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硝子坐在贵妃椅上,单手拿着烟斗,眺望窗外即将下沉的太阳。
忽然,有个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到窗缘上。
是一名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女性。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与您再相见啊。您好,花柳斋大人——哎呀,这真是失礼了,看来您的心情并不太好呢。”
“是呀,就在刚才这一瞬间,我的心情开始不畅快了。”
“那就是我害的啰?真是不好意思。”
“不,是那个不听话的小子害的。看来他又闯了什么祸吧……”
硝子“当”一声看似火大地敲了一下烟斗,灰烬弹飞出来,洒落在地板上。
接着,抽岫出一脸亲切的微笑说道:
“欢迎你,金柏莉老师。连声招呼都没有,就从人家的窗户进行家庭访问吗?”
“恕我失礼。不过,我也是有苦衷的。”
“门口的那些人究竟在做什么呢?”
“您就别责备他们了吧,他们确实是一流的人偶使。不过也就因为这样,要他们对付超一流的魔术师,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些。”
“呵呵……然后呢?那个超一流的魔术师大人,究竟来找我这个落后国家的人偶师有何贵干?”
“没什么,我只是想跟声名远播的花柳斋大人见个面,所以特地前来访问致敬。”
“连个预约也没有,就挑这时间来?请你也稍微顾虑一下时间场合吧。”
“那当然,我自有顾虑。”
就在金柏莉这么说完的瞬间,她的背后忽然发生了一场爆炸。
建筑物被炸得粉碎,掀起一阵尘土飘扬。既没有火药的臭味,也没有见到闪光,看来应该不是火药造成的爆炸,而是某种魔术性质的东西!
惨叫与怒吼声此起彼落,似乎是负责警备的人偶使们正在骚动的样子。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呢。” :
“没什么,只不过是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一群冒失的家伙也前来探访您罢了。”
“袭击吗……小紫,过来!”
硝子对着房门外呼唤……但却没有反应。
她不禁感到有些讶异。而金柏莉则是代替她,朝窗外大声呼叫:
“过来吧,你主人在叫你啊。”
听到这句话后,一名少女畏畏缩缩地从地上跳进房间中。
身上穿着枫叶色的和服,头发绑在左右,虽然表情与平常不同而显得黯淡,不过毫无疑问地,那样貌正是小紫。
硝子隔着眼罩凝视了一下少女,接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小弟弟……究竟在想什么呀……!”
她无奈地抱怨了一句后,操作起眼罩上的透镜,环顾四周的状况。看来她的视线可以透过墙壁,看见战况的样子。
“袭击者有四个人、四具人偶……哎呀、军方的人偶使简直被当小孩子一样耍着玩呢。竟然连个开战宣告都没有,就来袭击他国的重要人士,无法无天也该有个限度吧?灰十字(Crusades)的战士大人,您愿意救救我这个可怜的人偶师吗?”
“魔术师协会(Nektar)是群卑劣的旁观主义者,目的只有进行监视与观察——因此很可惜,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看’而已啊。”
金柏莉表现得有些冷淡,甚至看起来像是见到硝子陷入困境而感到愉快的样子。
战斗的声音步步逼近。房间的正下方传来一声冲击声响,以及一阵临死前的惨叫,看来又有一名负责护卫的人偶使被打倒了。
紧接着,地板被撞出一个大洞,飞出了一具自动人偶。
2
雷真靠着煤油灯的光线,走在昏暗的通道中。
在他的背后,则是跟着夏露与西格蒙特,以及身穿蓝色和服的少女——伊吕里。
这地方似乎原本在进行的是某种难以搬上台面的实验。因此地下通道的构造非常复杂,教人感到毛骨悚然。
“真是的!让人讨厌的湿气!”
夏露开口埋怨,不断在意着自己的头发。
“要关心头发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你也注意一下脚边吧,搞不好会有什么陷阱也不一定。”
“哼,真是教人傻眼的笨蛋。你那句台词才真的是让自己踩到陷阱的伏笔——”
“喀!”地一声,夏露的身体忽然下沉。话还没说完就中陷阱了!
