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河系统、骏河系统。您不要紧吧?」
猛然抬起脸,客户负责人的目光赫然集中在自己身上。
三笠汽车的端间忧心忡忡地望著这边。工兵急忙坐正身子赔罪:
「不……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恍神了。对不起。」
「该不会是工作得太卖力了吧。」
听见这番诙谐的打圆场,会场顿时沸腾。工兵难为情的「哈哈」笑著,心中实则正在飙冷汗。在拜访客户时走神,简直就是糗到极点。换成是严厉的客户,自己早就被痛斥一顿了。
这里是三笠汽车的总部会议室。面对依旧人数庞大的客户,本日骏河系统的成员就只有自己一人。梢正在处理其他案件的作业,即使发生什么意外也无人从旁支援。仅一个不留神,转眼间就跟不上议事进度。无法掌握状况。明知自己必须集中精神才行,然而——
『真羡慕你。』
不知不觉中,脑内一直在重复播放室见的这句话。
近似悲鸣的话语,失去光彩的眼眸,还有颤抖的拳头。
「我们正在讨论纪录要怎么办喔。」
端间重复说明道。
「根据公司内部决议的结果,我们希望新公司可以保留一年分的存取纪录,这样一来资料量也会相当庞大吧。所以请问贵公司将采取什么样的管理型态呢?」
「管理型态……吗?」
一时间不了解论点为何,工兵吞吞吐吐道。
唔,关于纪录,基本上是储存于各个机器上的。之俊再根据需求存取并下载。有什么要管理的地方吗?
端问很有耐心地再次说明:
「将一年分的纪录保存在机器内,这点应该是做不到的吧?毕竟储存容量太少,更何况一旦重新启动就会全数消失。必须放在外部的储存媒体并加以管理才行。」
嗯?咦,不,等一下。
「莫非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准备专用的纪录伺服器?」
「嗯,专用或是共用就交由你们决定,总之希望贵公司能保管一年分的纪录,并在接获我们委托时随时提供资料。」
「这个……可是——」
工兵确认手头的资料。他逐一检查估价单的项目和前提条件,但却未发现纪录保管需求之类的记述。
「这并未包含在当初的提案范围内,所以必须追加估价,请问这样可以吗?」
「嗯……嗯嗯?」
这次换成端问不解地扭动脖子。他在眉间挤出皱纹「唔」的呻吟一声:
「这样不对吧?贵公司是服务提供者,管理并提供存取纪录是很理所当然的。况且实际上,各装置的纪录功能都已经开启了。期间也都拍板定案,如今只是在拜托你们研究用何种方式管理而已。应该扯不上费用问题吧。」
「可……可是实际上,保管期间拉长的话,本来就需要追加器材了。」
「那么当初在估价的时候就应该注明这个追加条件吧。例如本案件可提供的纪录为几天分,超过时将另行估价之类的。」
「…………」
「不管怎么样,我们要的就是纪录的管理方法。几天内的部分可以立即提出,几个月分要从压缩档里解出,再更早之前的是用磁带机备份,麻烦请提出类似上述的具体运用方针。」
一股徒劳感涌上心头。
梢之前所说的事情,自己总算理解得一清二楚了。
这些一流企业的员工始终抱持著王公贵族的心态。他们毫不在乎详细的估价单或契约条件。自己所认定的道理行得通是应该的,反过来则质疑供应商一方为何将问题强加于自己,等等。
最近同样的互动已经不知重复多少次了。新增作业和追加需求,架构变更以及运用范围扩大。最头疠的是他们往往没有什么恶意。由于态度柔和,要正面反驳的话也必须考量再三。有种彷佛被柔软的蚕丝慢慢勒住脖子的感觉。截至目前为止都在牺牲微薄的利润和缓冲工时来加以应对,但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
「请让我带回去研究一下。」
逃避般地这么告知后,端问点点头:
「知道了。那么继续进行下一个议题。W田先生,您在远端存取方面应该有问题要提出讨论的吧?」
一名纤瘦的青年起身点头:「是的。」他将手头的文件分成几份发放过来:
「Help Desk的负责人提出要求,希望贵公司将远端存取的设定流程手册化。因此,可以请你们根据规定的格式制作各作业系统的手册吗?包括对应各型号智慧手机和平板电脑版本。」
