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总觉得,呼吸非常困难。
等到发现自己似乎是溺在水中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雷真的记忆在这里中断。剩下只记得一些片段的画面。
“雷真……雷真!”
不知道是谁的叫唤声。
着急地流着泪水的夜夜。
某人的背影奔驰在山路中——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雷真发现自己躺在棉被中。
天花板的木纹似曾见过。这里不是位于箱根的客栈,而是硝子的宅邸。
记忆渐渐鲜明起来。对了,我在箱根的深山中与夜夜战斗……
最后摔在岩石上,滚入沼泽为止都还记得。
就在雷真追溯着模糊的记忆时,纸门轻轻被拉开,夜夜走进房中。
“——硝子!雷真他!硝子!”
夜夜的声音让雷真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这疼痛的感觉,让他体会到自己还活在世上。接着战战兢兢地确认自己的身体,看来手脚都还接在身上的样子。
伴随一阵衣物的摩擦声响,硝子从走廊现身了。
“真是拿你这孩子没办法呢,小弟弟。竟然连出门办个事情都做不好。”
“实在惭愧……”
“你顽皮过了头呀,差一点就失去背骨了呢。”
“……不是‘折断’吗?”
“似乎是被尖锐的岩石勾到,一大块肉就这样被剥下来了。”
“呃……”
雷真脸上顿时失去血色,背部突然发出剧痛。
“唉呀,虽然我已经稍微帮你补足了啦。”
“补足……?补足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跟我的打赌吗?小弟弟的那条命是我的东西。我可不允许你再做这种乱来的事。明白的话,就好好静养身体。”
“……知道了,我会的。”
硝子留下严肃的话语、一脸微笑与栀子花的香味,离开了房间。
不久后,换成夜夜回来了。
她端着小小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土锅。
畏畏缩缩地跪坐下来,一声不吭,视线也不对上雷真。或许是觉得难以开口吧?
于是雷真只好自己搭话了:
“呦,是你把我背到这里来的吗?”
“……不,夜夜只有背到山脚而已。”
“这样啊,不好意思啦。多亏你,让我捡回一命了。”
突然,从夜夜的眼眶涌出泪水,让雷真慌张起来:
“等等……你是怎么啦?是我害的吗?”
“……没事的。夜夜只是松了一口气而已。”
就在这时,夜夜说过的话无意间闪过雷真的脑海。
‘人类……才不会理解夜夜的心情呢!’
她说得没错。现在的雷真,根本不理解夜夜的心情。
雷真认为自己已经有在为她着想了,也知道她讨厌自己。然而,雷真还是没有理解,或者说,根本没打算要理解。
在心中的某个角落,一直都把她看作是“人偶”——
看作是被人类使用的存在,而瞧不起她。
但是,夜夜是有心灵的。她会生气、会着急、会感到松一口气。
会哭泣、会愤怒、会讨厌某人、会对自己感到骄傲。
那样的她,究竟跟人类有何不同?
“抱歉了。”
“……咦?”
“对于把你说成‘我的人偶’这件事,我道歉。当然,在山上的那段约定,我也撤回。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拜托你。”
雷真忍受全身的剧痛,坐起身子,端正地坐在棉被上,对夜夜低下头:
“请你当我的搭档吧。”
“——搭档?”
“我这种货色想要当你的主人,确实还早十年。所以说,当‘搭档’。我希望以对等的关系,请你把力量借给我。”
“……不是应该你在底下吗?”
“暂时是那样没错。不过,我很快就会跟你并肩了——我发誓。”
雷真用充满诚意的眼神,凝视夜夜。
夜夜则是低下视线看着土锅,陷入沉思。
接着,轻轻摇头:
“……夜夜办不到。因为夜夜在对决中输了。就遵照约定,夜夜会当你的人偶,为你效劳。”
夜夜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轻蔑或带有恶意的态度。
她是认真决定要成为雷真的人偶。
“……搞什么?那不就是要成为我搭档的意思了吗?”
