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彻底指南?新人研习 阶层2

「有件事情我想先向大家说清楚。」

工兵用严厉的语气这么呼吁道。研习开始的第二天,出租会议室里充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新人们纷纷移开目光,每个人都看似尴尬地扭动身子。

将手撑在讲桌上,工兵深吸一口气,鼓起双肩:

「日报也算是工作之一,请各位要确实完成。有困难的话先找我商量和报告,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也一样,千万别擅自判断或乾脆不做。这是身为社会人士理所当然的要求吧。」

沉默。

还是一样反应不明,完全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工兵撑开鼻孔准备继续开口之际──

「可以问个问题吗?」

最后一排的新人举起手。

是个看起来相当好胜的男生。顶著国字脸和ㄟ字眉。浅黑色的皮肤,突出的颧骨投射出微妙的阴影。不同于其他的新人,他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笔直地注视这边。

男子精神抖擞地站起来:

「上星期五有部门的前辈拜托我修正资料,结束的时候已经超过下班时间,请问就算是超时工作也要把公司内部的日报做好吗?」

「超时工作?」

夸张的说法让工兵感到吃惊。

「写日报应该花不了三十分钟吧?而且既然工作还没结束,稍微加班也得完成目标才对。」

「所谓加班需要主管的指示才能进行吧。当时不仅没有提到要加班,更重要的是根本不知道日报量能不能在三十分钟内写完。毕竟没有指示过具体的格式或记载项目。」

「这个──」

「我们新人之间都在讨论究竟该写什么、写多少内容才好。就算想问问题,樱坂先生您也是外出中而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联络,所以我们就暂时优先处理其他工作了。」

他说得很对。尽管如此──

「关于写法……我希望你们能自行思考喔。毕竟这个时期大家什么都不懂,以尝试各种错误的方式完成报告的话较能学到更多东西,仅仅是按照既定的格式填写就演变成作业性质了。因为工作当中有格式的报告反而还比较少见呢。」

「您的意思是,这也是OJT的一环吗?」

「嗯,是的。」

「既然如此,当初就应该这么说明才对。」

这番毫不留情的批评让工兵怒上心头。

这家伙是怎样?

工兵的目光落在手边的简历。茶山春木,二十三岁,似乎毕业于某著名私立大学的社会资讯系,在学中参加过学生新创公司与骏河系统同时接受面试的有管理顾问公司和社群游戏公司。力争上游的心态强烈,是所谓的「爱现一族」男子。

(学生新创公司吗?)

原来如此,已经大致体验过社会人士的生活了。难怪不讨人喜爱。

未察觉工兵的不耐,茶山继续挺起胸膛:

「企业的目的就是赚钱吧。例如向客户提案或是作服务,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处理这一类实战性质的工作喔。只是叫我们写日报的话,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商务扯上关连。」

「知道了。我承认我解释得不够清楚,抱歉。」

工兵出言谢罪并打断议论。争论得太激烈也无济于事,既然对方觉得不能接受,只要自己好好地解说就行了。

「那么为了同时进行书写客户报告的训练,要再次麻烦各位提出日报。截止时间为每日下班时间,若与其他业务产生冲突的话请确认要优先处理哪一方。写法的概要我稍后会寄给各位。」

没问题吧?这么询问后新人纷纷点头,茶山也心满意足地回座。

工兵调适一下心情继续讲课。今天的课程是……简单的程式开发。

自己希望新人们务必体验过一次的项目,那就是系统开发的醍醐味,靠自己的双手制作东西并使其运作。从前室见教会自己的喜悦和感动,自己希望也能带给他们那股冲击感。这是言语或文章所无法传达的,唯有自行体验过后才能理解其中的价值。

「今天的课堂中我想使用Perl编写程式。有谁懂Perl的吗?」

零星地有人举手。两人、三个人吗?

「这是一种擅长处理文字的程式语言,在我们公司主要是用来解析纪录档或制作设定档。因为它可以从许多资料当中筛选出必要的项目或进行加工等。一旦学会之后相当方便,所以请各位务必要精通。」

工兵将笔电接上投影机,银幕出现了显示器的画面。他将游标移动至Perl的图示上:

「好,那么首先来设定执行环境。请从网页下载ActivePerl然后安装。流程放在公司内网,请一边参考。这边先进行十五分钟,有不懂的人请发问。」

他设定好智慧手机的码表。

然后走到研习室的后方关注整体的进度。

新人们兴冲冲地操作笔电并开启浏览器,确认投影机的画面后连上内网,叫出流程的网页。从这里开始,每个人的动作变得不一致。有人浏览一下后就迅速开始动手,也有人逐一确认步骤后再进行作业。这方面大概是学生时代有无电脑经验的影响吧,乍看之下有半数人理解其要领,至于另外的一半则是未能理解。

嗯,有不懂的地方只要边查边进行就可以了,研习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重点和日报一样,必须尝试错误。Trial and error,然后抵达终点。遭遇愈多障碍就累积愈多日后处理业务的资本。

没错,只要能亲自动手──

(嗯?)

