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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Chapter 3 地狱深处

1

突如其来的一阵闪光,让夜夜吓得转头看向窗户。

窗外的景色被光与影、白与黑的二色所淹没了。

是光束炮,威力比夜夜以前看过的还要强大。

光束直指时钟塔遗迹的方向。

“——雷真!”

夜夜再也按捺不住,赶紧从窗户往外一跃,飞奔而出。

闪光消失的同时,她抵达了时钟塔的遗迹处。

警卫个个大呼小叫发出指示。而当夜夜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地面忽然崩落,伴随着巨响而下沉,看来光束炮不只是把瓦砾轰掉而已,甚至还贯穿了大地。

夜夜眼睁睁看着往下掉落的岩石、沙砾、砖瓦与金属——还有雷真!

“雷真!雷真——!”

“等等,夜夜!”

某个人抓住了夜夜的手臂,力道意外地强劲。

出现在夜夜眼前的,正是美丽的女教授——金柏莉。

“看来我迟了一步啊。事情变成这样的话,不管是我还是你都已经没办法出手了,你别轻举妄动。”

“——夜夜要去找雷真!”

“去这洞穴底部吗?住手吧。”

“可是!”

“还不明白吗?你已经被盯上了啊。”

夜夜回神过来,赶紧环顾四周。

正如金柏莉所言,夜夜背后传来警卫们刺人的视线。

警戒、敌意、疑惑与担忧。夜夜拥有与雷真同样敏锐的五感,正确实感受到那些人的注意力如枪口般对准自己。

“你过去曾靠自己的力量突破他们‘严密的拘束’,所以他们对你感到很恐惧,他们认为你是个无法预测的怪物啊。”

就算被金柏莉这么说,夜夜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她焦躁的心情不断折磨着身体。

看着那样的夜夜,金柏莉难得露出了温柔的一面。

“就乖乖听我的话吧,我不会害你的。”

“……可是——”

“要是你擅自乱来的话,连〈倒数第二名〉都会被盯上喔。”

她语带威胁,听到这话,夜夜立刻停止动作。

“不管怎么说,看那种深度的话,掉下去的人应该会当场没命……就算你现在下去也救不了人呀。”

“————!”

“不过,如果侥幸还活着的话,就算你不下去,他也会得救的。”

金柏莉的语气中充满信赖。搞不好比起夜夜,金柏莉还更信任雷真也不一定。

这件事让夜夜感到非常不甘心。

“夜夜……愿意听老师的话。”

“乖孩子。那就跟我来吧。”

“请问要去哪里……?”

“关于这件事,我没办法一个人作主,得找同伴们商量。”

金柏莉转身背对因大洞出现所引起的一片u动,往树林的方向走去。

2

夜空中竟看见了太阳。

雷真模糊的脑袋里想到的是这样的光景。

他眼前所见的,是一片被黑幕笼罩的世界。而在那视野的中心,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太阳。

雷真不断眨眼,回溯模糊的记忆:

我记得……我随着地基掉进了洞穴,因为被卷入西格蒙特的破坏行动中。

也就是说,头上那个并不是太阳,而是通往地上的洞口吗?

似乎掉进了相当深的地方,甚至对自己还活着感到不可思议。

雷真尝试轻轻活动自己的手指。

一想到失去手指的可能性,就不禁冷汗直流——还在,还能动,而且没有感到疼痛。

雷真慎重地确认完自己的身体状况后,缓缓坐起身子。

四周一片黑暗,从洞日透入的光线似乎照不到这里。

幸好,雷真平时使用的道具都还带在身上。于是他从背带上取下煤油灯,用火柴点燃。在光线下仔细一看,周遭尽是一片沙土。

坡度相当大,看起来就像一座沙丘。

“夜夜——!”

雷真尝试大声呼唤,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才微微传来回音。

看来这空间相当广阔,没想到学院地底下居然会有如此大的空洞。

雷真虽然反覆呼唤了几次,但依然没有听到夜夜的回应。

“没办法了,只好靠自己脱困——”

就在这时,宛如电流般的战栗贯穿雷真全身。

他反射性地熄灭煤油灯,将身体趴到地面,并抬头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天上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着。

不,那不是星星——是眼睛!

