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芙蕾带来的并不只是〈加姆〉而已。结伴赶到的警卫们将雷真搬上担架后,立刻送往医学部。夜夜与安里也跟在后面,最后只剩洛基与革鲁宾留在现场。
姊姊芙蕾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洛基身边。
她抬头凝视洛基,让洛基戚到有些尴尬,忍不住装出冷淡的声音说道:
“干么啦,你不去跟着那个死不了的吗?”
“呜……对不起,如果我可以……再早一点来的话……”
沮丧,低头。
“我明明就是洛基的姊姊……却帮不上忙……”
“少给我强出头。就算你在这里,也只会碍手碍脚罢了。”
沮丧沮丧。
“我是说,那个……要一边保护别人一边战斗,不合我的个性啦。”
听到这句话后,芙蕾总算抬起头来了。
面对洛基这些实在很笨拙的言词,以及冷淡的话语背后所隐藏的东西,以前芙蕾一直都没有察觉到的洛基内心想法,现在她终于理解了。
洛基其实是不愿意让芙蕾遭遇危险的。
于是芙蕾轻轻伸直背脊,“啾”地亲了一下洛基的脸颊。
“你,你,你做——你做什么啦!”
洛基不禁惊慌失措起来,明显动摇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亲吻脸颊这种事情,对姊弟来说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肢体表现而已。只不过对洛基而言,被芙蕾这么做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谢谢,洛基。谢谢你保护了雷真。”
“我只是被金柏莉强迫的,不用跟我道谢!”
洛基粗鲁地说完后,踏着仿佛在生气的脚步离开姊姊面前。
而在他背后,人型的革鲁宾也发出“喀锵、喀锵”的吵人声音跟了上去。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峰,革鲁宾。”
‘No……No……I'm ready.’
革鲁宾依旧单调地回答。可是,那若有似无的笑意难道是洛基的错觉吗?(吐槽:剑果然好萌!)
洛基忍不住粗暴地挥舞拐杖,气呼呼地踢着石板。
2
在议长室的窗户旁,少年俯视着深夜的校园。
“真冷。像最近这样连续熬夜,对皮肤很不好啊。”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而这句话,是说给站在他背后的随从听的。
“实在非常抱歉,属下没能将安莉艾特夺还回来……”
“那也没办法,毕竟连〈自我飞翔的焰剑〉都跑出来了啊。”
“可是,属下也没能将〈倒数第二名〉的首级取来……”
少年忽然噗哧一笑,在一脸惊讶的辛格眼前,他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啊。我那只是在演戏,稍微捉弄一下夏绿蒂罢了。”
“……姑且不论您这句话的真伪,但是关于赤羽的首级……”
“当然,如果能拿到手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想必那会是一个很棒的魔术素材吧?但是,那种想法也太贪得无厌了。”
少年依旧开心地笑着。
“格兰维尔家的目的是援助金斯佛特家。不过,我们的目的则是让你的存在展示给学院高层知道,而一如原先的计划,舞台已经渐渐准备好了啊。”
“聚集众人的目光,确保安全的退路,以及准备强而有力的对手……”
“没错,就是那样的舞台。再加上,现在连〈愚者圣堂〉的存在都被挖出来,已经做得够好了——说到〈圣堂〉,你觉得马格努斯怎么样?”
“恕属下直言,如果那个东西有六具的话,属下一个人实在对付不来。”
“这样才对嘛!”
少年开心地拍起手来。
“你去把那件事整理成一份报告出来。毕竟能够跟〈战队〉一对一战斗的机会是很难得的,必须要把你那宝贵的经验确实传达给爸爸知道才行。还有〈圣堂〉也是,关于那件事情,你的经验真的非常宝贵啊——”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圣堂应该是调查队在——”
“他们全灭了。”
“……全灭?”
“定时联络的回报中断了,也就是说,活着回来的只有你一个。”
辛格不禁哑然失声,而少年则是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实在不好对付呢。华尔普吉斯学堂的拉赛福——真不愧是被誉为十九世纪最强的魔术师啊。”
“时限已经逼近,请问您认为〈暴龙〉真的有办法暗杀校长吗?”
“虽然那样应该会很有趣,不过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您说什么?”
“校长有马格努斯跟在身边,想暗杀现在的校长根本是白费力气,就算投入一整个师团也没有用啊。”
“既然如此,派夏绿蒂前去暗杀的这件事是……?”
