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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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的瞬间,都会的喧嚣被隔离开来。
昏暗的照明中浮现米黄色的桌子。打扮得体的男女坐在休闲椅上,手中拿著各自的酒杯彼此欢谈。
爵士钢琴的旋律晃动空气,冰块相互碰撞的声响为对话增添了华美的气氛,感觉时间的脚步慢了下来。或许是错觉,身体的动作彷佛也成了慢动作。
怀著置身梦境般的感觉,樱坂工兵一路往内走去。这里是虎之门的后巷,位于官公厅附近的老字号酒吧,属于自己平常不会主动光顾的店家。就在怀著略微胆怯的心情扫视目光之际,吧台座位上举起了一只白色女用衬衫的手。
「在这里,樱坂。」
身穿裤装的女性微微笑著。黑色长发、平板的表情,颈项到肩膀处的线条平缓,整体给人滑溜的印象。
狐狸眼的女人,贝冢悠里。
Spiritia的社长兼NBL的解决方案顾问和蔼地招手。
「嗨,来得正好呢。三个月没见了吧?你似乎在各方面都大显身手。身为Cowl案件的常驻伙伴,我非常光荣。来,请坐,行李也放到这里。」
仔细一看,贝冢并非独自一人,她身旁带著一位穿著开领衬衫的男人。
「这位是NBL销售战略部的董事,黄成林。针对客户的业界与事业领域,研究何种解决方案最合适的负责人。黄先生,他就是那位樱坂。」
「初次见面,我从悠里那里听过你许多事情。」
男人笑盈盈地主动要求握手。工兵难掩困惑地回应后,贝冢露出了笑容。
「本来像你这样的菜鸟根本无法向这位先生打招呼喔。这可是宝贵的机会,毕竟是NBL员工也很难接触到的大人物。」
「……」
「要喝什么东西?想先用餐也无妨。毕竟找你过来的人是我,所以不用在意结帐的事情。尽情地吃吃喝喝吧。」
她接著递来了菜单。
几经犹豫后,工兵点了乌龙茶,没选择任何餐点就坐了下来。要坦然接受对方的善意,以目前的状况来说还太混乱了。
状况。
贝冢突如其来的邀约,是仅仅三十分钟前的事情。
在自己返回公司的途中突然接到了电话。她说「有事要商量」、「一起吃个饭吧」,完全没有其他情报。即使询问理由也只是强调「来了再解释」。
老实说,工兵很不想跟对方见面。这个将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视为工具,天生且如假包换的权谋主义者(Machiavellist)。贸然交谈的瞬间,很有可能会被剥个精光,但无视对方的风险又更可怕。工兵按照对方吩咐坐进计程车后来到这里,一路上没有片刻松懈。
「表情很复杂呢。怎么了?不喜欢来这种店吗?我觉得对爱喝酒的人来说,这里就有如天堂一般呢。」
「找我有事吗?」
工兵耐不住性子问道。他原本就不认为这是个普通的餐会,倘若有什么不满的话,希望对方赶快说出来。
但贝冢不改嘴边的笑意,歪著脑袋。
「应该是你有事找我吧?我是在想你可能会对很多事感到好奇罢了。」
……?
「哎呀呀,你还没掌握消息吗?电视上已经大肆报导,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才是。」
电视。
剎那间,街头萤幕的影像在脑中苏醒。笑盈盈地握著手的高层们、鲜明闪动的镁光灯。JT&W和NBL公司,针对金融客户提供SDN的战略性合作。
「!」
正要靠上去追问的瞬间,工兵的鼻尖被玻璃杯挡住了。弯曲玻璃杯的另一端,狐狸眼笑了。在隐形的墙壁阻挡之下,工兵咬牙切齿地道:
「是你……是你干的吗?动用JT&W的高层,把我们的提案──」
摧毁掉。
被抹杀掉。
对方抢走了自己用来对抗室见他们的唯一手段──JT&W私有SDN。面对充满敌意的目光,贝冢发出「啊哈哈」的笑声。
「你这么过奖我真令人高兴。不过很遗憾,让事情在这个时候成功并非是我的功劳喔。扣下扳机的人可是你的上司──是『教授』把EXEC SOL的动态泄漏给了NBL喔。」
「藤崎先生?」
意料之外的人名让工兵眨眨眼。贝冢收回玻璃杯,津津有味地饮用著。
「我啊……只是稍微掩护射击。由于『教授』并不喜欢我,所以他本来打算透过其他管道协调,不过毕竟机会难得,所以我就紧缠著不放了。哎呀,他真的一脸厌恶。好过分,枉费可爱的部下一直那么仰慕他。」
「请……请等一下。咦?你是说藤崎先生说服了NBL和JT&W的高层吗?不可能吧。」
对方的确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想必拥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人脉和协调对象。尽管如此,他如今的头衔只是一家新兴企业的部长,实在不可能有办法自由操控代表日本的IT企业经营阶层。
黄从公事包里取出了资料夹,将内容物摊在吧台上推了过来。
「这是目前NBL正在开发中,针对商社的解决方案套装。」
纸张里排列著五颜六色的文字框。包括了财务、管理会计、销售管理、罗吉斯回归分析等,粗体字的标题被容纳在各框框里。业务应用程式一览?不,目光往下移动后,还有中介软体和OS的项目。更往下还写著伺服器、网路和资料中心设备的字样。
是系统架构图吗?网罗了所有支援企业活动的IT服务,不过──
「这是……」
工兵之所以皱眉,是因为各文字框里没有一并记载具体的提供业者名称。会计系统=B公司、库存管理=D公司、中介软体=G公司。
「这是次世代商社基础建设的分割案。」
黄的声音彷佛在宣布今晚的菜色一般。
「日本的综合商社数量太多了。要不了多久,继赤城、神乐之后想必还会再出现大规模的整编。届时再从零开始制作提案的话,各SIer会损失太多的时间。所以我们事先制作了分割案,决定好由谁来提供至哪个范围。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无谓的评选会和价格竞争。想必和参加的各公司之间也能建立起双赢的关系。」
「众人一起决定好彼此分得的区块。相对地,往后不能插手对方的领域。与其梦想著不知能否独占十亿,倒不如每个人都和乐融融地分到一亿日圆。」
──也就是事实上的市场独占(De facto monopoly)喔。
贝冢满不在乎地断言,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纸张的中央。
「倘若这个计画完成,其他公司就毫无插手的余地了。所有商社都将置于NBL的管理下,享受著各家SIer的服务。往后十年……不,甚至二十年都会是我们的天下吧。势必会有庞大的金钱和权力流入NBL才是。」
