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AP,恶魔般的字眼。
只要耳边听到这个字,现有业务的优先度便会荡然无存,顺序被打乱,工作量激增。
「樱坂,这件先ASAP处理!」、「期限?嗯——就ASAP吧?」、「总之按照ASAP进行下去就对了!」
一开始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期限是ASAP?怎么回事?莫非是「后天」的口误吗?(注:「ASAP」和「后天」的日文罗马拼音相似)
但周遭的同事们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解释:
「ASAP就是ASAP啊。咦?不知道?就是As Soon As Possible (尽可能快)的缩写,叫你尽快完成工作的意思……什么时候截止?当然是ASAP了。」
简单来说,似乎就是「赶快做」的委婉表现。唔,毕竟是工作,是自己的职务,所以有时候的确不应该多说些什么,直接动手做就是。更何况自己是进公司第一年的新人,与其去理解诸多复杂的因素,还是果断行动比较快。尽管如此,处理障碍时被要求ASAP的话实在很伤脑筋。当客户在催促「还没恢复吗!还没吗!」的时候又补上一句「这件要ASAP!」真的会让人快要发疯。话说回来,既然是「尽可能快」,若答案是「不可能」的话,是不是可以排到后面再来处理呢?为何要在所有作业当中占据最高的优先度?难道是As Soon As Possible or NOT,「无论是否可行,全速处理」吗?oh my!饶了我吧。
无论如何,对于骏河系统的新人SE——樱坂工兵来说,「ASAP」这句话就是个罩门。光是听到就会起疹子、反胃、心跳加速。搞不好真的会引发过敏性休克——都是源自于某天发生的这么一件事。
社长出现在办公室里这么说道:
「喔,有个案子要拜托SE部门处理一下!ASAP。」
部门的空气彻底冻结。
忽然「砰」的一声,某个人影瞬间跑过社长背后。下一刻,通往走廊的门被关上。等等……刚才瞥见的那个眼镜,无疑就是部门主管藤崎。哇啊啊,被抛弃了!我们被部门主管抛弃了!
面对错愕的工兵,社长缓缓走上前来。
那厚厚的嘴唇扭曲成笑意,小胡子向上扬起。慑人的双眸、扁平的鼻子,以及没有一根毛发的光头。是骏河系统的社长六本松。
「哟,樱佐町,最近还好吗?还有室贺峠也是。」
我的名字叫樱坂,不是那种位于爱知县北方的地名。另外,我们部门里没有人叫做室贺峠。若真要说的话,那个人就是——
「我的名字是室见。这么久也该记住了吧,社长。」
隔壁座位传来彷佛呕气的声音。眼神阴沉的女孩子转动办公椅,她的手离开键盘,目光看似在瞪人一般。
「顺便一提,我的名字不是室兰,也不是室伏或诸星。应该说,最后那个名字根本没有任何发音相似,听起来完全不知道有人在叫我。拜托帮帮忙吧。」
她沉着脸抗议道。一个手脚纤细、身材异常娇小的女孩子,身穿白色蕾丝上衣搭配焦糖色的蛋糕裙,一头长发则以黑色缎带发箍整理起来,就像洋娃娃一样——应该可以这么形容吧?透明的肌肤、尖挺的鼻子,粉嫩的嘴唇如樱花的花瓣,光是看着就让人心脏猛然一跳。倘若天使降临于人间,大概是这种感觉吧。正是充满了神秘魅力的一个女孩子。
话虽如此,这里并非教会也不是天国。她更不是什么天使,而是骏河系统的一名员工。
室见立华,和工兵同为SE部门的网路工程师。顺带一提,也是他的直属上司和OJT负责人……咦?不,这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三二岁,像个女国中生的女孩子正是樱坂工兵的上司。
她的眉头深深刻画着皱纹,心情显然很不好。这也难怪,工兵和她如今正在忙着设定客户的防火墙。在必须专心的时候突然接到ASAP的工作,自然不会表现出欢迎之意了。
但社长似乎并未察觉周遭的恶劣气氛,依旧快活地摆动双肩:
「哈!哈!哈!抱歉抱歉。到了这把年纪老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啊。以后我会多注意的。对了,我说室生寺——」
「…………」
室见夸张的叹了口气。或许觉得再这么争辩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她的表情一凝:
「是的,有新的工作吗?」
「嗯,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想请你评选一下这个。」
「评选……吗?」
社长递出一张纸来。工兵凑上前去看。似乎是邮件的列印内容,A4的纸张上印着加了引用符号的一长串内文。
「骏河系统 六本松先生
平时承蒙您照顾了,我是麻布总研的M桥。
我们从某位客户那边取得了系统更改的RFP。由于提案的时程相当紧凑,应用程式和中介软体方面勉强能够估价,但网路和设备部分似乎必须透过其他公司的协助才能制作出架构。但由于期限过于紧迫,再加上需求的范围太广,每间供应商都拒绝处理……不好意思,不知六本松先生您那里能否帮忙估算一下费用呢?关于机器方面,只要有机种名称和数量的话,我们这边就会自行取得估价,贵公司只要准备作业工时以及采购品清单便很足够了……不知您意下如何呢?抱歉冒昧来信委托,还请务必考虑。麻烦多多指教了。」
附加档案里列出了看似客户需求的事项。
乍看之下似乎是单纯的广域网路的置换作业。打算撤除据点的ISDN路由器,改铺设宽频线路的VPN。网路拓扑为星形,将FTTH作为主要连线,重要据点则是以ADcnL当作备援。中枢线路是以专线连接网际网路……嗯?架构相当常见,估价起来也不用花太多时间。不,既然信中声明只要估算机器的机种和台数,那就根本称不上「估价」了吧。从预期流量和据点数推算出所需效能,然后挑选最合适的设备。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评选吗?
为了保险起见,工兵在网路上搜寻评选的定义。
「根据性能需求来挑选系统设备和基础建设。例如参考同时连绿用户数或CPU的使用率等数据来决定伺服器规格,视需求再追加负载平衡设备等等。(类)等于伺服器评选。」
啊啊,果然没错。
…………
很简单不是吗?