“当然,那是金斯佛特家的意思。事情如果顺利的话当然最好,倘若失败,他们应该是打算让格兰维尔家背黑锅吧?事实上,金斯佛特家正在台面下积极想与学院缔结协定。”
“请问那是……什么样的协定内容?”
“还用说吗?当然是有关〈神之拟态〉的共同研究啊。”
“原来……如此……!如果这时‘格兰维尔家的执事’出来闹事的话……!”
“大家就会开始疑神疑鬼——协定便因此化为白纸了。另外,姑且不论那些‘大人们’的打算,这也是我个人的意思。毕竟再怎么说,对我而言最大的乐趣就是……”
少年可爱地露出如天使般的微笑。
“看到他人的不幸啊。”
“您真的是……连灵魂都腐败得很彻底呢。”
“谢谢你,辛格。在进行愉快的惩罚之前,你可以先去泡一壶红茶来吗?我要能让睡意一口气消散的那种。”
“属下明白。”
辛格毕恭毕敬地鞠躬后,拿起了一旁的茶壶。
3
黎明前的医务室中,充满着冰冷的寂静。
手术结束后的雷真并没有被移送到病房,而是继续躺在医务室中休息。
他几乎没有发出打呼的声音,就像是死了一样沉睡着。
安里顶着沉重的表情,一个人坐在雷真的面前。
雷真的伤势非常严重,不只肋骨碎裂,就连脏器也受了伤。
然而刚才克鲁尔医师依然不为所动,默默地为他进行了治疗。切开胸腹,将肋骨归位、固定,然后缝合。虽然他在某些人的耳语中被传是名无照医师,不过本领似乎意外地厉害。至少,他的胆子非常够。
忽然,安里听到远处传来狗的嚎叫声,身子不禁一震。
“……你还真的是很怕狗啊。”
安里吃惊地转过头去,便看见雷真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凝视着天花板。
“雷真先生——你醒了呀?”
“……还真是意外,夏露她不是很喜欢狗吗?”
“我也,并没有讨厌……我也喜欢狗呀。”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害怕?”
安里垂下头后,声若蚊蚋地呢喃:
“阿尔弗雷德……是姊姊大人、最喜欢的一只……她到寄宿学校就读的时候,委托我照顾……把它交给了我。”
安里用力握紧了放在大腿上的拳头。
“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可以好好操纵的话……王子大人也就,不会遇上那种事了……!”
雷真深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总算理解了。安里其实不是讨厌狗,而是‘狗’这个形象会让她回想起过去的事,回想起那段不祥的记忆、责任、以及后悔。
“……对不起,雷真先生。”
“为什么要道歉?”
“你那一身伤,都是我害的对吧?都是为了要救我……”
“我什么都没做到,是洛基那家伙把你救出来的。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敌人应该会不断来袭。如果要让夏露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必须把敌人杀到一个也不留才行,或者至少要让他们收手。如果不让你摆脱监视的话,夏露她就没办法停下来了。”
安里甚至都可以感受得到,自己正露出一脸沮丧的表情。
“……关于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因为……天已经快要亮了。”
“什么……你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约定的时限。如果在时限内没办法达成目的的话,他们就会把我们杀掉……所以说,姊姊大人现在,应该在校长那边……”
最后期限是天亮以前。
而在那之前——夏露就会有所动作!
“为什么你不早点说啊!”
雷真勉强自己坐起身子,爬下病床,表情却因为痛苦而忍不住扭曲,毕竟他的肋骨才刚用特殊器材接起来而已。
“等等……请问你是在做什么呀!请不要勉强自己!”
“夜夜,你在哪里!”
“请等一下!”
安里拚命抓着雷真的手臂。
就在雷真感到不耐烦地回头时,安里大声说道:
“请你把我杀了吧!”
“……你说什么?”
“姊姊大人是一名很厉害的人偶使……如果只有姊姊大人一个人的话,我相信她一定可以顺利逃走的。只要没有我在的话——”
“少胡说八道!你以为夏露会做出那种事情是为了谁啊!不就是因为她希望你能活下去吗?而且你不是也说过,你害怕死亡——”
“可是现在,就只能这样做了呀!”
雷真忍不住闭上了嘴,安里声音中蕴含的力量竟使他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以来……都很忌妒……姊姊大人。”
安里抓着雷真的手,沉痛地道出心中的想法。
“姊姊大人她,又漂亮,又聪明,又很受人欢迎……可是我,却一直都只能躲在姊姊大人背后,既黯淡,又阴沉……因为我一点也不漂亮,头脑又差,朋友……又很少……!”