大量的眼睛正在注视雷真!

那压倒性的视线仿佛要剥开衣服、撕裂皮肤、将人五马分尸、透视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般。

数目多达数十万、数百万的‘某种东西’。

就在下个瞬间,那些眼睛同时眨动——

经过数十秒,雷真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那些眼睛已经消失无踪了。

心脏激烈地跳动,全身冷汗直流像是淋了一场大雨般。

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

难道周围有什么东西?是谁发动的魔术吗?还是自己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觉?

雷真无法理解真相,也没办法进行预测。不过,他也没有胆小到会因为害怕来路不明的东西而止步不前。

他再度点燃煤油灯,照亮四周。

眼前是一片沙土堆成的斜坡,并没有看到任何怪物留下的痕迹。

于是他决定先将刚才的光景暂时抛到脑后,并开始思考脱困的方法。

斜坡不断往下延伸。虽然本能会想要向上攀爬,不过沙土应该没有堆积到洞口,而且在沙地上攀爬非常消耗体力。

因此现在应该要克制活动,等待救援才对。可是,雷真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到处都能看见石块与瓦砾的影子。是刚才一起掉落下来的吧?头顶上的地基应该已经变得相当松动,如果再次发生坍方的话,搞不好有被压死的危险。

于是雷真判断:就算暂不考虑那些怪物,还是应该先转移阵地比较好。

当雷真沿着斜坡稍微往下移动后,煤油灯照到了一个奇妙的物体。

“——喂!振作点啊!”

他赶紧滑动身体,拉近距离,对那个看起来很柔软的物体大声呼喊。

雷真将耳朵靠近,用脸颊确认气息……还有呼吸!

“醒醒啊,安里!安莉艾特!”

雷真在安里耳边大吼,总算让她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吧?有哪里感到疼痛吗?”

“不要呀——!是男的——!”

安里拚命挖掘地上的沙土,胡乱往雷真投掷。

既然这么有精神的话,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喂,住手啊……住手!安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安静,然后站起来,要去寻找出口了啊。”

“咦,……出口?”

“你撞到头了吗?你刚才跟我一起掉下来了啊。”

雷真指一指头顶上的‘太阳’。

“我想上面应该还摇摇欲坠吧?要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可是会被压扁的喔?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可是……就算你说要寻找出口……”

“一定有出口,没有可就万事休矣。所以,就赌会有吧。”

安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雷真,视线中莫名透露出钦佩之意。

不过,那并不代表她愿意乖乖听话了。

“……请不要管我的事情,你要走的话,请自便。”

雷真不禁苦笑。虽然夜夜的个性确实很麻烦,不过这家伙在别的方面也够麻烦的啊。

“还真是任性的大小姐啊。不过,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带你走。因为我们——”

雷真露出严肃的表情宣告:

“搞不好、会被杀掉。”

3

在龟宿舍前、树荫隧道的正上方。

夏露骑在西格蒙特的背上,呼吸依然急促。

时钟塔的遗迹正伴随着瀑布般的巨响往下沉陷。

带着瓦砾、石块、还有……校长。

我终究……还是杀人了!

夏露的手脚冰冷,丝毫没有力气。她用宛如他人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不断颤抖着。

“没事吧,夏露?”

听到西格蒙特的声音,夏露赶紧回过神来。

“……没事,我们赶快躲起来吧。”

“关于这件事,看来如今想要息事宁人——已经不太可能了。”

刹那间,一颗子弹擦过夏露的脸颊。

树林中有狙击手!

如果只是步枪程度的话,靠西格蒙特也能抵挡,然而警卫的装备中也有大炮之类的东西,所以必须在他们把重武装拿出来之前想办法解决才行。

夏露让西格蒙特转身,于此同时,她感知到了魔力发动的气息。

多个影子穿梭在枝叶问飞扑而来。

马口铁玩具戴上头盔的外观、如孩童般大小的体型、无机质的机械人偶。这正是警卫人员配备的量产型自动人偶——〈家园守卫〉(Heirn guarder )。

它们以小猴子般敏捷的动作不断攻击夏露。

西格蒙特利用翅膀抵挡、脚爪挥击、长尾横扫敌人。但是,对手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就在西格蒙特出现空隙的瞬间,其中一个影子绕到了夏露的背后。

“糟——”

家园守卫伸出手指,前端发出青白色的火花。那是高压电产生的光芒,要是被击中的话,夏露会立刻失去意识的!