工兵倾头这么想道。
唔,毕竟社长的案件总是那么强人所难。这次原本担心又会被指派什么难题,但如今看起来还算能够应付。
正当工兵感到安心之际,室见「嘶」的抽动一下鼻子:
「然后呢?什么时候要完成?正如您所见,我们正在作业当中,要着手评选也是在这之后了——不,还有明天的例行会议要准备,所以必须等这些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后。」
「嗯,所以我才说ASAP。」
「请起码决定一个期限。」
室见毫不客气的要求。社长发出闷哼声。
真是吹毛求疵啊——他彷佛这么抱怨着,同时取出手机来。搜寻电话簿并拨打出去,然后将话筒贴在耳朵上:
「……啊啊,请问是M桥先生吗?我是六本松。您好……什么?……啊啊,是的,那封信我收到罗。不用担心,完全处理得来……哈哈哈,别那么客气。我们之间的交情还用说这些吗?平时承蒙你们介绍了许多的案件,偶尔也应该让我们回报一下吧……是的……是的,不会不会,啊哈哈哈。」
室见拚命向社长使眼色。她指着电脑的画面——防火墙的设定主控台,用很露骨的动作强调「赶快切入正题」。
社长看似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
「……啊——M桥先生。关于评选一事,什么时候要完成呢……不,不管有没有期限,我都打算叫他们ASAP处理,不过想事先和您再确认一下……嗯……嗯……嗯?」
社长的眉梢猛然一扬。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啊啊,啊啊,不,完全没有问题喔。我六本松建造乃堂堂男子汉,一旦答应绝不反悔。我会让他们全力处理,请尽管放心地等着吧……是的……哈哈哈,没那么夸张啦。这不算什么,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那么下次在镰谷的球场见。假日的时候……是的……是的。那么失礼了。」
六本松挂断电话。工兵和室见目不转睛地盯着社长看。室见「咕嘟」一声吞了口水:
「社长,我先声明一下。」
「嗯?」
「就算是单纯的网路置换案,在评选阶段光是阅读资料、挑选机器和估算工时就要花去三天时间喔。即使省略掉许多步骤,拿出一个概案来也得两天的时间。在这个前提之先……请问期限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今天晚上八点。」
「哇啊——!」
两人异口同声大叫。现在时刻是上午十一点,距离期限只有不到九个小时。在其他作业堆积如山的状况下又追加新业务?而且这个大叔居然还夸口说完全处理得来!
六本松「哎呀——」一声抓了抓头。他有些尴尬的扭起嘴角:
「嗯,有个粗估就行了。不用花太多时间,你们就迅速处理一下。粗略的评选就好,办得到吧?拜托你们罗。」
「等等!社……社长!」
彷佛要摆脱室见的追问,社长迅速离开了办公室。下一刻,一股无法言喻的沉默降临。
「那……那个……室见?」
「…………」
喔喔喔,僵住了。整个人完全静止了。她脸色苍白地「哈哈」笑道:
「八点,八点。防火墙、制作明天的会议资料,还有评选……会议是八点召开,明天用墙壁把评选火掉……」
「室……室见,请振作一点。快清醒过来!你的眼睛在乱飘喔!」
话说回来,把评选火掉是不行的吧。
工兵连忙摇晃对方纤细的双肩。室见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她紧握住拳头,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不行不行,差点就失去意识了。我真是的……这么不小心,居然会因为社长硬推工作过来而精神错乱。」
她咬牙切齿的回到座位,解除画面锁定的同时一边将资料递来:
「我这边接手防火墙设定,然后尽可能地同时制作会议资料。所以你就负责评选作业吧。」
「我?就我一个人?」
工兵眨了眨眼这么反问。唔,再怎么说也太勉强了吧。就算能挑选出大致所需的机器,选购配备的部分要怎么办?详细的线路种类又要选择哪一种?实在无法下判断。更何况工时究竟如何估算?要计算整个专案的作业,自己一个新人实在是处理不来。
但室见却粗暴地抛出一句:
「分店路由器就挑选最高阶机种的全套配备。线路也选最贵的。一个据点的作业工时预估个五十万就可以了。中枢就一千万左右。」
「这……这样会不会太贵了?」
的确,只要选择最昂贵的机器应该就不会有错,就连像自己这样的菜鸟也可以机械化的进行评选作业。
「分店路由器的最高阶机种……CISCO的3900系列吗?一台要两百万以上喔。十个据点要两千万,一百个据点的话——」
就是两亿。相当于UMBO彩券的头奖金额。
面对颤抖的工兵,室见用鼻子哼了一声:
「既然社长都叫我们粗估,只要统统以最高费用去估算就行了。对方应该也很清楚这个委托让我们相当为难,所以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评选的结果才对。」
「是这样吗?」
「那还用说吗?否则期限之内根本就交不出来喔。就连社长也……嗯,尽管他是个无可救药做事情不经大脑的人,但这种状况下,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叫我们拿出精确的估价吧。重点是交出成果,内容只是其次喔。」
「……真是这样就好了。」
工兵半信半疑地面向电脑。在他启动Excel,准备制作评选格式表之际——
门「啪」的一声打开,六本松探出脸来:
「嗅,关于刚才的委托,我是说粗估一下没错,不过要维持一定的精确度喔!千万不可以拿最高阶机种摆在各个据点就搪塞了事。这位是重要客户,必须要有最起码的规划和评选啊!」
说毕,门又关上。
室见这一次完全静止了。她保持在开启防火墙的管理画面上,整个人如石像般僵在原地。
「室……室见……」
工兵忐忑地呼唤,却见对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动。其嘴角扬起,露出锐利的犬齿来。
「呵……呵呵……呵呵呵。」
抽搐般的笑声。脸颊抽动,变成一副病态的笑容。啊……糟糕,疯掉了。
「开什么玩笑啊——!」
室见猛然起身,右手还握着装机架用的螺丝起子。她用极度凶暴的眼神瞪向办公室的门:
「老虎不发威,居然就当我是病猫!够了,我受够了。我要宰了那个秃头,今天一定要让他下地狱去!」
「……?」
眼看室见就要突击,工兵急忙从后方架住她的双臂。但对方的气势依旧不减,自己就这样被一路拖着走。唔!这是什么蛮力!她双手粗暴地胡乱挥舞:
「放……放开我,樱坂!别阻止我,让我杀了那个白痴!」
「不……不行啊,室见。你打算牺牲自己的人生和社长那种人玉石俱焚吗?冷静,请先冷静下来啊!」
「只要能终结掉那个恶棍,我的人生怎么样都无所谓!放开,快放开我——!」
…………
十五分钟后。