她的泪水擅自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坠地。
“其、其实……我根本就是,很讨厌姊姊大人的……不管是贝琉家家道中落的事,还是阿尔弗雷德的事……我全都,怪罪姊姊大人……我就是,这么一个,肮脏的女孩子……所以说,像我这种人,死一死算了呀!”
“不对!”
雷真发自丹田的一声怒吼,让安里全身僵住了。
“不管是谁都难免会忌妒啊。可是,难道那就是你的一切吗?”
“————”
“你是真的,很憎恨夏露吗?”
“可是……我是个,坏孩子……”
“不要装成坏人来逃避问题!正视自己的心情啊!”
一个人只要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无可救药的恶人,是理所当然应该消失的存在,心理上就能感到轻松许多,但雷真却不认同这样的做法。
“不要装作视而不见!确实去面对它!面对你真正的心情!”
“我——”
“说出来啊!你究竟希望夏露怎么样!”
“姊姊……姊姊大人……”
安里不停颤抖着。虽然全身发抖,虽然感到颤栗,虽然知道很不负责任。
不过她依然难忍心中的想法,而把真正的心意说出口了:
“请你……救救姊姊大人……!”
丢脸的感觉、没出息的感觉,让安里哭了出来。
自己怎么会如此卑鄙?明明自己什么事都没办法做。
明明什么代价都没办法偿还,却对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人,提出这样的请求。
然而,雷真依然温柔地眯起眼睛——
点点头,仿佛在说:交给我吧。
看着雷真从医务室飞奔而出的背影,安里只能哭着目送他离开。
4
场景来到走廊,离医务室有段距离的一张长椅上,夜夜正沮丧地垂着头。
在一旁的芙蕾把拉比当成枕头,正发出可爱的打呼声。她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等待手术结束,不过却因为连日来的夜会战斗而累坏了。
就在这时,雷真从医务室中飞奔出来。他与安里之间的对话,夜夜其实也听到了一点,果然,雷真打算采取行动了。
看到垂头丧气的夜夜,雷真担心地将脸靠近她。
“怎么啦?你哪里在疼吗?”
听他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事,让夜夜变得更加沮丧了:
“……对不起。”
“干么连你也道歉啊?难道现在流行毫无理由的道歉吗?”
“是有理由的!夜夜,没有保护好……让雷真,受了严重的伤……”
明明担心得无法忍受,却不进到医务室里,就是因为她心中认为自己没有待在雷真身旁的权利,也没有那种资格。
面对泪眼婆娑的夜夜,雷真“砰”地将手放到她头上。
“你真笨啊,那是我才应该说的话吧?居然让你那么漂亮的脸蛋受伤,而我却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雷真……”
“原谅我,夜夜。我总是让你留下痛苦的回忆。”
夜夜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滚烫的感情。
为了这个人,夜夜什么都能做。就算是要化不可能为可能也一样,夜夜一定能做到。
“不过,这种牢骚话,就等我们把那个恐龙妹带回来之后再说吧。”
“可是……安里小姐怎么办?”
如果雷真离开这里的话,敌人有可能会趁隙把安里又抓回去的。
“呜……那就交给我。”
一旁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夜夜吓了一大跳。
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芙蕾,在椅子上坐起身子,“啪”地拍了一下胸口。
“芙蕾……真的可以吗?”
“嗯,我们会守在安里身边的。”
“……我知道了,就交给你们吧。”
两人都强调着‘们’这个字。是指〈加姆〉吗?还是说……
雷真陷入一阵沉思后忽然开口:
“呐,你的狗啊,可以办得到这样的事情吗?”
雷真比手画脚地询问有关〈加姆〉的应用方式。
而听完雷真的想法后,芙蕾轻松地点了点头。
“嗯……可以。”
“就算是我说的话,它们也会听吗?”
“如果是利比耶拉的话,应该可以。它很聪明,又不怕生……”
“那么,我可以带它走吗?”
“呜……不会玩兽奸?”
“才不会!在你心目中的我还真是个彻底的变态啊!”
芙蕾呼唤名字后,一只牧羊犬从病房走出来,小跑步来到面前。
芙蕾一边抚摸着牧羊犬的脖子,一边对它说明。虽然它们只有犬科程度的智能,不过似乎可以理解她所说的话。最后牧羊犬抬头看向雷真,轻轻摇动尾巴,看来它愿意帮忙的样子。
“那就拜托你啦,利比耶拉——好,我们走吧,夜夜。”
“是的!”
