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彻底指南?新人研习 阶层3

说穿了就是极为单纯的做法。

就是把新人配属在专案而非部门里。有了明确的终点和任务后,他们就很容易理解自己的定位。即使只是负责打杂,一样可以实际感受到自己对于案件整体有何贡献。更重要的是当前辈忙碌的时候,可以透过自行阅读案件资料来加深理解程度。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想到这点?真想斥责一下自己贫乏的想像力。

目前骏河系统正在执行中的专案和运用将近一百件,即使每个新人分配一个,以两个星期为单位轮替的话也可以支撑好几个月。一旦经历过多数的案件,他们想必也能从中拓展人脉,同时发掘自己的适应性。这简直就是用来均匀打散配属人数而量身定做的课程。

「D兴业交给B原和K坂,C度假村是Y中,至于R食品公司……状况不太适合指派新人。毕竟案件正在著火当中。换成M贸易公司怎么样?虽然客户相当有『个性』。」

下午一点过后的会议室里,白板上写满了新人的名字和案件名。梢隔著肩膀回头顾盼。由于空白的部分愈来愈少,使她必须做出踮起一只脚跟向上伸展的动作。模样看起来有些可爱。

「T梨应该满适合的吧。他的个性飘飘然,面对些许无理的要求也能轻松化解才对。」

「好。」

临时制作的表格内填上了「T梨:M贸易公司」。她拨开盖住眉毛的头发:

「呼──大致上都分配到了呢。突然听你说要变更OJT的方针,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好意思,最后还要麻烦你帮忙。」

「有困难的时候就要彼此协助。毕竟OS部门内部也在讨论要如何对待新人的问题。」

老实说在听到期望配属DV公司的人数增多后,似乎许多员工都受到了打击。当然,今年的新人问题很多,但也绝对不能说骏河系统这边完全没有错。毕竟大家都没有大量配属应届毕业生的经验,能改善的地方就逐一改善,该建立的制度就著手准备,要怒骂或生气等以后再说。有这种想法的社员开始浮现也是自然之事。

(毕竟已经有一个人辞职了。)

对方与福大之间的事情应该也流传到新人当中了。各人原本就存有不满,要是牢骚和怨言持续累积而超过临界点的话,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结果。

抵制。

罢工。

集体离职。

老实说,自己很想告诉他们「既然那么不喜欢就辞职吧」。用不著勉强自己来公司上班喔。别的地方一定会有你们心目中理想的职场吧。虽然我不知道在哪里,你们就尽量去找到自己满意为止吧。

但现实问题却是社长以新人的增员作为前提接下了工作。如今实在无法痛快地拋弃掉他们,仅用一句「剩下的工作全部由我负责」来解决。

(总之先从能做的地方开始做起。)

「呃──那么剩下──」

工兵思索著还没指派到的新人。已经写上七个名字,所以还剩下两个。

「就是茶山和箱崎了。」

面对梢的提醒,疲惫感顿时涌上工兵的全身。

「是他们吗?」

「就是他们。」

「适合这两人的案件……案件嘛,嗯──」

无论指派什么案件似乎都会著火。

实际上,他们两人也是麻烦程度不同于其他新人的问题儿童。茶山是老样子,无论在前辈或客户的面前都不断挑东挑西,箱崎则是不论什么时候都以私人时间为优先。尽管方向性各异,但一样都是会让相关人士恼怒的类型。尽管是限定期间,不过让他们实际参与专案太危险了。

「茶山似乎希望参与大规模案件喔。他来问过我们部长,看能不能负责业平的提案作业。」

「饶了我吧。」

他以为我是花费多少的千辛万苦才和桥本课长建立起关系的啊?实在不希望重要的客户被用来满足茶山本人的自我意识。

「规模适中的案件,而且是无论他们做什么都能被容许,我们又能妥善追踪动向的客户。」

「新客户的话就不可能了。既有客户当中和我们有长期往来,不会因一点小事情而破坏双方关系的公司,而且又不能是大企业。」

「真有那种公司吗?」

「嗯──」

梢倾著头的角度愈来愈大。

「我们这边出乎意料地有满多大规模用户呢。好像是为了能以较少人数处理案件而限缩客户数,取而代之的则是增加每位客户的受托金额。所以工作内容也变得复杂,必须牢记各种的业务背景才行。要是有更轻量的案件就好了。」

「轻量的案件。」

「例如简单的IT谘询窗口之类的。属于Best Effort性质,有空闲的时候再处理即可,然后又不会要求什么成果或最低执行率的案件。」

「像那种宽松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接单成为案件喔。」

「说得也是。倘若是附属在某商品底下的服务就另当别论了。」

说著,梢突然换上「嗯?」的意外表情。工兵脑中同时也闪过一个念头。另有销售的商品,IT支援则是其附属。尽管需要劳力密集的应对,但同样不会要求太过紧急的规格。

「有了。」

「有了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嘀咕道。

DV公司的支援案件。

那原本是为了销售母公司的套装软体而当作附加价值所提供的服务。由于以相当低廉的价格提供,客户的要求规格也很低。尤其大多又是有长期往来的客户,所以应该可以理解新人研习的过程。

梢「嗯、嗯」的不断点著头:

「说到这个,之前提过要由OS部门概括承接DV公司的运用案件对吧。这样一来不是刚好吗?由我担任接收负责人,把茶山和箱崎他们派去处理支援案件。」

「对他们示范工作的方式,然后让他们帮忙实际业务。不但可以弥补人手的不足,DV公司的工时超过问题也可以就此解决。简直是一举两得呢。」

「要做吗?」

「来做吧。」

工兵拿起手机拨给DV公司。约时间的时候意外地顺利。

在DV公司等待的人是莉希。

晃动银白色的头发,她出声问候道:「辛苦了。」修长的睫毛在眼眸投下淡淡的影子。初雪般的白皙皮肤和高挺的鼻梁,一样还是充满异国情调的容貌。很难相信她是在日本出生长大的。

伊莉莎白·拉碧丝·赤坂。

奥地利与日本的混血儿,DV公司的创始成员之一。尽管过去曾为了公司的定位而彼此有过冲突,但她现在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工作伙伴。双方的交情甚至会在繁忙时期彼此调度人力。

「呃──」

莉希缩起下巴。她换上有些畏缩的表情:

「不好意思,请问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啊?」

「不,因为侄乃滨小姐瞪著我的表情很吓人。」!

工兵回头望去,梢猛然将脸转开。他重新转回正面,又再一次迅速地望向后方。头发乱翘的同事这次匆匆移开视线,掩饰般地开始吹起口哨。

工兵叹了一口气,将脸凑近莉希的耳边:

「她刚才在瞪你?」

「是的。表情就像快被抢走猎物的肉食动物那样,感觉是一种恫吓和牵制的眼神。」

……

「抱歉,她刚好工作有点繁重,好像变得有点神经质。还请你体谅一下。」

「原来是太忙碌的缘故。」

莉希很坦率地表示同情,然后邀两人入座。

墙边的会议区就是昨天让那名新人避难的地方。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尴尬,莉希窃笑一声:

「要换个地方吗?」

「呃,不要紧。只是想起昨天的事情罢了。」

「真是辛苦呢。樱坂先生竟然会破口大骂,想必情况一定很离谱吧。」

「哎,真的是怒气爆发……实在惭愧。」

工兵抓抓脑袋这么说道。莉希耸耸肩膀:

「新人教育相当困难呢。我们也是尝试了一连串的错误。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他们好,然而结果却和预期中完全相反。」

「我听招聘负责人说你们进行得很顺利啊。」

「其实这是因为我们目前只有指派无关紧要的工作而已。倘若让他们正式参与业务的话,我想还会出现更多的问题。毕竟我自己就和去年的新人大吵了一架。」

「莉希你吗?」

「是的,该生气的时候我就会生气喔。」

说到这个,她在某展示会上见到哥哥克劳斯的时候也是非常气势汹汹的呢。要是被她外表的懒散气质所欺骗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倘若知道她的脾气,新人们究竟是否还会继续推出期望配属在这里呢?

「用对话讲得通的也只限于彼此都具备一定程度常识的同伴。毕竟对于来自完全不同环境的人,就算再多表面性的训话也不会产生效果的。必须要不断强调什么东西危险、什么东西不行。所以樱坂先生的处理方式我认为并没有做错。」

「可是这么做的结果,要是导致有人辞职的话──」

「所以同时也需要鼓励喔。骂过之后记得要关怀对方,发出『公司并未拋弃你』、『我不会降低评量成绩』之类的信号才行。只不过,这次的情况是对方直接拒绝了联络对吧?」

「是的。」

「那么就没有办法了。既然我们伸出的援手被拨开,对方就应该对这个结果自行负责。」

请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工兵察觉自己被对方这么柔声安慰道。她大概是看出了自己沮丧的心情吧,这番贴心的举动真是令人胸口一暖。

「咳咳。」

梢清了清喉咙。她换上些许不悦的表情:

「那么,关于概括承接案件的事情。」

对了。毕竟大家都很忙,可不能太过离题了。工兵打开笔电的上盖,在椅子上坐正:

「概要正如电话里所说的那样。」

从以部门为单位的OJT转换为以案件为单位的OJT。一改之前断断续续地指派工作的方式,仅让新人们参与单一客户的业务。由于隐瞒也没好处,工兵也一并将茶山和箱崎的问题点提出来。该如何让这两个难搞的新人参与案件呢?有没有什么适合的客户?