居然有人完全没动。

对方抱起双臂撑住下巴,笑盈盈地望著隔壁的男生。是个看起来文静的女孩。她将自己的电脑交给男生,然后在一旁观看。

「呃,等等,等一下。」

工兵急忙跑上前。

「你在做什么?这个要自己来才行啊。」

「咦咦?」

她诧异地抬起脸来。圆滚的眼睛下方可见到一颗泪痣,饱满的嘴唇反射灯光。与其说可爱,感觉应该更像纯真,彷佛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直接成长之后的面貌。

她微微倾头道:「喔──」

「因为内容有点难,所以我想请人帮忙可能比较快。」

「不,不是快慢的问题,现在可是研习啊。要是叫别人代劳的话就学不到东西了吧。」

「学东西……吗?」

「不懂的话就边查边动手吧。我看看,你是卡在哪个流程?」

「嗯──公司内网是什么东西呢?」

从一开头是吧!

工兵拉过一台笔电,让对方叫出浏览器。然后在网址列上输入内网的URL,沿著链结抵达流程书的位置。等到开始下载ActivePerl的安装档时,十五分钟的时限也快要到了。

「那么,就这样继续进行。」

大略指示一番后,工兵返回讲桌。对方似乎还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明明只剩下路径的设定却一脸困扰地低著头。

(真的没问题吗?)

工兵确认简历。箱崎宫乃,二十二岁。毕业于横滨的公立大学,专攻领域似乎是国际综合科学,应聘动机为「希望利用IT技术贡献未来的社区营造」。嗯,看不太懂,但好像不是技术圈的人。没问题吗?无论有没有基础知识,要是对电脑没有兴趣的话就很难待在这个业界了。

皱眉这么思考之际,码表响起。十五分钟到了。

(哎,想得太多也无济于事。)

倘若只有她一个人的话,之后还可以再从旁指导吧。

「呃──那么接下来说明要制作的程式。我们想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这个──」

工兵在投影机上出示文字档。

「读取客户问卷后制作成客户清单,仅取出地址或姓名之类必要的资讯后转移至其他表格。嗯,如果只是一两个人的问卷乾脆用手工方式比较快,但要是有一百人分的话就处理不来了吧。所以才要将其自动化。」

他移动游标将各个项目反白。

「基本的流程像这样。开启问卷档案后读取每一列,要是来到写有『地址:』字样的该列就将其内容储存在参数A,『姓名:』列储存在参数B,『电话号码:』则是参数C之类的。将必要的项目复制完毕后再以逗号将其区隔并排成一列,变成『A,B,C』对吧。然后,把它们贴到客户清单的档案里。怎么样?亲自动手做的话比较容易产生印象吧。」

再重复一次流程,实际复制资料并且贴到其他的文字档里。利用逗号作为区隔,合并为一行纪录,然后再次贴到其他的档案里。重复大约两次后,新人的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听好,我们所要编写的就是将刚才的作业化为一连串的陈述式。档案的开启就说穿了是用open这个指令。读取内容是read,输出则是print。我会先分享几个Perl的入门网站,请试著一边参考并制作出程式。截止时间就订在今天的下班时间之前。」

上午已经没有时间处理习题。工兵打算仅说明一下,实作方面就让每个人各自完成。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反应。

「那么接下来自习,各位辛苦了。」

十七点二十分。

基于上星期学到的教训,工兵在下班时间前十分钟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今天在外出中好歹也每隔一小时就检查一次信箱。尽管有好几人询问关于习题的进行方式,但印象中大致没有问题。动作快的人在三点左右就已经完成并捎来通知。

(那么,结果如何呢?)

他就座之后抓起滑鼠,叫出邮件软体,操作滚轮逐一浏览新邮件之后可以零星见到主旨为【日报】的邮件。

毕竟自己都那么郑重地强调过了。

工兵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尽管会让研习的气氛变得沉重,不过还好下定决心说出来了。由于面对一群价值观相异的人,光靠以心传心和相亲相爱的做法是维持不下去的。即使要冒著被厌恶的风险,该生气的时候还是要生气。其结果最终还是为了新人著想。

果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在时间内做完课题,其中也收到了几封延期的邮件。「部门委托了紧急的工作」、「我被指派同行前往客户公司」、「因为处理问题而花了太多时间」等。

嗯,既然有正当理由自然没问题。突如其来的作业就像是社会人士的家常便饭。必要的时候就得确实报告和联络,藉此取得谅解。只要采取正当的流程,相信对方也不会轻易发怒。

先把习题的缴交状况列个清单好了,顺便也想确认一下自己实施评语的状况。

工兵打开Excel并输入新人的名字,旁边制作一个「日报缴交」的栏位。他透过邮件软体的筛选器锁定写有「日报」字样的邮件。四月五日,本日的收信数为──

九。

(嗯?)

九?新人应该总共是十人吧。真奇怪,难道是用其他主旨寄来的吗?

解除筛选器后检查收件匣,但并没有找到类似的邮件。九封,少了一封。

是谁没交呢?

工兵逐一确认每个人是否缴交,结果立刻就出炉了。连续两天未提出日报的人,在OS部门研习中的箱崎宫乃。

(是那个女孩啊?)