雷真带着牧羊犬与夜夜,从玄关飞奔而出。
四周一片淡淡的黑暗,早一步醒来的麻雀已经在鸣叫,天就快亮了。
在早晨的浓雾之中,雷真忽然看到了某个人影。
那是一名宛如星星般闪耀的女人,身上穿着鲜艳的和服,镶有镜片的眼罩显得很有特色。
如果对方是雷真的敌人,管他是神是佛夜夜都不会害怕。但是,这个人不能相提并论。
“硝子小姐……”
雷真的声音也变得僵硬起来,夜夜则是停下脚步,畏畏缩缩地低下头。
硝子只有单独一个人。明明是在这种时间、这种场所,却一个护卫都没有带就外出了。她的手上提着一个酒壶,脸颊露出些微的红晕。
硝子喝了一口酒壶里的酒后,用手擦干嘴唇,虽然这动作像是粗人的行径,不过换成硝子来做的话,就妖艳得让人寒毛直竖。
但是,现在不是让雷真看得入神的时候。硝子忽然将酒壶一把甩到石板路上,当场摔破了。
随着“砰!”地一声尖锐的声响,夜夜和利比耶拉同时僵直了身体。
“虽然我觉得你很不用功,不过并没有觉得你是个蠢货呀,小弟弟。”
硝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嗓音,冰冷得让空气都冻结了。利比耶拉忍不住把尾巴夹在后腿之间,发出没出息的低鸣。
“可以让我消气的方法,你想知道吗?”
“……想。”
“我只说一次。小弟弟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立刻回去床上,乖乖睡觉;或是在这边,由我亲手让你安眠。”
“……抱歉,这两个我都不愿意。”
“你想违逆我花柳斋吗?”
硝子露出锐利的眼神,光是如此,就足以让夜夜无条件投降了。
但是,雷真却毫不畏惧,反而直直地回瞪着硝子。
“这世上,没有比忘记主人的狗还要无趣的东西了呀。”
“……抱歉。”
“夜夜!”
忽然被硝子叫到名字,让夜夜吓得缩成一团。
硝子接着发出温和,但不容许异议的声音:
“过来这边。”
“可……可是……”
“过来!”
夜夜的心脏不停地跳动,表情早已失去血色,双脚不断发抖。
她全身就快要瘫软在地上了,但是却依然……
“对……对不……起……硝子……”
夜夜挤出浑身的力气,用颤抖不止的声音说道:
“夜夜……想要……帮上雷真……的忙……”
硝子的双眼顿时涌出一股怒气,“喀啦”地踢响脚下的木屐。
喀啦、喀啦。
她走近两个人的面前——
“啪!”地赏了雷真一个巴掌。
“……我不想再见到小弟弟的脸了。”
硝子究竟是用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夜夜并没有办法知道。
硝子摇曳着秀发离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为止,雷真连动也不能动,只能像稻草人般杵在原地。
“雷真……硝子她……虽然有时表现得很冷酷……”
夜夜战战兢兢地安慰着思慕的对象。
“不过对于根本不在意的人,她是不会做出像刚才那种事的……”
“……是啊,我知道。”
雷真抓一抓被打了巴掌的脸颊,并且凝视着浓雾说道:
“我也不想让硝子小姐担心啊。可是,看到那对笨拙的姊妹,我就怎么也没办法丢着不管。”
“雷真……”
“好啦,这下心情也稍微舒畅一点了。”
雷真露出皓齿,笑了出来。
他是想让夜夜紧张的情绪能放松下来。因此,夜夜也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回应了他:
“雷真明明就被骂了,怎么还会感到舒畅呢?”
“比起事后才挨骂,现在这样还比较轻松啊。好啦,既然都已经被硝子小姐骂完了,我们就肆无忌惮地去大闹一场吧!”
“———是的!”
夜夜打从心底期望着、期许着。
自己一定要成为这个人的力量。
要成为他的盾,成为他的剑。
夜夜在心中抱着这份坚强的决心,与利比耶拉一起跟上雷真的背影。
5
少女屏住自己的气息,躲藏在暗夜之中。
她竖起耳朵,注意四周的动静。
几名男子正在附近的黑暗中蠢动着。他们的戒备非常严密,当中应该有几名擅长探查能力的人正在搜寻少女的动向吧?
