤怒地看着事情的经过,抿着嘴角的表情仿佛女鬼。工作人员在提心吊胆的工兵面前将新机器安装到机架上,老练地锁上螺丝插上电源线。负责人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接下来就拜托骏河系统公司了。」
说完便像没气的气球般靠在墙上,懒洋洋地翻阅着记事本。
「室见……」
室见依旧愤恨地咬着下唇。过了一阵子后才克制住怒火,小声地低喃:
「……樱坂,开始工作啰。」
「但……但是——」
工兵无法接受。对方完全无视我们的事前准备,还必须默不吭声地工作吗?一定要对客户必恭必敬吗?面对不满的工兵,室见摇摇头:
「不管有什么状况都要做到最好,这是我们技术人员的职责。不管委托人是怎么样的人,我们处理的协议和封包都不会改变。只要如常执行就好了。」
室见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控制面板网络线交给工兵,他连忙将网络线插入新的机器。室见坐在地板上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闭起双眼深呼吸,接着稍微抬起下巴张开唇瓣。
工兵在旁屏息以待,室见缓缓睁开棕色的双眼,面无表情的脸庞彷佛高级的陶瓷洋娃娃。她抬起双手,静静地——有如钢琴家准备弹奏乐曲般,将指尖放在键盘上。
「樱坂,LAN局域网络线。」
工兵遵从指示拿起跳线网络线,直接链接PC和路由器,路由器的LED灯转为绿色。
室见的食指流畅地敲打着键盘,窗口讯息不断切换,画面的变化令人眼花撩乱。两周前的工兵一定是一头雾水,但现在可以稍微地理解。连接控制面板设定端口地址,确定IP等级之间的沟通后,用TFTP(注:小型文件传输协议)传输系统配置文件案。这比一行一行输入系统设定快上许多。
室见叹了一小口气,用小指轻打输入键:
「我已经提交了。暂时先让它重新读取,开始运作后更换网络线。」
好快。
工兵深感震撼。作业开始还不到十分钟,果真拥有精湛的技巧。室见——真的很厉害。
电源灯停止闪烁,端口的灯亮起。工兵将网络线的其中一端接上路由器,看向室见:
「LED灯稳定下来了。」
「这边也出现提示了,可以接上主要接线了。」
要将网络线的另一端连结至上下的机器。只要设定正确就会传输资料,和之前在研究生模拟时一样。输入Ping确定封包的传输。
工兵一边确认网络图,一边寻找网络绿的接口。WAN端接在电信网络业者的终端机上,LAN端接在防火墙。
第一次的……实际工作现场。
工兵咽下一口气,使劲握住连接器。如果插错位子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只是无法通讯还好……应该不会响起警报或是破坏系统吧?
「樱坂,快点插上去。」
「啊,是!」
马上挺起胸膛插上网络线。熟悉的LED亮起,以100M全双工传输衔接上了!
——好,正常。
「室见,插上去了。」
听到工兵应答的室见马上开始敲打键盘,一一消化事前制作好的测试,确认端口的错误、确认PPPoE(注:以太网络上的点对点协议)的状态、IPsec通道的的状况。
她舔上嘴唇,视线继续扫射屏幕:
「IKE(注:网络密钥交换)OK,IPsec通道——也正在提高。确认连上公用网络,NTP(注:网络时间协议)同步成功……好像没问题。接着只要确认私有网络之间的链接就好了。」
以LAN端口作为源头,向对象据点传送Ping。只要结束这道手续,测试就几乎完成,可将机器交给客户。
但是进行这项作业时,室见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
「……」
再一次输入Ping。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次输入指令。输入数字之后,按CTRL+C停止。再执行——
室见的表情依旧不明朗,有如石头般僵硬。
「怎……怎么了?」
室见缓缓地摇头。
「……没有。」
「……咦?」
「没有Ping的回应。」
答案出乎工兵意料。室见深锁眉头:
「typo……?不可能,已经读取到确认运作的系统设定了,应该不可能……因发生错误而有设定跳掉?但是有读取到diff档案文件……」
室见自言自语的同时继续敲打着键盘,再次确认机器的状态,但是刚才应该已经连上公用地址了,在VPN确立的状况之下,应该也可以进行私有地址之间的通讯啊?