前提是,如果完成──贝冢耸了耸肩。
「遗憾的是它还没完成。尽管并非绝对,但很难来得及参与赤城、神乐案件,虽然黄先生的部队正在拚命调整。但或许是规模太大,始终无法整合起来。毕竟死脑筋的人太多了。」
语带冷笑的解说更增添工兵的混乱,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未整顿好的解决方案和这次的评选会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新闻里发表的是针对金融业界的合作,并非商社取向的结盟。
「那么,藤崎先生是如何涉及其中的?」
工兵不耐地询问后,贝冢扬起单边眉毛,换上有些意外的表情。
「你不明白吗?我还以为你的直觉会更灵敏一些呢。听好了,日本的大企业很重视先例。一旦有人成功,大家就会立刻走同样的方向。在商社不断上演合并戏码的未来里,要是有成功的基础建设整合案,他们无疑就会导入。那么,如今身为合并先驱的企业是哪一家呢?又是谁即将成为案例呢?」
「……」
「想像一下吧。你觉得我们目前最希望避免的事态为何?」
恍然大悟。
突然看清楚构图了──非常巨大且复杂的一张图。
「NBL想要让赤城、神乐的系统整合失败?」
为了击溃将来的敌手,为了让自己的解决方案成功,所以不愿让对手做出半吊子的成绩。想排除NBL俱乐部以外的供应商。
「我可没有这么说。」贝冢品尝著威士忌说。
「不过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进行到百分之二十左右的程度就收手了。表面上为整合成功,实际上却只是将两家公司的系统连接起来──诸如此类。倘若能让后来跟进的商社认为『什么啊,没有参考价值。这种东西根本不叫系统整合』就最理想了。又或者制作出了独一无二(One off)的系统,使移植至其他公司的可能性为零。」
眯起的双眼睁开,如蛇一般的凌厉眼眸显露出来。
「你已经理解了吧?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被JT&W这种大公司横插一脚,我们会很困扰。以他们的全国网打造的SDN一旦制作完成,就真的要投降了。毕竟我们原本规划好的利益分配都会完全变调。」
「所以才以金融客户作为交易,让对方撤出赤城、神乐案件?」
「YES。」
贝冢轻笑一声。
「而一开始料到我们会这么做的,就是你的上司喔。」
如针一般的发言扎进意识。
「因为那个人相当清楚我们公司的职场政治,透露什么样的情报后谁会有所动作,他就是在算计好这一切的情况下泄漏了你们的提案。只能说是神乎其技了。只靠一通电话就能让代表日本的巨型供应商首脑展开会谈。哎呀,好可怕好可怕,真不想跟那个人为敌啊。」
(怎么会?)
背部发冷。
居然做得这么绝?
要被干掉了吗?
的确,一开始安排场外乱斗的人是我们。抬出商流(提案企业的交易关系)妥当性的主题,将藤崎他们的提案翻盘。但重头再来的判断始终是在于客户,完全没有超出赤城、神乐的评选会这个框架。
然而,如今呈现出来的状况却不一样。毫无疑问的总体战,无限制战争的构图,用上所有能用的棋子,不厌其烦地扩大战线,排除一切禁忌,试图歼灭敌人。所谓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提案。
(为何做到这种地步?)
工兵发出喘气声。
为何要敌视部下到这种程度?为何要拚命击败同事?
恐慌充斥内心。在快要失去冷静之际,工兵想起了次郎丸的那句话。
『即使是自己人……不,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更需要尽全力迎战。互相放水的话到头来大家都赢不了。内部和乐融融的结果,只会被外部攻击轻松消灭罢了。』
没错。藤崎被赋予的任务,除了「抢下案件订单」之外别无他物,根本不可能去戒备哪个对手,又向哪个对手网开一面。必须粉碎并排除眼前所见之物,而这次的目标只不过恰好是我们罢了。一旦发现猎物后就不断攻击,直到对方完全断气为止。不惜用上政治、技术、地下工作等所有层面。
(层次……差太多了。)
就在工兵哑口无言之际,贝冢探出身子。
「然后,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
狐狸眼笑盈盈地望来。
「可以请你别在赤城、神乐案件里继续捣蛋了吗?」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状况坏到极点,与竞争对手的实力也相差悬殊,根本想不出对抗策略。但你终究还是不会放弃,继续挣扎吧?把Almada这家公司牵扯进来,打算拟定起死回生的手段。研究有没有可以办到的事情或改善事态的突破口。」
「……」
「而被迫要帮你们擦屁股的人正是我们。可以的话,我们不想在可预见结果的竞赛中耗费无谓的工时。所以才希望你能确实理解状况,然后主动撤退喔。在如今这种同行间毫无顾忌地交换意见的场合下。」
「这个场合,是在劝降的意思吗?」
面对极力的讽刺,对方回以笑容。
「是建议喔,来自于比你更了解社会法则的大人。」
愉快地说完后,贝冢靠上椅背,在交叠的双腿上握起白皙的双手。
「既然我们的高阶人员已经出动,这个案件就算比赛结束了。无论现场采取什么行动,都无法颠覆结果。赤城、神乐的系统更改将由瑞穗电气接单,『教授』他们会进行应急性的整合,而在不远的将来则是由NBL主导全面性的基础建设更新,以囊括这个国家所有综合商社的形式。」
「……一切都会进行得那么顺利吗?」
「推进的动力就是所谓的权力喔。左右交易的要素并非提案的好坏,而是如何将高层人士牵扯进来。聪明的工程师还不如一个糊涂的高阶人员呢。喔,这在黄先生的面前算是失言了。」
发出低沉的笑声后,贝冢将目光转回来。
「那么,回答呢?」
「回答?」
「就是针对刚才的建议啊。你愿不愿意从赤城、神乐案件当中收手呢?」
语气中夹杂著寒意。
「我已经给了你思考的材料,应该能当场做出判断才对。要与我们NBL为敌?还是打定主意不干涉呢?」
喉咙发出咕噜声,彷佛空气急遽变得稀薄,内脏涌上了令人不悦的骚动感。
工兵努力按捺著慌乱。
「真是粗暴的提议,实在不像是全球知名的大企业会采取的做法。」
「那是因为你踏入了如此敏感的领域喔。远远超过可以当作新兴企业的顽皮行径来原谅的程度,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贝冢的发言中夹杂著平静的责难。