少女目前所在的位置,意外地就在路灯正下方、经过铺设的道路旁。
因为有一块大岩石庇荫,让光线照不到这里,而正因为位置在光源附近,警卫们反而不会留意,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少女不耐烦地将露水沾湿的头发拨开,就在这时,一只鸟静悄悄地飞来了——不对,是一只龙。
是自动人偶西格蒙特,它用不容易引人注意的小龙型态进行侦查。
夏露压低声量问道:“怎么样?”
“唔,从这里到校长的官邸为止,满满都是警卫。”
“……没办法再接近了吗?”
“太勉强了。而且,前方路上毫无光线。”
“虽然也是可以故意让警卫发现,逼他们使用投光器啦……可是这样不太保险。我看我们就改变方针,直接冲进去吧。”
夏露站起身子,准备开始行动,同时将右手臂伸向西格蒙特。
可是,西格蒙特却动也不动地继续坐在地上。
“不要拖拖拉拉的,你怎么了嘛?”
“现在还不算太迟,你重新考虑一下吧,夏露。”
夏露不禁呆了一下,接着吊起眉梢。
“都已经到这里来了,你现在说这什么话呀!”
“就算你成功暗杀了校长,也不保证那些人会遵守约定。”
“可是!要是我反抗,安里就确实会被杀掉呀!”
“安里已经由雷真——由学院方面纳入保护了,暂时可以放心。”
“暂时的安全有什么意义!对方可是跟军情处(MI5)有所牵连的人……光靠那家伙根本就无能为力嘛!”
夏露与西格蒙特互相瞪视着。
大概是觉得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西格蒙特于是改变了语气说道:
“还记得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吗?如果你对雷真怀有情愫的话——”
“我没有!”
“所以我说,是假设,是虚构。如果要借用你的说法的话。”
西格蒙特拍动翅膀,飞到夏露的头上,继续在她耳边说道:
“你说你很担心,自己会变成一个‘容易变心的女人’。”
“……所以又怎样?”
“的确,你跟雷真才刚认识不久而已。在不久之前,你还对菲利克斯抱有好感,然而,你对菲利克斯的那份感情其实只是一种幻想——只是一种憧憬。你根本没有想要去了解菲利克斯的内心,事实证明,你确实完全不了解他。”
夏露紧紧咬住下唇,感到羞耻地将脸别开。
“不过在另一方面,你接触了雷真的灵魂,得到了安抚。在你感到心碎、感觉遭人践踏、对孤独产生恐惧的时候,将你救起来的人正是雷真。你会对雷真怀有情愫,不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吗?”
“……那种说词,只是一种谎言,只是将自己行为正当化的藉口罢了呀。”
“让自己正当化,言下之意就是,你终于承认自己的——”
“我说错了!那是一种方便的说法啦!不要挑人语病行不行!”
夏露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于是赶紧捂住嘴巴,红着脸生起气来。
“真是的!现在这种时候你在说什么啦!那又怎样时?”
“你会变得没办法回到他身边喔?”
“————!”
西格蒙特说的话,像是一枝铁桩,深深刺进夏露的胸口。
“你的日常生活怎么说都不算是阳光。你在学院中受到排挤,没有人愿意去理解你,而对于那样的你来说,现在终于出现理解你的对象了。你终于,可以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人’了。如果你舍弃了他,就表示舍弃了身为‘人’的你——也就等同于舍弃好不容易快要到手的幸福啊。”
西格蒙特宛如在开导般,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现在准备去杀一个跟你无冤无仇的人,这行为和拦路杀人魔没什么两样。当你真的犯下杀人罪行之后,你认为雷真会怎么看你?”
雷真一直都信任着夏露,认为她不是一个会动手杀人的人。
可是现在,夏露准备要做的事情就是……
“就算你……现在跟我说这种话……也已经……太迟了呀!”