夏露瞬间往下坠落。雷真赶紧抓住她意外纤细的手腕,将她拉了上来。
从肋骨传来一阵剧痛,让雷真顿时喷出汗水。幸好,夏露平安无事。地板接着反转一圈,宛如回转门般再度关上了。
那是一种可以反覆利用的陷阱洞穴。下方意外地很明亮,而且可以看到像水面一样的东西,高度相当高,若是坠落的方式不对,也是有可能丧命的。
夏露当场瘫坐在地上,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雷真于是苦笑了一下:
“看来,你的台词才是优秀的伏笔啊。”
“……雷真啊。看来你这句台词,做为伏笔来说还更优秀呢。”
就在西格蒙特发言的同时,不知从何处又传来“喀!”地一声陷阱启动的声音。
这次又是什么样的机关,雷真立刻就明白了:从通道的远处,大量的水流滚滚涌来!
“夏露!”
“交给我!光束炮!”
西格蒙特张开下颚,对着水流击放光线。
水流立刻消散,如水花般被冲散了。然而,水源并没有中断,滔滔的激流又紧随而来,水位渐渐上升—上这样下去会被溺死的!
“夏露,打破地板!”
西格蒙特马上将头转向斜下方,夏露在搞不清楚用意的情况下,发射了第二炮。
激烈的水流被当场被冲破,光束炮接着击中了地板。
一如雷真的期待,地面被开出了一个大洞。然而就在同时,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大量的水流灌入洞口,连带将雷真与夏露也卷了进去。
两个人从洞口落下,坠落了相当的高度后,“扑通!”一声掉入水面之下。
就如刚才所看到的,底下确实是一潭水池。雷真赶紧确认上下,靠着微微透入水中的光线,朝他判断为上方的方向游去。
途中,他发现正在慌乱挣扎的夏露,于是将夏露扛在自己的肩膀上。接着拚命拨水,就在他好不容易将头探出水面的同时,脸颊“啪!”地被夏露赏了一个肘击。
“你在摸哪里啦,变态!”
“你说哪里……是肚子吗?”
“是胸部啦!什么嘛,你这个……呜哇~~~!”
看来是踩到夏露的地雷了。夏露“乒乒乓乓”地敲打雷真,大肆暴走起来。雷真只能压抑住想要把她丢下的冲动,一边游一边寻找上岸的地方。
“雷真,这边。有个人造岛屿。”
西格蒙特拍着翅膀飞来,在前头带领雷真。在西格蒙特指示的方向,可以看到一座石造的台子就在水池的中央。
身穿和服的少女已经站在那座石台上,将雷真拉了上去。
“雷真——大人,请问……您没事吧?”
“嗯,我没事。”
其实刚才落水时的冲击让肋骨又开始疼痛,不过雷真却面不改色,并确认着周围的情况。
水池看起来非常宽广,甚至可以容纳两座学院的体育馆。天花板很高,从刚才打破的洞口依然还有水流落下来。雷真他们现在脚踏的“岛屿”横跨水池的两端,在中央的部分则是有一个两座网球场大小的广场——
而在广场上,可以看到四个人影。
“掉下来了!”
“嗯,掉下来了!”
“好笨拙呢!”
“嗯嗯,好笨拙呢!”
两名开心嘻笑的少女。
以及两名手握长枪的骑士。
“哼……这么快就现身了呀。”
夏露用手拧干湿透的裙摆,接着逞强地说道:
“我要叫你们后悔出现在本大小姐的面前!”
3
“轰!”地传来一声地面震动的声音,让夜夜不禁抬起头来。
她的肌肤可以感受到魔力的波长隐隐刺痛的感觉,不会错的,是战斗开始了。
就在这时,房门“喀嚓”一声被打开来。某个人影也不敲门就走进房里。
“啊,爱丽丝小姐!请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雷真赤羽来见你了。”
夜夜反射性地站起身子。可是,她还来不及踏出脚步,爱丽丝就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阻止了她。那力道强劲得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一名少女。
“不准捣蛋喔?你想去哪里?”
“那当然、是去见雷真……”
“见了面又想怎样?”
“想、怎样……”
“唉呀,我是可以让你们见上一面啦。”
“真的吗!”