工兵好不容易安抚了失控的室见,并让她回到座位上。总之先请她继续进行防火墙的作业,自已则是准备处理评选的工作。工兵印出邮件资料,在靠窗的会议区设置了临时的校对会场。待凑齐电脑、书写用具及白板后,耐心等待室见的加入。
时钟的长针过了半圈左右,满脸不悦的室见现身了。
「都完成了。」
「辛苦了……」
「我把新增的Policy名称全部设定成『shine_shacyou(去死吧,社长)』。」
「?」
「set policy id 4 name"shine_shacyou" from"Untrust" to "Trust""Hage""Boke""Shine" permitlog。」
「你干嘛擅自设定Address Book和Service Group啊?咦,真的假的?」
工兵连忙冲向室见的办公桌,确认防火墙的设定画面。他输入get config叫出Policy……呼!没事。设定值都很正常。
隔着肩膀回头望去,室见却看似呕气般移开视线。工兵稍稍板起面孔:
「室见,不要吓我好吗?问题都已经堆积如山,要是再继续增加下去的话,我真的会心脏病发的。」
「真的吗?那么要不要再来一点小麻烦啊?要是你被送到医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叫我们继续评选才对……」
「别这样!哪有人这么开玩笑的!」
而且眼神是认真的!好像还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叹了一口气,工兵返回会议室。他拿起文件递给室见。尽管对方一脸烦闷,但还是接过了影印纸。
「总之先依序浏览一下客户需求,这样可以吧?」
「无妨。」
工兵的目光落在纸上。他逐一念出邮件的内容来:
「呃——终端用户为广尾电机,是家电量贩店呢。适逢创立五十周年,想藉此机会全面更新业务系统,并同时置换各种资讯基础建设。委托我们的内容是全国三百家分店的网路置换以及运用的评选吗?」
「等一下,运用?」
「是的。」
「意思是还需要建构完成后的支援工时?不光是初期工时而已?」
「是这么写的没错……」
室见伸手按住额头:
「搞什么啊,凭我们两个人根本就做不来嘛。监控、维护、运用定义,这些都是OS部门的业务范围喔。必须把稻草头也拉进来才行。」
「你是说梢?」
「是稻草头。」
居然又特地强调了一次。她指的是运用部门的成员,侄乃滨梢。尽管对方是名优秀的工程师,但和室见的关系却是令人绝望的恶劣。两人只要一见面就是吵架,偶尔还会互殴(不是譬喻)。就因为双方对工作的态度都很认真,所以每当开始争吵就迟迟无法收拾。前些日子也因业务立场上的些许不同而上演了全武行。室见会一脸不爽也是情有可原。不过——
「好……好了,先不管运用的问题。我们接着继续确认建构需求吧。」
工兵垂下视线:
「呃——系统中枢位在横滨户冢,与各分店似乎是用Hub-and-Spoke的VPN来连线。分店线路预计为光纤宽频,中枢则是设置备援化的专线作为网际网路的入口连线。另外,网际网路连线要附带MTA和Web代理伺服器的Gateway功能——」
「停!樱坂,暂停!」
室见伸出手掌来。她的眉间刻上深深的皱痕。
「什么?MTA和Web代理伺服器?」
「是的。」
听见工兵的回答,室见的表情一凝:
「那就不是WAN了喔。」
「是这样吗?」
尽管似懂非懂地一路念下来,但这么一说上面的确是写有Web的字样。这是网路案件当中不可能出现的字眼。
室见扭起嘴角:
「MTA是Mail Transfer Agent,也就是用来发信的邮件伺服器喔。至于Web代理伺服器,顾名思义就是代为存取网页的机器。无论哪一项都和网路完全无关,是属于伺服器领域的基础建设。」
「……可是需求是这么写的。」
「…………」
室见的脸色愈来愈难看,那凶恶的模样彷佛在说「抱歉,我还是去宰了社长比较快」。
工兵连忙继续念下去。呃——接下来是……
「分店方面要一并备妥顾客用的无线区域网路环境。」
「无线?」
「准备特定分店使用的串流服务系统(RTMP/RTSP)。」
「串流?」
「由于要开设电脑支援教室,视讯会议系统列为必备。」
「视讯会议系统?」
「另外,关于海外分店——」
「哇啊——!」
室见发出怪叫,整个人站了起来。她摇着头一边后退,伸出双手彷佛将工兵拒绝于远方:
「Sorry, I don't speak Japanese.」
「为什么突然讲英语?」
「l only know how to read simple sentences like鲔鱼罐头最棒and稻草头赶快切腹自杀,I'm sorry.I can't help you. Good luck!」
「什么叫Good luck啊!既然那么会说英语,请想办法搞定海外分店的问题吧。好了,赶快回座位!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工兵将准备溜走的室见强行按回座位上。她起先呕气了好一会儿,但目光不久后向上望来:
「……那么,到底要怎么做?内容还不到一半就很有挫折感了。视讯会议到底要怎么估价?串流服务除了把传播业者找来以外,根本想不出其他办法啊。」
「嗯……」
工兵闷哼着,一边拿起文件。
后面也尽是一堆让人伤脑筋的需求。
准备外部网域专用的DNS(Master和slave都要)。DC内的区域网路配线施工,还有将各分店之间的分机置换成VOIP……
满脸苦涩地翻开着文件,工兵皱紧了眉头。
「需求3-4-2 分店的网际网路连线不透过DC,直接以宽频线路连接。此外,病毒与恶意程式的扫描于事业耆的网内利用云端技术实施。」
…………
唔,云端是什么啊?事业者的网内——我们既不是网路供应商,也不是电话公司啊?莫非要为了这次的案件新开拓ISP事业吗?
(唔唔唔……)
工兵闭上双眼。
再离谱也该有个限度才对。怎么办……尽管绞尽脑汁,但就是想不出什么妙计。倾头思考了好一会儿——
「要边查资料边进行吗?」
他这么叹息道。室见投来疑惑的目光:
「查资料?」
「去问Google老师。」
啥——她用鼻子哼了一声:
「在剩下的八个小时里?要调查出视讯会议和海外据点的建构方法,然后理解至能够评选的程度?怎么想都办不到吧。更何况还有一堆必须考虑进去的组件喔。像这些你统统打算要边查边做吗?」
「…………」
说得很对。
但又能怎么办?再这样沉默下去也无济于事。若不快想点办法,期限一转眼就过去了。
现场充斥令人尴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当工兵半放弃思考,准备再次提议边查边进行的方案时——
室见突然站了起来。
她撑开鼻腔,顶着鬼瓦(注:传统日本屋檐上驱邪用的鬼脸瓦片)般的愤怒表情断然转身。
「室……室见?你要去哪里!」
莫非下定决心放弃了?错愕的工兵打算追问之际——
「我马上回来!」
抛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
呃——
该不会是去行刺社长了吧?