委托负责人注意到异状,挑高狐狸眼疑惑地走近工兵他们: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一点就要开始运作,你们拖延到时间的话,我们会很困扰。」
「——只是一项测试项目还没完成而已,正在确认中,请您稍等一下。」
室见完全没有将视线移开屏幕。认真地持续敲打着键盘。
「确认中……你们——」
工兵慌忙地挡下准备逼近室见的负责人。
「请……请等一下!现在正在测试,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马上就会结束。」
「马上?」
「是……呃——」
工兵从数据中取出作业程序表,十二点三十分至四十分是确认系统运作的时间。现在是十二点半,时间还相当充裕。
「您看,现在是这项作业,如预定行程进行,没问题的。」
委托负责人仔细阅读工兵手中的资料后,不愉快地转身:
「……算了,拜托你们真的要做好啊。」
他冷哼一声地回到墙边。工兵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想让他打扰室见工作。这两个礼拜一直跟在她身边,看得出来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应该发生了预料之外的问题,而且还是连资深的室见也没有遇过的意外。
——
「樱坂,帮我重新启动ONU(注:光纤网络元件设备)。」
室见在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开口。
「ONU?那是什么?」
「回路终端装置,在活动隔板上有个白色箱子吧。」
「啊……有,是这个吧。」
是刚才与路由器连结的箱子。工兵小心翼翼地拨开光纤网络线后拔起电源线,算准时间再度接上电源,确认LED灯亮起。
「重新启动了。」
「谢谢。」
……
看室见咬紧牙关沉默的表情就知道没有得到好结果。
「帮我重插一次WAN端网络线。」
「是。」
「……LAN端也是。」
「是。」
「重新启动路由器的电源。」
「……关掉——开机了。」
重复相同作业的次数慢慢增加。指针已过十二点四十分,已经超过预计的测试时间。
「为什么……?」
室见轻声低喃,浑圆的双眼透露出混乱。
「等等!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没有连上线吗?」
机架室响起委托负责人的怒吼。狐狸眼男性推开工兵俯视室见:
「状况呢?现在发生什么事了?」
室见依旧盯着屏幕,用坚定的口吻回答:
「据点之间无法联机。虽然能取得公用地址之间的联系,但是LAN内的私有地址无法得到Ping的回应。」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如果据点之间无法联机就没有意义了啊!你有好好确定设定吗?该不会是打错地址了吧?」
「……地址我已经确认过很多次了,其他设定也没有问题。也有检查和原设定的差异,但之间没有不同之处。」
室见咬紧下唇回答。客户明显露出狼狈的样子。
「咦?那到底是什么?那该怎么办啊?」
「——只能切换回原本的机器了。请您把旧有机器运回来。」
「不……不可能,那不可能啊。」
客户的脸色唰地发青。
「另一个地方的旧有机器也送到别的地方去了,若不送新机器过去,下午的业务会完全停摆。而且我是交给运送业者搬运,根本不可能送回来。」
「什……」
工兵感到难以置信。不只这里,连其他据点的机器也像打撞球般地交换了吗?而且还几乎同时进行?这计划未免也太冒险了。
「总……总之你们快想办法解决,我委托贵公司更新机器,你们必须想办法完成!」
顾客惊慌失措地回到墙边,拿出内部通话用的PHS向公司报告情况。可以从话中听到「供应商出错」和「已经让他们事先确认过了」等语句。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工兵非常地气愤。无视我们的事前准备、扼杀复原方法,已经让我们进行高风险作业的明明就是你!竟然还想把失误全怪罪在我们身上吗?