“如果,你有自信可以好好跟他道别的话。”
夜夜仿佛遭到雷击般,当场僵住了。
接着,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没错—一点都没错。她已经决定要离开雷真了,因为这样才是对雷真好……
“不要哭。你明明就准备要变得幸福了啊。”
爱丽丝就像在安抚幼童似地,缓缓说道:
“我把他前来的事情告知你,是不是太残酷了?不过,这是因为我信任你。包括我并没有把像你这样强力的——而且是敌国的——自动人偶束缚起来,也是一样的原因啊。”
“……对不起。”
“如果他叫你回去的话,我想你的心应该会动摇,而且搞不好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也不一定。可是那样一来,你们又会回到原本的状态,变得不幸了。”
夜夜双手掩面,呜噎啜泣着。
“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他的。因为——雷真带在身边的,是雪的人偶啊。”
爱丽丝用柔和的声音——呢喃着如针刺般的话语。
夜夜的表情又更加扭曲了。
爱丽丝微笑起来,继续说着:
“如果他带在身边的是你,我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打倒他了,因为你很弱啊。不过,如果对手是那个雪的人偶,就没那么简单了。”
“…………”
“我知道他的要求是什么,他一定会要我把你还给他。”
“————!”
“没错,他就是为了要把你抢回去,才会冒险跑到敌阵之中来的。看来,你又再一次害他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下啰?”
夜夜又……害雷真遇上了危险的事情……
夜夜拚命将哽咽声压抑下来,用颤抖的声音问:
“你们要……你们要、对雷真……做什么?”
“我们不会伤害他的。我的想法是,希望他可以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伙伴啊。”
“伙、伴……?”
“没错。这样一来的话,你也可以继续跟他在一起了吧?”
夜夜的瞳孔顿时用力放大了。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夜夜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爱丽丝最后抱住夜夜,呢喃着甜言蜜语:
“他用雪的人偶打倒马格努斯;你也可以待在他的身边;我们则能得到魔王的宝座。你看,这样大家都幸福了吧?”
“大家、都……?”
“没错。所以说啰,为了这些——你可以忍耐吧,夜夜?”
夜夜宛如没有生命的人偶般丧失了表情,只能乖乖地点了一下头。
爱丽丝走出夜夜的房间后,见到辛格一脸严肃地站在走廊上。
爱丽丝毫不在意地迈步走了出去。在〈光明〉的魔具照耀下,走廊非常明亮,而且打扫得非常干净。辛格保持着沉默,跟在主人的左斜后方。
“你好像有话想说嘛,辛格?”
“即使大小姐的性情有如肠道般扭曲歪斜,但是光靠口头上的安抚就想要支配月的人偶……还是太危险了。”
“偷听别人说话不是一件好事喔。”
“劝谏主人的愚昧也是身为管家的职责。”
“对着像我这样的天才,亏你敢说什么‘愚昧’啊。”
“您的自信依然是高得使人厌恶,不过,您难道要为了那份肤浅的自恋感与令人遗憾的享乐主义﹒而让祖国陷于危险之中吗?”
“OK,辛格,我等一下就让你哭得很难看。”
“属下现在已经很想哭了。”
“唉,不管是你也好、罗森堡也罢,为什么都那么爱操心啊?”
“是大小姐您的胆识太过人了,或者该说,是您太愚蠢了。”
“用尊敬的语气来讲这种话,感觉取笑人的意味当场增加了五成啊。你用不着担心,那个‘月’的人偶,我已经完全支配她的心了。”
“然而,还是应该要用道具束缚起来才是。那房间虽然可以遮蔽魔术,但是从房间里进行破坏还是可行的。”
“你说束缚?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MK4?”
爱丽丝将头转向辛格,眼神中明显带着侮蔑的意思。
“回想一下之前那场战斗吧,你单独一个人就把雷真与〈暴龙〉压制下来了。更何况,这次可是有我在操纵你啊,没道理会输的。”
“但是,我方的战力非常分散。而且,大小姐您的目的是……”
“哦?你对于我想要把雷真弄到手的事情,就那么看不顺眼吗?”