等一下会不会听到混浊的惨叫声?忐忑不安地这么等待之际,走廊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等……等一下,干嘛这么突然!我还在作业当中……等等,室见!」
「别说那么多,过来就是了。这可是社长案件喔。区区BIND的漏洞其他人也能处理吧。」
两个吵闹的声音逐渐接近。
光听内容就很清楚是谁。略带鼻音的嗲声、具侵略性却不失高雅的口吻。不会错的,是OS部门的侄乃滨梢。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就看到某个连身裙女孩被拖进来。琥珀色的眼眸、高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唇以及一张小动物般的圆脸。中长鲍伯的发型像刚睡醒一样乱翘。是梢。她甩开室见的手:
「啊——真是的!不要用那一身的蛮力拉我,衣服都快被拉坏了!这件才刚买不久呢!」
「衣服——?」
室见冷笑般地扭起嘴唇:
「反正一定是在UNI○LO或SHIMA○URA花三千圆左右买来的吧?破掉了也不关我的事喔。话说你那么在意自己的打扮吗?平常明明就随便乱穿而已,那还比较让我惊讶呢。」
「……!室……室见你才是,外衣就算了内衣的牌子都是GUNZE对吧?我很清楚喔,你是在AMAZON跟内裤一起买的。况且那不是儿童用的尺寸吗?奇怪。」
「什……!」室见的表情冻结。或许是未料到对方这么反击,她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僵硬表情。
梢拾起下巴,嘴角露出不明显的笑意:
「你忘了吗?负责监控公司代理伺服器的人可是我喔。只要调阅Log就能掌握所有员工的动向——我还知道你查过《ciao》的出版日期喔。另外——」
「给我丧失记忆吧——!」
大吼一声,室见的螺丝起子随之挥下。梢在千钧一发之际后退,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哈!果然是个容易脑羞成怒的女人——不过我在工作中被打扰也是一肚子火,要互殴的话很乐意奉陪喔。」
「很好!今天我一定要把公司内的长幼尊卑好好灌输进你的电波脑。之后就算哭着赔罪也没用了!」
「那才是我要说的。室见你可别看苗头不对就想去找学校的老师哭诉——这里可不是国中啊。」
「!」
「……!」
咳咳。
工兵清了清喉咙,两位女生随即愣住。
梢眨了一下眼睛,用生硬的动作转动视线。琥珀色的眼眸捕捉到工兵的身影。或许是终于发现自己的存在,她一副「糟糕了」的模样抿起小巧的嘴唇。
刹那间的沉默。
「呀啊!」
梢忽然跌坐在地。
裙摆大开,整个人一屁股坐下。在傻眼的室见面前,她颤抖着纤细的双肩..
「啊呜呜,好可怕——室见想要蹂躏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
「啊——?你刚才不是还一副想打架的样子?什么叫手无寸铁,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请不要再找我的麻烦了——我平常总是被室见欺负,从来就没有反抗过——」
「…………」
在冻结的空气中,梢偷偷的转过脸来。她将视线停留在工兵的身上,像是故意般地瞪圆了双眼。
「啊,工兵!原来你在啊。看到这个残暴不仁的女人了吗?真不敢相信呢。简直超越了粗鲁的程度,既野蛮又有人格缺陷。简直和类人猿一样凶暴。啊,不过个头太小,就算是猴子也只是一只侏儒倭狨吧?啊哈哈哈哈!」
叩滋!
室见一脚击中梢的后脑。
按住头部的梢先是沉默不语,随即泪眼汪汪地回头:
「好痛!做什么啊!你这暴力女!」
「还敢问我做什么!竟然乘机叫人家猴子,而且还是什么侏儒倭狨?小心我揍你喔!」
「那才是我要说的!竟敢用脚踢少女的头,太不家话,太不像话了!觉悟吧,我要奉还三十倍给你!」
「噢,很好!放马过来!」
「求之不得!」
梢拿起观叶植物,室见则是举起圆桌。等一下,喂,你们想拿来丢吗?工兵急忙闯入这两人之间:
「停!暂停——!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想拆了办公室吗!」
他拚命制止双方,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在成功说服互瞪的两人后,总算让她们将手中的武器放下。话说观叶植物好重!大概有几十公斤吧?圆桌也是,那可是六人座的喔。根本不是一个人能抬起来的重量吧……
在战栗于女性成员的力气之余,工兵一边动手收拾散落的文件和书写用具。他移动到靠窗的桌子,让还在呕气的两人坐下。
然后「咳咳」的清了清喉咙。
「呃——」
正准备说明状况,但工兵随即愣住了。说到底室见为何要把梢找过来?刚才好像谈到视讯会议要怎么评选的问题吧。莫非梢有过这方面的建构经验?
他瞥了一眼室见。
对方满脸不悦地保持沉默。但过了不久,或许是觉得无法再漠视工兵投来的视线,她从喉咙深处挤出哼声来。
接着一把拿起印有邮件内容的文件递到稍的面前,说了一句:
「这个,拿去评选一下。」
居然全部推给别人——
「咦?不,这样子不行啊,室见。梢根本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要好好说明一下才行。」
「不用担心。OS部门运用过许多其他公司建构的系统,视讯会议当然不用说,这么一丁点的魑础建设轻轻松松就能评选出来了。哎呀,真的太简单了,之后就拜托罗。」
「不可以!这种作法岂不是和社长一样了?好歹是指派给SE部门的案件,我们要自行整理消化才行啊!」
室见捣住耳朵,不断摇着头拒绝沟通。啊——简直就是个小孩子嘛!
工兵拚命试图说服对方,但一旁的梢却是不解地倾头。她的目光落在文件上,表情顿时变得正经起来:
「简单说……是社长叫SE部门评选一个没有连构经验的系统吗?而且要ASAP。」
工兵瞪圆双眼:
「你很清楚呢。」
明明什么都还没解释。
「嗯……毕竟是常有的事。」梢叹了一口气。她皱着眉头一边翻阅文件:
「视讯会议系统……再加上海外据点和串流服务?这根本不可能靠我们公司自行评选。赶快去向供应商洽詾不就好了吗?为何要坚持要独力完成呢?」
「……要是能办到,早就这么做了。」
室见沉声念道。那褐色的眼眸眯细,表情彷佛在瞪人一般。
梢眨了眨眼:「怎么回事?」
「其实啊——」
工兵挑选了一下措辞,开始说明事情的概要。委托人是社长的大客户。因为与客户的交情而将逼近期限的评选工作推给我们。由于时程上相当紧迫,每间供应商似乎都拒绝提供协助。
他叹了一口气:
「所以统包商的部分已经全灭了,无论如何只能由我们自行决定架构了。」
但梢却还是一副难以认同的表情。她倾头的幅度变得更大:
「嗯嗯……虽然不是很懂,总之就是没有其他能够进行整体评选的业者了对吧?但如果是以各组件为单位的话,应该没有任何供应商会拒绝我们的洽询不是吗?」
「咦?」
面对错愕的工兵,梢继续说了下去:
「例如视讯会议找扶桑通建,串流服务就找JT&W BRIGHTCAST(BC)。他们应该有数不清的提案事例才对喔。海外连线的话,Inheritance的服务项目里不是有吗?毕竟他们本来就是新加坡公司。」
啊……
这么一说的话确实如此。尽管信件上说「每间供应商都拒绝处理」,但并未提及单一服务的洽询是否遭拒的事实。若是能拆成许多部分,个别取得评选结果后汇整在一起,最后再并入骏河系统所负责的范围——
(……这样……或许可行?)