眼神荡漾的天然呆系女生。怀著不祥的预感确认后,她果然也没有缴交习题。当然,也没捎来任何解释延宕的信件。

按捺著想要立刻拨打分机的冲动,工兵面向了萤幕。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对方说不定想要检查到最后一刻再寄出。或许她是个完美主义者,正在进行最终检查之类的。

工兵抱起双臂调节呼吸。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没来。

期望被轻易地击碎。到了五点半,箱崎的邮件还未出现在收件匣里。

工兵呼吸急促地离开座位,走出SE部门沿著走廊直直前进,打开OS部门的门。

新人的座位基本上都在空旷的区域,以OS部门来说就是分配在前方的隔间。转动目光后,可以见到一个身穿求职套装的背影。找到了。

「箱崎!」

是──?见到对方转身的模样后,工兵哑口无言。她拎著手提包正在准备回家。

咦?什么?怎么回事?

「日……日报呢?你交了吗?」

「日报?」

「还有课题。我并没有收到喔。」

她张开嘴唇「啊」了一声,然后盈盈一笑。

「我做不出来。」

……

「啊?」

「我查了很多资料,不过还是很困难。今天已经很晚了,所以打算明天再处理。然后,因为一直都在处理课题,最后才发现没有时间写日报了。」

「没……没有时间。」

才五点半耶。现在开始做的话,不到六点就可以完成了吧。为何要回去?为什么要放弃?

「你的意思是因为没有人指示要加班?所以才没办法写日报?既然这样──」

「啊,不。其实我接下来有预约了热瑜珈课。」

「热瑜珈?」

「不提早十五分钟过去的话置物柜就会被占满了,所以今天就先告辞了。辛苦了。」

「不不不不──」

在她要迈开步伐之前,工兵挡住她的去路。

「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工作啊,岂能用私人的事务拒绝呢?赶快把它写完,这并不是拜托你进行深夜作业吧。」

「咦──可是──」

她抿起光亮的嘴唇。

「我很早之前就预约了喔,现在取消的话会被扣钱的。」

愈来愈头晕了。感觉就像在跟外星人交谈,价值观相差太大了。但总不能在这个地方退缩,必须设法让她了解工作的重要性,理解在社会上工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行。

「就算是条列式也无妨,赶快提出日报吧。程式明天再处理也OK。」

「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会等你写完为止。好了,动作快。把行李放下,回到座位上。」

「……」

「快一点!」

最大限度的让步。自己不期待她全部完成,完全不期待。就算是一件也好,希望她起码能够从头到尾做完。

箱崎彷佛被吓到一般睁大眼睛。不久,纤细的双肩开始颤抖,整个人紧咬下唇,缩起柔软的下巴──

「呜……噎呜!」

然后开始啜泣了。

咦咦咦咦咦咦──!

在明媚的春光照耀之下,有两名社会人士正趴在桌子上。

这里是御茶水车站附近的速食店。座落于学生街里面的这家店挤满了吃腻了学校餐厅想换换口味的学生们。到了中午时段,寻找空位子的客人甚至塞满了整个通道。但唯独其中的一个角落笼罩著阴影,彷佛被排除在周遭的喧嚣外一般阴森森的。

「我们还是新人的时候,有像那个样子吗?」

工兵用精疲力竭的声音这么嘀咕道。眼前的薯条完全没动过,老实说,根本就没有食欲。

至于眼前的同事也是一样。明明点了期间限定的樱花奶昔,内容物却几乎没有减少。她晃动乱翘的鲍伯头发形抬起脸来,那圆滚的大眼睛就像灰烬一般暗沉。

「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嘶哑的声音,彷佛在沙漠中不吃不喝走了好几天的声音。

OS部门工程师,侄乃滨梢看似无法支撑头部重量,脑袋又无力地下垂。她整个人懒散地抬起目光:

「抱歉,我稍微睡著了。拜托再说一次。」

「我是问,我们在新人时代有像他们那样夸张吗?」

工兵抓起樱花奶昔送到对方嘴边。梢就像被喂食的鱼儿一口咬住了吸管。

「唔,我当初几乎也是个外行人没错,但总觉得自己很认命地不断挣扎。摸索指示的意义、无论做什么都事先查询确认,即使如此依然经常挨骂。可是今年的新人根本不是这样啊。」

「嗯嗯呼呼?」

「用不著边喝边讲话啦。呃,该怎么说才好?例如没教的事情就不做,要求别人下达指示的时候要钜细靡遗之类的。感觉打从一开始就放弃去推敲和理解对方的意图。」

「啊啊。」

梢低吟道。

「的确。与其说不够机灵,感觉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临机应变。」

「这种行为该怎么形容呢?既不像消极也不是叛逆。」

「应该算被动吧。」

「嗯,没错。很被动,不会主动。」

是这个世代的特性吗?冷淡、数位化,流于表面的应对。倘若是私下的往来倒不值得留意,但身为社会人士的话显然就很糟糕了。毕竟客户不会做出清晰的指示,倘若仅默默等待的话只会被取消工作。

梢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

「由于最近属于卖方市场,大家或许都变得强势起来了。让人感觉就算辞职也可以马上找到下一份工作。」

「咦?意思是他们已经在考虑转职了?」

「我没这么说。不过你想,他们应该会利用SNS等管道和其他公司的应届毕业生交换资讯吧。然后,发现A公司的人接受了如此周到的研习,B公司的业务说明书居然这么钜细靡遗之类的。有了比较的对象,就让人不自觉会变得强势对吧?心想『什么嘛──原来我一直在受罪啊』等等的。」

「喔。」

求才者变多,比较的对象自然也跟著增多。企业也会努力不让好不容易聘用的新人跑掉。跨越公司的藩篱把待遇拿来一比之下,使得大家都会认为无微不至地指导的教育方式是很理所当然的吗?