「小规模的案件。负责人的标准宽松,就算新人乱来也不太会被大量投诉的客户。」

莉希换上思索的眼神。

「这个嘛,的确有好几个符合的对象。不过──」

「不过?」

「像这一类大多都是位在远方的客户喔,例如热海或熊谷。」

唔,单程就要一个半小时。

梢跟著点头:「嗯。」

「的确,地方上的客户向来都很宽松呢。虽然不喜欢我们提出琐碎的估价和范围,但相对地多少可以容许一些失误。」

「是的。用来指派难搞的新人是再理想不过了。只不过前往开会的移动时间很长,所以选为承接案件的话有点不妥。」

「可以让我看看名单吗?」

应梢的要求,莉希将电脑画面转向梢。她在月费案件清单上著色,逐一挑选出对象客户。

「这个……有点远呢,在北高崎。」

「馆山在房总半岛尽头那里吧,要跑去那种地方吗?」

「土浦的话有点勉强呢。」

「啊,梢,你看这里怎么样?在野比,如果是横须贺的话还算满近的。」

「那个地方禁止靠近。」

讨论到最后,选出了候补对象。埼玉县志木市,从御茶水车站搭电车大约一个小时。

「嗯,大概就这个了吧。」

公司名称为YAKUMO运动用品。是一家在东武东上线沿线拓展的运动用品店。导入元件为网际网路连线路由器、交换器、VPN装置以及公开网页伺服器。每一项都是廉价型,并非什么艰深的机器。相当符合轻量案件的这个条件。

莉希点点头:

「YAKUMO的负责人很好喔。虽然是总务兼任的IT负责人,但会仔细倾听我们的意见,有办不到的事情也会理解我们的难处。」

「DV公司主要都是接受对方什么样的谘询?」

「追加LB的伺服器集区成员或是变更交换器的VLAN之类的,现场作业除必要的工程外都在月费涵盖范围内。由于最近有很多新的询价,所以这方面是请室见小姐处理……啊。」

「怎么了吗?」

彷佛想起了什么,莉希移动身体转向电脑。

「不,其实对方曾经提过想要导入无线区域网路喔。室见小姐决定要前往客户公司进行现况访谈,预定的时间为──啊,果然就是今天呢。」

「今天。」

「下午四点,在志木。」

她出示行事历的画面。是真的,预计两点半出发的栏位里登记了室见和莉希两人。

「我因为要处理别的案件所以无法前往,倘若要让新人拜会客户的话就顺便参加这次的访问如何?如果现在才开始调整至其他时间,一两个星期很快就会过去了。」

「的确。」

倘若要确保相关人士有空的时间再反覆进行调整的话,研习期间一转眼就会过去。既然如此先见个面,之后再陆续交接业务比较好。

「梢,你的行程怎么样?我和两个新人都要去的话。」

「我……有点吃紧呢。因为修补漏洞的事情,我非得跑一趟业平不可。」

「那么就是室见和我们三个人了吗?了解,正式交接负责人时的拜会行程再另外安排吧。」

「对不起。」

「不会不会。」

工兵透过聊天软体呼叫室见,表示希望针对YAKUMO的案件再开一次会。原以为对方不在电脑前,但讯息立刻就传回:﹃了解,什么时候?在哪里?﹄

确认行事历,三十分钟后大家应该都能空出时间来。工兵向梢出示了聊天画面:

「等你回去后,要不要连同室见和新人们一起开个会?除了说明主要内容外,还得针对今天要说些什么达成一致的共识才行。」

「好的,了解。那个,莉希小姐。这个案件资料存放在什么地方呢?我想事先研读一番。」

「好的。呃──N村!」

看似音乐家的褐发青年抬起脸,扬起眉毛回答一声:「是。」

「可以告诉侄乃滨小姐YAKUMO案件的资料夹位置吗?顺便简单说明一下内容。」

悠哉的回答声传来:「好──」

莉希向这边扫视道:

「那么,暂时就这么决定了。樱坂先生打算怎么办?要一起听取说明吗?」

「啊,我要回去叫那些新人准备一下。之后也要顺便确认会议室。」

「了解,那么我送你出门。」

喀啦喀啦──双方拉开椅子解散。

工兵向梢打了声招呼:「稍后见。」然后走向入口大门,莉希则是在一旁随行。结伴走了好一会儿,莉希忽然喃喃地开口:

「总觉得……好像在作梦一样。」

「?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居然能够和母公司的人像在自己公司内部一样轻松交谈。这是以往的环境中所没有的,就彷佛身边多了其他的同事。气氛热闹又令人放心,真的很不错呢。」

「莉希。」

从创立之初就由于出资者的因素而被牵著鼻子走,想必她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而无法放松吧。时常面临著公司会被卖掉的风险,与母公司的人相互对峙,对于言行和态度也显得很谨慎小心。她这一路走来究竟历经了多少的艰辛呢?胸口有种被揪紧的感觉。

在涌上心头的感情驱使之下,工兵开口:

「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是什么呢?」

「请不要再用什么母公司之类的说法了。无论资本关系为何,我一直将DV公司视为普通的同事看待。平常就称呼为骏河系统,或者叫SE部门、OS部门就好了。我想梢大概也是抱持相同的想法。」

这个瞬间,她露出彷佛遭到偷袭一般的表情。

不久后便低垂著脸,紧绷的嘴角不断抖动著。

「Du bist so gemein……(这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咦?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看似有些生气地别开脸庞。

嗯?莫非是自己表现得太亲昵了吗?就在这么反省之际,对方呼唤了一声「樱坂先生」。那美丽的绿色眼眸微微眯细。

「找个机会,要不要和DV公司的人一起去喝酒呢?」

意外的邀约让工兵眨了眨眼睛。真的可以吗?像自己这种外人──刚要这么说出口却又改变主意。自己不是才刚说过「普通的同事」吗?既然是同事,参加酒宴一点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顿了一下,他出声回答:「好的。」

「好的,非常乐意。」

对方则是投来春天阳光般的笑容。

若DV公司的万绿丛中一点红是春天的阳光,SE部门的唯一女工程师就是夏天的风暴了。

室见立华。

满怀的热情、求知欲以及身为专业人士的自负都塞进了那娇小的身躯里。有心要做时的马力相当惊人,但相对的很难了解驱动她的关键为何。其存在彷佛完全不受控制的气象兵器。实际上,她在担任自己的训练员一职时也大肆发过牢骚。包括「根本没有可以交给门外汉的工作」、「教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新人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废物不管照顾他多久都还是废物」……诸如此类的。真亏当时的自己还能支撑下来,令人不禁要自我同情了。

总而言之,这个人对实务以外的工作完全不感兴趣。究竟她是否愿意协助两名新人的教育?能不能发现自己这么做的用意何在?尽管已经做好要些许争论的心理准备,然而──

「好啊。」

意料之外的爽快回答令工兵错愕眨眼。他和梢两人面面相觑。

室见转动自己的办公椅,面向工兵。她放下手中的笔一边开口:

「要带著新人前往拜访YAKUMO,藉此当作OJT的一部分是吧。了解,等一下我们再来讨论细节吧。」

「真……真的可以吗?莫非有什么条件?」

「完全没有喔。应该说,DV那边已经OK了对吧?既然如此就不是我能左右的问题了。」

竟然这么老实。正当工兵觉得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际,室见忽然移开视线。她有些尴尬地开口:

「毕竟因为我的缘故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起码要好好培育这些后辈并传承下去才行。」

「室见居然会说出这番大道理!」

梢掩住嘴巴,圆滚的眼睛因强烈的恐惧而睁大。

「不行,这个世界要完蛋了。啊啊,真正的室见果然被关在七隈家,如今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小学女生……」

「你还是一样胆子真不小呢。是不是太久没有真正打一场了?既然想打架我自当奉陪。」

「对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出手,我才没那么幼稚呢。」

「不用担心,反正你的精神年龄比我还低。」

下一刻,扭打开始了。四处飞舞的书写用具、文件和保特瓶。唉──真是的!这两个人一点也没变!

「新人正在等我们过去啊!你们两个好歹也有点前辈的样子吧。好了,赶快移动!我预约了会议室。」

工兵强行分开两人,确认时钟。已经超过了预定时间几分钟,两名新人应该正在前往房间的途中。

他拿稳手中的笔电,捡起书写用具,回收散乱的文件,在调停室见和梢两人的同时一边走出SE部门。

沿著走廊前进之际,梢大概是渐渐感到了不安,于是开口呼唤:「那个,室见小姐。」

「你能拿出干劲固然很令人高兴,不过那些新人实在有点棘手,所以在这方面必须有个心理准备喔。我想你大概会被激怒。」

室见用鼻子「哼」了一声。她信心满满地挺起胸膛:

「不要把我跟你这种没有耐性的女人相提并论。我可是用一年的时间持之以恒地把这个超级门外汉教起来喔,事到如今不可能为了区区的新人教育而动怒的啦。」

「超级门外汉指的是我吗?」

「不然还会有谁?」

「嗯,我倒不否认自己以前是门外汉啦。」

不过今年的新人却是另一种层次的棘手。但继续诉说自己的不安也无济于事,要是让她干劲全消的话就伤脑筋了。

走进会议室里,两名新人站了起来。「辛苦了」「辛苦了──」他们同时爽快地打起招呼。是看似相当好胜的男子和轻飘飘女子,茶山和箱崎。

「辛苦了。不好意思,突然找你们过来。」

「不会,是要处理案件对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茶山自信满满地说道,彷佛终于等到了自己出场的那一天。工兵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但室见却看似毫不在意地打招呼:

「我是SE部门的室见,请多指教。」

她摆动视线,将脑袋转过来:「那么──」

「案件概要已经和他们分享过了吧?我该从那里开始说起才好?」

「啊,首先是梢负责说明DV公司提供的资料。室见你适时穿插一些评语,之后再解释今天拜访的目的就好。」

工兵让所有人就座,开始分发文件。上面写有提供给YAKUMO运动用品的服务内容、架构概要以及负责人资讯等事项。

或许是文件的内容不少,梢只是概略地讲述下去。切中要点的说明真不愧是老手,简直不像刚刚才交接过来的负责人。

大略说明完毕后,梢环视两名新人,晃动著乱翘的毛发:

「有什么问题吗?」

茶山直直盯著文件看。他皱著眉头扭起脖子:

「才十二万啊。」?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问号。什么?这家伙到底在讲什么?