A3大小的纸上记载了大量的终端类别和OS。
工兵神智不清了。
坐在水道桥路口的星巴克里,工兵喘了口气。
到头来,那之后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新议题讨论。包括流程变更、资安需求追加、针对终端用户的流程书制作及取得萤幕截图。每次来开会,要处理的范围就会跟著扩大。在交货日期不变的情况下,唯独要做的事情一直在增加。而且本次的案件里并没有室见。光是一项机能追加的需求就必须耗费大量时间调查和验证。当然,梢也表现得很卖力,但毕竟同时要处理现有业务,能力还是有其极限。Japan Autopilot公司的闸道准备计画,在实际开始建构前就逐渐濒临崩溃。
(总之先分享一下今天的议事吧。)
回公司再说明的话太浪费时间了。他启动笔电,打算将会议纪录附在邮件里。远端存取连线后,新邮件便迫不及待股地开始涌入。匆匆确认主旨,工兵发现有一封信加上『紧急』的字样。是藤崎寄来的。
『七隈先生寄来替代人员的履历表。可以麻烦你确认一下吗?』
里面有三个附件档。每一个都是Excel,档名开头分别冠上K、N、A等英文字母。意思是从中选择一个吗?用来代替室见的人物。
(代替室见……吗?)
工兵兴趣缺缺地开启档案,逐一浏览这些附有人力派遗公司LOGO的履历表。
三十二岁男性,专精领域:CISCO路由器/交换器。网路设计业务。
四十一岁男性,专精领域:Juniper和A10信资安设备之设定及管理。
二十八岁女性,专精领域:Aruba/无线区网。
(嗯——)
每个人的处理范围都相当有限。
应该说,集这三人的技能组合也比不上一个室见。即使加入其中某一个人,Japan Autopilot公司的专案依然也无法运作吧。对方将会被庞大的业务和所需的知识所压垮。
几经烦恼后,工兵写了一封拒绝的邮件。
『不实际见面的话实在无法判断,但似乎很难胜任目前的业务。光是水道桥的案件,就必须同时了解代理伺服器和邮件中继伺服器才行。』
确认内容后寄出,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了解,那么我会再次请七隈先生过来,重新分享一下人才的意象。预计在明天和后天进行协调,所以请简单整理一下需求给我。只不过,以基本方针来说,我倾向于藉此机会尽可能整顿那些只有室见才能处理的工作。樱坂你或许有许多的想法,但我仍希望能建立起能以团队和部门为单位来互相支援案件的制度。』
知道了——这么回信后,工兵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口中发出叹息。实在是提不起干劲。一想到室见的事情,热情就烟消云散。很不妙的倾向。不但生产力会下降,失误也会跟著增多。
(还是回公司吧。)
走一走心情大概会好一点。至于梢……回去后立刻向她报告好了。反正也才十几二十分钟的差别。
他盖上笔电站起来,将塑胶杯丢进垃圾桶后走出店内。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成群汽车的头灯在大马路上来来去去。跨越水道的高架桥上传来电车的行驶声。
工兵快步穿越路口,登上铁轨沿线的坡道。风比想像中还要冷。即使拉紧大衣的前方开口,冷空气依旧会渗入。
可恶——他口中咒骂一句。
一切都不如自己的意。无论是阵、室见还是我们这些人,大家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坏事吧。然而一切却都朝负面的方向发展。工作濒临崩溃、公司内部的气氛沉重,而室见本人更是身陷于苦恼之中。究竟有谁会因本次的事情而获得幸福?无论怎么想,结果都会是大家一起从斜坡上滚下来。或者这种思考方式本身就是一种短视?应该考虑中长期的得失,而非眼前的利益?室见能找回正常的人生,骏河系统则从业务的属人化当中解放。自己将独立为SE部门的网路负责人,梢也不必再去运用室见搞出来的艺术品了。
正常的公司、普通的工作,适龄的生活。!
