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阵的会议被调整至下个营业日。
根据藤崎提出的要求整理出继任需求。包括室见所负责的业务、客户以及技能组合。同时在前阵子的代替成员履历表上加入评论,转寄给各位参加者。会议室则准备了最大的一间。向总务借来投影机并准备完毕。就在把其他会议室的椅子搬进去时,分机刚好响起。
「我是藤崎,七隈先生好像已经到了。」
时间为下午两点五十八分,正如约定的那样。工兵吞了吞口水回答:「我知道了。」
「我们这边有谁要参加吗?社长似乎打算出席的样子。」
「我向梢和福大先生打过招呼了。包括SRG46,他们在工作上经常和室见有交集。」
「了解,那我就打分机通知他们。」
「可以麻烦你吗?我这就去迎接七隈先生。」
挂断电话,工兵呼出一口长气。想像等一下即将发生的互动,身体就无法停止颤抖。当然,藤崎并不知道详情,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当场斥责。但事到如今也无法回头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让心情冷静下来,然后回想起昨晚的决心和冷静判断。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反正又死不了。
赶赴柜台一看,那里出现两个人影。一个是阵,另一人则是陌生的面孔。运动员般的容貌,将西装前扣规矩地扣上。皮包和鞋子都闪闪发亮。
阵举起一只手「嗨」的打招呼。他脸上浮现和蔼的笑容:
「前些日子真抱歉。未能妥善招待,也没能让两位和立华好好交谈,实在很对不起。」
「不。」
工兵按捺著上扬的语调。
「贸然前去拜访,我们才应该说抱歉。今天也突然劳烦你前来商议,实在很过意不去。」
「嗯,那就彼此彼此了。下次再来约个比较有空的时间吧。」
阵侧过身子,示意自己身旁的男性:
「这位是我往来以久的人力派遣公司W田先生。今天预计将向他请教诸多问题。」
「我是K人力资源公司的W田,初次见面。」
对方恭敬地递出名片。工兵急忙站直身子,但由于未料到会与对方见面而没有携带名片盒。他无奈地空著手问候:
「我是樱坂,请多指教。」
「我会努力满足贵公司的需求,也请多多指教了。」
对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感觉就像个精明能干的业务员,每个动作都相当俐落。怎么办,要赶快回去拿名片吗?就在这么烦恼之际,背后的气氛有了动静。
「喔,七隈先生!劳驾您过来一趟真不好意思。」
伴随吵闹的脚步声,社长往这里走来。或许是接获藤崎的通知而赶来的,他摆出一副搓手的模样低下头道:
「对不起啊,还特地让您来弥补敝公司内部的交接人手问题。我们许多方面做得还不够好,实在让您见笑了。」
「不,真要说的话,毕竟是我家人所引发的问题。」
不愧是成熟的社会人士,面对这番没神经的发言,阵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他朝这边便了个眼色。
「啊,社长,地点安排在二号会议室。」
「嗯?喔,这样啊。那就别站在这里说话了。来,来,两位请。」
回到会议室,成员已经全数到齐。藤崎、梢还有福大。六本松眨了眨眼睛:
「搞什么?居然这么多人。」
「个别讨论的话很耗费时间,所以就一次请相关人员都来了。」
「嗯。」
他带著一脸搞不清状况的表情,招待阵与W田入内。由于人数太多,名片交换延到稍后进行。关起门,工兵的目光游走在梢和福大身上。尽管两人的热情程度有所差距,他们还是轻轻点头回应。
工兵换上郑重的口吻:「那么——」他环视在座的人,然后操作笔电:
「会议正式开始。该怎么进行呢?由我方提出人才的意象可以吗?」
「说得也是。」
阵的回答落落大方.