「唔,就是月费,规模小到不行呢。动用三名工程师来负责这个案件不会太浪费了吗?效益成本比实在太低了。」

彷佛可以听见「喀锵」的爆裂声。除了箱崎以外的所有人都浮现僵硬的表情,但茶山却未能察觉空气的变化,依旧继续侃侃而谈:

「难道不是吗?我们每个人的工时都价值几十万对吧。要是指派三个人的话,区区十二万的收益根本就划不来啊。像这种小规模用户,得尽量以最小限度的工时来处理才是。」

梢警告道:「你……你啊……」,一边正要起身之际,工兵制止了她,然后尽可能控制住感情告知对方:

「因为这一次是研习,所以暂时不用去理会收支的问题。只要你们能从中获得工作的技术和知识,对于公司来说就等于回报了。」

「唔,是这样吗?」

「是啊。还有一点很重要,十二万并非什么小笔的金额喔。这个是每月十几万,一整年就有超过百万的生意。站在客户的立场,他们会要求与价值相符的回报和反应速度喔。茶山如果你是客户的话会怎么想?因为费用不高所以就算态度差也无可奈何?」

「嗯──」

或许是一时想不出如何反驳,茶山看似很不服气地闭上嘴巴。工兵转而观察箱崎的反应,只见她一脸呆滞地坐著,目光对上的瞬间向这边投以微笑。还是一样,完全没有思考的样子。

「那么继续说明下去。」

工兵向室见使眼色,交棒给对方继续说明。

室见带著僵硬的表情将手伸向笔电,轻轻吸了一口气后开始讲述:

「今天访问的目的是针对总公司导入无线区域网路一事进行现况访谈。我已经事先拿到楼层配置图并且评选好要导入几台AP。只不过要让所有电脑连线的话将会导致费用增加,所以本次预计和对方商讨是否要减少同时连线的电脑数量或者放弃某些区域的讯号强度。」

「也就是在客户预算和提供的规格之间取得平衡吗?」

工兵不禁这么插嘴问道。室见点点头:

「毕竟这间公司的预算不多呢。最终可能只有干部区、会议室和接待区会导入而已。倘若能全盘废除有线区域网路的话较符合成本效益,无奈这里使用的是POE的分机系统。无论如何,目前要将整个公司无线化是相当困难的。」

「店铺呢?例如POS和手持终端装置专用的无线网路。」

「这些已经由其他供应商建构完毕,不在本次的范围内。嗯,不过导入集中管理型的无线控制器最终将其整合起来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案。」

她敲响键盘。

「考虑到将来的扩充性,我希望控制器可以导入较优良的机种。将其冗余化然后多安装一些授权。因此AP本身的数量要暂时删减以将预算分配给控制器。总结来说就是第一阶段先导入控制器和会议室专用AP,第二阶段再处理接待室等其他场所。」

「说明这些流程的资料呢?」

「已经制作完成了。其中也包括扩充方案和费用试算。」

真不简单,明明忙著上补习班却仍将工作打理得尽善尽美。室见将电脑画面输出给投影机,是一份没有添加任何装饰、条理分明的简报。

「我打算带著这个、概算估价单还有楼层配置图过去。然后,等到会议结束后你们两个新人再去向客户打个招呼,表示自己是从DV公司那里接手运用的负责人。」

「请问──」

箱崎缓缓地举起手。她带著疑惑的表情问道:

「会议时间要多久呢?」

「预计四点开始,六点结束。怎么了?」

「咦──那不是超过下班时间了吗?」

啊?

室见的眉毛猛然跳起。在冻结的空气中,工兵急忙出言打圆场:

「是……是超过了没错,不过也才晚了三十分钟吧!倘若过程顺利的话可以提早结束,届时再直接回家就行了!呃──对了,室见你还没把资料印出来吧?」

「是……是啊。」

抽搐!抽搐!

室见的太阳穴不停颤动。怒火在皮肤之下蠢动、翻腾。

「那么茶山,拜托你帮忙列印和影印好吗?包括我们和客户在内,总共准备六份就好。」

「那种事情交给庶务人员就行了吧,影印东西可不是正式员工该做的事喔。」

劈啪!

茶山看来一点都没察觉到室见的脸颊抽搐,还换上得意洋洋的表情继续道:

「毕竟我们SE的单价不便宜,应该尽量把单纯的业务丢给下面处理才是。那个叫海鸥小姐的人没办法使唤吗?那么拜托其他部门的庶务小姐也行。」

「啊,不,所以说──」

「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是想五点半回去。因为六点之后已经安排好烹饪教室了。」

「应该说,乾脆寄邮件过去不就好了吗?包括要询问的事项。这样一来连纸张都省了。」

「啊,考虑到移动时间,我有点想在五点二十分就离开志木了──话说我可以不去吗?等到下次有机会再去打招呼。」

「开什么玩笑啊──!」

室见火山爆发。

决堤,天地变异等级的大爆发。

她不顾紧身裙的打扮把脚踩在桌子上,一副要扑上去的模样。工兵和梢两人拚命制止室见,几乎是用后方勒住两只手臂的姿势将她与新人的距离拉开。

是……是谁说「不可能为了区区的新人教育而动怒」?根本就彻底爆发了!

总之先收拾资料和电脑赶快解散。工兵让室见离开会议室,同时再度指示新人准备资料。

背后传来「职权骚扰」、「精神暴力」的嘀咕声。梢投来绝望的表情:

「那两个人,果然还是不要和室见小姐一起行动比较好。」

「不过毕竟是我们硬性要求莉希分出了业务,要是再因为我们自己的缘故而去向她道歉的话也不太妥当。」

「那么能不能至少把前去拜访的时程分开?换成我跟樱坂你可以一起过去的时间。」

「就算是这样,和对方认识的毕竟只有室见一人,总不能完全将她排除在外。其中必须要有一次要一同前往才行。」

光是我们几个前去拜访,对方也只会觉得「你是谁啊」。

工兵向仍有些不安的梢点点头,脸上极力挤出笑容:

「不要紧。我会在一旁看著,情况不妙的话就出面缓颊。况且今天只是前去打招呼,应该没有什么会引发争执的因素吧。你就不用担心了。」

「……好的。」

应承的声音显得相当虚弱。

去程的电车犹如坐在针毡上。

茶山、箱崎和室见三人都不发一语。两名新人默默地持续把玩著智慧手机。尽管工兵中途好几次尝试拋出话题,但最后都未能持续交谈下去。室见也同样有意地避开与茶山和箱崎沟通。

从御茶水车站搭乘地下铁丸之内线和东武东上线大约一个小时车程,路程中锉刀一般的气氛不断磨耗精神,最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穿过全新的高架人行天桥之后,便是YAKUMO的总公司大楼。其外观是不起眼的灰色,仅孤伶伶地挂著「YAKUMO」的招牌。一般人经过的话大概都不会注意到吧。建筑物本身似乎并没有设置店铺,入口旁边的铁卷门也紧闭著。

众人通过自动门前往入口。室见拿起分机告知来访的意图,不久后电梯门开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性现身,是位鬓角夹杂著白发,看似相当和蔼的人物。

「午安,骏河系统。哎呀,阵仗挺大的呢。」

「不好意思,突然增加人数。」

「不会不会,很少业者愿意来这种地方,所以我非常欢迎喔。几位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吧。来,这边请。」

走上挑高空间的楼梯后,众人抵达了会议室。男性透过分机请人端茶过来,然后让众人就座。

「可以向您拜会一下吗?」

室见催促著其他人交换名片。

工兵将行李放在脚下,取出名片盒,向前走出一步并低下头:

「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和室见是同一个小组的工程师。请多多指教。」

「喔,原来是和室见小姐一起的。」

男性负责人放松表情。他收下名片一边说道:

「贵公司有不少年轻的优秀人才呢。像我这个年纪完全不懂网路的东西,所以总是承蒙室见小姐帮了许多的忙啊。」

「啊,不,您过奖了。尽管还无法独当一面,但我正努力设法追上室见的脚步。」

再度点头致意后,工兵让出位置。茶山猛然挺直身子:

「我是骏河系统的茶山!敬请多多指教。」

很有朝气。不愧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工作,很熟悉这样的场合。看著让人很放心。紧接著是箱崎──

「啊。」

她察看手提包之后这么叫了出来。工兵感到一阵心慌。

「我忘记带名片了。」

室见的眼珠子瞬间往上吊。在失败结局的预感驱使之下,工兵下意识大叫:「对不起!」

「其实这两位是新人,都还是第一次出来拜会客户。真是对不起。」

男性负责人「哈哈」的点著头。他放松眼角:

「无所谓喔,一开始总是会有许多失败的地方呢。」

敲门声刚好响起,一名女性助理端茶进来。室见看来还相当气愤,但最终叹了一口长气返回座位。她发放准备好的资料:

「那么首先容我说明一下无线网路的事情。根据贵公司寄来的邮件内容,我们规划了几个发展方案。」

「喔喔。」

男性调整一下眼镜,他将脸凑近简报资料。

「从结论来说,以目前的预算要将总公司完全无线化有其困难度。如果将分机电话一并置换的话显然比较符合成本效益,但若是不这么做,就应该考虑先在几个重点区域设置AP,往后再依序逐步扩充。」

「我听人说只要加强讯号强度,一台无线的机器就可以覆盖许多区域了。呃──是POS的业者告诉我的。」

「的确,每一台AP的覆盖范围会因此而变大,不过由于频道数不变,所以会造成连线品质变差。最糟糕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出现无法连线的终端装置。」

「频道数是……」

「就类似路上的线道数。无论道路再怎么延长,有多少线就只能容纳相同数量的车子行驶对吧。两线道是两台,四线道的话就是四台。既然如此,还是另外兴建其他的道路比较理想。」

「意思是放置多台AP吗?」

「是的。降低讯号强度使其不至于干扰相邻AP的频道,再限制每一台机器所能容纳的终端数量。这就是建构无线区域网路的基本守则。」

「看起来满复杂的啊。」

男性负责人抓了抓脑袋。

「我和社长都以为只要在各楼层的中央放置无线机器就够了。」

「WI-FI的电波不必申请执照就可使用,但相对也有许多限制。所以必须以设计的方式加以克服。」

详细回答后,室见转而开始解说简报资料。如事前所提到的,是优先将会议室和接待区无线化的方案。透过图画和文字,她逐一解说每个导入阶段的架构。

「首先,会议室区域在每个楼层都需要两台AP,四个楼层共计八台。干部室两台。接待区因为和挑高空间相邻而难以评估电波辐射的方向,不过暂且先估算为四台。全部一共是十四台,我想这个数字应该不会再增加了才对。这些加上控制器和授权费用的金额就是您目前所看到的,之后就是决定要从中选择哪些区域重点实施了。」

「控制器一定要导入吗?」

「当然也可以只导入单机型的AP,但这样一来往后改为集中管理型时就必须变更设计。再加上考量到运用负担的问题,乘这个机会事先导入控制器比较理想。」

「嗯──」

男性负责人的表情显得很苦恼。他拍了一下宽大的额头:

「内容我可以理解。只不过这么一大笔金额的话就不能只参考贵公司的报价呢,必须向其他多家业者询价之后再取得公司内部的共识。」

「说得也是呢。」

很正确的想法。没有任何资讯系统负责人在面对超出预估的费用时会决定立刻下单。暂时带回公司针对价格和提案的合理性审慎评估,听取其他业者的意见。既然身为营利企业,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动作了。

「咦?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

一个毫不客气的声音响起。茶山探出身子,那浅黑色的脸庞变得僵硬:

「AP数量的评选和架构研究说穿了都是设计业务喔。如今我们全部免费提供,结果眼看要拍板定案的瞬间却又委托其他业者提案,这样未免太奇怪了吧?原本这些可是要收钱的喔。」

在冻结的空气中,男性负责人错愕地眨著双眼:

「啊,嗯嗯,说得也是呢。正如你所述,目前进度是比提案阶段稍微提前了一点。」

「不只是一点吧。我们连基本设计和建构时程案都提出了不是吗?倘若确定向骏河系统下单的话就算多少损失一些工时也无可奈何,但现在居然准备召开评选会并视情况向其他业者下单?这样一来我们等于完全亏钱了啊。」

「啊,喂,茶山。」

工兵终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人在遇到出乎意料的事态时似乎会变得无法动弹的样子。尽管为时已晚,工兵仍准备制止对方的失控。然而──

啪──某种物体掉落的声响。

地板上可以见到色彩缤纷的自动铅笔。是谁的?旁边还可以看到全新的尖头高跟鞋,并非室见而是箱崎的。抬起目光,只见对方摇晃著小脑袋,泪痣旁的眼睛紧紧闭著。

(居然在睡觉──!)