“是。伯恩斯坦家的执事虽然优秀,但是如果要说唯一的缺点的话,就是信仰十分坚定。今天早上,属下梦到已经往生的母亲 。”
“信仰吗……这真是我最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务必请您三思,雷真赤羽是非常危险的。”
忽然,爱丽丝停下了脚步。
接着在转身的同时,发出魔力,一巴掌打在辛格的脸颊上。
辛格的上半身当场摇了一下,脸颊上还浮现出红色的掌痕。刚才那是〈强制支配〉的应用手法,让辛格没办法利用魔力进行抵抗,而硬生生地受到打击。
“我的野心是很大的,辛格。我要将一切都弄到手——然后,将一切都破坏掉。”
爱丽丝用力捏住辛格的脸颊,让他的脸颊裂出伤口,渗出鲜红的血液。
她接着将辛格推开后,说道:
“好了,你去吧。把他带到大厅来。”
“……属下遵命。”
辛格任由血液流在脸颊上,必恭必敬地鞠躬。
随后,宛如滑动般升到半空中,并飞向走廊的另一端。
爱丽丝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嘻嘻”窃笑起来。
嘻嘻、嘻嘻。
她一边走,一边笑着。步伐虽然优雅,然而,也带着某种哀伤的感觉。
4
看着左右对称的两名少女,夏露低声呢喃:
“是魏茨泽克姊妹。虽然是一对分不清楚谁是谁,又个性轻浮得让人火大的家伙——但是,却是一对强敌。在2对2的野战练习中,她们是三年级生中最强的搭档呀。”
“三年级生……她们那个样子……原来是学姊啊?”
雷真忍不住对她们投以怀疑的眼色。
体型也好、举止也好、表情也好——她们怎么看都比雷真小个五岁才对。
“啊~他在怀疑!他觉得我们是小孩子!”
“嗯,在怀疑呢!让人生气呢!”
“要让他见识一下我们大姊姊的一面吗?”
“嗯嗯,让他看让他看!”
双胞胎跳起来击掌后,突然就掀开了衣服。
然而,当场被吓到的人却是夏露。她赶紧挥动着双手,想要遮住雷真的视线。
“你你你在做什么啊!不准看啦变态!色狼!”
“说什么变态啊!为什么是我被当成色狼啦?”
双胞胎天真无邪地笑着,将衣服重新穿好。
“对吧?我们是大姊姊吧?”
“充满性感魅力对吧?”
“呃,确实是比夏露多了一——”
话还没说完,雷真就被当场揍了一拳,掉入水池中。
正当他想开口抱怨而看向夏露的时候,却发现夏露噙着泪水的眼睛已经冰冷地降至绝对零度,甚至让人难以猜透为什么泪水没有跟着结冰了。
雷真只好手脚僵硬地爬上岸,再度转身面对开心嘻笑的双胞胎。
果然,怎么看都是小孩子。而且——
雷真从刚才就一直在注意自己的第六感,可是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她们身上有任何敌意。西格蒙特似乎也抱持着相同的感想,于是用它那双深谋远虑的眼神仔细观察着那对双胞胎。
“呃、你们啊……真的喜欢杀人吗?”
双胞胎呆了一下后,面面相觑。
“你们喜欢解剖青蛙之类的吗?看到血会兴奋吗?兴趣是挖出对手的眼珠、拉出对手的肠子、刮弄对手的骨头吗——”
听到雷真说的话,双胞胎渐渐变得脸色发青、全身颤抖了。
“日本人好野蛮呢!”
“嗯,好野蛮、好残忍呢!”
她们都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向雷真,让雷真傻住了。
雷真原本还以为会遇到‘外表看起来清纯,但本性却是杀人鬼’之类的角色。
不过看她们那样子……应该是可以进行沟通的吧?
“我说,夜夜在哪里啊?我不太想跟你们战斗。告诉我她的所在地吧?”
“……不可以告诉他吧?”
“嗯,不可以不可以,会被罗森堡骂呢!”
双胞胎接着同时瞪向雷真大叫:
‘才不告诉你呢!’
雷真无奈地搔搔头后,将湿掉的地图摊开在面前。
“是在——这间位于最深处的房间吗?”
‘才不告诉你呢!’
“那么——连接着这间小房间的,就是类似大厅的地方啰?”
‘才、才、才不告诉你呢!’
真是简单易懂的反应。
“谢啦,省得我花时间去找。走吧,伊吕里——”
‘不可以——!’
双胞胎慌慌张张地挡在雷真的面前。手握长枪的两名骑士也以完美的同步动作交叉双枪,挡住雷真与他搭档的路。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没错没错,不可以!”
双胞胎变得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似的。
雷真不禁感到不知所措,就连把她们揍飞、打开通路的念头都消失了。
“这下没完没了啊……”
“真是笨蛋,这还不简单——把她们全都杀掉就可以过去啦。”
夏露冷淡地说着,发直的双眼甚至带着危险的气息。
一股巨大的魔力集中起来,西格蒙特张开下颚,喉咙的深处发出了光芒。
“啊、喂!你等一下!”