工兵望向室见。她应该也是被相同的先入观困住了吧,对方用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工兵起身面向自板:
「那么,我们就试着将需求拆成几个部分。总之先写出我们知道的范围,有不足的地方还请指正一下。」
他拿起文件,迁一抄写上面的内容。首先是VPN路由器、宽频线路、Concentrator (注:将多种较慢的网路连线集中在一起透过单一的快速连线出去并做效能最佳化的装置)。接下来则是MTA、Web代理伺服器、无线网路。问题最大的视讯会议系统以及串流……
各项目旁边追加了评选负责人栏位。工兵转头望向会议桌:
「这里面有哪些是我们可以自行评选的?」
「VPN相关项目,MTA和代理伺服器若以应用设备为前提的话也可以算在内喔。」
室见马上回答。
所谓应用设备就是专精于特定功能的电脑。缺乏通用性,但却拥有便于导入及维护的优点。尽管从零开始评选邮件伺服器和代理伺服器很困难,但若改用专用设备的话应该能办到才对。
室见回头望向梢:
「我是以代理伺服器使用BlueCoat,MTA使用lronport来考量的喔。在运用的实绩方面没问题吗?」
「没有问题。对了,VPN的concentrator呢?用ISR系列可以吗?」
「不,那无法读取流量,所以要采用ASR系列。分店方面就用892。L2交换器一律配置48埠的机器。」
「DC那里的架构呢?」
「沿用业平案件的架构。基本的运用规格也沿袭下去,这样一来应该可省去不少工夫。」
「我同意。」
……喔喔,这么快就谈妥了。不愧是建构和运用两大部队的王牌人物。只要肯拿出干劲来,课题就能够迎刃而解。
正当工兵这么佩服之际,室见离开座位。她从工兵手里接过白板笔,将敲定的内容逐一写在白板上。大致抄写完毕后,她扭扭脖子:
「……接下来是委托外部供应商的部分呢。串流服务就确定找BRIGHTCAST……其他的呢?有实绩当然是首要条件,但如果回应客户的速度没有一定水准的话也无法拜托他们啊。」
「啊,我去问问扶桑通建,看视讯会议和无线的勘测部分能不能拜托他们。」
见工兵自告奋勇,室见对他点点头:
「说得也是……在这边想东想西也不是办法,总之先问问看。稻草头,你在Inheritance那边有熟人吗?」
「我认识营业负责人。」
「那么就确认一下他们是否能服务海外据点。至于我就负责确认分店的Security Gateway——SaaS可以丢给哪一家业者。」
「了解。」
作业分工完毕,各自开始进行调查。
工兵返回自己的办公桌启动电脑。从旧邮件里确认扶桑通建的联络方式后,他拿起话筒。
拨打电话。
所幸电话立刻就接通了。向熟悉的负责人告知需求后,获得对方爽快的允诺。尽管无法立刻完成,但最迟傍晚之前就能获得评选结果。
很好。
做了个胜利手势,工兵挂断电话。
行得通,似乎非常可行嘛。虽然还不清楚室见她们协调得如何,但是照这个样子逐一洽詾供应商,应该不用多少时间就能收齐评选资料了。接着再花大约一个小时整理成骏河系统的格式即可。
工兵双盾放松的瞬间,通知区域里匆然冒出新邮件的图示。
他下意识启动邮件软体——
「骏河系统 樱坂先生
承蒙照顾了,我是麻布总研的M桥。
这么冒昧实在非常抱歉,听闻贵公司六本松先生表示樱坂先生您负责广尾电机的评选作业,所以特此来信。
我们很清楚这相当突然,但客户再次追加了需求(据说是为了与其他供应商的条件一致)。可否请您一并进行评选呢?挑在您百忙之中真是非常对不起,还请多多指教了。」
…………
追……加?
抽搐着脸颊的肌肉,工兵点选附加档案。
文件标题是「补充需求」——
·分店要导入IP电话。
·精简型电脑(以在平板型终端装置上面使用设想,包括维护零件在内,供应商要保持一定数量平板的库存)。
·可支援巨量资料的高可用性储存设备。
「室见————————!」
工兵这么惨叫,就好比○雄哭喊着「哆啦○梦——-」求救的心境一样。他列印出邮件内容拿到会议桌上。
室见一把抢了过去。皱着眉头阅读其中的内容,不久便咬紧了牙根:
「IP电话给扶桑,储存设备由我来评选。至于精简型电脑……用关键字DaaS搜寻的话应该可以找到这类服务。总之你先列在纸上吧。」
「Da……什么东西?」
「Desktop as a Service,就是虚拟桌面的云端服务。详细内容有空再说,先查查看吧。」
「好……好的。」
工兵回到座位,准备打开浏览器。
这个瞬间,室见又「呵」了一声:
「帮我问问储存设备所需的容量和自动备份的时机。还有连接方式为何。是NAS、iSCSI还是FC-SAN?」
「?好……好的……」
尽管都是一些陌生的字眼,但如今没有时间问个清楚了。总之先按指示确认看看再说。他从邮件软体的选单中点选「写信」。收件人,麻布总研M桥先生——
写下需求,然后检查内容。由于每次都需要列印回信也很没效率,所以顺便在C c里面加入室见……寄出。
…………
用不了几分钟,对方就回信了——
「总之请先提出所有类型的建构方案 M桥」
「开什么玩笑————!」
会议室传来怒吼声。
室见一脚踩在桌子上。眼角吊起,表情如般若那样凶恶。她露出洁白的牙齿:
「所有类型?什么不好讲,偏偏要所有的类型?你以为评选一个架构要花多少时间啊!这个臭小鬼,我要把你的电邮贴在网路上,让你被垃圾信灌爆!」
果然Cc给她是错误的……
目睹激动的室见,梢皱起眉头来:
「可以请你不要在那里大呼小叫好吗?烦死人了。既然需求未能定案,提出所有类型的估价不也是常有的事吗?又不是菜鸟了,别动不动就发火好吗?」
「你是因为事不关己才敢这么说的!要是对方同样叫你估价所有类型的运用呢?一定会发飙的吧!」
梢摆摆手:「怎么可能呢——」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一两件强人所难的作业根本不放在眼里喔。应该说,对方也不是自愿要增加估价类型的。我们多少也必须体谅一下才行——」
「叮咚」一声,新邮件的音效响起。
「不好意思,可以根据以下的所有类型对基础建设运用进行估价吗?至于细节的部分希望由贵公司自行拟定前提条件,估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来。 M桥」
「说什么梦话啊!这个白痴,我要敲烂他的头扔进南港里!」
梢揍了一拳桌面。空气中的氧气彷佛瞬间燃烧了起来。由于太过愤怒,紧握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着。
「连前提条件都叫我们负责,这种统统丢给别人的作法未免太过分了吧!这个人怎么回事?M桥这名字听起来让人很火。最好现在马上心脏病发作死掉。死吧,死吧。」
她彻底的否定了刚才自己讲的话。
室见猛然眯细双眼,将螺丝起子递给梢:
「要动手?」
「干掉他吗?」
呃——麻布总研的地址在……两人开始认真研究起来。工兵连忙上前制止:
「等一下!你们在讨论什么东西啊?上门寻仇?」
「是拜访客户喔。」
「对对,只是去扁人……打一下招呼罢了。」
好可怕!