「这么说,事先已经准备好资料了?」
「是的,接下来打算用投影机播放。」
「就这么办吧。」
W田准备书写用具。确认全员的目光都集中后,工兵将电脑画面投射在银幕上:
「基本上这是根据室见目前所从事以及能够处理的业务,所做出的资料。不好意思,由于采条列式记载,我这就大略念过一遍。首先是可以使用的产品。」
战斗开始。他轻吸一口气后开始念出:
「CISCO、Juniper、F5、A10、AlaxaIA……」
YAMAHA、Radware、FortiGate、APRESIA、Infoblox、Blue Coat、Aruba、NetAttest、Brocade、Palo Alto FireEye、PowerConnect、ForceIO以及HP ProCurve信网路和资安机器就这些。揍著,储存设备为EMC和NetApp。伺服器的话,Linux和windows平台上的主流中介软体大致上都可建构。bind、apache、sendmail、postfix qmail、IIS、Oracle、MysoL等其他众多软体。负责范围有客户需求的现况访谈、设计、验证、建构。能定义所需的文件并以第一人称完成简报。要特别专精BGP、OSPF、RIP、Ipsec及STP等网路技术,对于定型化的操作要能制作Script并执行。有经验的程式语言为Perl、C、Expect、Ruby,OSS则根据需求从原始码实施自订。接下来是关于业务经验——
「请……请稍等一下!」
W田发出悲鸣般的声音。那宽阔的额头渗出汗水。
「等一下。这些都是单一个人的技能组合吗?不是多人所组成的团队?」
「是的。」
工兵特意用冰冷的语气回答。他将整个身体面向对方:
「这些都是室见个人所实施过,而且能够实施的内容。这只不过是主要的技能组合,单一案件用过的产品就省略不提了。」
「…………」
「继任者必须是能够毫无遗漏且流畅地实施上述条件的人。请问有候补人选吗?」
「唔,这个……」
他急忙翻阅手中的笔记本。
「一个人全部都要会的话,实在相当困难。这个嘛,两人……不,如果是三人组合的话应该能够应付。」
「只要三个人就足以全部涵盖了吗?」
「全部的话就有点……是采重点性应对主要项目的方式。」
「我刚才已经说过必须是『毫无遗漏且流畅地实施的人』。况且换成三个人四个人,甚至是五个人的话,费用又该怎么算呢?该不会统统以一人份的费用报价吧?」
「可以善用后方支援的Shared窗口。加入一位沟通能力强的成员,有不清楚的地方就向该窗口确认。」
「要将客户的谘詾暂时带回研究吗?室见截至目前都能在会议现场立即回答喔。这样子客户会不会认为我们的服务水准下降了?」
「这个——」
吞吞吐吐,一副穷于回答的模样。W田求救般地望向身旁。阵探出身子:
「我想应该不是所有业务都在同时进行吧?难道不能聚焦在需要紧急处理的高重要度案件,藉此来筛选技能组合吗?」
「这便是筛选的结果。紧急度低的案件已经排除了。」
工兵口气强硬地回答,然后望向W田。自己不希望听到摸棱两可的回答。既然对方的公司声称要提出室见的继任人选,那么就必须请对方当场说个明白。
「怎么样呢?贵公司能否提出人才的候补名单?」
令人窒息的沉默。承受的全员的目光,W田呻吟道:
「目前实在没办法。」
「倘若给贵公司时间讨论,是否就可下判断了?这样需要多少前置时间呢?一天或两天?」
「…………」
「况且既然无法立刻回答,也就代表贵公司登记在册的成员里并无满足本次需求的人才吧。这样一来,可能要向其他公司洽詾了。请问提案实际上有希望出炉吗?刚才所告知的内容,是否能找到符合需求的人才?」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态度非常令人讨厌,但工兵还是毫不放松地追问。过了一会儿,W田难为情地低下头说:
「这或许……有点困难。」
败北宣言。
工兵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回阵身上: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也讨论了许久,但就是找不到人能够完全承接室见的案件。既然如此,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她本人回来。」
「让她回来。」
「这句话不太正确呢。先不论回不回来的问题,室见终究还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换句话说,叫室见辞职的话我们会很伤脑筋的。」
藤崎用走调的声音开口:「樱……樱坂。」他一副慌张的模样打量社长和阵的反应。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事到如今?关于这次的事情,我们从来就没能发表过意见不是吗?既然有这个不错的机会,我自然希望分享一下状况。向社长和七隈先生两位。」
社长眨眨眼:「嗯?嗯?」即使说到这个地步,他还是无法掌握话题的内容吗?算了,先不管他了。
阵用手指按住太阳穴。
「……我还以为事情会朝比较正面的方向发展。」
冰冷而缺乏感情的声音。那缓缓睁开的双眼带著蒙胧的光芒。
「如果你是这样预设立场来讨论,那么不管怎么提案都没用吧。只要不断追加条件,挑剔那里不够,这里不行就好了。但既然如此,我的态度同样只有一种。我一定要让立华离开,无论能不能找到继任人选。同时也无意更改期限。」
「七隈先生不是保证会负起责任安排后继人选吗?」
「我的确会安排,但采不采用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我可不打算一直陪你们进行这种没完没了的议论。」
笔直的目光射穿胸膛。声音中蕴含著坚定的意志。过了好一会儿,他放松眼角,换上劝诫般的口吻:「我说,樱坂——」
「你这么看重立华,老实说我非常感谢。那孩子被称为罕见的人才,同样也让我非常高兴。不过像这样的超级工程师独自一人运作业务的状态又是怎么回事?让一个无法取代的人物扮演起部门支柱的角色,老实说是一场恶梦吧。无论从公司或组织的角度来看,都是要被纠正的。必须建立起一个业务与个人之间脱勾的制度才行。」
「意思是公司的运作应该以组织为主,而非个人吗?」
「这是当然的吧。倘若想凭一己之力工作,那么转职成独立的技术顾问就行了。既然是由一群人建立的体制,就应该具备品质的均一化和持续性。换成普通的公司,无论在什么位子少了哪一个人,也不会出现出现业务即刻停摆的状况。」
「既然这样——」
工兵加重语气。他打直身子,绞尽全身的觉悟:
「就算我现在辞职,也不会影响到公司了吧?」?