掂掂自己的分量吧,不要插手配不上自己的生意。弱小企业就得认命,乖乖地去做那些小型案件。
手心渗出汗水,喘不过气。工兵调整呼吸,试图探索有无退路。
「有交涉的余地吗?」
「没有。」
「若要求让我带回去研究呢?」
「NO。」
「倘若我说无法下判断,回答不出来的话?」
「无视就视同拒绝。」
「……」
面对高压的态度,工兵不免涌现了反抗心理。内心的胆怯被焦躁感压制。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身体。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个案件并非属于我一个人的,我没办法在没获得相关人员理解的情况下撤退。」
「哎呀呀。」
贝冢夸张地耸耸肩膀。
「是我逼得太紧,让你自暴自弃了吗?我说樱坂,你真的理解与我们为敌是怎么一回事吗?换句话说,只要是有NBL资本的企业,你都完全无法做成生意喔。我们和这个国家的所有IT服务都有关连。也就是说,你的绝交信将被送往整个业界。未来再也不能从事正常的买卖,无法以SE的身分存活下去,现在轻易做出这样的判断好吗?」
「……」
「还是怎么样?被威胁几句就退缩的话,有损年轻的人自尊心吗?那么当作是交易也好,我介绍你几件Spiritia手中的案件吧。尽管是小案件,却都是成功率很高的商业谈判。只要带点礼物回去,在公司里也会很有面子吧?」
揶揄似的发言更增添了怒意。恐吓不成就用收买的吗?太看不起人了。不管如何,已经很清楚了解自己根本不被对方当作人看,而是被视为可以用糖果和鞭子调教的野兽。
「话说完了吗?」
冷冷的回答让贝冢叹了一口气,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摇著头。
「悠里。」
见到正要探出身子的黄,贝冢伸手制止道:「没关系。」
「明知前方是末日还执意前进,这也是你个人的自由。请尽量挣扎吧,直到你满意为止。」
修长的手指捏著玻璃杯,单薄的嘴唇之间流入了琥珀色的液体。
贝冢靠在椅背上,露出了可说是残酷的笑容。
「无论怎么哭嚎,仍有无法撼动的高墙。看著那充满热情的眼神被现实污染也是一种乐趣。改变心意的话随时跟我联络吧,起码我会请你喝酒浇愁的。」
体内燃烧著熊熊火焰。
顶著吹来的晚风,工兵走下斜坡。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一脸凶狠,强烈的愤怒充斥于胸膛。
(比赛结束?)
并非RFP的参加者,也没有商流上的关连,为何要让这样的对象决定成败不可?根本无法接受。光是忆起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就令人火大。
──在不远的将来则是由NBL主导全面性的基础建设更新,以囊括这个国家所有综合商社的形式。
你们当自己是谁啊?
以为可以无视客户的便利和现存的关系左右市场,能靠著政治力来击垮些许提案的好坏。
这是应该被唾弃的做法。
但贝冢他们具备了足以支撑这种傲慢的权力,存在著超越伦理规范的绝对权力。一般正常对抗的话不可能打赢。
不过──
(怎么可以认输。)
绝对不能让那些人得意大笑。
怀著崭新的决意,工兵深吸一口气。
然后闭上眼睛自我确认。清空思考,没有悲怆感而是意气风发。好,自己还没沮丧,还可以战斗。
按捺著亢奋的情绪,工兵开始整理情报。
快想想,现在的问题是什么?JT&W的私有SDN这项武器已经消失,纯粹如此而已。既然这样,起码可以看清事情的背景了。包括谁怀著什么样的企图在行动,那就能采取对策了。没有必要在不明瞭的情况下胡乱挥动武器。
不知不觉中,工兵拿出了智慧型手机,呼叫可能位于事件震央处的同伴。
『干嘛?』
梅林的声音极度不悦,明显透露出忙得不可开交的情绪。
『怎么了?跟Almada联络上了吗?』
啊。
完全忘记了。说到这个,对方好像也拜托自己分享SDN被撤回的消息。
「呃,还没。」
工兵结结巴巴地回答后,对方吼得更大声了。
『不然你要干嘛?不好意思,我可没时间陪你闲聊。这边现在事情闹得很大,NBL跟我们高层合作推出SDN解决方案的新闻已经发布了。』
「啊,其实为了这件事,我刚才跟NBL谈过了。」
瞬间的沉默后,传来了『啊?』的错愕声。
「其实──」
工兵滔滔不绝地开始说明。刚才与梅林通完电话后发生了什么事、跟谁见了面、在那里又听到了哪些话。
大致说完后,梅林似乎陷入了恍惚状态,像被鬼迷住一般低喃:
『你说销售战略部?那不是统筹全世界解决方案开发的NBL「大内部门」吗?你为什么会有那里的管道?』
还问为什么。
就连自己也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个部门存在。
在工兵穷于回答之际,梅林陷入了沉思。
『不过……连那种大家伙也跑出来,老实说,我们无计可施了,已经远远超出单一案件的规模了。怎么样?要见好就收吗?』
「倘若是这种打算,我就不会特地在这个时候打电话了。」
工兵挺直身子。
「听好,这次的事情说穿了就是金融与商社,哪一方对贵公司来说更有吸引力。如今只是认为金融客户的开发潜力较高所以接受了NBL的交易,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吧?」
『你的意思是,叫我去找那些偏袒商社业界的人吗?』
「又或者偏袒商社的部门。像贵公司这样的大企业,针对每个业界应该都有组织专门的销售部队吧?倘若被那里知道了本次合作的内幕,他们会怎么想?在了解到不光是赤城、神乐,就连将来的整合案件也会一并错过的话呢?」
低吼声传来:
『意思是要在我们公司洒下内斗的种子吗?』
「继续默不吭声的话,只会任NBL予取予求罢了。现在多少得制止状况恶化下去才行。」
『……』
「就算只是先在贵公司内找出自己人也好,实际展开行动是下个阶段的事了。」
面对殷切的诉求,梅林呼出一口气,彷佛禁不住央求般『嗯』了一声。
『的确,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总算让对方接受了。首先是反击的一步,就在工兵安心地放松肩膀的瞬间,微弱的铃声响起。
『等等,有内线。』
梅林的动静远离。继各种的声响之后,模糊的对话声传来──知道了。不,没关系,先别行动,状况有变的话分享给我吧,拜托了。
接著是放下话筒的声响。回到电话另一端,声音中带著强烈的焦躁。
『是坏消息,针对EXEC SOL提出的特价申请被退回了。这样一来,我们的DC和线路报价将和定价几乎没有两样。』!