这个瞬间,工兵感到一股难耐,整个人停下脚步。
些许窥见的未来想像图竟是那么真实。没有室见的生活、光景。随处可见、理所当然的社会人士日常。
(居然……偏偏在这种时候。)
自己拚命想得到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
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获得。状况的讽刺程度令人不禁想发笑。倘若就职之初便是这种状态,自己大概会毫无疑问地全盘接受吧。然而……然而现在才——
「该怎么办才好?」
感情和逻辑变得支离破碎。工兵束手无策地伫立在原地之际,背后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
由于刚才打算找个地方过马路,所以此时是走在车道的边缘。该让开吗?啊啊,不过真麻烦。摩托车应该会主动避开吧?这条路又不是很窄。
但摩托车并未行驶而过,反倒停了下来。开著耀眼的大灯,骑士直接拉起风镜。
「工兵?」
一个凉爽的声音盖过了怠速声。在室外灯光的照耀下,露出那尾部细长的眼眸。
啊……
彷佛阳光射入的感觉。
紧绷的心弦放松。外表的刚强破裂,溢出各式各样的感情。
「海鸥。」
挤出的声音犹如悲呜。无法控制自己的整张脸扭曲成一团。她为何会在这里?不是还在旅行当中吗?但这些理所当然的疑问却被驱赶到一旁。工兵喘气般呼出一口气,扑上去抓著海鸥:
「室见……室见她……」
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海鸥点点头:
「嗯,我听说了。所以才会中断旅行赶回来喔。」
「你听说了?」
听谁说的?
「我和梢互相交换了SNS的联络方式。我发现里面有一则讯息,说立华要辞职了。」
「是梢……」
意料之外的管道。
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拚命试图突破困境吗?为了室见而奋不顾身地想尽办法,动员所能采取的一切手段。那股热情撼动了工兵冻结的心。
隔著肩膀,海鸥回盼夜晚的城镇:
「我刚才去了一趟猿乐町的公寓,不过立华似乎不在。备用钥匙也无法使用,莫非已经搬到其他地方了吗?」
「我不知道她搬家了没,不过室见目前就在成城的老家里。她被阵先生——就是她舅舅带走。这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
「七隈家……吗?」
她一脸不快地咂舌道。从这个反应看来,海鸥应该理解大致的事件背景。说到这个,进公司之初在聊到室见时,她便是一副知情者的态度。莫非这代表她某种程度上已絰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么说也想好对策了?正当工兵这么期待之际——
「工兵,先跟你说声抱歉,我这次没有办法直接采取行动。」
「咦?」
高昂的情绪被泼了冷水。为什么?究竟为何不行?
海鸥垂下眉尾:
「虽然和七隈家的情况有些不同,但我家也算颇为特殊的家族。至今虽然一直避免和老家扯上关系,但若是我直接采取行动而导致两家发生纠纷就不妙了。更进一步来说,一旦贺茂家的人接近立华一事曝光,很可能会引发比目前更大的骚动。至于详情我没办法告诉你。对不起。」
「这个……是无所谓。」
自己并不打算涉入他人的隐私。既然海鸥无法透露,也就不会刻意询问详情了。只不过——
「真的不能帮点忙吗?」
彷佛仅剩的希望遭到粉碎的心境。面对小孩子般的哀求,海鸥仰望天空。轻轻做了个呼吸后,她将目光望向工兵:
「工兵,我们来趟摩托车旅行吧。」
「啊?」
「来,安全帽。」
她从侧袋取出一顶安全帽扔来。工兵双手接住的瞬间,海鸥拉下透镜。她转动油门,催动凶暴的引擎声。
(咦……咦咦咦?)
意思是叫我上车吗?
根本来不及询问为什么。看著看著,摩托车的尾灯开始闪动。工兵才刚慌忙跨上后座,车体便立刻冲出去。好快。工兵一手环绕海鸥的腹部,另一手则按住安全帽。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甩落在地。狂风吹动侧背包和大衣。不行不行,要掉了。真的要掉下去了。好可怕啊!