然而就在下一秒,家园守卫忽然被远远撞飞。

取而代之出现在夏露眼前的是一名男子。近似银色的金发引人注目,身上穿着样式高尚的绅士服,不过他并没有套上外套,而是穿着一件西装背心。脸上戴着一副有色眼镜,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男人突如其来出现在面前,俐落地于半空中静止。他无视夏露的存在说道:

“撤退吧,西格蒙特。”

“——了解。”

西格蒙特的身体发出光芒,巨大的身躯立刻缩小。

夏露因为失去平衡而往下坠落,不过却被男子抓住手臂,一把拉起。

“好痛!你稍微温柔一点——”

抱怨的话还没说完,男子便猛烈横移,让四周风景为之一变。

为了不要被甩开,夏露拚命抓住男子的手,男子则是立刻加速,轻松摆脱后方的枪林弹雨。

他抱着夏露与西格蒙特,在树林间快速穿梭。

犹如一阵疾风,没有声音,也感受不到重量I。

男子一路来到野战练习场前慎重选择路径后,掉头回转。

随着景物流转,不久便来到学院的中央区域附近。当他们接近可以看到大讲堂的位置时,夏露的外表渐渐起了变化。

闪闪发光的头发化为黯淡的茶色,身上穿的装束也变成女学生的制服。

是某人发动的魔术造成的。就这样,当夏露彻底变身为一名不起眼的女学生——名字叫做拉温纳——时,男子在大讲堂后方着地了。

他轻轻将夏露放下,意外地非常绅士。化身为鸽子的西格蒙特则是停在夏露肩膀上,“咕咕咕”地鸣叫着。

两人就这样走进大讲堂,来到三楼的执行部专用区。

在三楼的角落、古色古香的议长室中,之前那名少年就在里头等待着他们。

“嗨,辛苦了,拉温纳。”

夏露噤口不答,铁青着脸,拚命忍耐想吐的心情。

“唉呀,怎么啦?化身成已经死掉的女孩子有那么难受吗?”

少年的口气仿佛在愚弄对方……不,应该说是在折磨对方比较恰当。

“性情温和的拉温纳,曾经是你的室友不是吗?”

没错,拉温纳的个性十分友善,曾经对夏露非常亲切。

如果夏露没有做出那种事情的话,搞不好两人可以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见夏露默不做声,少年于是感到无趣地耸了耸肩膀:

“我们言归正传吧。听说时钟塔的遗迹塌陷,校长生死未谱。”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淡。

“学院的地底下有个巨大空洞——当我告诉你这件事之后,你就立刻搞出这种花样……看来你还没做好觉悟啊。”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我不是确实将校长杀死了吗!”

“让对方卷入地基塌陷事件……就算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法,你的西格蒙特应该也可以将他连同护卫一并消灭的,不是吗?”

“……那是下策呀。昨天才刚发生过那种事,校长应该准备了对抗用的魔术才对。”

“没错,‘昨天才刚发生’,所以我不认为他有办法准备好那么完美的对抗魔术,来抵御你的〈魔剑〉啊。”

夏露不禁沉默了。虽然很不甘心,不过少年说的话确实比较有道理。

“算了,也罢。只要你能在时限内完成约定,我就没有任何不满。还剩下……不到二十小时吧?”

“……你在说什么?我已经确实履行约定了呀。”

“不,还没有。不过,多亏你的决定,让她也免于一死了。”

少年从怀中拿出一颗水品球,亮在眼前。

透明的水晶深处,浮现了某处的情景。

是魔具。搭载了魔术回路、为施行魔术而制造的道具。

因为魔具并不像自动人偶般具有知性,所以必须由魔术师亲自操控魔力才能产生作用。如果以乐器来比喻的话,自动人偶就是附带演奏者的乐器,而普通的魔具则单纯只是乐器——需要施术者本人的演奏技术。

看到水晶球上映照出来的画面,让夏露忍不住站起身子。

是倒在地上的安里!