“要恨就去恨你们的胸部吧!光束炮!”
飞龙的下颚释放出光芒,化为一道光束大炮。能够消灭万物的可怕光线,朝两名少女与两具人偶攻击而去。
然而,人偶骑士却依然交叉着长枪,连躲都不躲。光东炮就这么一瞬间吞没了两名骑士——的前一刹那,忽然像个“U”字一样反转回来。
光线当场逆袭,擦过夏露身边,将她的帽子削掉了一角!
千钧一发。要是射击线稍微偏移一点的话,夏露早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反射……回来了……?”
雷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辛格并没有这样的能力,难道这群人的自动人偶并不是辛格的同型机吗……!
“〈暴龙〉被吓呆了呢!”
“嗯嗯!被吓呆了!”
“我我我我才没有被吓呆!不要胡说!”
“冷静下来,夏露!凭你的资质,不可能无法理解刚才的状况吧?”
被雷真从旁一叫,让夏露不甘心地嘟起了嘴巴。
(那两个人,刚才几乎没有释放魔力啊……)
既没有集中魔力,也没有发出指示。然而,她们却可以用完全同步的动作,操纵那两具白动人偶,发动魔术将光束炮反射回来。
“那两个人,虽然个性是那个样子,可是以人偶使来说很有两下子啊。再加上她们的魔术光靠你和西格蒙特很难对付,我看我们还是暂时撤退,思考一下对策吧。”
“不要说那种无聊的话。我可是贝琉家的夏绿蒂,怎么可能在被敌人看轻的情况下,夹着尾巴撤退呀!”
夏露的表情看起来还很从容,难道她还有什么密策?
“你先走吧,这边就交给我。”
“啥?笨蛋,你搞清楚状况啊!对方可是有两个人!而且你——”
“你叫我笨蛋?你叫我笨蛋?叫人家笨蛋的人才是笨蛋啦!”
“夏露说得没错,雷真。”
西格蒙特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应该要理解状况的人是你啊。要是继续在这边拖拖拉拉,最后让夜夜被敌人带着逃跑的话,你会很困扰吧?再说——现在的你也只是个包袱而已。”
雷真紧紧咬起牙根,虽然不甘心,但西格蒙特说的很有道理。
“你用不着担心,夏露她虽然老是在你面前丑态百出……”
“你说谁丑态百出啦!”
“不过她可是一名出乎你想像的优秀人偶使。〈十三人〉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雷真犹豫起来。确实,他很想快点把夜夜抢回来,而且既然已经攻进敌阵,就应该尽可能不给对手多余的时间反应才对。
“……我知道了,这边就交给你们。走吧,伊吕里。”
雷真将手伸向腰上的皮带,从腰包中拿出一个圆筒形的物体。
接着拔开安全插梢,砸在自己的脚边。
虽然火药有点潮湿,不过依然顺利被点燃了。一阵黑烟顿时升起,遮蔽了视线。
雷真接着躲在烟雾之中,向前方冲刺。
“咦!什么!”
“什么什么!”
他冲过陷入混乱的双胞胎身边,成功突破了防线。
(你可别受伤啊,夏露!)
雷真在心头默念着,户开了水池边。
5
革鲁宾“唰、唰”地割开草丛往前行进着。
在它的身后,跟着洛基与芙蕾,以及五只狗。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后,忽然抵达了树林的尽头,视野豁然开朗。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会让人联想到古代圆形剧场的研钵状广场。
毕竟在这种地方不可能会建什么剧场,所以这里应该是某裤魔术的实验场地才对。
“那就是〈后门〉了吗?”
在洛基的视线前方,相当于剧场舞台的部分,开着一个大洞。
洛基接着忽然转身,走回树林之中。
“我们就在这边迎击他们。让狗散开,排出阵式。”
“呜……不进到、里面去吗?”
“我们没必要特地攻进去,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比较适合野外战斗啊。”
“可是……如果对方没有出来呢?”