「真是羡慕。」

自己当初根本没有受到无微不至的指导,反而是不刨根问底的话就学不到东西。不对,要是问得太烦就会被丢下一句:「自己想!」然后顺便扔来螺丝起子。人若是一直处于优渥的环境,似乎就会变得无法察觉幸福的价值何在。

工兵叹了一口气,抓起薯条放入口中之际──

「Better Media的负责人简直烦死了!」

熟悉的公司名忽然传入耳中。

望向笑声的来源,有三名新人围著后方的桌子坐下。他们都是配属在SE部门和OS部门的男生。

「快下班的时候打电话来叫我立刻确认伺服器的状态,会不会太离谱了?然后我询问要检查什么,他居然说交换器的流量。到底是在讲伺服器还是交换器啊?连前辈也笑说『因为那个人搞不太清楚啦』。」

工兵顿时面无血色。

但还未出声,梢整个人便站了起来。她竖起眉毛撑开鼻腔:

「你们几个!」

新人带著错愕的表情回头。大概根本没注意到我们在这里吧,他们吓得全身僵住了。

「在外面怎么可以随便透露客户的真实姓名!而且还是在讲坏话,要是相关人士听到的话该怎么办?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公司的信誉问题啊!」

「对……对不起。」

大概是没有考虑太多就在外面谈论的缘故,他们都变得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久之后或许是感到很尴尬,就匆匆离开了。

「真是的。」

梢绷著一张脸坐下。

「他们大概还不清楚,要是有人对自己做同样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吧。难道一点想像力也没有吗?」

「嗯。」

大概没有吧。就连刚才的事情,他们可能也会认为「又没有人告诉我们不能在外面透露客户姓名」吧。

就在心情无比黯淡之际,新邮件的铃声响起。梢拿起智慧手机,确认画面之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什么障碍了吗?」

「不,是漏洞公布了。」

「漏洞。」

「OS和程式的安全警示。最近很多,我们每星期都要处理一次喔,例如关闭某功能或套用修正档。」

「喔。」

是处理安全漏洞,类似Windows Update之类的吗?

「客户的系统白天无法停机,所以一定会演变成假日和夜间作业对吧。然后每件都很紧急,大概要花整整三天时间处理,简直快要累死了。这个周末还安排了业平产业的维护作业,必须跟桥本课长推敲细节才行,结果就连新人也是那副模样。」

「总觉得……非常抱歉。」

「为什么是樱坂你要道歉呢?」

「唔,好歹我也是研习负责人啊。」

学生的疏忽就是老师的疏忽。尽管是别人硬推给自己的工作,但负责人就是负责人。对于没能教好他们这件事,自己实在觉得很羞愧。

梢垂下眉梢:

「你又像这样子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这是个坏习惯喔。我们的工作是资讯工程,可不是新人教育吧。」

「是这样没错。」

「更重要的是,我也同样负责OJT的工作,所以要是指导方式有误的话我同样也有分喔。请不要随便把自己认定为罪人。」

「梢。」

嗯,最近总觉得她很有男子气概呢。应该说信念坚定,足以将自己的背后托付给她。当遇到危急的时候,实在是个相当可靠的存在。

「所以樱坂,关于房贷的事情──」

「怎么搞的!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话题啊!」

「讨厌──我们差不多该决定买新家了。夫妻要是一直分居的话不会很奇怪吗?」

「不会!一点也不奇怪!首先,我们就连夫妻也不是!」

「小工?」

「连称呼都变了──!」

糟糕,有一种慢慢要被将军的感觉。就彷佛在营造「反正姓氏都一样呢──不叫名字的话,两个人都是樱坂呢──」的气氛。

「请……请冷静一下。梢,你好像有点累了喔。这么艰深的话题我们之后再聊吧,好吗?」

「呼──呼──」

「你看,这里有薯条和鸡块喔。」

「哼──」

工兵抚摸对方的脑袋。梢一脸气呼呼地趴在桌子上,把下巴埋进环抱的手臂里。

「都在讲工作的事,无聊死了──」

「等新人的事情解决之后再一起出去玩吧。喜欢去什么地方我都会陪你。」

「嗯……约好了喔。」

「是是。」

打勾勾。

工兵回应对方缠上的小指之际,梢的眉毛忽然皱起。她不安地游移著视线:

「新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救呢?」

「嗯。」

也只能想办法改善了吧,毕竟又不能把已经进来的员工开除掉。更重要的是,倘若他们无法独当一面的话就会导致业务失败。

「毕竟他们并不是坏孩子,只要一字一句讲明白的话应该会有所改变才对。而且才刚进公司第一个星期,要放弃未免也太快了吧。」

「会太快吗?」

「怎么了?莫非你觉得他们已经没救了吗?」

「并不是全部,只是有人让我觉得有点困难。」

「是谁?」

「箱崎和茶山。」

……

明确地出现了这两人的名字。完全不会令人感到意外,应该说果然如此。

「箱崎她不知不觉就会从公司里消失喔。下午两点或三点的时候就擅自出门,还以为要处理什么工作,结果却是在附近的咖啡厅里喝茶。」

「啊?」

「很莫名其妙对吧。然后我问她:『咦?你究竟在想什么?』没想到却是回答:『因为前辈们也都在抽菸或休息吧~~我只是做同样的事情,不行吗~~?』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样子。总觉得跟她讲话就快要发疯了。」