“在哪里?那是在哪里?”

“你冷静点,安里还活着。不,应该说是‘没有被杀死’比较恰当吧?”

少年说了一句若有深意的话,夏露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理解了其中蕴含的意义。

“没错,就是你差点杀掉她的!这孩子原本也在你的射击线上,看来你没有直接瞄准校长还真是万幸呢。”

夏露忍住激动的情绪,张开颤抖的双唇低声说道:

“……然后呢?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地下的大空洞啊。因为你把地基的梁柱打断的关系,让大家都掉到下面去了。校长也是、警卫也是、还有你可爱的妹妹也是。”

少年瞄了一眼水晶球,发出“喔?”的一声。

“这下有趣了,看来连〈倒数第二名〉也在啊。”

夏露忍不住紧咬了一下牙齿。雷真居然在安里身边,明明就叫他不要管闲事的,有够火大,居然无视我的警告。

不过——在心中某个角落,夏露其实知道依他的个性是不可能会放弃的。

“辛格,你能进去这里吗?”

少年对随从如此说道,于是戴着有色眼镜的男子宛如一名执事般鞠躬。

“稍嫌困难,毕竟要躲避警卫的眼睛。不过,既然少爷命令的话,这是小事一件。”

“那你就过去一趟吧。带十个人左右过去,我想知道现况。”

夏露这时逼近少年,双手“碰!”地拍在桌子上。

“我也要去!安里她——”

“不行。”

“让我去呀!要是安里有什么不测——”

“我已经说不行了喔?”

夏露狠狠瞪向少年,释放出浑身的杀气。

变成鸽子的西格蒙特对夏露的魔力做出反应,张开它的翅膀。

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

“你该去的不是地底,而是校舍。快要开始上课了喔,拉温纳同学?”

夏露的心情仿佛被推入地狱深处,但是却束手无策,只能缓缓走出房间。

当夏露离开房间后,少年窃笑一声,抬头看向随从。

“你似乎有话想说啊,辛格?”

“……让安莉艾特到现场去的就是您本人,倘若她被光束炮直接击中,我们就会丧失人质了。请问您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似乎很有趣啊。”

辛格沉默下来。少年喝了一口红茶后,对他露出别扭的苦笑。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啊,我早料到夏绿蒂除了那样做之外别无他法,根本不需要担心安莉艾特会死。”

“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实在无从预测,最糟的情况下,或许会坠落身亡。”

“要是真的演变成那样,制造一个安莉艾特就行了,不是吗?”

“……您还真是彻底的邪魔歪道,腐败得无可救药呢。”

“我就当作你是在称赞我吧,不过等会还是要惩罚你一下。”

“……请问您究竟有什么打算?”

“你还不懂吗,辛格?如果〈愚者圣堂〉确实存在的话,就表示学院的研究已经进行到相当的程度。即便会让我们的计划多少产生一些风险,仍有将它暴露出来的价值啊。而现在,我们已经完全确定它的存在了。”

少年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发出天使般的笑声。

辛格不禁感到一丝畏惧,却也陶醉地看着主人的笑脸。

“就让我们看个清楚吧,学院究竟对〈神之拟态〉逼近到何种程度了?搞不好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你就去玩玩吧。”

“属下明白。”

辛格鞠躬后,立刻转身离开了议长室。

4

“被、被杀是什么意思……?”

安里用充满畏惧的眼神看向雷真。

“虽然这只是假设啦。不过学院的地底下居然有这么大一个空洞,我可是连听都没听过。搞不好这地方的存在其实是什么秘密吧?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必须很有限了。”

“……既然如此,也好。如果我会被杀掉,就省得麻烦了。”

“你是在耍什么任性啊?顽固的程度简直和那家伙一模一样。”

安里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加固执地背向雷真。

她双手抱膝,缩起身体,大概是想表明自己不会移动半步吧?

“反正,一定会派遣救援的,我绝对不会死。”

“嚷嚷着想死的家伙,现在说的话还真是强硬啊。万一没来你要怎么办?”