偷偷观察室见的反应,只见她扭着嘴唇低头沉思。手机显示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分,距离结束时间仅剩十分钟。
「……重新输入一次系统设定,删除相异之处。也只能这样了。」
室见用干哑的声音低喃。全部的方法她都已绖试过了,是怀疑有遗漏的地方吗?或是认为只要改变确认顺序就会产生不同的结果?无论如何,工兵不认为重复相同方法会有好的结果。
不过自己也无法提出建议。工兵没有VPN的相关知识,分析问题的方法也全由室见传授。自己知道的只有初步的路由知识,以及设定机器时的基本态度——就是只输入自己理解的设定,废除多余系统设定;输入的必须是发生问题也能在现场立即检查的设定。只有这样而已——
……咦?
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工兵心底涌出难以形容的异样感。室见教导的工作方式和现在的状况有些许差异与隔阂。
——
深入思考后突然发现。
对了……该不会是——
室见深吸一口气,紧闭双唇抬起手。画面上开启档案传输软件,只要从终端输入指令就可以让路由器复制PC里的系统设定。她注视着键盘,拇指接近输入键。
「——请等一下。」
工兵不禁出声阻止。室见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她抬头瞪着工兵:
「什么事?」
「重新输入系统设定会浪费五分钟。如果依旧无法运作的话就来不及了。」
室见满脸讶异,表情彷佛在说:「这还用你说吗?」
「所以?」
「应该考虑其他方法。」
工兵的语气相当坚定。室见瞪大浑圆的双眼,眨了一次后烦躁地撇开视线:
「如果有的话早就做了!重新启动机器、重新安插网络线、重新设定程序,能做的全都试过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其他方法了!」
「真的吗?」
「……?什么意思?」
「可能是原本的系统设定本身就有错误,不是吗?」
室见哑口无言地看着工兵。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个系统设定可是安装在原本已经在运作的机器上耶,即使变更位置也不可能会改变环境——」
「但是,这不是你编写的系统设定吧?不是你充满自信一字一行编写出来的设定。既然如此,不就应该要重写一遍吗?由你亲手重新编写——」
「你……」
室见发出低吟。她咕嘟地咽了口唾液,鼻孔涨大:
「你认真的吗?现在只剩八分……不,只剩七分钟喔!」
「是还有七分钟吧!」
工兵加强自己的语气,室见的态度使他相当焦急。不对吧?你才不是这么懦弱的人,应该是傲慢、难以伺候又说话毒辣,但却可以轻松跨越所有困难的天才啊!我觉得啰唆又无法匹敌的对象不会在这种地方放弃,更不会重复毫无意义的作业程序。
「还有七分钟。请你振作一点,社长总是突然将几十台的机器推给我们处理,现在我们必须设定的机器只有一台,系统设定也不到数十行。五分钟——不,三分钟应该绰绰有余吧?」
「……」
「在最初的OJT,你对我说过『从头开始设定,只要有一行多余的设定就NG。』对吧?跟那时候一样,只留下知道作用的设定,其他全部舍弃。这是件简单的事吧?还是——」
工兵挑高嘴角,扭动脸颊,故意露出挑衅的表情:
「对别人说大话,自己却做不到吗?」
——
工兵以为自己会被揍,不论是巴掌或是拳头都有可能,毕竟知道自己说了非常失礼的话。
但是挨打也无所谓。自己真正在乎的是室见会在这里被打败,不想看她被那个负责人贴上无能的标签。
无法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只能由我驳倒这恼人的上司,不是其他人,而是我——樱坂工兵。我为了要让她另眼相待才在这两个礼拜这么拼命。我无法忍受由自己以外的人打败室见。
工兵屏气凝神地等待室见的反应。她缓缓抬起头,棕色的双眼酝酿着凶暴的光芒:
「……你这个新人还真敢讲啊。」
室见嘴角一撇,端正的脸庞浮现出有如猛兽般的微笑。
她一把抓起工兵的衣领。室见的脸近在眼前,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鼻息。她肌理细腻的肌肤传出熔铁炉般的灼热气息。
「你想要说我无能吗?」
室见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工兵吞了口唾液,依旧拼命虚张声势:
「如果你想在这里放弃的话,就不能怪我这样说了吧?」
突然,室见松开手,下一瞬间又用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工兵的胸膛:
「——没有顺利完成的话,你就跟我一起下跪道歉吧!」
室见重新面对电脑,卷起外套的袖管,拨开额前的浏海。
工兵睁大眼睛。
「室见……!」