「……」

「茶山也是,好像在客户公司开会的时候没人问他就擅自发表意见。福大先生非常生气喔,他骂说:『这个案件的背景你懂个屁!』」

全身涌上寒意。

「他……他到底说了什么?」

「别进行治标不治本的系统改修,应该制作中长期的IT投资路线图──诸如此类的。」

啊啊啊啊。

要是办得到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啊。应该说,就是因为无力编列中长期的预算,所以才会反覆进行临时性的改修吧。一句话就否定了相关人士费尽心血经营的状况,不会起争执才怪。

「福大先生有没有扑上去揍他?在客户公司里引发了暴力事件吗?」

「听说是不要紧……不过部门的气氛似乎糟透了。」

「我想也是。」

SD部门的福大拥有「瞬间热水器」的外号,并不是那种会大方谅解别人的少不更事的类型。以新人的OJT角色来说显然很不适任。

是不是该请他们重新考虑一下负责人呢?就在这么思考的瞬间──

手机响起。不是梢的手机,这次换成自己的。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工兵这么道歉后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樱坂。」

「啊──抱歉打扰你用餐,我是藤崎。」

语气生硬。工兵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请问怎么了吗?」

「我也只是听别人转述的,好像是有新人起争执了。」

「起争执?」

「就是配属SD部门的那个孩子……咦?动手了?那很不妙啊。招聘负责人呢?还没联络上吗?SD部长──」

「等……等一下,藤崎先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有其他员工在找他商量的样子……SD部门?

「请冷静下来。究竟是谁跟谁起争执了?SD部门的新人,还有另一个是?」

「啊,嗯,抱歉。」

大概是相当慌张的缘故,他按捺著上扬的声音回答道:

「是福大喔。」

「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居然还在装傻,看不起我是不是!」

怒吼声传至走廊。一群人聚在SD部门的门旁,每个人都面带紧张的神情观察里面的状况。

工兵全速跑上前察看室内的情形,完全顾不得汗水滴落在地板上。

新人低垂著脑袋。那白皙的脸庞有些肥胖。是研习第一天拋下日报不写,跑去设定浏览器的男生。他整个人气喘吁吁地颤抖著脸颊。

与其对峙的当然就是福大。刚才的怒吼也是他发出来的吧,如今用一副般若面具似的表情瞪著新人。

「喂,说句话啊!你是聋子吗──」

他用力推挤对方的肩膀,新人的上半身随之晃动。糟糕,真的动手了。

「福大先生!不行啊,不可以使用暴力!」

工兵急忙闯入其中拉开两人的距离,然后制止了还想要上前揪住对方的福大。他对新人使了一个「快离开」的眼神。新人摇摇晃晃,彷佛被揪住了脖子一般向后退去。

「到底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喔,当然做了,干了一件好事啊。」

福大不吐不快地说道。

「这家伙搞出了资安事故居然还闷不吭声。」

「资安事故?」

工兵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新人移开了视线。

「……不过是寄错信而已。我已经好好道过歉了。」

「你道歉的只有寄错信的对象吧!对于情报外泄的公司连半句话也没讲!」

「请……请冷静一点!咦?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情报外泄?」

完全不了解事情的经过如何。究竟泄漏了谁的情报?怎么泄漏的?

福大很不耐烦地缩回身子。他扭起单薄的嘴唇,摆出一副咂舌的表情:

「我叫他寄一份问题清单给K矿业。是关于这次开发的应用程式规格,有好几项问题必须要厘清才行。同时也打算顺便教他商务书信的写法。」

「是的。」

「当然要是写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会很不妙,所以我事先吩咐他检查内容还有预览主旨,寄出之前再通知我一声。结果这家伙居然什么都不讲就寄出去了,收件人偏偏还是堀留证券。」

唔。

「现在可是把信误寄给一家金融业者耶。对方的负责人也吓了一跳,回信询问:『到底怎么回事?』结果这家伙竟然只回答:『对不起,我寄错了。』然后什么也没回报。当然,也完全没通知K矿业了。堀留证券的负责人看不下去于是直接打电话给我。简直丢脸丢到家了!包括寄错信的事情在内,对方认为我们整间公司对于情报外泄的反应太过迟钝。」

「怎……怎么会……」

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行动?简直无法理解。

金融机构基于所处理资讯的重要性,对泄漏机密的事情相当敏感。即使不是自己公司的情报外泄,光是收到其他公司的资料就会当作问题看待了。他们会对于资讯系统公司的情报管理体制感到不安。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谁也不知道其他客户所发生的失败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身上重蹈覆辙。正因为如此,发生问题时就需要优先进行处理。

没有回报?也没有说明?