“正合我意。如果没人来救我,我就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巨大的质量像是算准时机般从天而降。大块的岩石伴随轰然巨响陷入

沙中,然后沿着沙土形成的斜坡往下滑动。

那块岩石滚过安里前方五公尺左右的地方,最后消失在下方的黑暗之中。

如果刚才是被直接砸中就必死无疑了,被辗过想必也一样。

仔细一看,安里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身子还微微发抖。

雷真观察安里的状况后,思索了一段时间,接着开口说道:

“我想起来了,很久以前,这个洞窟曾经活埋过数千条人命啊。”

“咦……”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魔术设施,它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魔具。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当时参与工程的人全都当场被埋在地底了。但是……”

“…………?”

“被留在洞窟里的人们,为了生存而互相猎食。剥下对方的肉、撕裂对方的肚子、吸食对方的血液、啃咬对方的骨头。”

安里抱住膝盖的手指不自然地开始紧绷。

“种种非人的行为,最后让那群人变成了不属于这个世上的东西——也就是怪物。就这样,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存活下来的最后一只怪物就……”

“……就、就怎么了?”

“至今依然在这座迷宫之中徘徊,找寻着下一个猎物……”

煤油灯的火光忽然摇曳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刚才那场面,雷真自己都竖起了鸡皮疙瘩,背脊一阵凉意。

“那……那种故事,只是老套的怪谈罢了,是人们胡诌出来的。”

“是那样吗?那你试着竖起耳朵听听看,搞不好会听到那家伙在爬动的声音喔?你听,从地底下——”

雷真突然止住嘴巴,猛然将头转向背后。

“……请、请问怎么了吗?”

“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安里打了一个哆嗦,用力将大腿合紧。

“你听……微微有声音……”

“咦……等……不要……请不要再说……”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咿呀呀呀呀呀呀——!”

安里忍不住尖叫出来,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陷入混乱地大哭大叫着。面对这预期以上的效果,反而是雷真被吓了一跳。

“……不、那个、抱歉,我开玩笑的,你别怕成那样啦。”

“开……开玩笑……?”

“刚刚那只是将我故乡的怪谈稍微改编一下而已。我可是一个不认真的留学生喔?而且我之前根本就没听说有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传说啊。”

“太、太过分了!太无耻了!你害我差点连尿都漏出来了呀!”

“身为一名前贵族大小姐,拜托你别说什么漏尿啊。”

果然,安里还是怕死的。她内心仍想远离痛苦或恐怖的事情。

既然如此,应该就有办法可以说服她不要自杀才对。

这世上,可是有人想活命也没办法活下去——

当然,雷真并不打算对她讲这种像是在说教的话。

他自己在刚失去家人时,就曾想过要追随他们的脚步而去。觉得活下去实在太痛苦,想把一切都抛弃、想让所有事情结束。而那样的心情,并不是靠老套的说教就能够改变的。讽刺的是,当时让雷真重新站起来——让他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来自于那个害他想要轻生的人,也就是他哥哥。

复仇的念头给了雷真活下去的理由。

因此,代替说教的话语,雷真温柔地低声说道:

“地狱的聚象是怎样,我并不知道。我也不晓待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地狱。不过,搞不好那里就像这个地方一样,是个又湿又暗、到处都有死人在乱爬的地方喔?”

“呜……”

“一个怕鬼的家伙,干么自己跳进那种地方去啊?”

“我……我也是……很怕……死的呀……”

果然,安里并不是‘想死’。

她之所以会反覆自杀未遂,难道是因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

“唉呀,你就别担心了。现在有我在,至少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你一起去找出口,也不会轻易就让你死的。”

安里一脸不安地抬起头。

一瞬间,雷真感觉她的脸跟记忆中的妹妹重叠在一起。(吐槽:妹控之魂觉醒了)

“我的伙伴是个超级会吃醋的家伙,要是让她知道我跟一个女人独处,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会追上来。所以不用担心,我们最后一定会得救的。”

安里低下脸,过了一会,然后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是她至今从未让雷真见过的老实反应。

“很好,那我们走吧。”