『我们高层似乎被NBL贿赂了不少的样子,拚命想要从赤城、神乐案件中撤退。对方看来根本不想留下丝毫不确定要素。』
背部窜起一股寒意,感觉心脏像被冰块紧紧抓住一样。
「梅林先生。」
『不用担心。被欺负到这种地步,我反倒无法坐视不理。要是袖手旁观的话,搞不好连我也会被干掉。所有可能的管道我都会去探询看看,顺便调查一下NBL和我们公司的哪条线达成了协议。这样应该能回应你的要求吧。』
「真不好意思……」
『与其道歉不如去找NBL吵一架吧。反正骰子已经掷出,只能尽速采取可以拿出的手段了。我自然不用说,你也一样。』
没错,没有时间惊慌失措了。即使抢先对手一两步也好,必须赶快行动。
工兵站直身子,握紧手机。
「知道了,我会找看看有没有能做的事情。包括除了贵公司以外,有没有其他能提供SDN服务的地方。」
『这倒无妨,总之先联络一下Almada吧。总不能拿有一个问题的战略继续驱使那个女孩对吧?要是她往奇怪的方向暴走,之后就麻烦了。』
是啊。
说的没错,考虑到次郎丸的个性,的确得尽早修正轨道。放著不管的话,很有可能会以JT&W的SDN为前提制作出最终成果。应该说,现在搞不好正在和各相关部门进行协调。
「我立刻联络。」工兵说完后挂断电话,操作电话簿,拨打次郎丸的手机。
呼叫声响起。一次、两次、三次。
……没接。
嗯嗯?真奇怪,平时几乎只响一声就接起来了。不在座位上吗?还是正在搭电车移动之类的。
七次、八次,就在差不多要放弃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Hello?』
咦?
『May I ask who is calling?』
是陌生的女性声音,而且还是英语。工兵以为打错电话,慌了起来。呃,那个,那个……
「这不是次郎丸的号码吗?」
自己干嘛用日语回答?
但对方『Ahh』了一声表示理解。
『Just a moment.』
声音远离,不久后回来的声音是流利的日语。
『久等了,您是次郎丸的客户吗?』
「是的,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
感觉得到不安膨胀。果然没有打错号码,那为什么不是本人接呢?是别人来接听?
「请问,次郎丸小姐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停顿了一瞬间,对方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解释的样子。微弱的呼吸声传来,对方张开嘴巴,用充满沉痛悔恨的语调回答:
『次郎丸她……被送到医院了。』
……
啊?
地下铁御成门站附近的综合医院。
次郎丸被送进那里。
工兵招了一辆路上的计程车,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即使被司机嫌弃「这么近还要搭车」也毫不在意。
据说是发生了交通意外。
与同事外出用餐时,被转入路口的汽车撞上。尽管无法问到详情,但事情似乎闹得很大。重伤、紧急开刀……不,没有生命危险。即使Almada内部好像也众说纷纭的样子。
请司机直接开到挡车柱后,工兵下了车。由于没有零钱,直接在扶手箱放了千圆钞就夺门而出,即使司机大喊「找钱」也只是挥手拒绝。
(真的是怎么回事,事情一件件接踵而来!)
彷佛好几年份的坏事一口气降临,一切蜂拥而至。累积起来的成果逐渐归无。
再倒楣也该有个限度吧──想到这里的工兵顿时愣住。
倒楣?真是如此吗?最起码JT&W的事情是NBL的恶意造成。次郎丸的事故为何可以肯定不是其他人的蓄意作为呢?倘若有人试图排除掉她这位EXEC SOL阵营的技术骨干呢?
『你真的理解与我们为敌是怎么一回事吗?』
贝冢的发言在脑中苏醒,工兵顿时毛骨悚然。
难道是──不安挥之不去,负面的想像接二连三地浮现。
(可恶!)
工兵咬牙切齿地穿过大厅,坐上了电梯。他将手机调整为震动模式,然后打开记事本。次郎丸的病房是……505号房吧。楼层显示陆续切换至二楼、三楼,到达铃声响起。电梯门打开,走廊上的灯光照入。
病房楼层里静悄悄的。往来的行人稀疏,听不到任何对话声。或许是夜深了的缘故,各处也可见到好几间已经熄灯的病房。
随著靠近目的地,心跳声也愈来愈大。呼吸吵杂,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没事的,没事的。倘若真的重伤的话,应该会谢绝探视。既然能像这样过来,想必不严重才对。更何况,那可是次郎丸耶。被许多人称为完美超人的她,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弃权的。一定会顶著若无其事的表情问自己:「奇怪?樱坂先生,你怎么了吗?」
(501号房、502号房……)
工兵逐一确认病房的号码。505号房……就是那个吗?位于503号房和504号房再过去的病房。
准备跑过去的瞬间,房门打开了。白袍的医师和护士走出来,接著出现两名中年男女。两人都低著头,顶著红肿的双眼。其中的女性更摀著嘴巴,发出哽咽声。
「状况相当不乐观。」
医师的声音很严肃。
「我们也会竭尽全力,但今晚是关键期。毕竟是那么严重的事故……还请做好心理准备。」
女性忍不住摀住了脸,男方则带著沉痛的表情搂住她的肩膀。两人就这样一起步行离去,护士则是在门上挂上了「谢绝探视」的牌子。
(怎么……会……)
脑中一片空白,原本紧绷的心情逐渐崩解。
状况不乐观、那么严重的事故、心理准备。
已经无法否定了。继一生一次的决战之后,自己又即将失去工作伙伴了。时而热情、时而严厉,总是在鼓舞、斥责和激励迷惘的自己的搭档。
──在被我打倒之前,请不要败给其他人。
工兵回想起那充满热情的眼眸。蕴含著无限能量,彷佛高炉一般的眼神。
「现在……现在不是躺在这种地方的时候吧,次郎丸小姐?」
他挤出悲痛的声音。
「你不是要击垮我吗?不是要突破极限,继续提升自己吗?光说不练也该有个限度吧,多迈出一步、早一秒前进是你的座右铭吧,你根本没有时间躺在病房里才对。」
「一点也没错。」
「你不是发过誓要一起赢得案件吗?还说要以首位之姿抵达终点!」
「没有错!」
……
嗯?