什么时候睡著的?是因为一直持续听不懂的话题而昏昏欲睡了吗?这种反应算什么?真不敢相信,竟然会在客户的公司打瞌睡。

彷佛在追击工兵茫然的思绪一般,茶山的声音再度传来:

「倘若无论如何都要召开评选会的话,不是应该将本次的基本设计另计为顾问费用吗?还请容许我们针对现况访谈和定义需求所花费的工时请款。」

「唔,可是贵公司以往都是用这种型态提供谘询服务的。」

「那就很糟糕了喔。得将月费支援和新案件区分开处理才行。我们双方啊,要是都这么私下通融的话,等换成其他负责人的瞬间很可能导致服务水准下降。这对贵公司来说也很困扰吧。」

「嗯──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至于茶山这边已经呼吸急促地在推广自己的主张。乱七八糟。虽然YAKUMO的负责人一本正经地点著头,要是换成难搞的客户大概早就暴跳如雷了。一边在打瞌睡,一边则是无视客户在大肆演说中。

究竟要先处理哪一方才好?要是随便插嘴的话很有可能会把情况搞得更加复杂。可以在客户面前大声训斥吗?要是他们被骂哭或是反驳的话该怎么办?万一辩论激化,演变成吵架呢?可以的话,真希望能用不引起客户注意的方式警告他们。

(唔,已经不可能了。)

首先得叫醒箱崎,然后再制止茶山。

思考无法整合。就在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砰!

刺耳的声音响彻室内。

室见的手掌拍在桌子上。箱崎猛然抖了一下身体,瞪圆的双眼泛著混乱之色。

室见用绝对零度般的冰冷视线望向新人:

「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

死刑宣告般的语气令人脊背发寒。

新人没有动作。不,是动弹不得。他们被一种比怒气还要强烈的感情钉在原地。

或许是受不了对方的沉默,室见开始收拾新人的行李。她粗鲁地将桌上的文件和书写用具塞进他们的包包里。

「等……等一下,室见!」

要是连她都发飙的话可就笑不出来了。拜托稍微冷静,赶快冷静下来吧。工兵准备这么祈祷之际──

整个人忽然猛吸一口气。

两人的目光对上。那美丽的褐色眼眸不见疯狂之色,她如今处于无比冷静的清醒状态。

「樱坂,我知道你身为研习负责人想要完成能力范围内的职责。而我也很清楚为了培育后辈就必须忍受小小的失误才行。可是──」

可是……

白皙的脸庞初次涌现愤怒。她扭起嘴唇毫不客气地继续道:

「客户可不是新人教育的教材。」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冻结的空气里,工兵催促茶山他们离开会议室。就这样没有任何人送行,来到大楼外头。尽管询问过他们要不要到车站前的咖啡厅待一下,但两人都沉默地摇头。在尴尬的气氛之中,众人就这样在志木车站解散。

而从隔天开始,箱崎就不再来公司上班。

「她似乎并没有要辞职喔。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可能暂时没办法来公司上班。」

「这样……啊。」

「她说希望自己可以尽快回来上班,不过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好讲。白天虽然很有精神,一旦到了晚上就开始觉得不舒服。然后,不来上班的话好像又恢复了。」

「好像……」

「嗯,『好像』。」

招聘负责人的报告中夹杂许多传闻用法。从刚才就不时穿插「似乎」、「可能」之类的用语。

「总觉得说法很含糊呢。」

「我并没有和她本人说上话喔。箱崎她住在自己的老家,我只是从她家人的口中这么打听到罢了。虽然也考虑过要进行家庭访问,不过对方表示希望目前能让她静一静。」

工兵望向桌上的月历。四月十二日星期一,距离那一次访问YAKUMO已经过了四天。扣除周末后,箱崎已经缺勤两天。出于担心请招聘负责人帮忙确认情况后,得到的就是刚才的报告。

白天活蹦乱跳,一靠近公司就觉得不舒服。这无疑就是──

「完全是拒绝上班了吧。莫非得了精神官能症之类的疾病?」

「目前还无法判定是否有那么严重呢。毕竟我又不能主动建议对方去看心身医学科。」

「那个,我先确认一下,她要是继续休息下去会怎么样?」

「嗯──」

招聘负责人的声音显得很苦恼。

「按照规定,进公司后的半年内是没有特休假的对吧,所以她现在是被视为缺勤。然后连续两个星期无故缺勤的话,在法律上就属于可以惩戒解雇的对象。」

「惩戒!」

「这纯粹是按照规定处理的结果喔。不过事实上,箱崎目前也没有提出任何的诊断证明呢。既然没有返回公司上班的希望,可能就必须在某个时间点做出判断了。」

第二名离职者。

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尽管是新人们自作自受,但事实上就等于每天都在损失战力。身为研习负责人,内心产生了一股无力感。

「嗯,你别太想不开。这次怎么看都是箱崎她本人不对喔。既然是因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挨骂后导致心情低落,我们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是的……」

「你也不要去责备室见啊。她的心情想必也很烦闷,这时候要是再被樱坂你这个自己人斥责的话伤害就更大了喔。这方面你就好好运用想像力吧,毕竟扮黑脸的人也有自己的苦恼啊。」

「我知道。」

「OK。那么,有什么动静的话我再联络你。」

电话挂断。工兵下意识地叹气,接下来还有四个专案的例行会议在等著自己。截至上星期为止还在盘算著「等新人将来独当一面后就彻底放手」,但如今却完全没有头绪。反倒是每天都害怕交付给他们的工作会倒回自己身上。

(看来最好和室见商量一下案件分配的问题。)

虽然很丢脸,但其中几项工作还是先暂停接手比较好。至少等研习情况比较稳定后,不,是确认有多少应届毕业生能存活下来为止。

「唉──早知道这样,当初乾脆不要聘用新人就好了。」

喃喃这么抱怨的瞬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好意思」。回头望去,工兵吓了一跳。浅黑色脸的男子,茶山就站在那里。

「!唔,刚才那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比较类似不经大脑就随口说出来的,并不是在专门指你们喔。」

「喔──」

茶山疑惑地倾著头。或许是并未听见刚才的发言,他缓慢地告知来意:

「藤崎先生拜托我影印资料,把其中一份交给你。他说请在傍晚的会议之前看过一遍。」

他递来一份双面列印的黑白资料,是下午的例行会议之一所要使用的。右上角规规矩矩地用钉书针固定住。

「谢……谢谢。」

茶山点了个头便离去。他回到入口旁的座位上继续默默地作业,看样子似乎正在把资料装订成册。

嗯?嗯?

怎么搞的?他明明就那么讨厌打杂的工作。莫非是洗心革面了吗?这样一来倒是个好消息,在接连失败的新人培训当中唯一可见的光明。室见的那一声大喝似乎并没有白费工夫。但看起来好像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该说是缺乏活力,还是没有霸气的感觉,是身体不舒服吗?

「唉──那个一定会辞职呢。」

工兵转头朝向这个满不在乎的声音。海鸥一手拿著单据,目光停留在茶山身上。大概是刚从公文柜正要返回座位的途中,她手里还拿著短小的钥匙。

「你……你说什么?」

工兵不禁眨了眨眼睛:「辞职?」

这么盯著对方后,只见她点点头:

「嗯,最慢大概两个月以内吧。」

「为……为什么?他不是在认真工作吗?默默地做事,没有任何怨言。」

「哦──工兵你觉得那个叫做认真吗?嗯──」

「怎么回事?不要卖关子,请赶快告诉我吧。如果那不叫认真的话又算什么?」

海鸥抚摸著下巴。她倾著纤细的脖子:

「那个啊,只是脑子里什么都不去想罢了。」

咦?

「毫无自己的意志,纯粹按照别人的吩咐处理工作,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喔。接收什么就只会回答什么,没有花费任何的创意或心思。」

工兵再度望向茶山。那深轮廓的脸庞不带任何感情,闪闪发亮的野心和反骨精神都完全消失殆尽。

「为什么?」

他沉吟般地问道。海鸥耸耸肩膀:

「大概是觉得心灰意冷了吧。无论做什么都被批评,自己的经历和实力无法获得认同而变得自暴自弃。」

「你是说茶山吗?」

明明就那么不留情面,那么自信满满。仅仅挨骂一次之后就变得悲观了?真不敢相信。

「这在自尊心很高的孩子身上经常可以看到喔。或许就是所谓的刚强易折吧,以往未经历过挫折只是一味向前冲刺,不过一旦失败后就无法振作起来了。」

「可……可是,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辞职吧?说不定只是变成了默默处理工作的类型,与职场之间达成了妥协。」

「工兵,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喔。待在无法发挥自我色彩的环境里会让心灵颓废。他不是对顾问工作或新创公司很感兴趣吗?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受得了那样的工作方式喔,他大概会在某个时间点开始寻找其他的环境。倘若不这么做的话──」

整颗心或许真的会坏掉。

不经意的这句话令工兵毛骨悚然。不知不觉中,办公室里笼罩著阴影,黑色的雾气以新人们为中心弥漫著。

「我──」

自己──

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应该要善待新人?还是对他们严厉?完全不明白。看不到行动的准则,无论做什么都会收到反效果,演变为坏的结果。

到底要怎么做──

「海鸥。」

彷佛抓住救命稻草般这么呼唤的瞬间,分机忽然响起。海鸥说了句「抱歉」后转身离去,她回到隔间里,精神奕奕地开始接听电话。

总觉得有种被人拋弃的心情,工兵垂下肩膀面对萤幕。即使在这种状况下,自己还是必须好好准备例行会议才行。在会议开始之前还需要多少的资料?邮件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处理了。对了,得在新人的日报上回覆一下评语才行,自己交代的东西却虎头蛇尾的话就太难看了。确认研习时间表、验证作业、检查提案书。

(唉──)

不行,思考完全跟不上。方针无法整合。

热诚和专注力开始慢慢瓦解。

就在感到头晕目眩之际,手机忽然震动了。恐惧感令全身变得僵硬。饶了我吧,如今再也没能力多接任何一项工作了。

但显示在画面上的讯息却点缀著可爱的表情符号,这在业务邮件中是不可能出现的。这……这个内容是──

『呀呼──☆今天工作结束后要不要来喝一杯??桥本』

夜晚的新桥相当喧嚣。

灯饰、车站的照明和高楼大厦的灯光毫无秩序地闪烁著。SL广场上满是等待碰面的人,揽客员的声音和电车经过的声响加入喧嚣之中。和白天一样有许多的上班族人口,但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拘谨,反倒是相当解放的感觉。每个人都开朗地狂欢作乐,藉此发泄职场上的不满。

工兵确认时钟。晚上十一点,已经非常晚了,中途不知道向桥本课长发出几次迟到的通知。尽管建议过对方「要不要延期」,但她却相当坚持。「那么八点见」、「九点开始」、「十点」一连串调整下来,就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总觉得有些稀奇,她这个人平常明明会再三确认对方有空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在公司遇到讨厌的事情希望有人安慰一下吗?还是私生活遇到什么麻烦想要找人商量?不,无论哪一种都无法想像,毕竟之前找上自己讨论关于婚礼上致词的事情时也是确切地在假日排好的行程,而今天的紧急程度更胜于那一次。莫非──

莫非……

(是爱的告白吗?)