「樱坂,你的工作就是让我能够集中精神工作。五分钟就好,不要让任何人跟我说话,办得到吗?」
工兵点头。
室见露出一抹微笑后,随即抹除脸上的表情,张开十指敲打键盘。
空气彷佛在振动。
画面上弹出许多个窗口,庞大的情报倾泻而出。执行初始化指令,将系统设定设回默认值,从零开始编写。
时间——还有四分三十秒。
背后响起刺耳的脚步声。
「请告诉我现在的状况。」
表情僵硬的委托负责人站定。薄嘴唇如冻僵般颤抖,原就偏白的肤色超越铁青,变得苍白。
工兵缓缓转身面向负责人:
「现在正在重新编写系统设定,快要结束了,请您稍等一下。」
「快要?你说快要?」
客户激动地破声大喊。狐狸眼中浮现出怒火及混乱,用咄咄逼人的气势指着自己的手表:
「你以为现在几点?剩不到几分钟就要开始处理下午的业务了!到底是什么问题?请仔细说明清楚。」
「为了辨别问题症结,现在正在重新编写系统设定。等查明清楚之后会跟您报告,请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没办法等你们查明清楚,我现在就要知道问题是什么!」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
工兵气得咬紧牙关。
已经告诉你现在正在调查了啊!连问题点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我怎么报告状况。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只顾着自说自话。而且报告能怎么样吗?你这委托负责人是能提出什么解决方法吗?——怎么可能。在我看来,你完全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才不断提出问题而已。
「既然你无法说明,那我就去问那个——正在作业中的人。喂!喂!你——」
工兵用身体挡住准备逼近室见的客户,并瞪视着他:
「她正在执行作业。」
客户瞬间无法反应工兵突如其来的动作,一脸呆滞,但马上露出极度烦躁的表情:
「我没有话要跟你说,请让开,要不然我就要向你们社长提出客诉。」
「无所谓喔!如果那样您就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会请社长亲自向您道歉。」
「……」
「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报告状况吗?还是让系统运作?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做其他尝试了。既然如此,请让我们做到最后。」
「如……如果无法顺利运作,你们打算怎么办?」
「一切都会顺利的。」
工兵露出柔和的笑容断言。
表情充满自信。
沉稳的声音。
「她负责的系统一定都会顺利运作。」
——撒了一个漫天大谎。
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室见以前的工作内容。实际上以社长的个性看来,应该曾经接下无法达成的工作吧?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消除客户的不安,为此说点谎无妨,反正没有顺利运作的话,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道歉,这点小谎根本就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先说先赢。
感情的浪潮渐渐从客户脸上退去,依赖的眼神取代了怒气。这边已经解决了,只剩下——
工兵转过头确认室见的状况。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八分。距离作业时间结束,只剩下两分钟。
「……」
室见的双手停止动作。
皱着鼻头,直盯着画面。
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没有时间了!不赶快动手就会来不及进行下午的业务!难道已经完成了?不,要不然为什么不发一语?
该不会——碰到瓶颈了?
即使重新编写系统设定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吗?
完了,已经没有选择其他方法的余地了。
——十二点五十九分。
手表的秒针残酷地开始倒数。
五十秒、四十秒、三十秒。
室见一动也不动,负责人像是得了疟疾似地开始全身颤抖,工兵也不禁握紧拳头,使指甲陷入手掌中。
二十秒。
工兵几乎要呼唤室见的名字。但是工兵的焦虑若感染给委托负责人,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那样就一切前功尽弃了。
十秒。室见摇了摇头。
……?