…………
安抚着激动的两人,工兵一边继续作业。他汇整来自供应商的邮件,视情况再将追加的委托逐一丢出。
刚开始怎么看都觉得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完的任务,在接近傍晚时好歹也渐渐弄出了轮廓。他将整体概要图、采购品清单和前提条件整合进提案资料夹里。接着只要决定好建构工时,委托的内容大致上就算完成了。
(总觉得……以仓促制作的成果来说,水准还满高的嘛?)
工兵一面卷动着PowerPoint的资料内容。当中还贴心地记载了协定流程、监控路径以及运用编制图。不愧是室见和梢,嘴巴上抱怨却仍然将事情做好。顺带一提,VPN的页面是由我负责的。感觉有点自豪。
(要是真的接到订单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
海外分店的部署作业.该不会可以申请出差吧?香港秋天的气候不错,似乎挺好玩的。还有春天的上海以及冬天的新加坡——
…………
喜孜孜地这么思考之际,工兵忽然回过神来。
等等……话说这个专案的时期是什么时候?
由于太专注技术的部分,居然忘了考虑最重要的一件事。
毕竟还有其他案件的工时,倘若期间重叠的话就必须商讨增加人手一事,或者是让别人接手自己的工作。
嗯,像这么大规模的案件,讨论起来应该很花时间,恐怕要用明年一整年的时间来做吧。
漫不经心地往下浏览邮件内容,工兵顿时愣住了。
·评选结果通知:下星期一。
·专案启动:下星期三。
·转换完成日:下下个月底。
下周……星期一?
他眨了眨眼,再度凝视纸面。原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无论怎么确认内容就是不变。
咦?唔……这办不到吧。
我们目前建构中的案件已经能用一整打来统计。要是再加上这个大规模置换案的话?会死,绝对会崩溃的。
而且距离转换完成的时间只有一个半月,未免太奇怪了吧?机器和线路的交货日要怎么办?规划和验证的时间呢?
仔细看下去,还有其他耸动的字句——
「网路转换后,隔天营业日必须在分店现场待命(一天约三十家分店)。」
「专案期间,建构小组要开设24小时365天无休的快速处理窗口。」
「DNS纪录和防火墙Policy-EE供应商自行调查现况并移植(敝公司不负责提供资讯)。」
工兵全身一震,冒出一股寒意。
不行,是那种绝对不能接的案子。根本就是勇往直前的死亡行军,必定导致团队崩溃的血汗专案。
「怎么了,樱坂。脸色很差喔。」
背后响起室见的声音。或许是刚刚去购买饮料,她一手拿着午后TEA的瓶子。梢则是站在一旁。
工兵动作生硬地转过头,戳了戳纸面。室见皱起眉头仔细端详。随着深入的阅读,她的表情僵住了。
「下周……?」
什么东西?梢这么询问,一边隔着室见的肩膀跳望纸张,结果同样脸色大变。
「……这……这下怎么办?要是真的获选的话——」
面对工兵的问题,室见紧咬住嘴唇:
「别担心,反正也拿不到这个案子——我是很想这么说啦。」
她用闷哼般的声音说完后,「啧」了一下:
「不过正因为所有供应商都无能为力,最后才会找上我们的。评选会虽然不至于无人参加,但只要认真评选并递件的话就有很高的机会获选。由于有麻布总研这个介绍人在,客户大概也会放心将案子交给我们……」
「这岂不是很糟糕吗?」
「简直就是糟透了。」
室见闭口不语。现场充斥着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
梢忐忑地举起一只手:
「那么……如果不想拿下这个案子,只要胡乱评选一通不就好了吗?例如导入一堆最高规格的机器。」
「这个……就是办不到啊。」
工兵叹了口气,重新复述一遍「社长的指示」。千万不可以拿最高阶机种摆在各个据点就了事。这位是重要客户,必须要有最起码的规划和评选——
梢仰天长叹。她呻吟般喘着气,摇了摇头。
怎么办?