冲击撼动现场。藤崎发出「什么!」的悲鸣声。W田也一副摸不著头绪的样子愣在原地。
阵皱起眉头:
「打算威胁我吗?这种手段并不怎么光彩呢。不过区区一个新人辞职,后续还有一堆人可以取代你。」
「我也辞职。」
「我也是——」
梢和福大举起手。梢面带毅然的表情,福大则是懒洋洋地撑著脸颊,同时表达自己的意志。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正是昨天透过电话商量好的行动。但藤崎的脸色已经突破白色,变得苍白。唯独社长一脸怒意的样子用力拍桌:
「你们怎么回事?对客人太没礼貌了。辞职?请便请便。你们或许觉得自己会做很多事啦。不过从整个公司的角度来看根本就不算什么啦。究竟有哪些业务是你们辞职后就会停摆的?没有吧。明白的话就——」
「社长、社长。」
藤崎转动脖子道。他在对方的耳边低声说了好几个梢和福大所负责的客户。几乎每一件都是他们单独处理的案件。当然,一旦两人辞职的话就会停止处理。最坏的状况下将无法提供服务,很有可能演变成解约局面。
「糟糕,这下糟糕了。」
或许是终于察觉事情的严重性,社长这么摇著头。那目光炯炯的眼睛猛然瞪大。
阵抿紧嘴唇,不久便猛然呼出一口气:
「六本松先生。」
「什……什么事?」
「可以容我暂时先中止讨论吗?会议的内容似乎有些走调了。」
那光秃秃的脑袋彷佛捡到便宜似地点头同意。按照社长的思考回路,目前的状况实在太莫名其妙。他似乎想赶快离开现场,向藤崎等人寻求说明(和解决之道)的样子。
但抢在六本松宣布解散前,阵接著说了下去。他对上这边的目光,用坚定的口吻告知:
「相对地,请让我和樱坂两人单独谈谈。」
房门关闭。
喧嚣被隔绝在外,令人耳朵发疼的沉默又回来了。
室内只有自己和阵两人。尽管梢直到最后仍坚持要留下,但自己还是拜托她离开了。而她会感到担心也是可理解的。即使真的挨揍的话也没有办法。阵等一下会不会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会不会被他掐住脖子?就在防备著能够想见的最坏可能性时——
「你很聪明。」
意外的发言打破了紧张感。
那深褐色的眼眸注视著这边。阵将双肘摆在桌上,交错著细长的手指:
「立华告诉我不少关于你的事情。你一路走来似乎解决了不少的难题嘛。以临机应变来弥补经验的不足,时而虚张声势,时而诉诸对方的感惰以突破僵局。真是不得了的角色。实在不像是出社会第一年的新人。」
「…………」
「立华好像认为她自己在指导并教育你。不过我的看法却截然相反。根据所面临的状况,你大概一直都在巧妙地控制并驱动那孩子的热情吧?」
「这种事——」
「不,这并非负面的意思。我是在称赞你。老实说,我觉得你很厉害,竟然能够让那个沟通不良的孩子持续保持著动机。这是身为主管或干部最为理想的行动。说是高手出招也不为过。」
但是——阵压低声音道。
「说得明白点,你的这种聪明会害了立华。因为最理解自己的人就在身边,所以她根本不用努力去传达自己的声音或融入周遭环境。就算肆意妄为地胡闹一番,你最后仍会引导她抵达终点。这样是不行的。她的人格远永不会获得成长,始终都是未成熟的。」
「既然这样,乾脆将她分配到与我无关的部门如何?既然问题出在我个人,这样一来就万事解决了。」
「然后,你这一次要透过侄乃滨小姐和福大先生来影响立华吗?这样根本就没有意义。你们刚刚不是才表现出早就勾结好的态势了吗?」
他用挖苦的口吻这么说道。
真难对付。
即使假装让步或替对方著想,他当下便会看穿其中的本质并反过来逼问,将议论导回正题。内心彷佛变得赤裸,一切招数都被看穿的感觉。
阵眯细双眼:
「正如刚才所言,我从立华那里听到了你的许多活跃表现。无论嘴上怎么说,你最终都会将周遭的人一并卷入并试图翻转大局。所以我不会跟你交涉的。身为立华的监护人,我根本无意让那孩子回归公司。这是既定事项。无论你是否辞职,都不打算改变这个决定。我和六本松先生已经达成共识了。」
无动于衷。其目的连一公厘也没有偏移。