「完成。」
轻声低语的同时,室见抬高纤细的手腕。
深呼吸一次。
瞠大眼睛。
拿出全身的气魄。
伸出手指。
按下键盘。
室内充满紧张的气氛。
屏息以待的工兵等人面前,路由器的LED灯开始激烈地闪烁。
开始进行通讯,服务器、防火墙和交换器,全部都闪耀着炫目的灯光。
工兵连忙看向手表。时间是——下午一点整。
「——是。刚结束……可以进行处理了吗?真的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身后的客户紧紧抓着PHS,邹起脸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
工兵擦拭额上的汗水重新转向前方,看见室见得意地对他比出大拇指。
不禁苦笑心想,让人担心还这么得意。
脸部肌肉紧张得发僵,自己到底有没有好好露出笑容?工兵一边想着走向室见。
结果问题出在韧体上的程序错误。
这次更新的厂商,旗下路由器即使韧体是同一个版本,不同机种所用的档案也不同。例如Ver4·07这个韧体有A机种专用的Ver4·07(for A),以及B机种专用的Ver4·07(for B)。当然提供的机能和支持的系统设定都一样,但不同档案有可能造成在某机种上能运作的设定,却无法在其他机种上运作。工兵他们就是陷入这种机种专用问题的陷阱中。
虽然不知道细节,问题好像是出在VPN通道上的ACL——访问控制串行。更新机器的韧体无法处理虚拟端口上(也就是VPN通道等)的ACL,使得连正常通讯也受阻。旧有机器和骏河系统公司的验证器材没有相同的程序错误,因此即使是同样的系统设定也可以正常运作。
室见重新编写系统设定的时候,以暂时先不去适用ACL来设定VPN,确定此方法可以顺利运作后,再将ACL的设定从虚拟连接埠变更为实际连接埠,确认运作状况。
——以上只是现学现卖,其实工兵完全无法理解问题点。不过向客户说明状况后,对方惭愧地保证以后一定会确保验证器材。甚至还提出「其他有问题的案子也想拜托骏河系统公司」的请托。工兵他们闻言连忙打断话题,一般的案子也就罢了,总交给我们除错的案子也只是徒增困扰。但经由社长接案也只会恶化状况,便用回公司再检讨来搪塞后便迅速离开数据中心。
那之后的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
紧张感消失后,工兵几乎只剩下空壳。感觉坐上电车后,身旁的室见变得相当多话。大部分是抱怨社长,剩下的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工兵几乎是在半梦半醒间听着她的声音。
应该是因为连日以来的睡眠不足,使工兵随着电车的摇晃逐渐失去意识。
所以,那大概也是错觉吧?
距离御茶水只剩几站的时候,身旁的室见继续直视前方,缓缓地张开唇瓣,用极度温柔的口吻低喃:
「——今天真是谢谢你,樱坂。」
「樱坂,可以过来一下吗?」
工兵在座位上填写周报表时被藤崎叫住。
堀留证券的案子结束后,过了周末又到了周一。距离末班车时间只剩一个小时的骏河系统公司相当冷清。海鸥早一步离开公司,其他员工出外务后直接回家。工兵好不容易处理完迫在眉睫的工作,正觉得可以回家的时候听到藤崎的呼唤,让工兵不禁愣了一下。
——该不会,又有工作临时进来吧?