“他们一定会出来的。”
洛基笃定地说道,芙蕾感到不解,而歪了一下头。
“你也稍微用一下脑袋吧?要是让我们这些人再度会合的话,我方的战力就会大幅提升。对那群人来说,〈剑帝〉与〈暴龙〉分头行动的现在,正是绝佳的机会。”
芙蕾“原来如此”地点点头,洛基接着露出阴暗的表情说道:
“照我的看法,那群人当中最棘手的应该是辛格——如果那家伙是留在本阵迎击雷真的话,想必就是罗森堡会前来对付我们,毕竟他的自动人偶可以挡住革鲁宾的攻击啊。”
芙蕾这时不经意地发现洛基的侧脸看起来有些阴沉,而吓了一跳。
“好啦,你既然明白了,就去叫狗散开吧,记得让它们躲在树丛下。”
芙蕾照着洛基的指示,让〈加姆〉们潜伏在指定的位置。五只〈加姆〉配置成一个半圆形,包围了剧场。
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就算敌人因为背后遇袭而受到惊吓、想要逃离剧场,〈加姆〉们的射击线依然可以持续集中到最后。“声音的炮弹”虽然似乎没什么效果,不过只要持续大量攻击,迟早可以贯穿敌人的防御,上次雷真在与辛格的战斗中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真不愧是洛基,头脑真好。就在芙蕾不禁放松了紧张情绪的时候……
“唔……呜啊啊啊啊啊!”
洛基的脖子后方忽然裂出伤口“噗!”地喷出鲜血。
“该死……居然挑这种时候!”
洛基拚命地抓着自己的左胸。
芙蕾立刻会意过来:是心脏失控了!
过去芙蕾也有过一次经验。一旦束缚失效,心脏就会将血液与骨肉都强制转换成魔力,毫无节制地释放出来。
(这么说来……!)
白天,洛基被许奈德打败之后,在背后留下了几道伤口。
原来那并不是因为擦伤——而是在那个时候,洛基的心脏就已经差点要失控了!
洛基发出痛苦的叫声,当场跪在地上。
血液不断飞溅出来,芙蕾忍不住犹豫了一下后,赶紧做出决定。
“洛基……对不起!”
她立刻吹起口哨,将〈加姆〉们召集回来。
接着输送魔力,让它们发出吼叫。声音中蕴含着魔力,使空气跟着产生震动,声波互相干涉,就在波形同步的瞬间,洛基的身体用力抽搐起来。
他顿时伸直身体——接着,倒了下去。
由于声音的冲击灌入他的鼓膜,震荡了他的脑袋,才让他失去意识的。
洛基的心脏于是不再失控,全身溢出的魔力也收敛下来﹒心跳渐渐恢复平静。
芙蕾总算松了一口气,慈爱地抚摸着洛基的身体。
他受伤的肌腱还未痊愈,全身到处可见的刀伤,是被两人的义父——布朗森砍伤的。是他为了保护芙蕾、保护〈加姆〉而留下的伤口。
“谢谢你,洛基……”
忽然,狗狗们竖起了耳朵。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从“后门”传来了什么人的脚步声。
“呜……革鲁宾!”
芙蕾抱着求助的心情,抬头看向洛基的搭档。
然而,革鲁宾却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凝视着倒下的主人。
它的启动程度明显降低了。全身都用无机材料制造——亦即并非禁忌人偶——的革鲁宾,一旦使用者丧失意识,就没办法正常战斗了。甚至就连有没有办法正常进行沟通都不知道。
但芙蕾并不放弃,继续说道:
“革鲁宾,洛基就、拜托你了……要好好、保护洛基!”
革鲁宾犹如光点般的双眼缓缓移动,看向芙蕾。
‘hmmYesYes, I'm ready.’
看来它能理解的样子。
芙蕾松了一口气后,再度凝聚起精神。
紧接着她冲出树丛,也不管什么战略不战略的,直接跑下圆形剧场。
过了不久,两名男学生与两名骑士便从“后门”现身了。
走在前方的人对着空中抛出了某样东西。
那东西在上方炸开并停留在空中,将四周照得一片明亮。应该是照明弹,要不然就是有照明效果的魔具吧。虽然芙蕾的行踪曝光,不过也多亏如此,她看清楚了对手的身影。
是金发的罗森堡,与红发的许奈德。
他们分别带着一名身材娇小、手拿塔盾的骑士,以及一名身材高姚、手持阔刃大剑的骑士。
罗森堡露出试探性的眼神看向芙蕾说道:
“好像没见到〈剑帝〉的影子啊?”