原来如此,他的觉悟是认真的。对于姊姊愤怒和憎恨,以及对立华的赎罪意识。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后,将这男人的心淬炼得宛如钢铁一般。他根本不在乎微不足道的损益或逻辑上的一致性。唯一的目标就是室见的幸福,正常的人生。然而,自己同样也存在著无法退让的立场。
「知道了。」
工具刻意用冰冷的语调念道。
「既然这样,我和阵先生你已经无话可说。接下来我会与室见直接交涉。」
「交涉?交涉后又如何?那孩子根本无处可去。就算离家出走,也没有公司会雇用她喔。」
「没这回事。」
他轻轻摇头,打直身体后换上挑衅般的眼神。
「我会……我的公司会雇用室见。」
什么——阵哑口无言。
这也太始料未及,他一脸错愕的样子眨著眼睛:
「公司?你说公司?莫非你要创业吗?资金呢?员工呢?基本客户呢?完成书面的法人设立手续,不代表就做得成生意喔。」
「我知道。因为我身边有熟悉这方面的人。」
工兵回想起昨晚和海鸥讨论的内容。对方说会介绍长年往来的司法代书、金融机关和会计师。办公场所预计将设置在公寓里的一室。关于客户,暂时可指望那些骏河系统应接不暇的工作。至于员工——
「制作SRG46的成员将会跟著我走。」
「侄乃滨和福大吗?」
呻吟般的语气传来。
没错,这便是昨天电话中的主题。为了解救室见,自己向他们提出辞去目前公司的建议,并拜托两人转职到自己未来开设的公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然而他们却答应了,赞同一个鲁莽的新人所做的挑战。所以,正因为如此——
「室见的容身之处绝对不会消失。我……我们会一直守护下去的。」
阵仰望天花板。他叹一口气,抿紧双唇:
「你究竟为何这么拚命?你和立华不过才共事一年的时间吧?说明白一点,就跟陌生人没有两样。」
「室见她——」
工兵微微低头,紧握著拳头。
「室见她改变了我的人生。原本毫无目的和干劲的我,是她教会我工作的乐趣,告诉我专业为何物。所以——」
「就职之初遇见的训练员往往令人印象深刻。你很快就会将她淡忘,化为往事之一,最后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没这回事。」
一起绕行全国的回忆,共同突破号称无法逆转的RFP后获得的成就感。这个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又岂会和其他杂七雅八的记忆并列在一起?
阵继续诚恳地劝道:
「既然你说立华改变了你的人生,姑且就先这么认为吧。不过那孩子的人生又如何呢?仅仅因为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就要求对方往后继续待在身边,这岂不是一种任性?你的一种自私吗?」
「就算自私也无妨。」
「什么?」
「只要我也持续回报室见给我的一切就行了吧。始终都待在她的身边。」
「始终是多久?十年或二十年?」
「只要我还活著。」
声音走调。爆发的感情不受控制地往眼前的男性发泄。
「我会背负室见的人生,让她以一名社会人士,以一个人的姿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所以请将一切托付给我们,将室见交给我们照顾!」
回声撼动空气。
对话中断。阵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
「简直无法理喻。」
拉动椅子的声响。阵站起来,拿起行李就要离开。
「七隈先生!」
工兵急忙叫住对方。要将自己当作神经病的话请便,不过有一点必须先让他知道才行。
「何谓室见的幸福,真正让她发光发热的场所又是哪里?拜托你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不要用世间一般的角度或常理来衡量。」
房门关上。没有任何的回应。
*
一切暂时搁置——藤崎这么说道。
包括寻找室见的继任人选和樱坂你们的离职一事,先找个时间沟通一下再说。包括社长和招聘负责人在内大家好好谈谈,好吗?那么,为了能腾出时间,就必须消化目前的工作才行。大家同心协力分工合作。好,一起加油吧!