“才不是。夜夜再怎么说都是人偶。”
“是搭档。不要固执。”
“雷真才是呢!”
两人彼此瞪着对方——一瞬间后,同时喷笑出来。
“只要命还留着,夜夜就会一直保护你,无论遇到任何时候。”
“好,就拜托你啦,我的搭档。”
“不过,就算把身体让给你了,夜夜的心也不会给你的。”
“我没有叫你把身体让给我好吗!你当我是什么啊!”
夜夜对雷真的抗议充耳不问,将托盘推出来:
“夜夜做了稀饭。毕竟这次的事情夜夜也有责任……所以虽然心中不太愿意,不过就让夜夜喂你吃吧。来,请张开嘴巴。”
“哦哦,不好意思啦。”
夜夜拿起调羹,舀了一口粥,“呼呼”地吹气后,端到雷真的嘴前。
于是雷真听话地张开嘴巴,让夜夜以食。
“好吃吗?”
“好吃。”
“太好了。”
夜夜轻轻露出微笑。这是雷真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温柔的笑脸。
忽然,雷真想到一件恐怖的事情,而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应该、没有下毒吧?”
“太……太过分了!亏夜夜还那么诚心诚意为了你做的说!”
“抱、抱歉啦!可是这不能怪我吧?是你平时的行为不对吧!”
“雷真这个笨蛋!果然……果然人类还是……!”
“等……等等喔?我现在还有伤……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房子“砰砰嗙嗙”地震动起来,风铃“叮……”地发出清凉的声音。
某个人影从远处窥视着那片情景。
在隔着庭院的对面房间中,伊吕里露出险恶的表情,紧贴在一根柱子旁。
而在她的身后,硝子正把脚泡在水桶里,躺在侧廊上。慵懒的样子让人不禁联想到怠惰的猫。
“主人,请问夜夜她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变得那么热心照顾雷真大人?”
“唉呀,你在吃醋?毕竟你很喜欢夜夜嘛。”
“并并并不是那样的!我我我只是感到疑惑而已!”
“看来,下猛药有得到效果了呢。”
硝子“呵呵”笑了一下,翻身趴在地上,将烟草盒抓过来,躺着点燃烟管。伊吕里则是歪着头问道:
“下猛药,是吗?也就是说,主人做了什么小动作?”
“我只是给了一个契机而已,路是小弟弟自己开出来的。”
“而代价就是那身严重的伤势吗?”
“真是很笨拙的孩子呢。不过,搞不好那小弟弟其实很能理解事物的核心——也就是关键也不一定呢。”
“……关键,是吗?”
“如果是那孩子……”
硝子眯起双眼,看向遥远的天空。
“或许就能让花柳斋长久以来追求的东西,显现在这世上了呢。”
伊吕里疑惑地皱起眉头,无法理解主人所说的话。
不过,老实讲,她现在根本不在意那种事情。伊吕里再度露出险恶的表情,继续监视着雷真。
硝子则是微微笑,吸了一口烟管,吐出烟雾。
今年的第一声蝉鸣,从袅袅升起的紫烟上传了下来。
2
一阵强烈的抽搐后,雷真醒过来了。
对氧气的渴望,让他激烈咳嗽起来。
名副其实的复生。直到前一刻为止,他的呼吸还是停止的。
葛丽洁尔妲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正专心读著书。虽然从雷真的视觉角度来说非常危险,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
“你恢复意识啦?我还正在思考要把尸体丢到哪里去呢。”
“别……丢啊……这个浑蛋……!”
“开开玩笑罢了。你不是凭这点程度就会死的货色吧?”
万屁洁尔妲“呵”地笑了一下,看来她是在认同雷真的样子。雷真不禁露出不甘心的表情。被曾经称霸过夜会的大前辈这么一说,害他没有继续抱怨的打算了。
让呼吸稳定下来后,雷真总算坐起身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我又昏过去啦?师父大人,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你不明白?”