工兵难掩混乱地回头望去,只见新人扭起了嘴角。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首先要向上司报告!同时联络K矿业表示发生了事故!拜托堀留证券删除邮件,然后将其结果列为证据通知K矿业。这是理所当然吧!」

制伏住发飙的福大,工兵向新人「嗯」地点头。原本是想提醒对方,这句话虽然讲得粗鲁却很有道理。然而──

「又没人教我要这样做。」

对方拋出了这么一句致命的回答。

「嘎啊啊啊啊啊!」

福大疯掉了。工兵被巨躯的压力轻易地甩开。还来不及站起来,就看到一个黑影冲了过去。糟糕,暴力事件、诉讼官司、新闻报导,最坏的可能性在脑中掠过。

「暂停!暂停────!」

一个纤瘦的身影扑向福大。华丽的饰品以及褐发的外貌,是招聘负责人,他用手臂勒住福大的脖子拚命将其拉住。

周遭的员工也彷佛回过神,急急忙忙地上前缠住福大。但这位肥胖的天才程式设计师却发出怪兽般的咆哮将同事们一并拖著行走。

「樱坂!你带著新人快逃!赶快!」

听见尖叫般的呼喊声,工兵触电似的活动身体。他抓住新人的手臂带到门外,沿走廊前进,总之先远离SD部门再说。该去什么地方才好?如果是SE部门或会议室的话很可能会被追上,那么柜台处的会议区呢?不行,从隔间外看得一清二楚。休息区、OS部门、总务部。

(啊。)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去DV公司好了。由于位在其他楼层,应该不太容易被发现才对。只要向莉希他们解释一下,想必一定很愿意帮忙藏匿。

「GWOOOO!」

怒吼声接近。

两人冲下逃生梯下了两楼,然后在走廊上奔跑抵达了目的地所在的那扇门。工兵将卡片钥匙放在读卡机上解锁,和新人一起冲进里面。这个瞬间,目光对上了一脸惊吓的员工们。

「樱……樱坂先生?」

一名熟悉的年轻工程师错愕地眨了眨眼睛。放眼望去没有看到莉希,是外出了吗?

「抱歉,借我们躲藏一下。」

「躲……躲藏?」

「刚才在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在对方气消之前麻烦先让我们待在这里。」

「喔──」

尽管一头雾水,但或许是感觉到相当紧迫的气氛,对方于是带领两人来到了墙边的会议区。周围有隔板遮挡,刚好就位于入口的视线死角。

「如果有骏河的分机打来只要装作不知情就行了吧?就说樱坂先生您没来过这里。」

「是的,太感谢了。」

真令人感激这番用心。松了一口气后,工兵催促对方入座。

「坐下吧。」

新人顶著精疲力竭的表情坐下来。一身全新的求职西装和领带变得凌乱不堪。

「总之待在这里很安全。」

「……」

「我说,你知道福大先生为何会那么生气吗?」

工兵向看似还很不服气的新人这么询问。要是对方无法理解遭到责骂的原因,同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就算寄错信的风波解决了,福大一样会因为其他事情而爆发的。

「不是因为情报外泄喔,毕竟每个人都会犯错。这次的问题在于你没有向上面报告,还有仅凭自己的判断就想解决问题,就是这两点。」

他尽量将事态单纯化之后加以解释。

「既然邮件是从公司寄出,O山你的行动都会被视为骏河系统的动作,所以必须考虑以企业的行为来说是否正确。然后,手边没有材料可供参考的话就去问人并加以确认。这最终也关系到如何保护自己喔。」

知道了吗──工兵这么观察对方。

「这次寄错的是询问邮件,所以造成的伤害比较少,要是换成泄漏密码的话怎么办?万一将客户名单外泄给毫无关系的他人呢?那么问题就很大了喔。搞不好还会上报纸呢。不仅是公司,连犯错的人都会受到社会上的责难。所以在演变成这种状况前必须听从福大先生的指导──」

「既然如此……」

低沉的声音盖过发言。新人自顾自地嘀咕道:

「既然如此,不是应该事先制作这方面的说明书吗?」

「啊?」

说……说明书?

「例如寄错信时要向上司报告,这种必须遵守的事项不是应该先好好明文规定吗?什么措施都不做只是放著不管,等到出事的时候再动怒,这样子未免也太马后炮了吧。」

「这个──」

「关于工作的方式也都是『边看边学』,这样已经太落伍了喔。要是没有稍微整合后再进行通盘的指导,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才好。」

双肩颤抖,新人压抑的不满情绪开始翻滚沸腾。

不……不好,刚才只顾著远离激动的福大,其实这个人也已经失去了冷静。状态还不到可以沟通的程度。

「这……这个,的确有许多方面的架构还没有整顿好,可是你想,这也就是所谓新兴企业的自由度啊。总比被一堆规则绑手绑脚来得好吧?」

「我更不喜欢因为事后补充的理由而挨骂。」

事后补充?

「我们生气的原因并非是出于骏河系统自己的内规喔。而是基于报告、联络和徵询意见这种很普遍的商务礼仪。」

「所以说──」

新人不耐烦地扭动身子。

「我的意思就是请你们好好指导这方面的商务礼仪。我们可是新人,直到前阵子还是学生的身分,根本就不可能懂得什么社会上的常识啊。」

……

为何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不管以前的境遇如何,既然进入新的环境就应该主动学习那里的规则才是。起码不应该高声嚷嚷著「不知道」吧?既让人看不下去,也很没有道理。

尽管觉得傻眼,工兵仍拚命保持冷静。

「我会教你们的。不过研习的期间有限,细节方面还是需要你们在实务当中学习。」

「听说其他公司会进行为期半年左右的团体研习喔。」

(那么你就去其他公司吧!)