尽管未尝没有被对方花言巧语说服的感觉,但濒临截止期限的业务确实是堆积如山。我们还不至于那么无情,能果断地拋弃一切,迈向下一个舞台。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自己负责的范围,整顿室见的工作再说。不过——
「樱坂!麻烦你审查一下D兴业的网路设计书。还有E旅行社的测试计画书也是。」
梢将递来的文件敲在桌面上。
与阵的会谈结束过了一晚后,SE部门办公室的气氛显得相当紧张。到处是电话响起之后的呼叫声和敲键声。当初只是前来参加会议的梢,此刻也占据了室见的座位呈半常驻状态。
还来不及浏览收下的文件,海鸥便隔著一边的肩膀转过头:
「工兵,K商会来电!对方询问上周拜托的事情怎么样了。我说会再另行回覆,但对方希望立刻就得到答案。」
「——,————!」
最后不成声的那句话来自三泽。似乎是F系统的WAN方面发生障碍,需要紧急处理……等等,我为何会听得懂啊?
总之完全就是修罗场。应该说是濒死状态了。感觉苦苦支撑的战线逐渐在崩溃中。毕竟这些原本就是少了室见后根本处理不来的工作量。工作被海啸般袭来的专案慢慢冲垮。
「总之先从最接近交货日的案件开始消化……海鸥,能拜托K商会再等我一小时吗?」
「对方说再等下去的话就会直接杀来公司,请我们的上司解释清楚。」
「知道了。那么就这样吧。」
尽管觉得有点头昏脑胀,但如果这样能争取时间的话也没有办法了。相较于接听电话,自己希望能更优先处理作业,一件件将它们消化解决。
手机响起。
见到液晶画面上显示的字样,工兵吓了一跳。来电者栏位的名字是「三笠汽车 端间」。
「喂,我是樱坂。」
他忐忑地接起电话。回答的是一个悠哉的寒喧声:「啊,您好。」
「不好意思,关于那个纪录伺服器的方案,请问安排得如何了呢?」
「纪录伺服器。」
工兵重新挖掘散乱的记忆。啊啊,对了,就是希望我们保存一年分存取纪录的事。由于没有解决方案,所以暂时搁置在一旁了。应该说,对方还委托了远端存取的流程书制作。预估大约是五十张Word资料的分量。当然,自己根本就还没著手。
「对不起,我打算再下次的例行会议上回答,所以目前还没有准备妥当。请问很急吗?」
「是啊,今天之内就必须向上面报告了。」
真的假的?
忍住想要咬牙切齿的冲动,工兵握紧手机。他尽可能顺著对方的意回答:
「知道了。那么我会将目前可以提出的结果寄过去。完成版的话大概比较困难,但草案程度应该没有问题。」
「是的,这样就行了。有需要的话会再请您修正。」
你说得倒是轻松。可以的话,真希望今天的版本就是最终版了。这么心想的工兵回答一句「那么」准备挂断电话之际——
「好,这就进入正题吧。」
对方冒出冲击性的发言。正题?什么正题?