“……是阿里阿德涅之线?”
原来如此——之前在镇上中人偶使失去意识的,就是这一招啊。
但是,她是怎么办到的?把魔力灌入对手体内,为什么可以让对方窒息?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称为〈迷宫〉的魔王吗?”
“……不是因为个性扭曲的关系吗?”
“也就是说,你活得不耐烦了?”锵!
“不要当真啊!你好歹是个大人了吧!”
雷真大叫的同时,脑中的思路忽然接上了。
“阿里阿德涅——对了,是克诺索斯的迷宫……”
那是源自于希腊神话的故事。勇者忒修斯要前去击败弥诺陶洛斯的时候,一名女性授予他一个秘策,让他可以安全脱离迷宫。
那位女性的名字就叫阿里阿德涅。在迷宫中一边解开一团线一边前进,回程时便可以沿着线走出迷宫——她所传授的这个方法就被称为〈阿里阿德涅之线》,在现代则是拿来比喻解决困难问题的妙计。
“因为使用阿里阿德涅之线,所以叫〈迷宫〉的魔王……?”
是这么单纯的原因吗?就在雷真感到疑惑的瞬间,他的身体起了变化。
“——不能动了!”
手脚仿佛石化般无法动弹,就好像被绑住了一样。
是定身咒吗?在日本也有类似的技术,能力高超的法力僧很擅长使用,那是一种念力的应用手法,可以剥夺对方的自由。但——
还是不太一样。这并非从外侧压制身体——
(是从内侧受到操纵……!)
“我可以支配迷宫。当然,‘人体’这座迷宫也是一样,所以我也能办到这样的事情。”
下个瞬间,雷真的喉咙深处变得沉重,让呼吸停止了。
不能呼吸!没办法吸气!
跟刚才的状况一样。又要再度丧失意识——的前一刻,痛苦的感觉忽然消失。
身体恢复了自由。雷真一边咳嗽,一边抱着怨恨的心情瞪向葛丽洁尔妲。而葛丽洁尔妲则是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
“好棒的脸呀……~”
“闭嘴,这个变态!我招惹你了吗!”
“你已经亲身体验过两次,应该明白我做了什么吧?”
被她认真一问,雷真只好收起怒气,陷入沉思。
葛丽洁尔妲的〈线〉拥有强大的出力,可是并非念力。而且脖子并没有从外侧被压迫的感觉,也就是说……
“从内侧——对了,是魔力循环系统!”
“没错,我是将〈线〉送入你的体内,扰乱了你的魔力流动。”
魔力循环系统,就相当于在清国所说的〈气〉的流动。
魔力并不单纯只是施展魔术的燃料,而是人体生命活动的象征。无论东洋西洋,圣职者都会靠祈祷来锻练魔力。印度的修行者会靠呼吸法来提升魔力,而雷真在剑术道场所学的〈气息〉也是和这一样的东西。
人类拥有的魔力远比起其他动物要来得高,而魔术师在魔力的流动上又特别旺盛。魔力已经与身体融合,与生命活动成为密不可分的东西,因此只要阻碍魔力循环,进行操纵,就能让对手的生命活动面临危险……的意思吗?
就在理解个中原理的瞬间,雷真又再次对葛丽洁尔妲感到敬畏了。
理论上很简单,但实行起来绝不容易!
魔力的流动比血管还要细密,真的就宛如迷宫般复杂难解——雷真是这么听说的。而要感知那样的流动,并侵入其中、随自己的意思进行扰乱,一般的魔术师根本不可能办到。
这必须要拥有正确的人体知识、敏锐的感觉与纤细的操控技巧才行。
雷真不禁竖起全身寒毛——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强烈的疑问:
“这确实是很厉害的招式,不过又怎么了?”
“我打算接下来每天都对你使用这招。”
“为什么啦!住手啊!”