心跳猛然加速。

这并非不可能发生。事实上在成为社会人士后,跟桥本课长一起喝酒的次数远多于其他人。她看起来不像那种会倚赖年纪大的男性的类型,莫非小弟弟就OK吗?然后,选在新年度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实际行动?唔喔喔!冰山美人型的大姊姊女友!糟糕,好像挺不错的样子。

不对,等等,等一下。我不是已经有海鸥了吗?SE部门的女神,美丽的大姊姊asNO.1。自己和她约好了在研习结束后要一起喝酒。莫非这面旗要在这里折断吗?就为了一个小时前根本还没有想过的选项?未免也太轻率了吧。如今根本就不是编列无线区域网路预算的时候,至少得烦恼一个月的时间才行。

(唔!)

煎熬,太煎熬了。桥本小姐大概抱持著拚死的决心吧。经过无数次的模拟和犹豫,时而振作想要打退堂鼓的内心,最终才得以面对今天的场合。然而自己却无法给她满意的结论,「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可是我现在无法下定决心」自己想必会做出这一类最差劲最优柔寡断的回答。她究竟会生气?还是感到悲伤?乾脆骂我吧,只要被她斥责,至少心中的罪恶感可以缓和一些。不过,这根本就是一种自私。采取不老实的态度却又想追求心灵上的安详,简直有悖人伦。

(好。)

乾脆自己故意扮个黑脸好了。今天的酒宴不追求任何快乐,而是彻头彻尾采取冷酷的态度。这样一来她应该也会变得冷静,不至于继续执著这种优柔寡断的男人。

约定碰面的场所自然是在SL前。工兵带著凝重的表情走向那里。

找到了。熟悉的直条纹裤装,芭蕾舞者般匀称的身体。长及肩膀的头发左右分开,从中露出白皙的颈部。

因为身材有别于其他日本人,她吸引了周遭众人的目光。降临于平民区的顶级模特儿,无视周围的喧嚣,她独自一人散发著超然的气息。

「桥本课长。」

工兵用生硬的声音呼唤对方。无论她投来什么样的表情,自己都绝对不能解除紧张感,不可以放松精神。然而──

转身过来的桥本课长却是戴著猫耳发箍。!!!?

并非比喻,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光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呈现的是什么样的状况?完全无法理解。

但戴著眼镜的冰山美人却是带著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回答:

「喔,樱坂。辛苦了。」

工兵发不出声音,嘴巴就像金鱼那样一开一合。

「百忙之中还找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工作告一段落了吗?」

「是……是的,托你的福。」

「太好了。看你好像很忙,还以为这么做会给你添麻烦。周末和侄乃滨小姐讨论安全漏洞的处置问题时,她提到樱坂你从明天开始可能会变得更忙碌,所以我才赶在今天找你出来。」

「谢谢你的关心。真是得救了……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

工兵指著对方的头上。

「那……那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吗?」

桥本若无其事地摆弄一下猫耳。她倾著苍白的颈部:

「我在作业的闲暇之余从侄乃滨小姐那里得知了樱坂你的近况,她说你好像为了新人研习的事情而十分操劳。」

「呃,嗯──」

「包括敝公司的工作在内,手中的案件本来就很繁重,如今要同时兼顾业务和研习两方面,所以似乎很吃不消的样子。然后,当我问到能否以私交朋友的身分给予一些协助时,侄乃滨小姐提出一个建议。她说像这种时候,就更应该帮樱坂你实现愿望才是。」

「愿望」。

……有种不祥的预感──

桥本抚摸著发箍,她看似很难为情地垂下目光:

「你很喜欢这种打扮对吧?我感到有点意外。」

「那是恶质的谣言!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她还说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最好连尾巴也一起买。」

「不对,绝对不是这样!这完全是凭空捏造的!」

「不用客气喵?」

「好可爱!」

那种面无表情的招财猫动作,简直会让人感到全身酥麻!

好可怕。桥本文月,二十九岁。蕴藏著深不可测的潜力。这种人才放在民间企业的资讯系统职位上实在太浪费了,真想介绍她加入合适的经纪公司。新风格,猫耳冰山美人,舞台服就是商务套装之类的。

「新歌是《收下吧!RFP》!大家要接单喔!」

好想接单。

上述这些幻想先摆在一边,自己终于了解她会受到周遭人瞩目的理由了。一个模特儿体型的职业女性居然戴著猫耳站在这里,彷佛模特儿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全身还散发著超然的气息。

太匪夷所思了。

大家想必会认为这是在举办某种活动或是惩罚游戏吧。坏就坏在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自己,一脸呆滞,肆无忌惮地盯著猫耳的男人。

可以听见窃窃私语的声音。

──讨厌,居然强迫人家在外面穿成那样。

──他女朋友好可怜。

──想必是大受打击,表情都僵硬了。真是可怜,居然变得那么面无表情。

哇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这样啊──!

话说梢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完全就是恐怖分子的行为嘛。

她究竟对我有什么仇啊?破坏我和桥本课长之间的交情,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唔,稍后再追究答案吧。当下必须先脱离目前的困境才行。

「总……总之先移动到店家吧。决定好是哪间酒馆了吗?」

「没有,我今天打算选择樱坂你想去的店家。」

谢谢!不过这次要是先决定好目的地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知道了,那么我们边走边找吧。往这边。」

两人逃离SL广场,穿过斑马线后进入小巷子。在红灯笼的照耀下一路前进,不时有醉汉投来充满好奇的目光。明明是星期一,每家店却都生意兴隆,真不愧是新桥。门帘后方挤满了满脸通红的上班族。虽然有几家立饮店可以立刻带位,但要带女性入内的话实在有些顾忌。到头来,在同样的街区来回好几次之后,终于抵达一间位于大道上的爱尔兰酒吧。红砖的外墙相当雅致,这里的话就算是桥本课长入内也不会感到突兀才对。

「欢迎光临。」

上前接待的店员表情顿时冻结,他的目光被桥本课长的头顶牢牢吸引住。不行,猫耳还一直戴在头上。

「呃,有两个人的位子吗?」

工兵挡住对方的视线这么询问。店员支支吾吾地回答:「啊,有……有的。」然后带两人入内。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对方将两人带至一处看似半包厢的空间。在墙壁和柱子的遮挡之下,这里成了其他座位的视线死角。

「决……决定要好点什么之后请再叫我。」

「啊,我要健力士,一品脱的。」

「麻烦我也来一样的。」

「知……知道了。」

写好单据后,店员逃跑般地离去。大概是打算前去通知厨房里的同伴吧,有个猫耳职业女性出现了,目前就坐在里面的位子。

工兵叹了一口气,望向桥本课长:

「那个……我已经不要紧了。那东西可以拿下来了。」

戴眼镜的冰山美人微倾著脖子:

「有精神了吗?」

「有了有了,汽油已经全满了。谢谢你。」

桥本微微点头,然后取下发箍。异样的气息被拂去,回归至平常的静谧气氛。

「话说回来……真佩服你能够下定决心呢。觉得意外的人反倒是我喔。」

「这个吗?」

见对方递出的猫耳,工兵点点头:

「桥本小姐你给人的印象是那种很注重自身形象的人,所以在众人面前做出那种轻松的打扮实在让我感到很惊讶。」

「嗯,说不排斥的话是骗人的,但毕竟我一直受到樱坂你许多的照顾。」

「照顾……」

「例如婚礼那件事。」

「喔。」

是致词的那件事情吗?

「那个……其实并不算什么喔。我几乎只是在旁边看桥本小姐你练习而已。」

「可是那个时候真的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所以我心想将来有一天必定要回报你的恩情。这次听了侄乃滨小姐的叙述后,我希望能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倘若开这种程度的玩笑可以让你心情开朗的话,对我来说就等于举手之劳罢了。」

工兵内心一阵感动。她自己明明也在忙著处理新年度的工作,却仍然这么为自己著想。甚至奋不顾身地扮装,自己刚才还胡乱猜测什么男女关系,真是太可耻了。

这时候饮品刚好端上桌。黑褐色的液体闪闪发光,奶油般绵密的泡沫刺激著口渴的反应。

两人点了油渍沙丁鱼和炸鱼薯条,然后彼此碰杯。

「辛苦了。」

「辛苦了。」

乾杯。冰冷的健力士流入喉咙,真好喝,浓郁的苦味在口腔里扩散。不同于国产啤酒,啤酒花的香气十分强烈。是相当具有震撼性的滋味。

工兵呼出一口气之际,桥本课长将目光对上来。

「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了解一下目前的状况呢?我说不定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提供一些建言。啊啊,当然,毕竟是公司内部的事情,如果不便透露的话也不勉强。」

「唔……这个嘛。」

事到如今掩饰也无济于事。既然眼前的客户是以朋友身分对待自己,就应该要接受对方的好意才是。

「梢……侄乃滨她透露到什么程度?」

「只有重点而已,详情并没有听她提起。只说有好几个很难搞的新人。」

「与其说难搞,应该说很有个性吧。」

工兵隐瞒了固有名词后开始娓娓道来。团体研习时的异样感、关于日报的纷争、老员工与新人之间的摩擦,还有离职者的出现。

当讲到YAKUMO运动用品的骚动时,桥本换上了沉思般的眼神。她倾著纤细的颈部,轻敲桌子:

「原来如此。所以樱坂你打算怎么做?关注这两人?拋弃他们?还是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

真实吐露的心境。

「道理讲不通,对他们好也不领情,发脾气的话又会因此失去干劲。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感觉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收到反效果。」

「没有自信。」

「是啊,无法相信自己的感觉。整个人变得提心吊胆,只敢对他们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可是同时心里也很明白,就算继续这么做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走投无路。

喃喃道出的这句话,忠实地表达了当前的心境。没错,进退两难。无法前进或是后退,只能在原地踏步,无所作为地等待著悲惨的结局。

沉默降临。

楼层内响起慢拍子的爵士乐。水滴在啤酒杯的表面滑落。

「我可以讲个以前的故事吗?」

桥本课长这么开口。工兵默默地点头。

「那是我以顾问身分常驻在某制造业者时发生的事。隔壁部门有位搞不懂她在做些什么的女性。早上九点上班,傍晚五点回家。偶尔从座位后方经过时发现她都在浏览网路新闻,或许是她本人应该也很空闲,好几次向周遭人询问是否有事情要做,但大家却都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觉得好奇于是询问:『那个人究竟怎么回事?』结果其他员工这么说──喔,她是非正规案件处理人员。」

「非正规案件处理人员?」

「也就是业务系统上无法应对的不规则事务处理人员。工作量不到改修系统的程度,但要让个别的正式员工处理又太麻烦。就是这一类作业的负责人,说难听一点就是打杂人员。」

「总觉得……真是很奢侈的聘雇方式呢。」

实在很难想像。仅仅为了能推卸麻烦的工作而特地找来一个人,这在骏河系统里是完全无法想像的。

「主要是因为正式员工的单价太高了喔。所以单纯的作业要尽可能地交给钟点人员或是派遣员工处理。可以定型化的事务给普通的一般职员,除此以外就是钟点人员的工作。顺带一提,她是有期雇用的约聘员工。嗯,这在大企业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桥本课长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然后拿起啤酒杯。

「由于原本就聘雇她来处理不定期和不规则的业务,所以工时很少。加上又被视为单纯的作业员,能交办给她的工作也相当有限,结果使她变得无所事事。倘若是个不认真的人想必会随便打发时间,但她这个人应该相当认真吧。某一天,她透过所属公司提出了退场申请。」

「退场,是辞职的意思吗?」

「意思是从我们的现场转移至其他现场。由于同时提议了替代人选,流程进行得相当顺利。然后,在欢送会的时候,据说有员工问她下一个工作是什么。你觉得她当时怎么回答呢?」

「谁知道……大概还是相同内容的工作。你刚说是制造业吧?那就是同业种的事务职等等。」

「听说是外商投资顾问公司的社长秘书。」

啊?

社……社长秘书?

面对呆滞的工兵,桥本点了点头:

「现场的人似乎不知道,其实她是个双语人才而且有过留学经验。在上一个职场似乎是从事行销的分析工作。履历表上也清楚记载了这一点,但大家却没有特别注意到呢,于是就把她当作普通的打杂人员使用。」

「这……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发生吗?」

居然把国际派的职业女性当作庶务人员使用,这就好比拿火箭筒打鸟一样。究竟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落差?难道在配属前没有人知道吗?

「随处都有可能发生的喔。流于形式的面谈、履历表的错误解读、派遣公司的轻率。然而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客户的先入为主吧,『我们所雇用的是打杂人员,所以她不应该被交办其他的事情』。」

因为她不可能会做。

桥本课长的声音显得冰冷。

无话可说。工兵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桥本倾头道:

「接下来就属于笑话了。当时那个部门似乎正在寻找会讲英语的人才。为了拓展海外市场,需要一个了解行销并懂得当地风俗民情的人。他们一直拚命向人力仲介公司吐苦水说找不到。」

「完全就是个闹剧呢。」

「这已经不叫喜剧,是悲剧了。」

店员端来料理。吃著炸鱼薯条当中的薯条,工兵陷入沉思。

因为发生在他人身上,所以才能当成笑话看待,但站在企业的角度来看却是很严重的事态。明明就有一颗钻石掉在眼前,却拚命想要到别处去购买。而且那颗钻石不断地强调:「请把我捡起来。」可是员工们却视若无睹,声称:「你是一颗小石子,不可能是钻石。小石子就认命地躺在地上吧。」

……咦?

工兵忽然感到一股寒意。

最近是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想要负责大企业」、「希望能交办大规模案件」对方都这么积极地要求,但我们却一直拒绝他。心中认定这家伙不可能会,绝对做不来。

(啊,不,可是──)

茶山根本不行吧。那家伙目中无人、不懂礼貌,而且还喜欢挑工作,不愿倾听别人的意见,实在让人太不放心了。实际上要是对业平采取和YAKUMO一样的态度大概会挨骂吧,就连桥本课长也不可能对他一笑置之。可是……即使如此──

「指出问题点和扭曲本人的适应性,这是两回事喔。」!

桥本的指正无比的精确,直捣工兵的内心。

差点忘了要呼吸。

对啊。自己不是不知不觉间对新人们要求特定的姿态吗?并非把他们当成一个个富有个性的人类,而是一律归类成「新人」这一类型。大家必须对技术感兴趣,注重沟通。至于PM和提案就等到累积一定的经验再说。

在他们当中或许有人具备业务精神,或者是纯粹技术人员意向的人。但自己丝毫没在意这种适应性,而是给所有人相同的课题,实施同样的研习内容。为什么?很简单。因为自己就是这么成长过来的,因为自己只是碰巧走上了拥有技术和应对客户能力的工程师这条路,丝毫没有考虑存在其他道路的可能性。

问题点和适应性是两回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尽管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人遵守报告、联络和谘询的流程,但指派没有适应性的人去面对客户则是属于人选失当的问题。反之亦然。

不知是如何看待工兵陷入漫长沉默的反应,只见桥本忽然低头致歉:

「对不起,说得我好像懂很多一样。不过使唤一个听话且办事俐落的部下每个人都可做到。高层所追求的目标是将程度参差不齐的成员巧妙地嵌进业务这幅拼图当中。无论多么放荡不羁的人物都能将其点石成金,做得到这点的人就会被称为好主管。」

「好……主管。」

「顾问时代的上司曾经对我说过一席话:倘若只想解决工作的话就找『好的同伴』,聚集了价值观相近的优秀同事之后,无论什么案件都能够轻松完成。但如果你希望继续往上爬的话──就不要仰赖什么同伴,而是必须反过来学会将各种问题儿童运用自如,这从结果来说将成为最快的捷径。」

「捷径。」

「成王之路。」

喃喃的声音令工兵毛骨悚然。那灰色的眼眸直直望向这边:

「樱坂,你的目标在哪里?是和同伴一起愉快地处理眼前的工作吗?还是在更遥远的地方?不属于这里的某处。」

「我──」

涌上心头的冲动令自己感到惊讶。彷佛意识深处的矿脉被人挖起一般,因酒精而发烫的脸颊又加上了另一种的热量。怎么回事?自己刚才究竟想回答什么?是不是想要说出不自量力到极点的那个答案?

工兵垂下脸,做了个呼吸。他从酩酊的海洋中打捞出理智:

「对不起,我会试著重新思考一下的。因为我彷佛看到自己缺少什么东西了。」

大概是察觉到对方的变化,桥本微微动了一下眉毛:

「这些建议对你有帮助吗?」

「已经非常足够了。」

课题堆积如山。许多东西仍模糊不清,尚未完全定型,但当下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

不能把一切都归纳在「新人研习的烦恼」这个简单的问题里。对待茶山和对待箱崎的方式,两者并不是一致的,必须个别思考并找出答案才行。无论课题或对策,这九个人通往终点的道路都各有不同。

没错,自己该面对的并非「新人」这种平坦的概念,而是经历与个性不尽相同的独立人类。要如何削切、打磨这些凹凸不平的人?怎么把他们变成金子?这全要看培训负责人的手腕了。

工兵拿起健力士在桌上举杯。桥本轻轻点头,与对方互碰玻璃杯缘。

隔天下午,工兵开始与新人进行面谈。

并非像之前一样询问课题进度,而是希望了解他们的秉性。

学生时代做过什么?有何种兴趣?打工的经验有哪些?他尽可能避开职场的话题,试图发掘新人们最真实的一面。

他们最初感到不知所措,但知道真的是闲聊之后便开始侃侃而谈。

工兵听完之后大吃一惊。

他们之中有人将自制的程式公开为免费软体,有人则是在JT&W的经销店打过工,创下了光纤客户签约数第一名的业绩。还有在公路自行车赛里挤进了前几名的人,直到中学之前都住在巴黎的人,甚至还有靠著搭便车绕行全国的强者。

每一样事迹都是自己所无法仿效的。

工兵发现因为这些人比自己少了一年的社会人士经验,所以自己一直都在小看他们。但撇开工作不谈,他们私底下都拥有丰富且多采多姿的经验,要是忽略这点的话实在太浪费了,真希望能够妥善利用这些经验让他们成为战力。

「下次再多告诉我一些吧,边喝酒边聊。」

这么说完后,新人们往往都会腼腆地回答:「好。」

工兵将每个人的名字和对话内容写在记事本里。包括通勤路线、酒的嗜好、午餐常去的店家等。倾听著这些资讯,这慢慢才得以窥见各人的真正面貌。乍看像是运动社团出来的,却脑筋动得很快的男生、打扮花俏却很会替人著想的女生,还有沟通能力出众但希望从事幕后工作的硕士毕业生。

原来如此,靠单一做法来指引他们所有人未免太过荒谬。必须针对各人的优缺点截长补短,备妥让他们能够大显身手的场合才是。必要的话甚至不惜创造新的工作。

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

气氛融洽的面谈持续进行,但自己非常清楚,如此顺遂的状况无法维持太久。第八人,由于箱崎未上班的缘故,所以等于是最后一人。

茶山春木。

可以的话真不希望与他对峙。海鸥也说过,对方已经看得出离职的迹象,事到如今自己能否走近他的身边?双方是否可以建立起有意义的关系?倘若会发生不愉快的话,自己甚至就想这么继续维持现状算了。

可是一旦逃避就结束了,变成治标不治本的「好用的人尽量用,不好用的摆一边」。

工兵喘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他拿起内线,向电话的另一头告知前一人的面谈已经结束。

不久,浅黑色的男生造访会议室。他顶著毫无霸气的表情问候,整个人坐在椅子上。

「关于今天面谈的主题──」

工兵观察著对方的反应一边开口。

「由于我本身并没有参与应届毕业生的面试作业,所以不太了解大家的秉性为何。考虑今后的规划,我觉得还是要和每个人私下聊一次比较好。例如知道你们过著什么样的学生生活,还有曾经热衷于什么事物之类的。」

「喔──」

「茶山你一定从以前就很热衷于学生新创对吧?」

面对这个打开话匣子的问题,茶山并未立刻回答。他微微抽动鼻头:

「是啊。」

简短的回答等同拒绝。其目光并未望向这边,显然不想让双方的沟通成立。

「没有参加过什么社团活动吗?」

「去露过几次脸。」

「哦,例如呢?」

「ESS(注:英语会话社)还有校际社团的网球社等等。」

「类似要拓展人脉吗?」

「嗯,是的。」

沉默造访。彷佛在跟机器人讲话,被问到什么都只有机械式的回答,形式上的应答而已。

(根本不行。)

完全封闭了内心。是在赌气还是变得畏缩了?尽管不知真相为何,但结论还是没变。他丝毫没有与自己对话的意图。

胸口一阵躁动,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怒气涌上心头。

他是小孩子吗?