雷真伸出手。

安里不禁犹豫了一下。不过,比起对男人的恐惧,或许现况对她而言更加可怕吧?于是她仿佛向猛犬伸出手般,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到雷真手上。

5

时钟塔的遗址变得一干二净了。

原本高高堆在地上的瓦砾,现在却完全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个碗公状的凹陷,看起来就像月球上的陨石坑般。

芙蕾虽然听说地上开了一个大洞,可是从她所站的角度却看不太清楚。于是她拚命伸直自己的背脊,却因为一个不稳而当场跌倒,慌了起来。

遗迹四周都拉起了绳索,禁止外人出入。

成排的警卫们佩带枪械,连自动人偶都搬出来了。或许是因为人手不足的关系,风纪委员也被派遣到现场,气氛感觉非常森严,也带着几分慌乱。

“喂,损害情况确认了没?有多少人被卷入其中?”

“不清楚。还没办法确认校长的安危吗?”

“听说有学生也被卷入其中是真的吗?”

“那个我有看到,有一名东洋学生和一名女孩子掉下去了。”

——东洋人?

芙蕾顿时脸色发青,赶紧奔向围起的绳索边。

但是,现场当然是不允许他人靠近的。一名女学生出面挡住了芙蕾的去路。她的手臂上戴着〈Censor〉的臂章,是风纪委员。

“前方禁止进入,会有遭遇二次灾害的危险喔。”

“那个……一下下就好……”

“不行就是不行。”

“…………”呜咽。

“就算你哭也不行。这是理事会的决定,绝对不容许变更的。”

芙蕾当场被赶了回来,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

这时,一双穿着拖鞋的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芙蕾抬起头,便看到与自己相同的珍珠色头发及火红色眼睛。

“火药味真浓啊。”

弟弟洛基拄着拐杖站在芙蕾面前。住院患者的外出行为应该没被认可,而且他的肌腱受了伤,光是要走动都很辛苦才对。

洛基不悦地皱起眉头,嘲笑似地说道:

“才刚出院就被卷入麻烦,看来那个笨蛋还真的是受到诅咒了。你也别再管他的事了,小心被台风尾扫到啊。”(吐槽:基友你不能那么傲娇)

他冷淡地说完,转身背向时钟塔遗迹。芙蕾看着他一拐一拐离开的背影,感到不可思议地想着: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接着,芙蕾再度回身看向警卫与风纪委员组成的双重防线。

“雷真……”

当然,她的低吟并没有得到回应。

同一时刻,数个人影从树丛间窥视着那幕光景。

他们藏身在树林之中,眺望时钟塔的遗迹处。

全员都披着统一的黑斗篷,套头帽以及布缘上皆缝有金色滚边,装扮带点奢华的气质。光是肉眼可见的影子就有四个,全都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气息。虽然附近没有自动人偶的影子,但那些人想必全都是厉害的魔术师。

夜夜抬头望着他们,不禁感到畏缩。如果自动人偶拥有能称为‘本能’的东西,那么她现在感受到的应该就是‘本能的恐惧’吧。

在夜夜的身边,金柏莉靠在一棵大树上。虽然和平常一样穿着白衣,但她应该也是属于那黑斗篷集团的人。

“那个野丫头,做的事情还真是痛快,居然把拥有百年历史的文化遗产——时钟塔轰得形影不留了。”

她语带讽刺地笑着。而在头顶上,站在树枝上的男人静静地说道: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同胞黄莺——不,金柏莉教授。”

“我正在思考啊,同胞山鸠。”

在那两人的背后,另外三个人影也各自开口了:

“〈敌人〉的目的非常明确,吾等应该为保护校长而做出处置才是。”

“本人同意乌鸦的意见,现在还不能让校长死亡。此外,这也是鉴定〈愚者圣堂〉的一大良机。”

“……我没异议。”

“请等一下,如果我们轻举妄动,导致〈圣堂〉被消灭的话就不好了。”

面对倾向展开行动的一行人,金柏莉严词劝阻。

“我们的目的是监视与观察——重点在于阻止那个流出,而非阻止它的开发,我们所采取的任何行动都存在着改变命运的风险。”

其余三人沉默下来,表示金柏莉的疑虑是正确的。

被称作“山鸠”的男子像是做为他们的代表再次开口:

“黄莺,你似乎说过〈倒数第二名〉也行踪不明了?”