工兵怯怯地站起转身。藤崎只拿着记事本站在隔间的出口:
「在会议处谈吧!马上就结束了。」
和蔼可亲的表情反而让人觉得可怕。
抵达圆桌后,藤崎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后,先让工兵坐下后自己也跟着就座。
「……请问有什么事?」
工兵胆战心惊地询问,藤崎则温和地露出苦笑:
「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你也进公司两个礼拜了,想问问你在我们公司工作的感想。」
「感想——吗?」
「和室见相处得如何?顺利吗?」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工兵松了一口气。
「一直在惹她生气啊……她应该快要受不了我了吧。」
「是吗?听海鸥说你们相处得还不错啊?」
那个人又随便乱讲了……工兵有点没力地回答:
「只是在拜访客户的回程一起吃中餐而已。工作上——还是一样,今天光是工作报告书就被退回二十次左右。」
工兵反而觉得室见最近愈来愈严格了,每次都会挑出细微的错误指正。机器的一行设定也会被逼问为什么会这么写、为什么选择这个数据。一周前的自己应该会觉得她是在虐待自己吧?认为她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刻意让我哀号叫苦。
——不过在上次工作中,对她说了失礼的话……
所以完全是自作自受啊。没有被无视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过在工作回程的电车上听到的话到底是什么呢?她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谢谢」。那果然是梦吗——还是愿望?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希望室见对自己温柔一点……不,怎么可能。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
藤崎稍微慎重其事地对深思的工兵说道:
「室见会这样和别人一起行动是很稀奇的喔,平常她都会自己一个人去洽商,也只会给别人只需要跑程序的工作。室见带你去拜访客户时,我真是大吃一惊呢!」
「是吗……」
「还有上上礼拜六,我不是让你在假日出动吗?室见可是相当生气地来找我理论呢。」
「……咦?」
「她气势汹汹地说:『请不要任意使唤我的部下,无论如何都需要人手的话就来找我,周末就让新人好好休息吧!』」
工兵听得目瞪口呆。
那天室见的确说要调整工兵的工作量,也说要由自己负责处理社长胡乱承包下来的工作。但是没想到连藤崎都交待过了。
……
藤崎加强语气继续说道:
「室见很少会这么为别人着想,她虽然在技术层面上相当优秀,但却没有沟通能力,即使有部下还是会一个人行动,也常常和客户吵架。原本预计让你跟着应该会有所改变——结果比我预期得还要好。」
「结果?好?」
「技术层面的问题由室见解决,你则负责和客户沟通。你在老家有帮忙店里的生意吧?我想你应该可以活用当时的经验。」
工兵错愕地差点从椅子上摔落。他狼狈地看着藤崎:
「为……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情呢?我应该从没和藤崎先生谈过——」
「我听说你在面试时曾经自荐过这点,人事部门传来的评鉴数据上有写。」
工兵哑口无言。
连这点都算计进去才决定让室见担任我的OJT吗?不仅考虑到我的训练,还计划让我当室见的支援。该不会从一开始决定部门时就已经考虑到了吧?
「——真不愧是藤崎先生。」
工兵脑中浮现海鸥的台词……原来如此,她当时就注意到藤崎的意图了吗?考虑得也太周到了吧?这个人总是一副被社长耍得团团转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个深谋远虑的人。
「所以说——」
藤崎面露微笑,用恶作剧的眼神盯着工兵:
「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好好向室见学习技术层面上的知识,和客户洽商时就有劳你支持她了,希望两个人都能早日成为我们部门的战力。」
工兵走向休息区,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
一缕轻烟从烟灰缸中升起,刚才或许有人待在这里吧。工兵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打开易拉环,啜饮一口后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实在没有心情马上回去工作。
「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藤崎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以后——也就是明天以后要继续以骏河系统公司员工的身分努力工作吗?
……
办不到——
理性冷静地定下结论。自从进入这间公司就不断被牵扯进无数的麻烦之中。只有两个礼拜就这样子,持续一年……不,持续一个月的话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而且自己已经决定要辞掉工作了。为了不要增添室见的麻烦,为了不要继续体悟到自己的无能。离开骏河系统公司,应征下一份工作,寻找一个符合自己能力的职场。
这样的我能支持室见,成为部门的战力?真是个不好笑的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对吧。
——
「你在这里做什么?」
耳熟的声音响彻休息区。工兵转头一看,发现走廊入口站着一名发色明亮的少女。略为上吊的眼尾配上棕色的瞳孔,樱花花苞般的唇瓣,小巧的脸庞就如平常般不爽至极。她身穿摩卡色的百褶裙和米色连帽衫,将手插在前口袋的模样相当孩子气。
「室见……」
室见无精打采地环顾周遭,哼了一声后瞥了工兵一眼:
「周报表写完了吗?」
「……啊。」
糟糕,她在等我吗?工兵连忙站起准备回办公室时……
「还没写完也没关系,你先继续休息吧。」
室见用冷淡的口气说完,便走到错愕的工兵身旁尘下。
「你坐吧。」
室见用下巴示意半蹲的工兵坐下。被气势所震的工兵乖乖坐下,室见默默地将手插在连帽衫口袋坐在他身旁,看来不是过来买饮料的样子。
——这是什么状况。
工兵紧张地全身冒汗。
……咦?这是欺负人的新手法吗?为什么这个人会坐在我旁边?有什么话想说吗?还是我应该说些什么吗?