机器费用本身是由麻布总研自行估价,所以无法调整利润。线路也一样。至于资料中心设备……要沿用客户的资产吗?不行。设备和服务方面根本无从加入多余的费用。
骏河系统能够控制的部分就只有工时——也就是人的费用而已。
「三人份的工作,总不能开出十人份的费用啊……」
工兵这么长叹的瞬间,室见猛然拾起脸来。
「你刚刚说什么?樱坂。」
她的双眸散发刺眼的光芒。工兵急忙摇摇手:
「啊,不,没什么。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没关系,再说一遍看看。你刚说几人份的费用如何?」
无奈之下,他只得重复刚才的话。难道是要对白己自暴自弃的态度予以斥责吗?就算再怎么焦急,这脾气也未免太差了吧。
「……就是这个。」
室见轻声念道。工兵抬起脸来:「什么?」
室见的眼神恢复活力。她扬起嘴角:
「只要增加人工费用就好了。什么嘛,太简单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察觉呢。」
「增……增加……可……可是——」
莫非要把现场装设0·5人日的作业估成3人日吗?这样一定会被怀疑的吧。
顺带一提,所谓人日就是以「人数X期间」来计算的工作量单位。0·5人日就代表一个人半天可以处理完的工作。倘若灌水成三天的话,不管哪个客户都会动怒才对。
但室见露出无畏的笑容。
「单纯延长期间当然会挨骂。不过就算人日不变,还是有办法可以增加整体的费用。」
「什么意思?」
「还听不懂吗?就是变更收费标准,提高每个人的单价。」
工兵「啊」的呻吟一声。
他猛然理解室见的作法了。
包括骏河系统在内的SIer都设有各自的单价。工兵是一个月五十万,人日单价就是两万五千。室见是人月八十万圆,担任部长的藤崎大概将近百万吧。如今就是要变更这个定价。例如将工兵的人月单价改为百万的话,即使是0.5人日的作业也能请款加倍的金额。由于费用基础的时间和人数都未变动,所以在估价上也没有不协调之处。
「可……可是我们改变单价的话,社长不是会发现吗?」
「啊,这点没问题。不用担心。」
满不在乎地这么回答的人是梢。她耸起纤细的肩膀苦笑道:
「那个人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单价是多少。」
「不……不知道?」
「他平常只看估价总额,对里面的明细完全不关心喔。一个人日若开价一千万的话当然会被识破,但若是五十万或一百万的话应该根本不会察觉才是。」
「真的假的?」
听了实在让人郁闷。这个人连价格都未清楚掌握就把我们到处贩卖给每个案件,简直比大航海时代的奴隶还要恶质。
但唯独这一次,真的要感谢社长的马虎态度。客户及企司内部,倘若要顺利骗过双方的话,就只能利用公司高层的漫不经心了。
「看来方针已经确定了呢。」
室见语气一振。
她以凌厉的眼神望向工兵等人:
「将所有人的单价上调成1.8倍,重新计算报价。稻草头负责运用和服务窗口,樱坂负责部署,我则是计算规划和建构部分。0K?」
「是的。」
「了解。」
室见满意的点头,转而仰望墙上的时钟。现在时刻是……晚上六点。
「剩两个小时!四十分钟内整理完毕,然后进行最终确认。动作快!」
在室见的指示下,工兵重新面向电脑。不久,会议室也传来敲击键盘的声响。一旦决定方向后速度就快多了。众人同心协力地进行作业。
——两小时后,在社长的认可下,将邮件发给麻布总研。
初期工时总价一亿零八十万。当中的利润为三千一百三十万。
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
隔周的星期一。
工兵等人一如往常忙碌的处理工作。
计划作业、制作会议资料、验证环境的建构以及除错,接踵而来的作业令人喘不过气。光份量的话就有四人……不,是五人份的工作量,但薪水却只给一人份,简直不划算到极点了。但还来不及抱怨,室见的指示又接二连三地发出。
「樱坂,议事录我已经用红笔标示过,你修正后就提出给客户。」
「好的!」
「还有,需求定义书的Multi-Homing部分错了,再确认一下我的信件然后重写。」
「好的!」
「课题管理表更新太慢。要赶快反应议事结果。」
「了解!」
「顺便去车站前的全家帮我买鲔鱼罐头。」
「好的,我现在就……咦,跑腿?」
室见耸耸肩膀:
「开玩笑的。话说E运动用品的Vlan追加作业还没完成吗?这样就来不及下午交货了。」
「我……我会加快速度的。」
工兵同时操作桌机和笔电以完成室见的指示。眼珠子真的快要转不过来。应该说,视野已经是一片天旋地转的状况。糟糕,是用眼过度吗?他闭上眼睛甩甩头,从抽屉里取出眼药水来点了几滴。
「……语说回来,那件案子至今毫无音讯呢。」
在喘口气之余,他一边出声这么说道。
「那件案子?」室见疑惑的反问。工兵点点头:
「就是那个麻布什么的公司丢来的工作。记得好像是今天要发表结果吧?」
「啊啊……」
明显毫不在乎的语气。室见轻轻甩了甩手:
「不会中就是不会中喔。到头来据说有四家竞争对手参与呢。开出了那么昂贵的工时,一定有人的费用会比我们低。况且我们估算的期间和人数都很正常,麻布他们也无从调整才对。」
「是这样吗?」
「那当然罗。那种大型案件,无论哪间公司多少都会牺牲一些利润去努力争取。像我们大肆增加利润的作法根本就不可能赢的。应该说,要是真的获选就没有天理了。以前为了评选会不断调整工时,搞得我们像笨蛋一样。」
「原来如此……」
心领神会后,工兵转紧眼药水的盖子。
换句话说,我们打了一场漂亮的仗。顾及了各方的颜面,在未损及骏河系统名声(其实反而是提升才对。毕竟完成了那么紧急的委托)的情况下成功回避了血汗案件。
这就是所谓社会人士的智慧,处世哲学吗?
嗯——真是上了一课呢。
正当工兵这么赞叹之际,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
「您好,骏河系统。」
他下意识拿起话筒。在准备好笔和便条纸之后,耳边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
「喂……你是樱坂?」
「是的……咦,啊,是藤崎先生吗?」
这种有点客气的口吻无疑正是藤崎。自上周社长的袭击以来,他整个人便下落不明……莫非他是认为风头已经过去,所以主动联络了吗?工兵不禁扭起嘴角:
「你也太过分了吧,藤崎先生。竟然丢下我们自己跑掉。茌那之后可是忙翻天了喔。」
藤崎「啊——」的呻吟一声。他似乎很愧疚地支支吾吾着:
「抱歉抱歉,周末有一项作业实在无法取消,所以我当时绝对不能被社长逮住。多亏这样,系统终于顺利启动了。谢谢你们。」
他打从心底这么感谢道。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不能太咄咄逼人了。毕竟藤崎先生真的很忙碌,火烧屁股的时候也一直受到他的保护。双方是互相帮助、扶持的关系。工兵叹了一口气,重新抓紧话筒:
「算了……这件事就别再提了。话说回来怎么了吗?现在刚好有点忙,如果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必须向室见报备一声。」
「啊啊,不,我只是想通知你们一下而已。就是有关广尾电机的事。」
「咦?」
意料之外的名字让工兵眨了眨眼。为何会从藤崎的口中听到这个公司名?