按捺著差点脱口而出的吶喊,工兵咬紧牙根,指甲陷入了大腿。

「总之言归正传。今后有不懂的地方请逐一询问,在发生争吵之前找人商量。」

「要我自己问吗?」

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教育新人是公司的使命吧。让新人自己到处问东问西的话不是很奇怪吗?」

「奇……奇怪?」

「总觉得你们好像都拿什么新兴企业当作藉口。既然要招聘应届毕业生就应该事先整顿好接收的体制不是吗?毕竟公司有责任背负我们的人生,既然有做不到的事情就必须在我们进公司之前先声明才是。」

「这个──」

「我们都是相信公司会给予支援才决定进来的喔。婉拒其他的内定,甚至对不起招聘人员。然而现在却没有受到完整的教育,这样岂不是太过分了吗?樱坂先生您是培训负责人对吧,麻烦提供更多的协助。除了建立完善的支援体制,同时也要照顾到心理的层面。」

「那……那个,O山──」

「升学补习班或大学里不是也会安排教育课程吗?从基础开始慢慢地学习,确认理解程度。突然把人丢到现场说一句接下来拜托了,这样子未免太离谱。总而言之就是希望您不要偷懒。像这种事刚开始的阶段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认为我们现在正处于非常关键的时期喔。还请您慢慢地花费时间,细心地培训我们。要有计画、有阶段性。没错。」

不行,别再说了。拜托,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这迫切的盼望落了个空,新人火上加油地丢了一句话:

「希望您更进一步发展我们的可能性!」

「这里是公司,可不是学校啊!」

工兵咆哮了。

吼出来了。

空气冻结。DV公司的成员目瞪口呆地望向这边。

工兵摀著脸,陷入了自我厌恶。

坐在柜台边的会议区里,刚才的丑态历历在目地浮现。

原本要让新人远离争执,结果自己却又制造了另一波争执。实在无法怪罪福大,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是那么容易动怒的人。

「为什么要生气大吼呢~~」

对方可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表现得无知,没有常识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才必须更有耐心,不厌其烦地进行说明。

(总之先去道个歉,安抚他一下,之后再进行沟通。)

鞋声响起。循著敲了敲隔板的声音望去,只见招聘负责人就站在那里。

「喔,结果怎么样了?」

工兵刚才请招聘负责人在另一个房间里和新人对话。在发生了DV公司的骚动之后,两人被赶来的骏河系统员工分开,一人在柜台处待命,另一人则是到总务部进行面谈。总之一切交给态度最为冷静的招聘负责人处理。

「唉──」

对方回以深深的叹息。他坐在正前方的座位上翘起修长的双腿。

「他说要辞职喔。」

……

啊?

「开……开玩笑的吧?」

「我也这么希望,不过他非常认真呢。他说没有信心继续做下去,所以以后不来公司了。我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只是回答等到辞职之后再想。」

简直乱七八糟。连转职地点都还没有确定,仅仅因为一两次的纠纷就要辞职?有考虑过自己的生活和职涯吗?年金和保险的补助都会消失的。

「慰留他吧。我看他大概只是一时气愤下不了台,等稍微过了冷却期再来沟通的话──」

工兵探出身子的瞬间,对方递出了智慧手机。位于鼻尖处的扩音器传出语音,是毫无感情的女性声音。

「您拨打的电话号码因客户设定而无法通话──」

工兵目不转睛地注视著液晶画面。

「莫……莫非是拒接?」

「嗯,而且他已经回去了。」

全身丧失力气,整个人跌落般地坐进椅子里,脑袋开始发疼。搞不懂,真的觉得莫名其妙。

「抱歉挑在你这么伤脑筋的时候,不过其实还有另一项大问题。」

「是什么?该不会全体新人一起要求撤换我吧?」

「不要那么自暴自弃嘛,大家都知道樱坂你做得很好喔。问题是这个。」

他递出一张列印纸。工兵忐忑地查看后发现是期望配属资料。新人的名字和部门名被制作成一份清单。

「?我早就看过了。大家都想分到SE部门,导致其他部门没有人期望配属对吧?」

倘若是这样,自己早就将其视为一大问题。所以才会开始安排部门说明和日报的措施。

「不,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现在让你看的是截至昨天为止的统计数字。」

「啊?」

是另一份资料吗?工兵急忙重看一次。确认了内容好一会儿,工兵变得面无血色。

「这是……」

「嗯,骏河系统的期望配属为零,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都希望分到DV公司。」

「为什么?」

「DV公司啊,他们原本不是从大企业里头独立出来的人吗?所以对聘用新人之后从头开始教育的作法相当熟悉喔。就算理解力稍差一点基本上好像也会继续采用。」

「……」

「我们公司大概就不能这样了吧。毕竟是以即时战力为前提,程度太差马上就会被排除在外,感觉只挑选那些可以跟上脚步的人。而事实上,新人当中也出现了这样的声音。我念一下收到的邮件──」

招聘负责人深吸一口气。

·骏河系统的人很不会照顾新人,反倒经常发脾气。

·明明叫我们自己查资料,查完之后做出来的东西却又说不对。

·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批评,搞得都快没信心了。很害怕发言。

etc、etc。

被这么列举出来后,全都是一些自知干过的好事。

但如果问这是否都是前辈们的错,却又令人难以释怀。

有机会前往客户公司的话,就会发现那里充斥著公司内部所无法比拟的不讲理与不合逻辑。在外头动不动就遭遇挫折的话实在会让人吃不消。反倒公司内部的吐槽算是一种为了事前回避公司外压力的措施,教导毫无防备的新兵何谓求生之道。如果这样也被认定为太过分──