仔细想想,室见完全没有提到上周工作的事情,明明对她那么没有礼貌,却连一句责骂也没有。平常的室见不可能是这种反应。还是她其实生气得想藉此机会报复。那现在的沉默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正在思考要怎么料理我吧?例如拿螺丝起子刺进我的鼻孔,或是拿网络线勒紧我的脖子,或是用束线带捆绑我所有的手指——
「樱坂。」
「对不起!」
工兵以飞快的速度下跪,额头贴在地上乞求室见大发慈悲。眼前就是靴子尖端。工兵继续低着头,一股劲地如小动物般颤抖。
「……你在做什么啊?」
头顶上传出错愕的声音。工兵怯怯地抬头,发现室见傻眼地俯视自己:
「……做什么……你不是想要叫我为之前的事情道歉吗?」
「之前的事情?」
「上周工作时,对你说了不礼貌的事情。」
室见皱起眉头发出「什么?」的一声。
「我干什么事到如今还要你为那种事道歉?快点坐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话?
是什么呢?提心吊胆地站起来坐到沙发上。室见仍旧板着面孔,搔搔鼻子深吸一口气后,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话时,却又马上抿起嘴巴。
……
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工兵讶异地注视着室见。最后她烦躁地搔着头大喊:「啊,真是的——」接着摇摇头,握紧膝盖上双拳:
「OJT。」
她唐突地说道。工兵不解地眨眼:
「……什么?」
「OJT,你合格了。」
室见抬起头来瞪着工兵。
……咦?
「虽然还没到两个礼拜,但你也算是相当努力工作了。毕竟已经了解你还算是有能力,差不多可以先让你通过……虽然你还完全不行,在我看来根本就跟小鸡一样,但是至少还有严格训练的价值。」
「……」
工兵错愕得嘴巴都合不拢。
思考完全无法跟上预想之外的台词,瞬间觉得一切都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表情相当认真。
室见低着头。应该是有点在意工兵的反应,她板着脸孔稍微往上看着工兵:
「……如何?」
「什么如何?」
「还想继续当我的部属吗?」
语气中搀杂着不安,意外地从坚强的面孔下露出软弱的一面。棕色的双眸藏不住动摇。工兵不禁噤声。
如果是十天前的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是为了让室见另眼相待才努力至今,并打算在她认同自己的同时丢出辞呈。本来是以这种报复心态作为燃料驱使自己努力。
但是对室见的芥蒂已经渐渐减轻。身为她的下属没有任何不满……呃……虽然想提醒她禁止体罚和严守末班车。除此之外,自己并不排斥在她底下工作。问题出在更根本的地方。
自己到底是否能继续待在这间公司,继续待在这个IT业界——
……
……
可恶。
工兵仰望天花板。
早已知道自己内心的答案。进入这间公司以来,体验到无数次的修罗场和赌场、最后一刻脱身而出的快感,以及实际进行系统切换时的紧张感——
至今从未体会过这些经验。
每当想起在数据中心发生的事情,痛苦、压力和快感相互交织冲击着神经。这些打工和帮忙家业时绝对无法得到的感受,有如麻药般侵蚀着工兵,使其他的可能住变得相形失色。
现在还有其他工作能够满足自己吗?体验过这个世界,度过这段惊险刺激的日子后,还能继续待在早上九点上班,完成例行公事后下午五点下班的职场吗?
……
唉——
工兵挑起嘴角。
受到恶魔魅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即使知道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即使知道会葬送自己的一生,还是会不禁受到诱惑而靠近。
「……樱坂?」
沉默让室见不安地呼唤他的名字。
工兵回头直视室见:
「那些验证器材——能买到有一半是因为我的功劳吧?」
「咦?」
请——让我也使用那些机器吧。
轻快的语气。
若无其事的口吻。
工兵确定了自己应该前往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