“是,或许那就是他的天命吧。那家伙虽然是个没什么学问的学生,不过眼光很锐利,也莫名地聪颖,每每总会被卷入骚动之中。”

“是赤羽家的幸存者吗?搞不好,他就是老翁(Father )所说的……”

“确实有这可能,虽然他目前的扮相对这角色来说稍嫌不足。”

“我明白了。即使这么做会多花些时间,不过我们还是先去请教老翁的指示吧。虽然我想他十之八九会下静观其变的命令。”

男子看向其他成员,全员都点头表示同意。

“黄莺,你有什么打算?”

“应该需要有人留下来监视吧?如果校内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会再进行报告。”

看来行动方针就此定下了。人影一个接着一个从树林中消失,如幽狂般无声无息。

夜夜终究只能不发一语地看着他们解散了。

等到现场只剩金柏莉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然我想你现在应该很担心那家伙,不过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知道了吗?夜夜。”

“是……是的。那个……请问雷真的事情要怎么办呢?”

“现在先放着不管吧。你可别觉得我无情,等那家伙从地底下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再想想办法让他不会轻易送死吧。”

当金柏莉准备踏出步伐时,她又回头望了一眼。

“万一他就是老翁〈预知〉中的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被击倒才是……谁知道呢?”

她露出一脸若有深意的笑容,而夜夜则是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只能歪了一下小脑袋。

6

雷真与安里靠着煤油灯的光线走下斜坡。

光线能照到的范围很窄,砂石又令人寸步难行,两人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好不容易走下了斜坡,来到一处平坦的空间。

脚下的地板很坚硬,是岩石构成的。

“从这里开始就是平地了吗?不过,前方什么都看不到啊——”

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一旁的安里忽然脚步一沉,就这样掉了下去!

雷真迅速做出反应,用左手抓住安里的手腕,并靠着毅力、气魄与瞬间爆发力将她拉起。顺着那股势头,两人一起跌坐到沙地上。

雷真拿起煤油灯仔细一照,才发现身旁是一个陡峭的悬崖。

悬崖深不见底。刚才从斜坡上滚落的那块大石头,应该就是掉到这底下了吧?如果不小心跌落其中,一切就结束了。

一瞬间,雷真看到崖下似乎有个白色——像是半球状的东西。

是城堡……圣堂吗?

不,那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光线可以照到的距离,搞不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回想起刚才那些〈成群的视线〉,让雷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于是他赶紧摇摇头起身,对依然瘫坐在地上的安里伸出手。

“你没事吧?来,我拉你起来——”

“不要呀——!不要碰我——!”

一颗拳头突然飞来,雷真赶紧将它挡开。

“亏我救了你,态度还真过分啊。为什么你那么讨厌男人……啊,难道是那个吗?以前被男人蹂躏之后又遭到抛弃……”

“才、才不是呢!我以贝琉家的名誉发誓,绝对没有发生过那种事——而且那样的想像实在太失礼了!居然在妄想中对我乱搞!”

“我才没有!别随便把人当成变态!”

安里把帽子往下一拉,再度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我讨厌、男孩子……又恐怖、又粗暴、又笨、又脏、又……”

就算靠雷真的听力,也没办法继续听懂她接下来的话。

不过,两个人能够对话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

雷真苦笑了一下后,再度缓缓伸出手。

“走吧。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脚下啊。”

“是、是的——好痛……”

安里虽然想起身,却站不起来,应该是刚才差点掉下悬崖时扭伤脚了。雷真将手伸向安里的胫骨,用指尖轻轻一压。

“呀!会痛呀!”

“抱歉。不过,应该没骨折。”

“你摸得出来?”

“因为我学过柔术啊。柔术这种东西,跌打损伤或骨折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

“柔术…,”

“就是日本的一种搏击术啦。总之,如果这里有骨折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痛得哭出来了,骨折可是超级痛啊。”

安里看起来并不算重,也是可以背着她走啦——

不过安里很讨厌男性,要她趴在雷真的背上,对她来说应该很痛苦吧?况且雷真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要背着一个人长距离移动应该也很困难。

“没办法,我们就在这里等待救援吧。”

雷真强硬地扶起不断抗拒的安里,并沿着悬崖移动,尽可能远离崩塌现场后,两个人在岩石地板上坐了下来。

“我是有吃过早餐了啦——你呢?”