感到不对劲后回头一看,次郎丸就在身旁抱著双臂点点头。
「啥──!」
工兵伴随著惨叫声向后退,以颤抖的手指伸著对方。
「次……次郎……丸……你怎么?」
「干嘛一脸吃惊?话说,医院里不可以大声喧哗喔,会被护士骂。啊,虽然我实际上已经被骂过三次了啦!」
这个声音也够大了。像这种不会看场合的个性,正是她本人。工兵急忙张望四周,然后将对方推至墙边,抓住那纤瘦的肩膀逼问。
「这是怎么回事?」
工兵气急败坏地问道。仔细一看,对方穿著一身病服,由于一手还拿著智慧型手机,是刚打完电话吗?她一副错愕的样子眨了眨眼。
「什么怎么回事?」
「505号房谢绝探视,还说事故很严重,所以今晚是关键期。」
「那里是506号房喔。」
「咦?」
怎么会──工兵怀著这个想法回头查看,但牌子上标示的数字的确为506。奇怪?咦,为什么?
转动目光后,算去隔壁第三个房间为是502,其旁边则是503,再来的隔壁就是──
(505?)
啊!
是禁忌数字吗?不吉利的房间号码就空下来,改换成其他的病房。
这么说──
「次郎丸小姐,你平安无事吗!」
「平安无事……这么说有语病呢。实际上我是被迫住院了。」
「说……说的也是,不过──」
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脸色也相当健康。
「我听说你发生了交通意外啊。」
「嗯~」
反应非常微妙。
「嗯,的确是跟车子有关啦,不过说出来有点丢脸。」
「怎么说?」
「我在那个效能验证的作业中遇到瓶颈,应该说验证器材不管怎么想都不够用,所以就改变主意在思考箱庭中的测试方法。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半天左右不吃不喝,持续作业后害得同事替我担心,带我出去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吃个晚餐。」
「……」
又是那种作风吗?Almada的内部真是辛苦。
「外出后我还是很在意验证的事情,心不在焉,就这样迷迷糊糊地闯入了变成红灯的路口,等同事喊我的时候车子已经──」
「撞上了吗?」
「不,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后空翻向后躲开了。」
「……」
「到此为止都很好,但因为没有仔细确认落地的位置,摔进了矮树丛里,脚也拐了一下。」
经对方这么一说,她的右脚踝的确包著绷带,重心也略偏向正常的另一只腿。
次郎丸看似不满地甩甩腿。
「我觉得只是普通的扭伤而已啦~不过看在周遭眼里好像被车撞了一样,马上被扛到医院去急救,但精密检查要等明天,所以今晚叫我绝对要安静休息并住院。」
然后就是现在的模样吗?原来如此,由于使出了半生不熟的跳跃,所以被当成是车祸时的冲击。
你到底跳多远啊?是玛利欧吗?
「事情就是这样,次郎丸缘完全是个健康宝宝喔。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偷懒了,正如樱坂先生你所说,必须快点回公司继续验证才行。」
嗯?
「请不用担心,我完全没有要袖手旁观的意思。刚才已经打电话叫了计程车,再过十分钟应该就能顺利且果断地出院了。」
「你想逃走吗!」
居然还笑容灿烂地举起手机。工兵急忙拿走手机并抓住对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往病房。
「等……等等,怎么了吗,樱坂先生?这个房间很难收到行动网卡的讯号,工作方面的邮件就……」
「你还带了笔电过来吗!没收!请上锁之后收起来!」
强制回收了携带物品后,工兵要她躺回床上,透过手机的通话纪录向派车中心取消叫车。就在他强行盖上毯子之际,传来了微弱的呻吟声。
「咦?这是怎样?我该做些什么才好?距离就寝还有一段时间喔。这种动弹不得的状态下,你到底想要我有什么样的价值和生产力?」
「我什么也不想要。真要说的话,就是请按照医生的吩咐安静休养。」
「说是安静休养,可是没有目标或指标就很难办到。应该说,要清楚指定在什么时候做些什么才行。」
「所以我说,你什么都不用做!请安静地躺下来休息!」
工作狂也该有个限度。室见也很严重,但眼前的女孩已经有些超出常轨了。正好藉这个机会让她确实休息到身心荡漾的程度好了。不只工作,也禁止私用智慧型手机。起码要逼她说出最大的娱乐就是「计算天花板上的污垢」。
次郎丸一开始隐约挣扎著,但或许是察觉到工兵的意志坚决,摆出了可怜兮兮的模样陷入沉默。
那小巧的脸庞在枕头上做出沮丧的表情,彷佛是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平常的活泼好动都令人难以置信地消失了。
(她就这么想工作吗?)