隔著车衣可感受到海鸥柔软的身体。然而如今却完全没有细细品味的心情。就在紧抱住对方的当下,摩托车已经冲上神田桥交流道,进入了首都高速公路。
之后的行驶方式只能说暴力。
催油、压车,钻过前车的空隙后换档,然后再加速。速度和角度以每秒为单位不断在切换和回复。脑髓被甩向四面八方,就连平衡感也变得模糊。大腿不自觉放松的瞬间,身体真的差点就滑下去了。
不行!撑不住了!请停下来吧,拜托!
就在羞点要像发疯般大叫之际,视野忽然开阔起来。
车子正行驶在巨大的吊桥上。
浮现于黑暗中的东京夜景。景象就犹如打翻了珠宝盒一般,自己彷佛奔驰在一条光之地毯的正中央。那幻想般的光景令人瞬间忘我。耸立在眼前的是则是巨大的白色主塔。
是彩虹大桥啊。
通往临海副都心的联络桥。不知不觉中,自己似乎从Cl来到了11号台场线。由于已进入直线路段,紧张和恐惧也跟著缓和一些。
(啊啊。)
这是什么感觉?包括身体的僵硬感在内,混乱的思考逐渐平复了。心中的杂质慢慢被吹散。一阵清风吹进了胸膛。
这一个星期以来往返于御茶水和水道桥之间,自己只是一味地意志消沉。以行动范围来说是一公里见方。不,或许更少吧?究竟是那个夜景的几万分之一呢?世界如此之大,人如此之多,无数的人生和戏码在那里不断地上演。自己的烦恼绝对不算小,但远不到令人绝望的程度。
原来如此。
工兵忽然领悟。
又不是快死掉了。
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自己和室见依旧会继续走上各自的人生。这不是Game Over,以后老天还会给我许多Replay的机会。要厌倦这个世界,可能再等半个世纪左右比较好吧。
没错,只要活著的话,不管多少次——
「哇啊啊?」
来自侧面的G力差点将自己拋出。车体正以几近翻覆的角度压车过弯。这……这下大概活不成了吧?现实中真的可能会Game Over……等等,膝盖快要撞到地面了。要撞到了啊。哇啊——!
工兵脸色苍白地紧紧抱住海鸥,过不久摩托车停下来了。引擎声中断,头顶上传来一句:「我们到喽。」
背后可以见到彷佛太空船的建筑物。两栋大楼及球状的瞭望台,那极具特色的外型似乎是某商业电视台吧。这么说,这里就是——
茂密的树木间竖立著一块公园停车场的牌子。收费表上方的字样是「台场」。
「我很喜欢来这个地方。」
海鸥脱下安全帽。那柔亮的长发披落于肩上:
「距离都心很近,夜晚却很少人来。可以悠哉地想事情。我这还是第一次带别人过宋。」
「是……是这样吗?」
尽管感到荣幸之至,但遗憾的是双腿仍在打颤。光是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慌乱就很勉强了。
海鸥将脸凑近:「那么——」
「心情舒畅一些了吗?」
「咦?」
「你之前的表情就像在参加守灵仪式一样。」
嗯。
心情的确是彻底转换了。
尽管比较像是在地上跌了好几跤后强行转换的。
「姊姊我并不喜欢爱哭的男生。」
面对皱起眉根的海鸥,工兵垂下脑袋回答一句「是」。的确,毫无计画地大呼「救命」实在太难看了。真是个可悲的男人。更不用说还是在心仪的对象面前。
「工兵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
他坦率地吐露心声。
「我真的不希望室见辞职。我想一直和她共事,在她身边学习许多的东西。不过,这毕竟是我自己的想法,跟室见她自己的幸福是两回事。」
「…………」
「阵先生说得很对,总之当下最重要的是让室见过著正常的人生。返回学校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倘若往后想走上H T的道路,只要再回来就行了。毕竟工作随时都能做,但能够度过孩童时代的机会就只有现在了。」
「正常、普通。」
海鸥看似不解地覆诵道。她微倾脖子,眨了眨眼:
「什么叫普通的人生?」
「咦?」
「举例来说,工兵你进大学念书的时候,对于所谓正常的人生是什么概念?认为自己四年后会处于何种境遇?」
「这个——」
高中刚毕业的自己所想像的社会人士,上班族生活。
见自己吞吞吐吐,海鸥继续补充道:
「是不是进入一家有能力在电视上播广告的公司,然后在那里平平凡凡地工作?赚得每日的温饱,然后为自己的兴趣而活。」
被说中了。
即使进不去像三笠或JT&W这些超一流企业,至少还可以在颇有名气的企业里上班,同时兼顾工作和自己的兴趣。随便处理一下重复性的工作,下班后就和同事一起边抱怨边喝酒,嘴里还吼著「上班族真是辛苦啊」。假日则是疯狂地玩单板滑雪或是烤肉。就像电视或漫画中所描写的那种社会人士。