“你这家伙,应该不擅长坐着听讲吧?毕竟你一脸蠢样呀。”
“跟蠢样没关系啦!虽然我确实是不擅长啦!”
“你大部分的成绩都是靠着实际操演赚来的,我有说错吗?”
“……正如您所言。”
“对于你这样的家伙,用口头说明根本是浪费时间。所以说,我要用身体来教你。我要让你明白谁才是主人——不对,是疼痛的快乐——说错了,是〈线〉的本质。”
“你连错了两次啊!我看你其实只是乐在其中——呜!”
〈线〉再度袭身,让雷真又倒在地板上了。
3
后来,又经过了一个礼拜。自从葛丽洁尔妲‘扮女装’的那天晚上开始,雷真平常的无偿劳动又添加了过分的“虐待”要素在其中。
像是在端送料理的时候,或是将床单挂上晒衣架的瞬间,他总是会在最差劲的时间点上,遭遇到窒息现象。
如果让东西掉落的话会很麻烦,因此雷真只能拚命忍耐着。维持同样的姿势承受窒息的痛苦,直到葛丽洁尔妲甘心为止。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经过三天的折磨后,雷真已经变得即使在停止呼吸的状态下,也能稍微进行作业的程度了。
然而,疲劳依然确实地不断累积。这天,就在雷真跟小紫一起在进行晚餐后的收拾工作时,他忍耐了好几次的呵欠。
“你怎么啦~雷真?好像很想睡呢。”
穿着围裙洗盘子的小紫,一脸担心地靠近雷真。
“哦哦,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啊……”
“该不会是因为缺乏氧气,让脑细胞坏死了吧?”
“不要害我想像那么可怕的事情……”
“毕竟雷真的脑袋原本就已经够差了对吧~”
“不要连你也说我脑袋差啊!”
小紫“唧唧”地擦着碗盘,有点畏缩地问道:
“我说呀,这种像拷问一样的修行,雷真还要继续下去吗?”
“那当然。”
这可是魔王亲自指导的修行,怎么可以随便就放弃?
“真的吗?我虽然觉得葛丽洁尔妲小姐确实不是坏人……可是她在对雷真做那种事的时候,看起来好像非常闪耀,或者说是在兴奋呢。”
“这可是名闻天下的魔王大人做的事情,不会只是因为兴趣而已啦。而且,我也渐渐感到习惯了。大概是我的肺活量增加了吧?”
擦盘子的声音停了下来。小紫欲言又止地凝视着盘子上的光泽。
“你别担心啦。就算师父大人是个嗜虐狂的变态,但她不会毫无意义地欺负徒弟,然后乐在其中——或许也有这种可能啦,不过——呜!”
“你这家伙,好像在聊什么很愉快的事情嘛。”
葛丽洁尔妲露出火山即将爆发的表情,站在厨房的门口。
雷真并未反抗她,快手快脚地擦着盘子,有效率的动作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呼吸正被迫停止的人。小紫“哦~”地为他拍手。然而,过了三分钟后,雷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于是他放下盘子,痛苦地对葛丽洁尔妲合掌求饶。
“啊啊……那表情真棒呀……!”
葛丽洁尔妲的眼睛闪闪发着光芒。
到最后,等到她解除魔术时,已经是又经过三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你果然……只是乐在其中吧……!”
“才、才没有那种事……喔?”
“不要把视线避开!表现得太明白了吧!”
“可恶……真是不甘心的呢……我也想要被欺负的呢……!”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伊普西龙躲在门后用力咬着手帕,对雷真投以诅咒的眼神。
雷真则是装作没有察觉,继续说道:
“然后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今天的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你厨房的工作结束后,到我房间来。”
“到你房间?”
葛丽洁尔妲赶紧用手遮在胸前:
“我……我这不是什么奇怪的意思!不要做下流的想像!”