才被骂了两三次就沮丧成这个样子。自己可是不知道喝了多少泥巴水过来的。自尊和价值观遭到挫败,被粗暴地摔在地上,即使如此自己仍紧紧咬牙一路支撑过来。为什么?因为工作就是这么回事,就是成为这个毫无逻辑的不合理残酷社会的调节者。有人靠著体能,有人则凭藉技术和知识解决大家的矛盾,愉快帅气又华丽的工作根本就不存在。因为无法事事如愿,所以拒绝了对话?像那种人凭什么可以交付大规模的工作?凭什么可以赋予他责任?

「想不到这么简单就屈服了。」

听见这个冰冷的声音,茶山抬起脸来。

其脸上带著十分疑惑,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的表情。

「平常一脸无所不知的模样,结果稍微碰壁之后就立刻投降了,还真是廉价的自尊心啊。我感到非常失望喔。」

「什么!」

国字脸浮现怒色,眉头深深刻划著皱纹。

「干嘛?在生气吗?被人说出事实之后觉得不高兴吗?」

「是……是你们说什么都不要做的吧!」

茶山怒目而视。

「不要在客户公司开口,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不要发表意见,不满意的话就滚回去。」

「所以呢?」

「所……所以我──」

「就闷不吭声地照做吗?规规矩矩地听从上司的吩咐吗?应该说,既然能够做到这点,就这样心服口服的话──」

──你乾脆打从一开始乖乖听话不就好了?

「!」

茶山的脸庞因冲击而扭曲。

面对哑口无言的他,工兵投以瞪视般的目光。

「一旦反抗组织,会遭到疏远是必然的结果。上司和同事一样都是人,被反驳的话就会觉得扫兴进而生气。不过既然有不顾一切代价想要表达的意见或想法,就应该冒著这种风险继续发言才对,然后等待前方出现道路的那一刻,若非如此,就只能在获得足够的权力之前继续扮演忠犬的角色。反观你自己又是如何?两边都做不到,既没有贯彻自我的勇气,也不具备奉承上级的韧性。就只是个半吊子喔,看似身怀反骨精神却又一直依赖公司,心里吶喊『接纳我的任性吧!认同我吧!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

椅子碰撞墙壁。茶山站了起来。他全身充满怒气,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颧骨突出的脸颊微微颤动著。

「不是的。」

嘶哑的声音响起。

「我不是那种人。」

「哦──」

工兵扭起嘴角。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

「我不会依赖公司,自己说过的话也会自己负责。叫我赚钱的话我就去赚钱,叫我开发客户的话我就去找人。只要被赋予任务,我绝对会交出成果的。」

「这可是你说的。」

工兵用单肘支撑,向前探出身子。

茶山并未移开视线。之前的无精打采已经消失殆尽,眼帘充满了激动的能量,其愤怒和自负化为火焰在眼眸深处爆发。

「换而言之,你想这么说是吧?自己如今保持沉默是因为公司这么命令的缘故,只要能指示方针为何,自己就会确实将它完成,做出成果来。」

「是的。」

「要是做不到呢?」

「就做到成功为止。」

脊椎反射般的这句回答令工兵不禁苦笑,但这种积极进取的态度让人很有好感。盲目的自信是年轻人的专利,正因为不谙世事,不知害怕为何物,才能开拓出前进的道路。

有意思。既然如此,就指派一个任务试试吧。

自己想做却没能做到,现在进行式之下持续操心的事情。

「那么──」

工兵改变语气,投以挑衅般的目光。

「可以拜托你一件工作吗?」

「是……是什么?」

或许是对气氛的变化感到不知所措,茶山有些被震慑的样子向后倒退。

工兵放松嘴角轻轻一笑。他双肘撑在桌上,手指在额头前交错,以挑衅的表情继续道:

「能不能设法让箱崎到公司来上班?」

箱崎宫乃,二十二岁。

居住在老家的独生女。有担任公司干部的父亲和家庭主妇的母亲,似乎一直过著无拘无束的生活。小学、中学和高中都是就读私立学校,大学也因为推荐升学的缘故而避开考试。她的人生大概与竞争无缘吧,踩著某人的身体往上爬,像这类情境她应该没有办法想像才对。

外表也很不错,虽然不是那种惊艳的美女,但容貌一样使人看了安心。以正面的意义来说,充满了让人有机可乘的感觉。光是静静坐著就会有异性前来打招呼,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吗?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你吧?诸如此类的。

二十年来一直持续这样的人生,其精神恐怕已经进入沉睡。斗争本能和危机感都逐渐淡忘,形成暧昧模糊的人格。这大概就是她的本质吧,不思考艰深的问题,顺从自己的欲望,遇到困难时总会有人伸出援手,人生的easy mode。

她为何会想要进入这种弱小的SIER?明明到大企业里担任事务性工作就好了。莫非是被社长三言两语骗进来的吗?尽管不知原委,但她大概不适合这个地方。

在讲求时效的IT业界里,勤务时间不固定,最坏的情况下还要牺牲假日时间。客户和供应商都在提出无理要求,自己被迫要做出紧急的行动和判断,只要一个地方弄错就会立刻导致交货延期和超出成本。同事们都忙得要命,没办法伸出援手,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唯一可以仰赖的就是自己的经验、技术和脑筋动得快。

倘若她过去生活的世界是个温室,这里就是热带草原,是野生猛兽彼此争夺猎物的弱肉强食世界。磨磨蹭蹭的话就没有饭吃,甚至于很可能沦为别人的食物。

室见的一声大喝或许让箱崎察觉到这一点,自己究竟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再继续这样前进的话,自己将会被要求什么条件。

所以她才不来上班。逃出了公司。

『能不能设法让箱崎到公司来上班?』

尽管对茶山用了激将法,实际上并没有期待问题能简单解决。大概要花很长的时间吧,用来认清自己的适应性,重新审视未来的期间。

包括招聘负责人和自己,甚至于还必须请部长们提供协助。反覆拟定作战计画并实施面谈,这样一来她最终才会愿意面对公司。一个月……不,说不定要花两个月时间。但这对于茶山来说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光讲道理不能打动他人,名为「心」的复杂诡异回路并未作动,这样一来,他应该会尝到让别人倾听自己说话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对于未来即将面临的困难,工兵振作起精神。结果隔天一上班──

「早安──」

箱崎来公司了。!!?

拋下一脸呆滞的工兵,她继续和其他员工打招呼。藤崎询问:「你不要紧了吗?」她则是微微点头:「是的,让您操心了。」然后走向下一个座位。一如既往的轻飘飘印象,她纤瘦的背影看不出有任何阴霾。

什……什么?

工兵从隔间探出脸,目送对方离去。他定睛凝视,但那的确是箱崎没错。并不是其他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背后传来了一声「早安」。工兵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发现茶山就站在那里。他顶著满脸无趣的表情递出一份文件:

「这个,OS部门叫我影印给你。」

「啊,嗯,谢谢你。真是帮了我的忙……不对!」

工兵指向走道的另一端:

「箱……箱崎她来公司上班了!」

「喔──是来了没错。」

「为什么?怎么会?」

茶山一脸纳闷地俯视著这边。他板起面孔道:「还问为什么。」

「樱坂先生你不是叫我让那家伙来公司吗?」

咦?

「等……等一下。那么她之所以到公司来,是因为茶山你出面说服的缘故?」

「还不到说服那么夸张啦。」

他移开视线:

「昨天晚上我和三个同期一起去探望她了。然后随口建议出去吃个饭将她带出门,接下来就只是不断鼓励:『大家都会支持你!』『我们一起努力吧!』。像这种类型的人最抗拒不了戏剧性的铺展,只要诱导一下就马上振作起来了。」

「……」

「只不过恢复的速度快,情绪低落的速度也很快,接下来请再多关心她一下喔,毕竟同样的招数不是每次都有用的。那么我先失陪了。」

「等……等一下!」

见到茶山准备离开,工兵抓住他的手臂。和昨天截然相反,如今是自己表现得惊慌失措,而茶山却一脸平静的样子。

「什么事?」

「咦?为什么你会了解箱崎的个性?莫非认识很久了吗?还是保持著朋友以上的关系?」

「不是的。」

「那又是为什么?」

叹了一口气,茶山整个人转向这边:

「我不是说自己曾经参加过校际社团的活动吗?由于也担任过社长和干事类的职务,所以对于协调人际关系很驾轻就熟喔。毕竟那里经常会发生涉及女性问题的纠纷,自然而然就这么磨练出来了。」

工兵差点忘了呼吸。

看穿对方的个性,调节人际关系,为了达成目的而激励他人,这在充满沟通障碍人士的骏河系统里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部门间的协调、专案管理、供应商交涉,什么工作都可指派给他。

这家伙,实在太好用了!