「这个,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会怎么样?」

「你是说大家都不改变自己的期望配属吗?嗯,结果大概所有人都无法如愿以偿吧。毕竟总不能把十个人都拨给DV公司……啊,现在应该剩九个人才对。总之还是一样会分在各个部门。按照事前规划的那样。」

「可是大家都是讨厌骏河系统,所以才会选择DV公司的吧?要是强行配属的话会不会逼得他们乾脆辞职?」

「嗯──」

对方露出凝重的表情陷入沉默。

一般来说,新人就算无法如愿分配到期望的部门也很难想像他们会立刻辞职。但今年的新人却是特别不同。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第二位甚至第三位离职者。

「但也不能因此而改变配属计画啊。嗯,把一两个人改分到DV公司倒是可行。比方说SE部门如果允许新人为零的话?」

「嗯,这样很不好呢,可是──」

总比大家都辞职来得好吧。正要这么开口的瞬间──

「噢!你们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热情的粗哑嗓子响起。隔间的缺口探进来一颗红铜色的秃头。

「社长。」

是身材矮短的子泣爷爷,六本松。一身满是花纹的外套实在很刺眼。抢在说明状况之前,那瞪大的眼睛就捕捉到期望配属的清单。

「喔喔,新人教育训练吗?怎么样,今年的进来的孩子们非常优秀吧?那些可是我亲自挑选的学生啊,绝对都是即时战力。」

是你吗?原来是你选的吗!

难怪都是一些与现存员工作风迥异的人种。工兵望向招聘负责人,只见对方一脸无奈地耸耸肩膀。

「嗯,既然录取了这么多人,工作也得跟著增加啊。录取十个人就必须赚回二三十人分的费用才行。」

「啊,不,那种计算方式有点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公司的员工每个人都在处理四五人分的工作啊。要是一个人只能完成一人分的话,这个组织就毫无意义啦。」

(这个……纯粹是因为聚集了一些超人和天才啊。)

例如室见,还有梢。

但这子泣爷爷还是老样子都不听别人讲话,而是径自拍了一下手:「喔,对了。」

「我本来想找藤崎,现在遇到你刚好。能不能帮我转达一下?S兴产的闸道再建构、G出版的区域网路置换还有K咖啡的MDM导入案全部都已经拿下了,接下来就拜托啦。要妥善使用这些新人啊。」

「咦?啊?社长你说什么?」

「哎呀,新年度刚开始真是个好兆头啊。组织扩大、营收提升。今年就是骏河系统飞跃性的一年!哇哈哈!」

他就这样摆动著肩膀离去了。

由于太过震惊,完全无法出声。唯独剩下乾燥的气息「咻咻」地穿过唇间。

全部,全部接单了。

「呃──」

不久,招聘负责人打破了沉默。

「SE部门可以不需要新人吗?」

「不行!当然不可以吧!」

这可是三个案件同时实施耶!假设一个案件必须分配两名工程师的话就需要总共六名。SE部门的成员如今是四名,而且其中一人还是半个学生,其他人则是承接了几乎快爆炸的业务量。不够啦,无论怎么计算人手都不够。

「我……我想要六名新人。不,有余力的话大概需要十名左右。」

「冷静点,樱坂。你的眼珠子好像要歪掉了喔。」

对方按住工兵的肩膀让他就座。招聘负责人叹了一口气,指著手中的配属资料:

「还记得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吗?要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将新人配置在骏河系统,大家很可能都会辞职的。」

「是……是没错。」

全都忘了。工兵按住太阳穴。要处理洪水般的工作量,无论如何都得让新人们动起来才行。但在目前的状态下就算继续研习,想必也无法达成预期中的目标吧。反倒是逐渐在丧失战力的感觉。

「我想你最好重新思考一下OJT的方式。尽管那是总务规划的方案。」

「怎么说?」

「目前我们不是将新人配置在各个部门吗?这样一来每位前辈都很忙,只能零星行使训练员的职责,站在新人的角度来看也很难了解业务的全貌。感觉就像在被迫处理处理别人心血来潮时丢来的工作片段。」

「是……这样吗?」

「樱坂你在形形色色的案件中都一直跟在室见的身边对吧?所以才得以俯瞰业务的全貌。尽管未能充分理解,但还是能够想像自己正在处理哪件工作的哪个部分。不过今年的新人──」

「……啊。」

终于懂了。

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许多前辈一时兴起交代的工作,由于每个人的做法不同而导致他们陷入了混乱吗?所以才无法产生动力,完全不知道该朝著什么方向努力才好。」

「对对。」

「那么要帮每一位新人指派专属的OJT训练员吗?」

「不,这办不到吧。毕竟新人的数量太多,无法所有人都安排到训练员喔。而且并非所有人都像室见那样细心指导下属。」

「室见的OJT是细心指导……先不讨论这是不是真的,那么──」

又该怎么做才好?

工兵正感到混乱之际,招聘负责人竖起一根手指。他说了一句「Just an idea」然后提案道:

「以专案为单位来指派新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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