“我只是在想有什么事而已啦!你该不会是真的想让我窒息吧?”
“放心吧,我也不想在晚上做那种事……毕竟会影响到隔天呀。”
雷真不禁“啊”了一下。
没错,对葛丽洁尔妲来说,连续使用〈线〉会造成她的负担。
虽然她最近并没有使用到肉眼可见程度的血量,不过当然还是有造成消耗的。她这么做不可能只是为了要捉弄人而已。雷真不禁对心存质疑的自己感到羞耻起来,并点头答应了。
“啊,既然这样,雷真你可以先走喔~剩下的盘子我来擦就可以了。”
小紫说着,用屁股轻轻撞了一下雷真:
“毕竟打扰两位年轻人也不好意思呀!”
“绝对不是那种事情好吗!话说,你绝对不准对夜夜说那种话喔?”
“那就欠我一次啰!”
真是讨厌的人情债。季节明明是夏天,雷真却像冬天一样感到寒冷。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你就把工作交给花的少女去做吧。”
在葛丽洁尔妲的催促下,雷真离开了厨房。
一遍感受着背后传来伊普西龙的杀气,一边走向葛丽洁尔妲的房间。
在房间的桌上摆着西洋棋的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已经摆好位置了。
“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很久没人陪我对弈啦。”
“西洋将棋啊……我可没下过喔?”
“别担心,我会教你。”
“话说,让那家伙陪你下不就好了?”
伊普西龙正抓着葛丽洁尔妲的腰部,露出利齿威吓着雷真。该怎么说,真是个像小狗一样的家伙。
葛丽洁尔妲摸着伊普西龙的头说道:
“我教过她好几次了,可是她怎么也学不会棋子的走法呀。”
“呃,这样啊……还真是万害。”
“嘿嘿~你过奖的呢。”
葛丽洁尔妲简单教了一下棋子的走法后,就马上开始实际对战了。
雷真东想西想地下着棋,但最初的一局依然是手足无措地遭到惨败。
“你棋子丢得太多了,真是个无情的将军啊。”
葛丽洁尔妲取笑着雷真。被武斗派的她说成这样,让雷真感到极为不甘心。
不过,葛丽洁尔妲说得没错。如果用下将棋的感觉舍弃棋子的话,很快就会变得战力不足了。西洋棋跟将棋在棋子的摆法与角色上都有不同,雷真完全不懂开场的手续,因此在双方交战前,就已经在布局上输给对方了。
于是在进入第二局之前,葛丽洁尔姐教了雷真几项开场时常用的手法。
伊普西龙坐在地板上,靠着葛丽洁尔妲的大腿睡着了。葛丽洁尔妲则是用左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悠闲地移动棋子。
好一段时间,房间里只听得到棋子移动的声音。
就在棋局进入后盘的时候,葛丽洁尔妲开口说道:
“你对我的虐待,也变得可以承受相当长的时间了呀。”
“你自己也知道是虐待嘛!”
葛丽洁尔妲竖起手指,对雷真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大概是不想吵醒伊普西龙吧?面对她这意外的温柔态度,雷真也压低了声量:
“唉呀,毕竟我也渐渐看出你会对我出手的时机了啊。”
葛丽洁尔妲的嘴唇微微弯出曲线……被笑了?
“你的目标,是个叫‘马格努斯’的男人对吧?”
突然被刺到关键,让雷真不禁哑了一下。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可是魔王呀,多少会有些人脉的。我调查了一下你究竟是不是假冒的学生——哦哦,别担心,我也已经知道你有接受日本军援助的事情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把我赶走?你的秘术,日本军应该也很想要啊。”
“你有接到那样的命令吗?”
“……不,我并没有接到盗取你秘术的命令。”
“那就没关系了。”
“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个来路不明的东洋人喔?”
葛丽洁尔妲移动着棋盘上的棋子,平静地说道:
“我之所以会决定要训练你,是因为我听说你过去做过的事情了。”
“——那我就越听越不明白了。讲白点,那些全都是恶行吧?”