“……就算我说了也无济于事呀 一

“拿去吧。”

雷真静静地递出纸袋。那是一个用蜡纸紧密包装起来的纸包裹,安里接到手上后,将包装拆开来一看,里面是棒状的硬面包。

上头撒着砂糖,与其说是面包还比较像是甜甜圈之类的东西。

“虽然看起来有点扁了,不过应该还能吃吧。”

“……请问你平常身上总是带着这种东西吗?”

“有时候就是这种东西可以救人一命啊,我还有带水喔。”

安里看着手上的硬面包过了一会,接着咬了一口。

雷真原本以为像这种粗糙的干粮对出身贵族的人来说应该不合胃口,不过……

“真是,好吃……”

安里却出乎意料地低声说道,低下头将表情遮了起来。

那就跟夏露会把脸别开是一样的道理,大概是觉得让人看到自己的感情很害羞吧。

吃完硬面包配水的一餐后,安里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声呢喃: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怎么啦?你吃了什么怪东西搞坏脑袋了吗?”

“我吃的是你给的东西呀!”

安里以凶猛的气势发着脾气,可是却又马上消沉下来。

“你果然是夏露的妹妹啊,生气时的脸跟她一模一样。”

“……反正你也是想说姊姊大人比较漂亮对吧?”

安里露出自暴自弃似的冷笑后,将脸背向雷真。

“男孩子……都觉得、姊姊大人比较……”

听到她的嘀咕,一阵难以言喻的感情忽然涌上雷真的胸口。

至今为止都只觉得‘或许是’的东西,在此刻变成了一种确信。

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让雷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你未免太失礼了!居然笑我……居然笑我……呜哇——!”

“别泼沙啊!我不是在笑你啦!”

安里用满是泪水的双眼,半信半疑地看着雷真。

“我也是,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大哥啊 一

“————”

“他是个优秀到甚至被誉为超越家族始祖的男人。如果世上真的有神存在,他就是受神眷顾的人,我这个凡夫俗子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老爸也常常说,如果我是长男而大哥是次男的话,情况一定会变得很复杂吧。”

安里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凝视着雷真。

“大人常常拿我们来比较,而事实上,我跟大哥确实就是判若云泥,偏偏我是属于烂泥的那边。”

面对雷真这番告白,安里不知有什么感受。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她也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小时候……姊姊大人总是很受欢迎。”

“受欢迎……看她现在那个样子,我完全无法想像啊。”

“大家总是会围绕在姊姊大人身边。”

“现在大家都离她远远的喔。”

“而姊姊大人总是对大家都很温柔。”

“现在她对大家都带着刺喔。”

难得安里愿意说话了,雷真却忍不住句句吐槽。该怎么说呢?这差异实在太悬殊了,搞不好夏露现在的人格是最近才形成的也不一定。

就在这时,忽然微微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距离只有数公尺,某个人就在附近!

“请简短回答。”

对方紧接着发出明显的杀气,如机械般提出质问——就在雷真耳边。

落地声迟了一拍传来,这时雷真才终于理解到,自己被对方从头上飞越过去了。

他不但被对方绕到身后,而且还紧密贴近,就算想做出什么动作,对方的速度也会比较快。

雷真不禁感到惊讶:我居然完全来不及反应!

“请问你是主人的‘敌人’吗?”

雷真无法回答问题,只能缓缓将头转向背后。

对方并没有阻止雷真的动作,于是雷真终于可以一窥对方容貌。

是一名少女。头上戴着满是荷叶边的头带,绑着细蝴蝶结的桃红色头发在黑暗之中仍显得鲜艳;细长的眉毛配上小巧的鼻子,五官清秀端正却又不失华丽,长相极为可爱。

那是一张让雷真绝对无法忘记的脸——

“抚子……!”

正是他那已经过世的妹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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