夏露忍不住哽咽起来,泪水顿时一滴接着一滴落下。
“我已经破坏了时钟塔!而且现在是盯上校长的暗杀者……是学院的敌人。早就已经没有我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夏露缩起身子,低声哭泣。再也掩饰不住的呜咽声流泄出来,泪水沾湿了地上的野草。
“……抱歉,原谅我,夏露。”
西格蒙特不禁沮丧地垂下头。
“你之所以必须做这种事,明明就是因为我的无力,但我却说出这种像在责备你的话。如果我能拥有更强大的——足以对抗一国军队的力量的话,搞不好就能拯救你们姊妹俩了。”
“……不对。一直以来,你都帮了我很大的忙。”
夏露用双手擦干溢出的泪水,挤出浑身力气般说道:
“现在也是一样,在我受伤的时候、丧气的时候、失去依归的时候,只有你,一直都在我身旁……保护着我。”
她轻轻伸出手,将西格蒙特抱了起来。
“谢谢你,一贯都……陪在我身边。”
夏露抱着西格蒙特,又哭了起来。
过了好一段时间,她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了。于是她擦干泪水,站起身子。
“不能继续磨蹭下去,天快亮了呀。”
“唔。虽然与校长无冤无仇……不过也不得已了。”
“既然无冤无仇,就别杀了他啊。”
听到这句忽然传来的声音,西格蒙特赶紧飞到夏露手臂上,摆出临战姿态。
什么时候接近到这个距离来的?
是因为刚才太大声,让对方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不,毕竟他的脑袋动得很快,所以搞不好是靠推理出来的。
只要知道我们的目标是校长官邸,应该就能推论出相似的路径,而同样是一边潜伏一边行动的话,自然就会抵达相同的地点。
夏露与西格蒙特同时转头看向背后的大岩石。
仿佛是算准了时机似地,两个人影就在这时降落到岩石上。
那是身旁带着一名和服少女,而且满身绷带的重伤者。
“嘿,恐龙妹。我来邀你去约会啦。”
当然,那人正是雷真。
6
雷真虽然感到强烈的疼痛,却丝毫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而是勉强自己笑着。
黏稠的汗水让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说实话,真的很不舒服。刺骨的晚风让人难耐,手脚毫无知觉,只有肋骨上直冲脑门的剧痛,勉强将雷真的意识维持在现实世界。
夏露与西格蒙特不断释放出蕴含杀气的魔力。
而雷真则是尽力抵抗着那股杀气,并且对夏露说道:
“别做傻事了,快回宿舍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睡过头之后,去向学院理事会道个歉,被狠狠说教一番,最后再去街上好好玩一场吧。”
“不,不是去街上,而是在校园里玩吧。”
夜夜忽然插嘴说道。
也对,就跟西格蒙特还有夜夜一起,大家好好玩一场吧。
那样幸福的幻想,似乎动摇了夏露的内心。
一瞬间,她表丽的脸庞忍不住扭曲变形,差一点就嚎啕大哭起来。
但,夏露仍再次戴上冷酷而面无表情的面具说道:
“我拒绝。你给我让开,我要去杀校长。”
于是雷真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后,大声怒吼:
“你还真的是个笨蛋啊!你想变成通缉犯吗?”
“什——居然敢说我是笨蛋?你居然敢说我是笨蛋!也不想想我的心情!叫人家笨蛋的人才真的是笨蛋啦这个变态!”
“吵死了!给我闭嘴!你应该有重要的梦想等着实现吧?”
夏露顿时将嘴巴凹成了“∧”型,两人视线交错,火花四射。
“这里是魔术的最高学府——要是你杀了校长,你就会成为魔术世界的敌人。贝琉家的复兴什么的,就永远无法达成了啊!”
“我知道啦!可是没办法呀!”
夏露的眼眶盈满泪水,但在她感情爆发之前,西格蒙特就先张开了翅膀,飞到雷真面前。
在路灯的照耀下,钢铁色的鳞片闪闪发光。
被它那双红眼凝视的瞬间,雷真的背脊不禁颤抖了一下。总觉得眼前的这只小龙,比任何凶猛野兽都还要恐怖。
“退下吧,雷真。我不想让你死。”
“还真敢说啊,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
西格蒙特的身体忽然喷出浓密的闇雾,转眼就布满了四周。接着从黑暗之中冒出了粗壮的脚,挺立在大地上。
从闇雾中出现的,是一只全长八公尺的巨龙。
从这种距离观察,它确实是一只真正的怪物,大象或长颈鹿看起来还可爱得多了
“你这个人确实充满潜力,但,如果你因为击败了菲利克斯,就妄想能与〈十三人〉匹敌,那就叫做自以为是了。”
成排如短剑般的利牙,强壮的巨颚。从那张仿佛可以一口吞掉雷真的大嘴中,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你打倒〈食魔者〉并非凭藉自己的实力,只是趁着对方大意,攻其不备罢了。彻底输给〈剑帝〉洛基的事,难道你已经忘了?”
一张巨大的脸凑近过来。如果就这样被它一口咬住的话,雷真的身体应该很轻易就会被扯断了吧?