“或许是躲在某个地方也不一定。”
许奈德毫不松懈地用视线环顾周遭。然而,罗森堡却摇了摇头:
“不——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所以我要问你了,〈多重的碰鸣〉。”
当罗森堡的视线再度落到芙蕾身上的瞬间,芙蕾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从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魔力。对,这简直就像是在面对义父的时候一样……
“难道你如此鲁莽,竟然想要自己一个人来对付我们吗?”
芙蕾的双脚擅自颤抖起来。她拚命振奋着不断缩小的勇气,大声叫喊:
“大家上!”
狗狗们“吼!”地同时吠叫,产生出五发炮弹。
声音的震动藉由魔力聚集、增幅、回转,带着有如钻头般的破坏力冲向敌人。
五只狗发射的炮弹互相共鸣、融合,增加了威力并击中目标。
其威力足以匹敌战舰的主炮。暴风刮扫剧场的地板,掀起大量的沙土,眼前一片尘土飞扬。然而,当粉尘散去的时候——
芙蕾竟看到一名娇小的骑士,架着一面塔盾。
全身毫发无伤,甚至连盾牌表面都没有任何刮痕!
罗森堡睥睨着芙蕾,冷酷地说道:
“我可以将这视为是宣战行动吗?”
芙蕾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就在她赶紧想要寻找退路的时候,这才注意到……
在罗森堡的背后,许奈德的身边——竟然没有任何人影!
下一个瞬间,一把阔刃大剑对着门户洞开的芙蕾背后,用力挥了下来。
6
往深处、往深处、不断往深处。
在复杂交错的地下通道中,雷真拿着平面图,快速奔跑着。
周围的照明在不知不觉间增加,变得不再需要提着煤油灯了。
(夜夜……你等着我,夜夜!)
目的地的大瞰就在眼前。
“……为何都不说话啊,伊吕里?”
雷真一边奔跑,一边向背后搭话。然而,对方却没有回应。身为“暂定”搭档的少女,只是一脸不安地抬头看着雷真。
雷真非常能够明白她的心情。
于是雷真将地图递出来,塞到她雪白的手上。
“遇上万一的时候,你就逃走吧。”
“——咦?”
“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应该可以顺利逃掉才对。魔力我会分给你,你就用魔术一口气冲到出口吧。只要你认真起来,那群人应该也抓不到你——危险!”
雷真情急之下抱住少女的身子,往旁边避开。
就在雷真刚才还在的地方,一阵狂风吹扫过去。
当然,那并不是普通的强风。而是有人伴随着强风冲过来了。
对方的外貌看起来像一名执事。脸上戴着有色眼镜,头发全部梳到后方。五官虽然端整,却会让人联想到凶猛的鲨鱼。不用说,那人影就是——
“呦,辛格。走路不看前方不是一件好事吧?”
“真是失礼了。这是因为我没看到您的身影,所以没抓好距离感的关系。”
“少骗人。小紫的魔术早就已经失去效果了,你应该可以清楚看到我们才对。”
“是的,我确实可以看得到。”
辛格笑也不笑,一脸正经地回答着。这态度让雷真连怒火都烧不起来,只能苦笑了一下。
辛格看了一眼雷真,以及在他背后的少女,仿佛在回敬刚才的对话般说道:
“非法入侵并不是一件好事啊,Mr.赤羽。虽然这里是属于学院的建筑物,不过现在应该是禁止进入的区域才是。而且——”
“还是十字架骑士的领地,对吧?”
“正是。就算是野兽,也应该能理解势力范围的道理才是。”
“真是抱歉啦,因为门没上锁,所以我就跑进来了。”
雷真也还以颜色地应了一句,接着,他看向辛格的背后。
“那个美丽的千金小姐在哪里?”
“您猜呢……我并不清楚。”
“别跟我卖关子啦。你面对这个伊吕里,不可能独自一人就跑来报仇吧?没有人偶使帮忙,你怎么看都不会有胜算的。”
“胜算当然有。我只要这么说就行了:‘要是我被破坏的话,月的人偶也不会有好下场’。”
“……真是老套的台词呢,叫人作呕。”
“面对像您这样的人,这类的威胁台词是最有效果的。我那位性格腐败的大小姐非常清楚这一点。”
确实,只要被对方这么说,雷真就无计可施了。
就在雷真陷入沉思的时候,辛格耸了耸肩膀:
“您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就算在这边开打,也会是我赢的。”
“之前吃过那种苦头,还真亏你有这种白信啊。”
“毕竟我已经明白您的招式了。而且之前的那场战斗——”
“你并没有使出全力是吗?”