「其实是DNS伺服器方面出了问题。那个,原先的需求不是打算建构成总部的Secondary使用吗?」
「是的。」
梢加入之后的最初会议上所提出的要求。
DNS伺服器存在著逐一登记纪录的Primary伺服器以及自动同步其内容的Secondary伺服器两种。当初原本预计在专案中准备这两者,但由于三笠汽车的现有伺服器可当作Primary之用,所以变成只建构Secondary伺服器即可。当然,建构和运用负担也因而大幅减轻。这是当然的,毕竟只要设定完毕后便会自行复制Primary的资讯了。在满是追加需求的专案中,自己还在庆幸这是唯一算得上轻松的地方。
「那件事被NG了。」
「NG?」
「由于资安方面的规定,主伺服器的资讯不能被复制出去。所以请你们将范围限定在必要的内部域名,以手动的方式进行同步。」
「手……手动吗?」
怎么可能?像三笠这样的庞大组织,根本不知道会存在多少DNS纪录。现在要将它们手动同步?以运用的方式?办不到,他们没想过会造成多大负担吗?OS部门根本不可能接受的。
「太……太困难了。」
「不管困不困难,总之已经这么决定了,请你们提案一下运用要如何做到好吗?包括刚才的事项,希望能一并在今天之内给予答覆。请多指教了。」
自顾自讲完之后,对方挂断电话。脑中一片空白,强烈的冲击令自己差点无法呼吸。
「樱坂,怎么了吗?」
梢一手拿著文件突然驻足。或许是白己的脸色太难看,她疑惑地望向这边。
「三笠的端间先生来电,说主名称伺服器的资料无法复制到副名称伺服器。」
「啊?意思是不能做Zone Transfer吗?」
工兵对此一专业用语点点头。毛发乱翘的同事加重语气询问:「为什么?」
「说什么他们内部有资安规定……没有办法,只好请我们藉由运用方式设法办到。以网域为单位手动实施同步。」
「办不到!」
惊人的怒气传来。那琥珀色的眼眸泛著凶暴的光辉。
「不能做Zone Transfer的副名称伺服器,根本就不叫副名称伺服器了。既然这样,乾脆建构新公司的名称伺服器,三笠网域则透过网际网路解析就好了。手动同步?他是白痴吗?」
「呃……对方说是内部网域,所以我想大概存在无法经过网际网路解析名称的主机吧?如集团内部网路或共用档案伺服器之类的。」
若有不愿对外公开的伺服器,可在外部网域底下设定内部网域(internal.mikasamotor.jp等)并追加主机名称至该Zone。这样即使同为www,就会区分成<a href="http://www.mikasamotor.jp"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ww.mikasamotor.jp可从整个网际网路造访,而<a href="http://www.internal.mikasamotor.jp"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ww.internal.mikasamotor.jp则是限定由公司内部存取。只要Japan Autopilot公司的DNS当作三笠的Secondary使用,上述差异就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不分外部或内部网域,所有资料一律都从Primary伺服器复制过来。但在以独立的名称伺服器运用时,三笠网域的名称解析便会透过上层快取伺服器。而那里(虽然是很正常)并未登记三笠汽车的内部网域。换而言之,集团之间就无法通讯了。
「对方希望我们在今天之内提案运用方法。」
工兵忐忑地说下去后,只见梢仰望天花板。她一脸绝望地嘀咕著「今天之内」。
「起码请对方等到明天好吗?公司内部的调整就要花一天……不,两天的时间喔。」
「我知道。可是——」
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
不合理到极点的要求和期限。但这种事情并不是现在才第一次遇到的。在骏河系统工作的这一年,至今不知道遭遇过多少类似的难题。那么为何本次偏偏会碰壁呢?那还用说,因为室见不在了。就因为缺少了拥有天才般技术能力的工程师,就因为失去了建构的一大支柱,所以只能靠运用和公司内部调整来硬干。真是可悲的状况。还敢说什么独立创业,听了让人发笑。
「工兵,K商会询问我们几点可以过去?」
「——,————(F系统的障碍,客户要求我们提出处理报告!)」
视野软绵绵地扭曲。
混帐,给我撑住,撑住!像这种状况要怎么建立室见的容身走所?真能背负她的生活吗?一旦离开了公司就会比现在更加孤独,根本没有人会保护自己了。区区一两个难题挤在一起而已。
「樱坂,硬体供应商来电告知!三笠的代理伺服器将延期交货,会赶不上导入时程!」
思考停摆。身体和大脑跟不上精神。可恶!可恶!居然在这种时候——
「那是什么表情啊。难看死了。」