「我想现状和你想像的应该差很多。公司没什么知名度,工作也很忙碌,更没有闲暇时间。可是那又如何?你会觉得不幸福吗?想要从头来过吗?」
啊啊。
我懂了。
可以理解她想说的意思了。
即使在默默无闻的公司工作,即使业务量再怎么庞大,如今的自己仍满足于现状,反倒是不希望有任何的改变。为什么?很简单。社会一般认定的幸福,并不一定就等于个人的幸福。因为对于某人而言的逆境,在其他人眼里反而可能是个世外桃源。
「不。」
沉默了好一会,工兵摇摇头。
「我非常喜欢有室见在的骏河系统。」
终于说出来了。
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魔鬼士官长、滥用职权骚扰的上司、顽固的职人。
难以伺候、完美主义、不讲道理,在个性方面大概没有任何夸赞之处的人物。然而在她底下工作的日子却相当充实。只要原地踏步就彷佛会被烧成灰烬、充满热情的时光。啊啊,没错,要叫我被虐狂就请便吧。我最喜欢被那个人呼来唤去了。
至于室见的幸福,同样也应该与一般社会的尺度分开考量。她想怎么做?怎么样才能幸福?像同年纪的人一样上学吗?不对吧。她能发光发热的场所正是死尸累累、尸山血河的战场。睥睨那些令人叫苦连天的专案,带著闪耀的双眸纵身扑入其中,这样的姿态才最适合她。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地都是一致的,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要素。
「嗯,表情很不错。」
海鸥放松脸颊。她扬起嘴角:
「决定好方向了吗?」
「是的。」
方向无比清晰。
「只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稍微夸张一点的计画也无妨喔。大致上我都能提供协助。」
咦?
「可……可是,海鸥你刚才说无法采取行动……」
「我是说直接。」
最强的助理顽皮地眨了个眼睛。
「若是在后方支援的话,你可以尽管拭目以待喔。别担心,除了上帝之外,我基本上都能够叫得动。」
唯独这个人,绝对不能与她为敌。
告别海鸥后,工兵漫步在夜晚的台场。
尽管对方想送自己一程,但自己还希望一个人单独思考一下。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达成目的?才能到达预期中的境地。
这并非光靠热情就可以解决的简单问题。尽管海鸥声称会提供一切协助,但再怎么样也不能拜托她做出犯罪行为。必须合法、不留任何祸根,以全员都能接受的形式找回室见。这恐怕不是什么轻松的课题。
夜风逐渐冷却滚烫的皮肤。穿过流经仓库和体育场之间的运河,左右都是宽广的填海地。蒙胧的天空中浮现百合海鸥号的高架桥。右手边见到的应该是电力类的资料中心。说到这个,以前曾经为了Better Media公司的迁移案而进去过一次。尽管当时是白天。原来如此,从台场的话可以这样过去吗?哦——这么讶异之际,工兵随即苦笑。漫无目的地散步,目光居然动不动就被工作相关的设施所吸引,真是无可救药的职业病。罪孽深重得令人发笑。顺带一提,搭乘临海线往品川方向的话是Cowl.com案件的天王洲DC,往新桥方向则是有业平产业的总部。都内的每一个场所,都塞满了和室见的回忆。
最后——
「哈哈!」
工兵发出笑声。
真是的,好一个冥冥中注定。真是太巧了。居然偏偏会走到罩坦里」。
集合住宅的对面建有一栋巨大的建筑物。七层楼的长方形大楼。屋顶伸出两根高大的天线。
不会看错的。江东区丰洲,自己第一次经历客户端作业的场所。
堀留证券的资料中心,
浮现于黑夜中的大楼像岩右般稳重寂静。或许是没有办公室灯光之故,住宅区正中央就这样盘踞著一个漆黑的影子。见到这充满威严的形体,当时的记忆和感情便鲜明地苏醒了。
(当初的做法真是扯到家了。)
为了回避客户的干涉而做出毫无根据的虚张声势,夸口说自己会负起失败的责任。
真佩服自己能坚持如此荒唐的论点。这一年工作下来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么鲁莽,不知恐惧为何物。像现在学到许多知识后,大概会害怕得不敢顶撞对方吧。不过——
有些事情,不就是因为无知才能够完成吗?