不免觉得她太可怜的工兵坐在床边,放松肩膀,放柔了声音。
「话说,不用再那么著急也没关系。状况有些改变了,就算SDN的验证作业进行下去也无济于事。」
「?怎么说呢?」
工兵重复一遍刚才对梅林说过的话,顺便告知了JT&W目前正逐渐从赤城、神乐案件中撤退的消息,包括大家的提案几乎得在零基础的前提下重新建构的事实。
「虽然我已经请梅林先生调查一下有无挽回的可能性,不过以状况来说应该相当困难。这么一来就必须找到新的合作伙伴及服务,所以我想在得出这个结论前,先停止验证作业比较好。」
所以你现在休养是有意义的────他正打算这么说下去时……
「……」
次郎丸笔直地望著天花板,刚才的沮丧犹如幻觉,变得冷酷。
「然后,樱坂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做?」
「停止作业固然无妨,但前提是得一并拟定出突破的策略。你一定正在构思某些行动吧?除了梅林先生的内部活动之外的对策。」
当然──尽管很想这么说,但事实上没有做过太多研究。受到接踵而来的坏消息影响,自己完全没有思考的空闲。
「我想先找其他的通讯业者试试看。ITTU或Net Effect之类的,看能不能提供类似JT&W的SDN服务。」
「希望很渺茫。」
意料之外的强烈否定。次郎丸缓缓地将脸转过来。
「ITTU或Net Effect都是后面才进来的通讯业者。设备投资的时期尚早,折旧都还没结束。换句话说,不是能够投资像SDN这种次世代基础建设的时期,无疑没有能力提供我们理想中的服务。」
「是……这样吗?」
「JT&W真的是很特殊的一家公司。几十年前就相当看好数据通讯和宽频的未来,不断地进行设备升级。正因为如此,才有能力将光纤牵入一般家庭以达成全网IP化。这已经不是普通企业能轻易仿效的领域了。」
那么,该怎么做──工兵很想这么吶喊。你失去的可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根本无法取代──这么反思也无济于事。彷佛对方向自己展示了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挑战本身变得毫无意义。
当他一筹莫展地陷入沉默之际,敲门声响起。入口处站著一名白衣护士。
「快要熄灯了,请结束探视。」
「啊,好的。」
工兵如触电般站了起来。话才说到紧要关头就中途结束了,但也没办法,总不能继续增加伤者的负担,暂时带回去伤脑筋好了。
「樱坂先生。」
次郎丸望向这边,那对大眼睛泛著理智的光辉。
「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妨试著回归基础面比较好。并非向前进,而是后退一步,尝试寻找有无其他的选择。」
「其他的选择?」
「资讯系统的目的是让客户的交易成功,SDN不过是手段而已。名为商社的组织对IT有什么要求?只要对此进行现况访谈,不是就能催生出新的路径了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叫自己重新研究通往终点的路径吧。避开有死路的地方,探寻新路线,开拓未知的领域。不用说自己也很清楚,尽管如此──
「不过,赤城、神乐在本次并非我们的直接客户,所以即使要现况访谈也相当困难。要请M本先生代为询问吗?」
工兵想起了像丘比娃娃的EXEC SOL负责人。嗯~感觉不会那么顺利。应该说,要是他能办到这种事的话,就轮不到我们出马了才对。
果不其然,次郎丸摇摇头回答:「不。」
「赤城、神乐如今因为上次的RFP撤回而变得相当敏感,实在不像会针对特定供应商透露有利情报的样子。假使真的给了什么意见,想必为了公平起见也会向所有供应商提供同样的内容吧。」
「那么──」
叫自己该怎么办?工兵难掩混乱之际,次郎丸稍微拉下了被子。
「樱坂先生不是有其他交情不错的商社吗?尽管两边的规模不同,而且也有综合商社与专门商社的差异。」
……
「你忘记自己的客户了吗?」
啊。
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专门商社──在电子元件批发业里排行业界第三,对次郎丸或自己来说都是恩怨匪浅的用户。
从前的生意对手盈盈一笑。是的──她扬起嘴角,顽皮地点点头。
「就是业平产业。」
◆
三天后。五月二十九日,星期六。
工兵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抵达指定场所。
和煦的阳光洒落喷水池,葱郁的树木另一端浮现高楼大厦。尽管位于都心,却天空广阔,绿意盎然。往来的行人也悠然自得的样子。
日比谷公园,第二花坛旁的长椅。半年前,今天要见的人物主动找自己商量事情的场所。记得内容是关于如何完成婚礼上的致词演说,还买了指导手册拚命给予建议。
(半年前吗……)
彷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以季节来说明明还不满两季,却觉得自己一路走了非常远的距离。
这一周以来,自己和室见几乎没讲过话,感觉双方都下意识地在避免接触。这是在赤城、神乐案件开始前无法想像的事情。她的动态只透过行事历传达。从登录的行程来看,似乎正在和各供应商、制造商及通讯业者积极地商议中。恐怕也和自己一样,针对RFP重启在磨利爪子。就为了击垮竞争对手,为了打倒樱坂工兵。而如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到头来一样是为了击败室见和藤崎。很荒唐的状况,但这就是现实。
是什么改变了呢?遗弃过去的是自己,还是周遭的人?
就在工兵沉浸于感慨之际,响起了轻微的鞋声。
(喔。)
盼望的人终于来了吗?专程挑在假日约对方出来,要是一直发呆就太失礼了。
工兵站直身子,深呼一口气后转过身去。
「让你久等了。」
清风吹来。
飞舞的草叶中出现了白色连衣裙。柔顺的黑色头发流泄至针织外套的肩膀,纤细的手指上,配饰戒指闪耀光辉,手里拿著小巧的手提包。
「桥本课长?」
之所以感到错愕,是因为对方的打扮与平时相差太大了。清纯、高贵,充满女人味且举止自然。对于习惯了黑白双色套装的眼睛来说,非常新鲜。浮现于南风中的身影,就算不说奉承话也称得上优雅可爱。
「怎么了,樱坂?表情那么惊讶。」
「啊?咦、不,那个……」
工兵慌张地垂下脸。
糟糕,这个外型超符合自己的胃口。咦?怎么回事?桥本课长发生了什么心境变化吗?
难道是那个?用来跨越禁忌界线的必胜服装?调查过自己的嗜好,选择要在这个时候一决胜负吗?
(……唔。)
内心动摇。冷静点,自己有海鸥那样的存在,让自己付出了身体和生命的真命天女。但即使拚命说服自己,白色连衣裙的威力仍旧惊人。倘若对方现在告白,理智有很高的机率会被摧毁。
不不,等一下。
上次也是因为相同的情境而差点会错意了。突如其来的邀约让自己心动不已,但跑去一看却是新人研习的建议。必须冷静应对才行。没错,因为服装的变化而一喜一忧也太幼稚了。应该先试探对方的意图才是。要在不经意中,间接且委婉地……嗯,我一点也没有期待喔!
「真……真是稀奇呢,桥本课长!居然是便服的打扮!」
「今天不去公司,所以只是穿平常的衣服过来而已。」
……
奇怪?
「咦?可……可是,以前假日在这里见面时应该是穿套装吧?」
「当时是因为回去时预计要去处理工作。对了,这么说来,跟樱坂碰面的时候几乎是刚好要去公司或者回来呢。不好意思,今天穿得这么随便。」
「啊,不!完全没有问题。反而非常好!我是很想这么说啦……」
膨胀的期待逐渐萎缩。由于急遽亢奋的缘故,失望也就愈大。嗯,近期的确没有什么改变双方关系的事件,况且要缩短距离的话,应该有更合适的时间点才对。
哀怨的目光让对方歪了头。表情还是老样子,但因为服装,让她看起来一副天真的模样。一脸茫然且孤零零的。可恶!这个二十九岁的小恶魔。穿裤装的冰山美人私底下竟然是穿白色连衣裙?想杀了我吗?