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有些生硬,但相当清澈的声音。
鸡皮疙瘩瞬间冒出。感觉抢在意识之前开始鼓噪。狭窄的视野短暂变得开阔。难道……这个口吻难道是……
(啊啊。)
回头一看,那里有个娇小的轮廓。
洋娃娃般的小脸、长而浓密的睫毛,还有直挺的鼻梁。褐色的眼眸绽放宝石般光彩,「她」就站在那里。对方晃动风衣的下襬,瞥了一眼身后的梢:
「瞧你们每个人都一副仓皇失措的模样,到底在乱些什么?莫非我不在的期间,工作量就暴增成十倍了吗?」
「室见!」
挤出的声音犹如悲鸣。
工兵忘我地离开座位。即使差点被架高地板的落差所绊倒,他仍继续跑上前:
「你……你怎么能够出来?阵先生知道吗?和社长的协议呢?」
一根食指戳向了工兵的嘴边。顶著令人怀念的不悦眼神,那嘴唇扭曲成ヘ字形训斥道:
「稍后再解释。状况到底如何了?三笠汽车的案件呢?」
「……老实说乱七八糟。」
工兵返回自己座位亮出萤幕。他将作业清单最大化,顺便显示刚才那些委托的笔记。
「未结案的课题有四十五项,其中的半数是针对新需求的应对。明明现在就必须决定导入的时程,可是设计却完全无法定案。」
「让我瞧瞧。」
室见从旁一把抢过滑鼠。她由上至下逐一浏览Excel内的记载,不久便皱起眉头。
「稻草头!」
「干……干嘛?」
隔著肩膀,她瞪向这位头发乱翘的同事:
「以运用方式手动同步各网域的纪录,这是什么东西?这点小事只要在lnfoblox上面使用Conditional Forwarders就一口气解决了。你怎么还会蠢到回答对方正在研究中?」
「C……Conditional Forwarder?」
「就是以Zone为单位,将解析要求指派给Forwarder的机能。倘若是三笠的内部网域就查询他们的DNS伺服器,除此以外的就转发至网际网路的上层DNS。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BIND或IIS一般不是都配备了这个机能吗?」
「我……我还不清楚能不能在Infoblox上面使用。」
「当然能用了。可别小看DNS/DHCP的专用应用设备喔。」
梢愁眉苦脸地打开笔电操作。或许是正在查询机器规格,不久她便发出呻吟般的惊呼。
「唔……呜!」
「你该不会是太过花痴,连工程师的本领也一落千丈了吧。我看是不是别当什么技术人员,乾脆去找张长期饭票算了?」
「我……我才刚接获这个需求,根本还没有仔细思考过!只要给我一些时间的话,很快就能得出跟你一样的结论了!」
我去跟代理伺服器供应商协调,先借一台代用机!
丢下这句话,她便跑出房间了。大概是觉得很难为情,那小小的耳垂染得通红。
「然后,还有呢?」
在室见的声音催促下,工兵确认笔记:
「对方要求一年分的纪录保存量,而且无法支付追加储存设备的费用。」
「防火墙的规格超出需求不少,要不要降低一个等级?按目前设计的架构,会出现瓶颈的部分是代理伺服器或MTA,只有防火墙采用高规格是毫无意义的。然后,就以省下来的费用来估价储存设备。」
「对方还要求我们将远端存取的流程手册化,各种OS和终端设备的版本相当零碎。」
「操作性相似的应该可以归类在一起吧?清单是哪一份?喔,这个跟这个可以整合喔。毕竟内容都一模一样。这个跟这个也是,VPN方面的操作性没有变化。至于这边……还是分开比较好。不过这样一来就可以压缩至三分之一,应该很轻松了吧?」
好厉害。
多么俐落,多么明快的手法。
这就是技术人员,这就是工程师。利用自己的知识和手腕逐一解决看似不可能的课题。自己一心所向往的专家姿态。
就在感动得全身颤抖之际,视野的尽头可见到一个跳动的身影。是三泽。他依旧面无表情地挥动双手。
对了,F系统的事情。
「室见,其实F系统的WAN刚才发生障碍,可是我再过一个小时就必须去拜访K商会了。报告书根本还没完成。」
「了解。那么你专心应付那边的事情。我负责处理F系统和三笠的案件。」
「可以吗?」
「现在事情都挤在一起吧?没办法啊。」
嘴上这么说,室见却看似十分开心地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启动电脑后,她用轻快的指法开始敲响键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持续默默作业。
梦一般的时光、空气。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才明白,自己是很幸福的。竟然能够和这么厉害的人在一起工作,共同迈向更高的境界。
工兵感到心里慢慢变得充实,但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
说到底,室见为何会突然现身?至今明明就音讯全无。莫非这是最后一次来向大家打招呼?离职前夕的私人物品整理?