「其实那里的资讯系统负责人是我以前公司的同事。关于这次的评选会,我们交换了许多情报。先说结论,我们的提案似乎是落选了。」
「咦,真的吗?」
工兵不禁提高音量。藤崎有些发噱地「嗯」了一声:
「似乎是我们的工时费用比其他公司要高出许多,所以在第一阶段评选就被刷掉了。对方问我『骏河系统的单价真的这么高吗』,我就回答『嗯,没错』。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是的……是的。」
喔喔喔,真是准确的掩护射击。不愧是藤崎先生,总是在需要他的时候伸出援手。让人简直要爱上他了。
「谢谢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听见工兵这么致谢,藤崎连忙道:「不会不会。」
「这都多亏工兵你们的临机应变喔,我只是从后面推一把而已。嗯,虽然必须要瞒着社长,不过这也是为了彼此的和平共处。」
工兵打从心底赞同道:「是啊。」
「那么,我今天傍晚过后会回公司。详细的状况到时再来分享资讯,室见也一起。」
「是的,了解。」
你作业辛苦了——说毕,工兵便挂断电话。
双肩顿时放松。下一刻,紧张感自全身缓缓脱落。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尽管认为没问题,但实际听到落选后果然才能真正放轻松。真是的,居然要在一个半月启动三百个据点,再怎么血汗也太扯了吧。而且还要求现场待命及抖小时的快速处理窗口,光想到就令人发毛了。能在第一阶段落选实在太好。真是得救了。
好歹也顺使告知室见一声吧。工兵准备起身的瞬间,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回头察看液晶画面。来电者是——社长?
(啊——……)
工兵明显的皱起眉头。
大致能猜想到是什么事情。十之八九是关于广尾电机一事。莫非落选之后要找人发牢骚吗?真是麻烦死了。他叹息地接起电话。就在说出「喂,我是樱坂」的瞬间——
「噢,是樱桥吗!欢呼吧,那件案子我们接单啦!」
…………
啊?
工兵眨了一下眼睛,重新握妥话筒:
「咦?那个……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接单?」
「嗯!」
社长中气十足的说道。
「哎呀,M桥先生也非常感谢喔。他说你们居然能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做出如此扎实的评选。其他公司似乎都是提案相当高阶的机种,据说光机器费用就相差一倍了。」
「是……是这样吗?」
尽管快要昏倒,工兵仍继续附和对方。脑内如今充满了混乱和恐惧。咦?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藤崎不是才告知过落选的事实吗?为何十几二十秒的时间内,结论就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简直莫名其妙。
骗人,骗人。这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他怀着一丝希望开口询问:
「那……那个,社长。机器费用一事我已经明白,但工时又是如何呢?莫非其他公司的费用比我们还要高吗?」
当然不可能了。毕竟我们将人月单价灌水八成。毫无根据,完全是暴利的工时估价。这应该会成为第一阶段评选的落选主因才对——
但社长却相当意外地反问:「啊啊?工时?」
「像那种东西,我已经随便砍对半重新报价啦。」
他若无其事地抛出这句话来。
…………
什……什么——?
社长的粗哑嗓子在耳边响起:
「考虑公司内的原价根本毫无意义。毕竟就算没有案子,人事费用一样要开销。既然如此,即使多少给些折扣也要把案子拿下来。你想,就跟出租房子一样。与其让房于空着,还不如降点租金改快租出去比较重要。」
「唔……可是拿房子比喻的话,我们已经是完全客满、出租一空的状态了。」
「嗯?我听不太清楚。你说什么?」
这也太故意了吧,喂!
愤怒的工兵准备抗议的瞬间,社长抬高了音量: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联络一下M桥先生,开始准备启动会议吧。拜访客户的日期似乎是后天,要严格遵守时程,把各项作业协调好啊。拜托罗。」
喀嚓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工兵愣在原地好一阵子。意识无法跟上现实所发生的状况。接单,接单……我们接下了高达一亿圆的作业订单。
「樱……坂?」
背后传来低语声。回头望去,室见正铁青着脸站在那里。她柔软的脸颊显得扭曲紧绷。
「是错觉吗?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接单』这个字眼。那是不可能的对吧?估算了那么夸张的工时,其他供应商居然没能比我们低?」
「听说是降价了。」
「什么?」
「社长自作主张……砍成对半。」
相当不完整的说明。但室见瞬间便理解了缘由。那姣好的脸庞逐渐丧失表情。她就这么默默伫立好一会儿,不久后转过身去,返回自己的座位并蹲着开始东翻西找。
「那……那个,室见……?你在做什么?」
不安的气氛让工兵出声询问。但室见并未回答。她不发一语地动手翻找,几分钟后缓缓取出某样东西。出现在灯光下的是——大型的锯子和电工剪。
…………?
「抱歉,我要去宰了社长。十分钟后就回来。」
她以异常开朗的语气说道,然后迈出步伐。那眼中完全丧失理性的光辉。工兵急忙追上前去留住对方:
「请……请等一下!冷静,我们冷静思考一下对策吧。杀人是犯法的,不行啊!」
「啊哈哈,樱坂你真好笑,在说什么傻话啊?那根本就不是人,是恶魔喔。杀死恶魔可不适用人类的法律喔。」
「不要在那里自行编造判例好吗?总……总之请先坐下吧。把凶器放在一边,我们先来沟通一下。」
工兵一脸焦急地说服着。总之必须拖住她的脚步才行。若是可能的话,起码支撑到藤崎先生或海鸥这些可以说服室见的人回来为止。否则这一次真的很有可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这不是譬喻,是说真的。
他不去看黑亮亮的凶器,改用螃蟹走路的方式,屏住呼吸正准备绕到室见前方之际。
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撬开了。
「欸,室见!广尾电机的案子,报价的运用工时居然砍到原价以下,这究竟怎么回事?」
梢站在门口。她双眼吊起,肩膀愤怒的上扬。中长鲍伯的发型像是刚在暴风雨中奔跑似的变得乱七八糟。她一手拿着粗大的机架滑轨,用气疯了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室内。
「请在十秒内解释清楚,否则我就要发飙了。要是听完后无法接受一样要发飙。」
「不管怎么样都会发飙吧?」
工兵的惨叫被无情地漠视。
背后传来剪刀的刀刃撞击声。前方则是双眼动也不动的梢正在倒数计时中。简直就是前有肤后有狼的状态。要是再这样下去,她们无疑会发生正面冲突。但若乖乖解释原因的话,自杀攻墼者也只会增加为两人而已。社长的生存机率无限接近于零。
「樱坂,站在那里是很危险的。」
「十……八……七……五——」
梢的倒数声如诅咒般响起。
室见则是喀嚓一声摆出了剑道的预备架势。
工兵仰天长叹。
今天一天大概会很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