“夏露她究竟为什么必须要对那群人唯命是从,你根本不了解。就算再怎么优秀的人偶使,终究也只是一个人类——”
“根本不了解的是你啊,西格蒙特。”
即使全身暴露在巨龙眼前,雷真依然不为所动地说着:
“不管你跟夏露有多强、我有多弱、敌人有多强大,这些都不构成我现在退下的理由。”
雷真将左手伸向一旁的夜夜,从丹田放出魔力。
“而且,还有一个重点——我的伙伴,可是世上最棒的自动人偶啊。”
随着魔力的传导,夜夜全身顿时涌出一股力量,启动了〈金刚力〉。
西格蒙特这时张开大嘴,咬向雷真。
于是夜夜迅速跃进它的双颚之间,用双手挡住利齿。夜夜拥有的硬度足以胜过钢铁,再锐利的牙齿也无法刺穿她。
雷真随即从岩石上跳下来,同时大叫了一声:
“夜夜,退下!”
“光束炮!”
西格蒙特收到夏露的命令,在喉咙汇聚一道光芒——随即喷射而出。
光线奔流贯穿大气,擦过夜夜身旁,消灭了对面的树梢。要是夜夜刚才没有立刻移动的话,此刻应该也跟着被消灭了吧?
“光焰三十六冲!”
“是!”
夜夜在着地同时往前奔出。雷真将自己的意志融入魔力线中,犹如在诱导夜夜的手脚般,向她传送战术模式的指示。这并不是在支配夜夜,不过夜夜依然敏感地理解了雷真的意图,并确实发动攻击。
她躲开了西格蒙特的尖牙,绕到侧面,一脚踢向腹部。
接着避开利爪,在飞跃的同时踢向后背。
但西格蒙特的下一击夜夜却没能躲开,一条又大又长的尾巴击中还在半空中的夜夜,让她全身浮了起来。
“光炸炮!”
夏露骑到西格蒙特的背上,毫不留情地命令它继续追击。
瞬间四散的光芒,一根一根都是必杀的刺针。夜夜虽然凌空翻身尝试闪避,然而就像无法闪躲雨滴一样,她终究回避不了这一记攻击。
夜夜顿时发出了惨叫。她的身体被光的刺针贯穿,部分躯体当场消失了。
坚硬如夜夜的身体也能破坏的力量,足以让物质瞬间消灭的终极魔术回路。
这就是〈魔剑〉。西格蒙特果然是个强敌。
和它进行远距离作战绝对会让自己陷于不利,必须想办法接近它才行……
“吹鸣三十六——不,四十八冲!”
接受雷真的指令后,夜夜立刻向前冲刺,在途中又再度加速,急遽逼近西格蒙特。
面对西格蒙特的光线迎击,夜夜迅速回避,但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巨足在等着她。
会被踩扁的!
“天险!”
雷真赶紧变更魔力种类,于是夜夜站稳双脚,挡下了西格蒙特的爪子。
“顶上去啊,夜夜!”
“压下去呀,西格蒙特!”
西格蒙特这时释放出一股魔力,又再度巨大化了。
它身体的质量转眼间不断增加,让夜夜脚下的地面渐渐下沉。
但是,夜夜依然撑住了。要比力气的话,夜夜决不会输!
战况陷入了胶着。形势上虽然是西格蒙特比较有利,但是因为自己的前脚挡在射击路径上,使它没办法发射光束炮。若不小心放松力量,又会马上被夜夜推开,接着就会遭受攻击。要是被夜夜过去破坏〈食魔者〉时所用的那一招击中,强如西格蒙特也不可能安然无事。
就在这时,周围的草丛忽然“沙沙”地摇曳起来,某个物体从中飞跃而出。
外观像是穿了甲胄的猴子——是警卫的家园守卫!
乍看之下少说也有三具,毕竟这两人在现场如此大闹,当然会被发现了。
“进行援护!”“交给我们吧!”“小贼,快投降!”
“少碍事!”
夏露大叫一声,光束炮击出。
光线瞬时吞没了大树、草丛、以及家园守卫们。
吓坏的警卫们忍不住朝夏露开枪,雷真不禁冒出冷汗——但是,子弹却被西格蒙特的翅膀挡开,只有跳弹造成的火花不断闪烁。
西格蒙特接着将头转向警卫的方向,喉咙深处发出亮光。
“住手啊夏露!”