「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工兵用嘶哑的声音追问,同时努力不让内心的激动表现出来。

「箱崎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才会让她感兴趣?」

「兴趣……吗?」

「感觉她没有什么干劲,也不会主动做事情。你想,她看起来对于资讯系统或编写程式都不怎么热衷的样子对吧?」

「应该是没有吧。」

「所以说,我希望能先找出她喜欢的工作,以此为突破点让她多学一点东西。」

业务、企划或是行销,总之只要找到突破点的话就好办了。

「我想……大概不是工作吧。」

「啊?」

他冒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不是工作?」

「嗯,意思是不属于业务的种类。那女孩感兴趣的方面大概是业界。」

「业界……」

「例如服饰、餐饮、纾压产业之类的,她喜欢的是那种光鲜亮丽的世界喔。嗯,这些工作的内容实质上都是像运动社团那样,所以大概跟箱崎的个性相当合不来,不过她应该一直想要藉由某种形式参与其中吧。事实上,她也很希望能够涉及Better Media的案件。」

「Better Media?为什么?」

那里是出版社。服饰业或餐饮业还可以理解,但纾压产业应该扯不上关系吧。

「不是有一本杂志叫《Toffee》吗?是针对二十岁女性的流行情报志,那个就是Better Media出版的喔。然后,同时也是箱崎会每期订阅的杂志。」

「所以?」

茶山低吟道:「所以说──」

「就因为出版了自己喜欢的杂志,所以她才想要参与这间公司的案件。工作内容都是其次,无论资讯系统或是跑业务,什么都可以喔。」

「居然是那种……赶流行的人。」

「很简单吧?」

「是很简单没错……」

可是动机也太不单纯了。

并非技术领域也不在工作的范围之内,仅凭对方是不是喜欢的客户来决定自己的积极度。况且她也不会做什么书籍出版的工作吧?我们只是负责处理对方的交换器或IP电话,杂志编辑的现场连一次也没看过。可是这样子就让她提起干劲?能够产生兴趣处理工作?这种事情──

(不。)

真的有可能吗?

当初在处理Riddle Trill案件时,自己又是如何呢?记得光是能参与自己喜欢的游戏开发公司案件就雀跃不已,无法将公司和业务区分开来,原来这是一样的思路吗?

让她负责自己喜欢的客户……原来如此。

「只要让她处理Better Media的工作,这样一来岂不是解决了吗?」

「嗯──可是目前并没有那里的案件呢。」

毕竟对方才刚搬迁,似乎没有多余的预算。而且迁移案本身主要也是因为业绩不佳而采取的房租压缩措施。

「服饰业……服饰业吗……」

工兵不抱期望地试著询问梢。

他启动聊天软体输入自己的问题:请问我们有没有服饰业、餐饮业或纾压产业的客户,而且可以让新人参与其中的?

『有!』

讯息马上就回覆了。

「Paper Moon.Co!不会吧?真的吗!」

箱崎发出尖叫般的声音。

她手撑桌子,双眼闪闪发光,和平时懒洋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头发带著静电倒竖起来,撑开的鼻孔喷出急促的气息。

「呃……原来你知道啊。」

有些被震慑的工兵这么询问道,围在会议桌旁的梢和茶山似乎也被吓出一身冷汗。箱崎立刻回答:「那还用说吗!」

「就是那间经营『Barnum & Bailey』和『Penny Arcade』等品牌的公司对吧,我有好几件他们的衣服喔。在我住的地方,附近的购物中心里也有他们的专卖店!」

声音太大了,藤崎和三泽都转头察看发生了什么事。由于没想到会引发如此大的骚动,所以就选择在SE部门窗边的会议区集合了。不好,这样完全干扰到别人的业务了。

「这间公司的设计理念是『有点神秘又可爱的日常生活』喔──在万圣节的时候推出了许多季节限定的商品,真是太可爱了。啊,要不要看照片呢?这件就是那个时候购买的大衣。」

「啊,不。以后有机会的话再看吧。现在先谈谈工作的事情,可以吗?」

不待对方回答,他便向梢使了个眼色。梢调适心情后清了清喉咙,然后递出说明资料:

「我们目前负责管理Paper Moon公司的EC网站。知道什么是EC网站吗?」

「就是购物网站的意思吗?」

「没错,Electronic Commerce,意即电子商务的缩写。实际上由前段的负载平衡器和网页伺服器两台,然后是后段的AP和DB伺服器所构成。各自都拥有Staging环境,我们负责运用和监控至中介软体层,至于内容……啊。」

或许是习惯性使用了一堆专业术语的缘故,梢露出一副糟糕了的表情。

但箱崎却是很热情地点头一边做笔记。大概是打算稍后查询那些不懂的词汇,她在上面加了「待确认」的记号。

「?怎么了吗?」

「啊,不,对不起。」

梢的目光投向资料继续说明,她逐一解说各个元件的定位和机能。

每当出现URL和网页标题时,箱崎就会双眼发亮,这些大概是她相当熟悉的字汇吧。只见她狼吞虎咽般地在阅读资料,这种态度在之前她身上是绝对看不到的。简直不是让人吃惊,而是傻眼了。一切出于喜爱的心态毕露无遗,倘若YAKUMO的负责人看到大概要哭了。

「你好像很开心呢。」

工兵下意识这么开口。箱崎回答一声:「是的!」

「我想我果然比较适合当SE!」

唔,那不对吧。绝对不是这样。别小看SE啊。

茶山这时出声:「请问──」他疑惑望著手中的资料:

「架构已经清楚了,不过接下来打算让箱崎负责什么工作?目前看来这里也跟Better Media一样,最近并没有什么案件要做吧。」

不简单,脑筋动得真快。和单纯喜欢的箱崎就是不一样。

梢点头道:

「由于去年才刚更改了系统,所以暂时没有扩充和置换的计画。虽然在设立促销活动网站的时候需要变更LB的设定和追加凭证,不过目前还未接获这方面的需求。」

「那么──」

「我想请你们负责修补漏洞。」

突然的这句话让两名新人不解地眨眼。梢依序望著他们的脸:

「网页伺服器发布了资安警示,所以必须套用修正档。最近类似的作业很多,OS部门也都忙得不可开交,要是你们两人可以帮忙处理的话就太好了。」

没错,就是最近这阵子耗光运用部队工时的资安漏洞修补和升级作业,如今要将它们分派给新人处理。

由于要做的事情相当明确,所以很适合指派给菜鸟负责。而梢他们的负担也可以减轻,真是一举两得,说穿了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绝佳点子。

「修补漏洞。」

箱崎一脸错愕地望向茶山。茶山则是「咦」了一声指著自己:

「所谓两个人处理,意思是我也一起吗?」

「嗯。」

梢点点头。

「我希望你们可以分头进行。茶山主要负责协调客户、确定作业时程以及解说流程。然后,箱崎就负责实际的作业。」

「也就是前台和后台的区别吗?」

「是啊。当然,我们也会提供支援。不过基本上还是希望全部由你们两人处理完毕,从事先预约时间与客户开会,到当日作业和隔天营业日的待命。」

「……」

「会觉得不安吗?」

挖苦般的这句话让茶山绷紧表情。他将色素稀薄的嘴唇扭曲成ㄟ字:

「不,没问题。请包在我身上。」

那挺起胸膛打包票的模样实在令人莞尔,这种人只要知道弱点所在就很容易使唤了。工兵忍著苦笑向梢使了个眼色。

梢翻动资料:

「那么我说明一下具体的流程。首先向客户介绍漏洞的内容、影响及修补方案。处理资安问题的关键在于速度,所以初报稍微简略些也无妨,这个要在今天之内发信过去。接著就是协调套用修正档的时程,由于和客户沟通时需要有伺服器离线时间的资讯,所以必须同时制作作业时间表。之后利用验证器材制作作业流程,进行内部审查。必要的话甚至得安排客户说明会。」

「验证计画呢?测试平台又要怎么决定?」

茶山的问题相当具体。

「我会分享类似作业的文件。尽管伺服器组成不同,但应该可作为参考才对。我顺便把当时的作业流程和时间表都寄给你。」

「了解。那么箱崎。」

他转身面对眼珠子慌乱转动的同期。

「我要去制作寄给客户的初报邮件。你先仔细阅读作业流程,然后事先评估一下系统必须停机多久。我想流程书当中应该有类似的记载才对。」

「啊,嗯……不知道我一个人能不能弄懂。」

「不用担心,我稍后会帮忙确认的。到时候再一起看吧。」

「一起。」

「嗯,我会负责从旁支援。」

工兵和梢彼此对视一眼。气氛很不错,就在以为接下来可以交给他们负责之际──

空气忽然凝固。

茶山闭上嘴巴,箱崎也一脸惊吓地缩起双肩。

忐忑地回头望去,只见那里有一双冰冷的褐色眼眸。长头发的少女,室见立华正注视这边。

「……」

她迅速移开视线,就这样不发一语地离去。现场只留下令人无法言喻的窒息感。

「她还在生气吗?」

梢轻声问道。是关于在YAKUMO运动用品的案件里,箱崎和茶山这两人的问题行动。

「大概吧。」

距离发生的那天还过不到一个星期。对两名新人来说或许是掌握了一飞冲天的突破口,但对于室见来说她却是毫不知情,她大概会认为我怎么好意思拉下脸跟他们和和气气地工作吧。我了解,我非常了解,不过──

茶山他们沮丧的模样看了不禁令人同情,刚才的意气风发就彷佛在作梦一般。

「呃,然后呢?初报邮件要在什么时候之前完成?系统离线的预估时间呢?」

梢极力装出开朗的语气帮忙解围。

新人们缓缓地探出身子再度开始讨论。但刚才的那股斗志已经消失,口中讲述的内容也一直在重复相同的部分。

(真糟糕。)

整间公司并不大,无论他们配属至哪个部门都无法和室见断绝往来。要是像现在这样继续把关系闹僵的话,总有一天会面临崩溃,变得无法待在公司里。

应该要让他们去道歉一下吗?

安排正式的场合做个了结。尽管有此打算,但如今开口赔罪的话真的就能获得原谅吗?室见很会照顾他人,不过一旦被放弃的对象就很难再让她改观。有没有更适合拿来和解的材料呢?

和解的材料。

嗯──嗯──

工兵拉过笔电开始翻找资料。

新人们目前的技能组合,除了谢罪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可以的话,若是能够在本次的导火线YAKUMO运动用品案件中提供协助就再好不过。由于还有Paper Moon的案件,自己不希望造成新人们两头兼顾而分身乏术,所以要是能将两者巧妙结合的话──

置身于梢和新人的对话之外,工兵逐一确认YAKUMO的资料。本次的提案是关于无线区域网路,既有的导入机器为网际网路连线路由器、交换器、VPN装置,还有公开网页伺服器。

「啊!」

这一声大叫吸引了茶山等人,他们露出一副究竟出了什么事的表情。

工兵轻轻一笑,目光扫视过后落在梢的身上:

「这次制作的流程书可以套用在其他案件吗?」

「啊,嗯,如果是相同机器的话大致上可行,虽然还需要进行细部的调整。」

工兵转过电脑画面:「那么──」然后出示PowerPoint制作的架构图。

「关于YAKUMO运动用品的网页伺服器,你们要不要顺便制作一下升级流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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