但不能呼吸急促地一直欣赏下去,工兵甩开依依不舍的感觉后行了一礼。
「抱歉挑在您休假的时候,而且也和贵公司的工作无关。如此厚脸皮的请求不胜惶恐。」
「没有关系。你想知道从客观角度上对于商社的意见吧?我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所以觉得很新鲜。」
桥本按住连衣裙的膝后部分,坐在一旁。她将脸颊上的头发往后梳理。
「只不过,你不是想进行什么校外参观吧?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知道背景的缘由为何吗?根据内容不同,我说明的事项也会有所改变。」
的确。
话说,亏对方会答应这种笼统的请求。倘若换成自己,绝对只是一脸疑惑的表情。工兵加深心中的感谢之意并开口。他模糊案件的详情,逐一说明了现状。
「内部竞合」。
工兵大致说完后,桥本无语了。她抿紧嘴唇,露出思考的表情。
「这个……该怎么说呢?很难处理呢。」
姣好的脸庞上加深了同情之色,泄漏喘息般的呼气声。
「贵公司的提案伙伴说的没错,多个商流具有『获得案件机会增加』的优点。只要有多个前台,被当作炮灰的风险也会跟著降低,就经营阶层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先将这些道理摆一边,实际参与的樱坂你们压力势必相当大。毕竟原本应该朝相同方向前进的同伴居然变成了敌人阻挡在前,而且还是旁边或对面座位的人,会日常性地碰面。」
「……」
「一定一直都很辛苦吧。」
心脏怦咚一声。没什么,毕竟是工作嘛──正准备这么说却顿时语塞。由于再次被第三者指出,工兵又自觉到了心中的哀嚎。是啊,非常辛苦。为什么自己非得和同事敌对不可?公司内的交流也被迫受限。这些理所当然的疑问接二连三地涌现。倘若不是社长胡乱接案的话,自己就不会吃这种苦头了,也没也必要对内部的动态惴惴不安,四处奔走了。
桥本垂下眉尾。
「所谓的公司就像一家人一样,每个人一天的大半时间都在里面度过。相较于普通的友人,应该会产生更深厚的关系。特别是像贵公司这样的新兴企业,我想这方面的倾向会相当明显,我有说错吗?」
「不。」
没有错,自己已经无法想像没有室见和梢的日常。无论是公领域或私领域,她们的存在都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我──」
桥本继续道。
「并不讨厌骏河系统这家公司。所有员工都知悉彼此的人品,持续往相同的方向奔驰。某种层面来说,是我希望隶属的理想组织。就是这么回事。」
「……」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问你,樱坂。你非得与室见小姐他们互斗到这种程度不可吗?你不会害怕让职场的关系恶化吗?」
真挚的眼神。
对方超脱了业者与用户端的立场在关心自己,打从心里为自己著想。
胸口隐约作痛。以常理思考的话,根本不应该将第三者牵扯进这种内讧里。无论是哪一方胜出,桥本课长想必都会觉得很不是滋味。挺自己真的好吗?真的应该出手吗?不断烦恼著。
不过──
不过,即使如此──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他笔直地望著对方的眼睛。
「自己的行动或许伤害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可能正以现在进行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我有好几次这么想过。害怕继续这样前进的话,无论是输是赢都会毁掉公司内的气氛。」
「既然如此──」
「可是半途而废的话会觉得更加糟糕。到头来什么都没解决,只有表面上恢复原来的关系。而且大概并非维持原状,而是退步了。不去正视问题,一味仰赖过去的幻影。无论目标为何,每个人都无法前进。」
「前进……」
没错,不光是本案件的问题而已。自己必须做出判断才行──要继续当个工程师还是走其他道路。面对人生的分岔路,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需要好好地看清楚自己全力以赴催生出的结果为何。受室见立华培育的这一年,其他人会怎么评价自己?而自己和她相互碰撞之后,又会到达什么样的境地?将一切明朗化之后,自己才有办法选择接下来的道路。
「……我知道了。」
不久后,桥本点点头,原本凝重的气氛缓和下来。
「樱坂,你想必不害怕改变吧。不,是很清楚无论什么东西都并非永恒,与其慢慢地衰败下去,宁愿怀著孤注一掷的觉悟向前迈进。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虽然我知道这是很不成熟的想法,不过正如您所言。」
「了解。」
深有感慨地说完后,桥本垂下脑袋。柔顺的黑发拂过脸颊。
「那么我的苦口婆心就到此为止。时间看来所剩不多,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了。你想问的是商社心目中的理想IT服务,杀手级内容对吧?」
「是的。」
杀手级内容。也就是足以取代SDN,成为EXEC SOL提案关键的东西。
可以的话,最好是其他SIer尚未认知到的未知需求。自己期待著对方身为用户企业的一员,或许有某些可以想到的环节。
「请先不用考虑能不能实现的问题。总之就是目前觉得有哪里不方便,要是有某某东西就好了──请告诉我这类的想法。」
「也就是潜在需求的意思吧。」
桥本用拇指和食指夹住下颚,目光略微低垂陷入思考。
「我想到好几个……不过,老实说,我不认为可以作为本次的参考。与其说是樱坂你们的问题,更像是本次RFP的性质缘故。」
「?这话怎么说?」
「IT投资大致分为两类。主要以用户的角度来思考,分别被称为进攻性IT及防守性IT。你听说过吗?」
嗯。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不好意思,我想我还无法理解。」
「进攻性IT是用于商业模式的变革或服务的革新,例如大数据或IoT。这些实现了过去的组织和科技难以办到的事情。比方说透过GPS手机的动态来更新塞车资讯,还有从几亿人的搜寻纪录判断流行趋势等等。」
「喔~」
的确,这些都是非IT就无法实现的东西。针对好几亿人进行兴趣和嗜好的问卷调查根本不可能办到,而以人力持续监控道路的壅塞情况也相当困难。两者都是由于搜寻引擎和GPS智慧型手机普及才得以实现。
「相反地,防守性IT是让现有的业务更有效率。将手工的帐票处理自动化,或是把电话的支援服务网页化。型态五花八门,但重点在于削减成本。一千万日圆的系统建构能节省下每个月百万日圆的人事费用。花费十个月回收成本后就可以享受成本效益,大致就是这样吧。」
这也很容易理解,是在业务中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的型态。将人力置换成IT,把已经自动化的作业改搬到CP值更高的系统上。藉由提高效能使竞争力上升,提升作业的速度。
「那么樱坂,你觉得这次的RFP是属于哪一种呢?」
是进攻?还是防守?