“正如您所言。”
辛格毫不犹豫地说道。看来他在上次的战斗中,真的有手下留情的样子。
若真如此——他故意战败究竟有什么意图?
“不过请您放心,我也认为在这边与您战斗并非上策。”
“你讲话还是这么拐弯抹角啊。”
“Mr.赤羽,请您跟着我过来,单独一人就好。至于在您身后的人偶,我这次就放过她一马吧。”
“……你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呢?”
“夜夜平安无事吗?”
“是的,她正接受我方慎重的款待。”
“你应该是想说‘严密的束缚’吧?”
“不,我们放任她自由行动。”
“你说什么?”
雷真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随即便开始思索这句话的真伪。
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把夜夜束缚起来吗?
那又为什么、夜夜没有逃出来?
(……不,这确实有可能。)
毕竟白天在树林中相遇的时候,夜夜也没有受到任何束缚。
“唉,话说你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法术,绑住夜夜的心啦?”
“关于这一点,请您扪心自问如何?”
“————”
“或许您无法彻底活用她,就是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吗?”
就在这个瞬间,雷真总算理解了。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光是听到这句话,雷真就懂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想像得出来。
夜夜为什么会跟着那群人走?
为什么她不愿意回来?
辛格之所以会刻意输给伊吕里,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雷真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后,露出苦笑。
“你家的大小姐,虽然个性确实有点‘那个’……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她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啊。”
“请问您这是在讽刺吗?”
“不,我真心这么觉得。居然可以把夜夜——把别人的心支配到这种程度。”
这次跟夏露当时完全相反。对方并没有抓走人质,而是介入了存在于夜夜本身内心的缝隙里。
“夜夜并没有受到束缚,她是靠自己的意志离开我身边的。你之所以假装输给伊吕里,也是为了要操弄夜夜的心。也就是——”
抱着无处宣泄的怒气,雷真用力瞪向辛格。
“为了要让夜夜觉得自己能力不足,而伊吕里才是真正适合我的搭档啊。”
至今为止的战斗中,雷真总是被打得遍体鳞伤。
夜夜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情,也不断责备着自己、不断向雷真道歉。她总是会说:明明有夜夜跟着、明明夜夜就在身边……
其实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出白于我的弱小。
(夜夜……抱歉……!)
雷真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毅然地抬起头来。
“你回去吧,伊吕里。”
从雷真的背后,传来停止呼吸的气息。
“要是雪月花之中有两个人被抢走,我可是会被硝子小姐杀掉的。既然人家愿意放你一马,你就趁这机会回到地面上吧。”
“——可是!”
“你回去。谢谢你陪着我到这里来。”
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雷真,难过得皱起了眉头。接着,就像是要割舍留恋般用力转身,手脚敏捷地奔向通道出口。
辛格并没有追击,而是仿佛在评估价值般凝视着雷真,随后伸出手来说道:
“那么,我们走吧,Mr.赤羽。”
“好。”
雷真抓住辛格的手臂后,辛格便滑顺地在半空中滑行起来。他的飞行极为安定,即使在狭窄的通道上通过直角的弯道,雷真也丝毫感受不到什么惯性。
不久后,辛格飞入了大厅之中。
“这边请,Mr.赤羽。我这就去准备茶点。”
他粗暴地将雷真丢下后,冷漠地说道。
雷真被丢到水泥地板上,翻了一圈后站起身子。接着一边咳嗽、忍耐着肋骨传来的剧痛,一边环顾四周的状况。
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天花板非常高,大概有三层楼的高度。
墙壁上挂着绯红色的布廉,另外还装饰着画有狮子的骑士团旗帜。
另外,在大厅的中央则是……
“……还真是省得我麻烦了。本来还以为会有什么陷阱,没想到居然这么干脆就招待我到这里来啊。”
一张木制的圆桌旁﹒坐着一名少女。
雷真缓缓走向少女,辛格也不阻拦,而是飞出了大厅之外。
居然这么简单就让两个人独处了。
雷真看向圆桌﹒对着黑发的少女小声说道:
“……我找了你好久呢。”
少女的眼眸充满忧郁,仿佛这个世界就要面临灭亡似地。
漆黑的双眼映照着雷真的身影,一脸悲伤地注视着雷真的少女——
那样貌正是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