最后的指导,最后的操作。
尽管不敢相信,但还是不能排除最坏的可能。就在无法按捺不断膨胀的恐惧之际,室见忽然开口:
「我和阵哥谈了很多。」
平坦的声音。
「以前一见面只会对我说教,可是这次却是我们两人彼此互吐心声。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说什么?我将心中累积许久的东西统统爆发出来了。像是『你穿衣服的品味好差』或者『留胡子不好看』之类的。」
「这——」
用不著说出来吧。毕竟每个人封于流行的品味都各有不同。
「谁叫他自己也口不择言。什么『自我管理能力太差』和『凡事只顾眼前』等等。嗯,虽然几乎都是平常碎碎念的那些事情啦。只不过,他这次问了我一个问题。」
「?是什么?」
「他说『立华你想怎么做』。」
心脏猛然跳动。这意料之外的发言令呼吸紊乱起来。
「对你而言什么才是幸福?该如何活著,你才最不会后悔……真好笑,像绑架一样把人关起来,事到如今却问我想怎么做?我说这顺序根本就颠倒了吧——不过,这还是阵哥第一次问我这种问题。」
「你怎么回答?」
焦躁使得声音颤抖。画面上的资讯完全进不了眼里。全身都竖起耳朵,等待著隔间另一端的发话。
室见笑道:「那还用说吗?」
「我可是工程师喔。技术人员工作的场所,除了现场以外别无他处了。」
啊。
有点想哭。感情彷佛溃堤一般溢出来了。
「那……那么你就不必辞职了吗?我今后一样可以和你一起工作了吗?」
「嗯,不过也同时开出了好几个条件。」
室见的语气中夹杂著不悦。她用鼻子厌恶地哼了一声:
「无论上夜校或参加大学入学资格检定都行,总之必须取得学历。然后加班要控制在四十五小时以内,假日出勤每个月最多三次。还有三餐要按时吃,不能买太多衣服,每个月要回七隈家一趟。最后——」
喘口气,她继续道:
「最后是不能向照顾自己的公司做出恩将仇报的举动。这个观念,他叫我要对0JT的部下好好指导一番。」
「唔……」
自己十分清楚这番责难的意思。工兵脑中浮现阵的严肃表情。好吧,立华就托付给你们。但既然是社会人士,就要给我遵守最起码的礼节。挖走自己的同僚独立创业,完全违背了做人的道理。你以为这样子有办法胜任一个组织的高层吗?
正为此感到羞愧之际,室见的敲键声停止了。她夹杂叹息「啊」了一声:
「郁闷郁闷郁闷!加班四十五小畴,岂不是每天八点就要结束工作了吗?回家后又要怎么办?真的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不是吧,你就念书啊。」
「学习虚拟化环境?」
「是学校的课业!一分钟前才说过的事情,你自己怎么就忘光光了?取得正常的学历可是你工作的条件吧!」
是这样没错啦——摇晃椅子的声响传来。
真是的,尽管是老样子,但那种看心情做事的个性也该适可而止吧。真佩服阵的辛劳。为了不让她因不遵守约定而被迫离职,自己得好好从旁支援才行。
「对了,樱坂——」
室见从隔间的入口处探出脸。她的目光游移,脸上带著些许害羞的表情。或许是错觉,那脸颊看起来略微发红。
「那个……我听阵哥说了……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为我创造容身之所。这是真的吗?」
「啊?」
「还有什么背负人生之类的……那……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回想起当时对话的情境,工兵拍手「啊」的叫了一声。
「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你到届龄退休的!」
「啊?」
「最后一天的上班日还会送你一束花!只要我还活著,只要没有过劳死,我一定会见证你的上班族生涯!」
在这之后,她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脸上的红潮扩散至耳朵,紧接著双眸吊起。长发彷佛带有静电一般竖立。空气微微震动。她紧咬著洁白的牙齿,举起不知是从何处取出的螺丝起子。
「你这白痴——!」
办公桌被贯穿。室见反手再抓起握柄之后横扫而来。
「等等,你在干嘛?咦?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吗?那番演说我觉得很打动人心啊……好危险?要戳到了,差点就戳中了啊!」
「我真是个笨蛋,居然会对你这种男人心动!去死吧,你这个工作成瘾患者!竟然玩弄别人的感情。我要杀了你,今天一定要把你杀掉!」
「为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啊。等等,海鸥,你怎么在那里耸肩?救命,救救我啊——!」
工兵发出悲鸣,四处逃窜。
这一天,他第一次适用了职灾救济这个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