雷真赶紧飞奔过来,用身体挡在警卫面前。
“你们快退下!这边由我想办法!”
毕竟人偶已经被破坏了,因此警卫们只能老实听从雷真的话,往后退去。
雷真松了一口气后,转头对着西格蒙特背上的夏露怒吼:
“喂,恐龙妹!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不要搞错对象啊!既然你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与真正的敌人战斗!”
“你是笨蛋吗?因为敌人更强呀!”
“既然这样,那就来拜托我啊!”
“————!”
“来拜托我!学院!协会!或是其他的谁啊!”
“不——不要说那种不负责任的话!”
敌人实在太强大了。既然是与金斯佛特家有关系的人,就代表对方搞不好拥有相当于一个国家的战力,更何况,对方的势力早已渗透到学院内部了。
光靠雷真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学院也不可能会帮忙,协会更不可能相信夏露所说的话。
一个人是不可能与世界作对的。
可是——
忽然,西格蒙特的身体被撑了起来。
是夜夜回应着雷真的意志,提升了力量!
“你不要再管我了!”
夏露不禁感到动摇,发出了悲痛的吼叫:
“这件事是我自愿的呀!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我不只破坏了时钟塔,还攻击了校长!我是学院的敌人呀!没有人会保护我们—〡”
“回来吧,夏露!”
雷真的视线笔直地望向夏露。
无法继续承受他那股坚强的信念,夏露忍不住胆怯了。
“可是……!我会……拖累你呀……”
“既然是我——”
从雷真体内深处、灵魂的根源,涌出源源不绝的魔力。
“就随你高兴地拖累吧!”
“轰!”地一声,夜夜的力量瞬间增幅。
西格蒙特那宛如战舰般的巨人身躯被她向上一撑,顺势摔了出去。
巨龙被抛向半空、落到数十公尺远的地方。
伴随一阵惊人的轰然巨响,西格蒙特好不容易用脚着地了。
所幸,夏露平安无事,她紧紧抓着西格蒙特的翅膀。
西格蒙特抬起头来,雷真却已展开下一个行动。
“吹鸣四十八结!”
他跳上夜夜的背,冲向西格蒙特。
而夏露则是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胡乱发射光束炮。
没有蓄积魔力、在不完全状态下的连续射击,对西格蒙特而言只是一种负担。炮击的威力明显减弱,光线渐渐变细了。
夜夜穿梭在光线的隙缝之间,不断往前飞奔,距离还剩下五公尺,就在眼前了!
此时西格蒙特的利爪从一旁挥击而来,夜夜赶紧挡下、撑住。就在双方停止动作的瞬间,雷真在夜夜的肩膀上一个箭步,朝夏露跳跃而去。
西格蒙特的巨颚就在雷真正前方。
夏露准备释放魔力——却犹豫了。
在她那份犹豫还没被挥散之前,雷真的手就抓到了她的身体。
于是两人一起从西格蒙特背上滚了下来,掉落在正下方的草地。
“咕呜!”
雷真发出一声呻吟,在夏露与地表的两面夹击下,他的肋骨发出了惨叫。
“咦,等等……你没事吧!”
夏露慌张地从雷真身上退开,轻轻抚摸雷真的腹部。
“这是什么、好烫……都肿起来了……!”
雷真的腹腔里充满液体,皮下像是积满了水一样。
内出血?还是发炎?不管怎样,总之不是正常的状态。
夏露刚才那副英勇的样子都不知消失到哪去了,当场陷入慌乱。
“总总总总之要快点急救才行!要快点急救……”
“不,没有那种必要。”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忽然出现,而夏露也同时感受到一股敌意。
西格蒙特与夜夜赶紧飞奔上来,各自保护自己的主人。
在稍微有点距离的树梢上,夏露看见了某人的身影。
她到这时才终于察觉异状: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没有警卫的动静了。
是谁让他们沉默的?
是眼前的——这个人吗?
站在树梢上的,是自称格兰维尔家执事的男人——辛格。
“说什么急救,还真是莫名其妙。您现在不是应该已经没时间管那种男人,必须立刻前往校长的所在地吗?”
“……很抱歉,我改变主意了。”
“那真是可惜。请问您还有意识吗,Mr.赤羽?”
雷真起身代替了回答。
“格兰维尔家的执事并不喜欢争斗,毕竟用拳头解决事情是原始时代的想法。所以说,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辛格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出了他的提案:
“可以请您不要抵抗,让我杀了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