肩膀的力道忽然放松。
OK,不要步步为营了。反正至今一路上都是见招拆招过来的。手法粗暴一些的话,就只能请对方见谅了。
工兵取出手机。大概是匆略它太久,公司和客户都有过来电纪录。她选择梢的号码拨出电话。
「樱坂?你在什么地方!」
悲鸣般的声音传出。这也难怪,三笠案件的会议结束至今已经过了两小时。本来想寄的mail到头来也没寄出,对于梢来说等于是音讯全无的状态。她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不起。」工兵老实地道歉。
「我目前人在丰洲,再过一会儿就回公司了。」
「丰洲?」
「我是从台场走来的,所以不太晓得电车怎么坐。嗯,等一下查查路线图好了。」
「台场?走路?」
混乱毫无上限地持续膨胀。在此说明详细经过也无济于事。工兵选择开门见山地告知状况:
「我和海鸥见面了。」
吸气的声音。他握紧手机,挺起胸膛:
「总之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救出室见。」
「救她。」
似乎没有必要再解释话中的意义了。梢完全不问「为何」或是「为什么」。她压低声音简短地问道:
「要怎么做?」
梢的语调已经恢复冷静,她已经切换成工作模式。要阻挡在前的障碍认知、切分、然后克服。无论对手是谁都毫不退缩,OS部门的黑桃A(专案成员杀手)。
轻轻呼吸以冷却心情,工兵整理一下思绪之后娓娓道出。
「……你是认真的吗?」
一切说明完毕后,梢这么惊呼道。或许是内容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发出紊乱的呼吸声。
「就算为了室见,樱坂你真的非这么做不可吗?我们并不是经营者或管理职,但你却——」
「因为只有我才办得到。」
他用坚决的口吻断定道。
「无论是藤崎先生、社长或者OS部长,每个人都有自己要保护的事物。像是地位、家人或整间公司。不过我却毫无包袱。假使真的失业,也只是从笫一年新人被打回刚毕业的状态罢了。所以我可以尽情地横冲直撞,无论失败或潦倒都不足为惧。」
「…………」
「不过很遗憾,我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弱了。尽管并非不可能办到,但终究没有多少现实性。所以……我很清楚自己不该用这种方式拜托你,但我还是想得到梢的协助。希望你能帮帮我。当然,这件事情并不勉强,只不过——」
「樱坂。」
梢轻轻打断:
「到这个地步,要是被你排除在外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喔。我们是一个团队吧。所以用不著客气,你就尽量依赖我吧。就算结果是一起死,那也是我求之不得的。」
竟说了一句这么令人开心的话。全身感到有些酥麻,好像要爱上对方似的。
「真是很出色的女性呢。」
听见这番下意识的喃喃自语,梢出声笑道:
「我正朝这个方向努力中。」
在那之后,彼此再例行性地寒喧几句便挂断电话。接著又联络福大。简单报告状况后,也和对方商量同样的事情。原以为会遭到一顿臭骂,但意外的是对方却回答YES。看来他自己似乎也有许多想法。「室见的角色扮演照片,半年分啊!」对方用这样乱来的交换条件同意了。
(那么——)
收起手机,工兵仰望天空。
布阵完毕。计画结束,进入行动阶段。这个赌上社会人士生涯的的挑战,报酬是被囚禁的公主。很不赖的赌注,应该说是男生的夙愿。
「这就来挑战一下最终决战吧。」
重新拉好领带。
已经没有迷惘了。
背对著一切起点的DC,工兵步向夜里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