唔,根本不用思考。
「应该是防守……吧?」
现有系统的整合废止。姑且不论实现手法,以往的业务都不会改变。不,应该说重点在于不会改变。尽可能地低成本、无缝接轨地将新旧组织结合起来。
桥本点点头。
「基础建设提案是防守性投资,准备更廉价、更快速的网路和硬体。当然,参与评选会的供应商往往也会演变成单纯的杀价竞争。在机能面或使用的便利面也难以发挥出独创性。」
「嗯。」
不用她说,自己相当明白。包括桥本不知为何有些难以启齿的原因也是。
「潜在性的需求对于贵公司来说固然存在,客户对IT也有期待。但那是在进攻性IT投资中实现的,不在防守性IT投资,也就是本次的RFP范围之内。」
「是的。」
桥本很抱歉地垂下脑袋,眼中泛著沉痛的光辉。
「无论是通讯设备、伺服器还是线路,说穿了谁都买得起。再加上用户认知的是在平台上运作的应用程式及服务,并非基础建设。倘若对方不能再将提案范围扩大一些,我想很难拟定一口气逆转的策略。」
「原来如此。」
意思是基础性的问题太困难了吗?好比任务明明是采购建筑材料,却在询问什么样的样品屋最有吸引力。
对自己的鲁莽举动感到惭愧的工兵陷入沉默。可恶!这种内容,只要自己想想不就知道了吗?还专程浪费了桥本课长的时间,太对不起她了。
桥本也很尴尬的样子。尽管表情匮乏,她却微微低下头。
「倘若出现了像网际网路那样的革命性技术就另当别论了。在目前的基础建设业界里,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削减成本,逐步累积知识了。」
……
(嗯?)
这句夹杂叹息的发言令工兵很在意。
什么?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相当奇妙。网际网路、技术、革命性……革命?
「樱坂?」
桥本忧心忡忡地望来。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没事。我没事的。」
新的通讯手段、连线方法、需求、与现有服务的差异化。
差异化。
原来如此,我懂了。知道哪里奇怪,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桥本课长。」
工兵将脸转去。
「网际网路是哪里创新呢?」
「咦?」
「因为将电脑连接起来的技术,在网际网路问世前就有一大堆了吧。我偶尔在案件里看过,像Token Ring或SNA之类的个人用电脑通讯也早就存在了。不过它们却统统衰退,唯独网际网路实现爆发性的普及。同样都是基础建设,是差在哪里呢?」
桥本露出出奇不意的表情。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如此。」
她收起纤细的下颚陷入思考。
「能够在线上存取各类资讯,并非是网际网路的专利呢。Videotex、VAN、双向传输CATV。以具体的服务名称来说,也有CAPTAIN System这类东西。」
「是的。」工兵点头回应。
「我想所有的概念都是一样。将远方的终端连接起来,进行数据的互动。在某种层面上,面对萎缩的需求,只有一项服务超脱了防守性投资的框架。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连线,扩充线路频宽。不管是一般的网路还是通讯基础建设。」
语气中带著热度。在四面楚歌的状况中,感受到了些许的光芒。其实体不清楚,但直觉告诉自己就是往这里前进。赶快查明这种异样感,找出挂心的理由。那里就是一切的突破点。
「Standardization。」
不久后,桥本说道。
工兵「咦?」地反望回去,而她抬起头。
「就是标准化的意思,关键或许就在这里。」
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以前的网路规格是被供应商垄断的。叫客户备妥用来连上自家服务的专用设备以及通讯协定,同时完全不让其他厂商的机器连线,这样的捆绑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在网路网路上面,由于规格公开,所以任何人都能连线。于是各方人士和企业都加入其中,最后发展成『连不上网际网路』就等于『不利』的局势。所以大家即使花钱也要整顿好连线环境。」
连不上网路……就会不利。
并非主动推销,而是让用户本身自愿进入这样的环境。
事实上的市场独占──
「我……懂了。」
脑中浮现出贝冢的资料。那份记载了服务和供应商名称的PowerPoint。
什么嘛?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不是吗?并非个别的组件,而是著眼于全貌之上的手段、战略。
工兵迅速验证这个想法,确认论点有无破绽。他呼吸急促地面向桥本。
「谢谢您,桥本课长。我好像看到方向了。」
「刚才谈到的那件事吗?」
桥本惊讶地望来。的确,只说标准化是突破点的话也不知道所以然,但不能将探讨的背景全部公诸于外。工兵带著愧疚的心情低下头。
「对不起,案件的详情我不能透露,所以无法清楚说明。总之非常有参考价值,这样一来似乎有一战之力了。」
「是喔。」
她一头雾水地歪著脑袋。
「虽然不太了解,不过能帮上忙就好。你的意思是……可能赢过室见小姐吗?」
「我想起码能够站上一样的比赛场地。」
桥本勾起笑容,晃动连衣裙的裙襬行了一礼。
「我知道了,那就祝福你打一场没有任何遗憾的战斗。无论哪一方胜利,都可以获得有意义的经验。方便的话,等一切结束后三个人再一块儿去吃个饭吧。」
「好的,当然可以。」
语毕,工兵从长椅上起身。
「那我先走一步了,这次的谢礼请容我改天再表示。」
朝著挥手的桥本点了个头,工兵走向车站。他拿出手机开始对各相关人员发送邮件。
梅林先生、M本先生,还有……次郎丸小姐也寄一下好了(虽然是伤患)。内容是自己会先准备好资料,请在星期一的一大早开会商议。
按下寄件钮的同时,工兵猛然回神。
等等,等一下。
刚才因为说的太起劲而下意识地走了,但自己对待桥本课长的态度非常失礼吧?专程挑对方休息的日子约出来,在找出解决办法的瞬间就说再见,也太现实了。起码应该请她喝杯茶才合乎道理。
工兵急忙回头,但车道的另一端已经没了人影。回去了吗?就在感受到迟来的罪恶感之际,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液晶画面上出现了新讯息。
『谢礼的话,甜食就好了哟~☆下次见面时再聊个尽兴吧!我很期待☆(敬礼) 桥本』
(啊哈哈。)
工兵扶住额头。
真是败给她了。外表冷血,内心却很热血,而且私底下意外地顽皮。真是让人感到棘手,一如既往的桥本课长。但正因为在这种时候,自己很感谢她的不动如山。在周围的剧烈变化中,成了让自己想起自我定位的倚靠。
『无论喜欢吃什么,我都会请客。』
工兵毫不犹豫地回覆。句尾之所以加上星号,大概是感染了她的顽皮个性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