企图用武力夺取夜会的参加资格,闯进民间的自动人偶工坊大闹。要是没有金柏莉帮忙做后援的话,雷真早就因为破坏财产啦、伤害行为啦、成绩不良等等原因而被退学了。
“……现在那些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关马格努斯的事情。如果将马格努斯的才能假定为一百的话,你这家伙顶多只有二、三十而已吧。”
随着“喀”一声清脆的声音,葛丽洁尔妲推倒了雷真的棋子。
雷真努力松开无意间紧握起来的拳头,将手伸向棋子:
“看来我也不是什么完全没用的废物啊。照这计算,我只要再让实力加个一百,就能赢过他啦。”
“不,我指的是才能容量的问题。修练可以放你这个容器中装满水。幸运的是,你这个容器目前还是空的,有很多加水的余地。然而——”
“容器本身的大小无从改变……?”
“没错。只有这一点是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改辽的。这是天分。”
才能、天分、天赋——这些都是雷真讨厌的字眼。
大概是对陷入沉默的雷真感到担心了,葛丽洁尔妲难得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你不需要感到非哦。毕竟你拥有接近我的程度,想当魔王也不是痴人说梦。前提是如果没有马格努斯的话啦。”
“我有……接近你的程度……?”
“别、别误会了!我是指你与生俱来的资质,并且将〈线〉的存在纳入计算之后的事情。要是没有这些,你根本连我的脚趾头都不到呀!”
“啊、不,虽然那一点我也很惊讶啦——不过,马格努斯真的是那种程度的怪物吗?”
那家伙比眼前这个葛丽洁尔妲还拥有三倍以上的潜力?
“如果与他有关的事迹全都是真的话,就没错了——话说,那家伙也会使用〈线》是真的吗?”
“……是啊,我亲眼看过了。”
葛丽洁尔妲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大概是察觉到什么事情了。
“听说那家伙能够同时操纵六具自动人偶,而且每具自动人偶的战斗能力都相对于十具普通的自动人偶。这样看来,他会用〈线〉应该也是真的了吧。”
葛丽洁尔妲“喀”地推倒棋子,用手指捡起倒下的主教,放在手中把玩。
“学业成绩优秀,拥有广范围的魔术知识,贪婪学习着古今秘术,而且在人偶制作上也是个菁英。光轮战斗的话,我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但是马格努斯的才能,确实在我之上。”
真是谦逊的分析。雷真感觉自己似乎看到葛丽洁尔妲令人意外的一面了。
“他或许是靠着什么秘术或机巧提升了自己的能力也不一定。如果那家伙是这样的〈作弊者》,只要破解他的手法便行了。但是——”
葛丽洁尔姐用宛如在问“你能飞上天空吗?”一样的态度,对雷真间道:
“在夜会场上交战之前,你能看穿他的底细吗?”
那是不可能的。
雷真必须要等到最终战的“第九十九夜”才有办法观察马格努斯。假设马格努斯真的有使用什么密技,光靠一场战斗也没办法识破。
忽然,葛丽洁尔妲“唔……”了一声。
她环起双手,将脸凑近棋盘。雷真还以为她是在思考马格努斯的事情,但是错了。葛丽洁尔妲指着棋盘,怨恨地说道:
“喂,你这家伙,真的是第一次下西洋棋吗?我才刚教完你常用的手法,你就变得这么有模有样。资质好到让人惊讶呀。”
“喔……西洋棋我是第一次下啦,不过我经常在玩类似的游戏。在日本有一种叫‘将棋’的东西,我以前每天都会跟我师父“棋。简单讲就是去掉让棋子回到棋盘的规则对吧?将棋我就很拿手了。”
“什么?你给我早点说呀,这个卑鄙小人!”
“不,可是,西洋棋跟将棋可是差很多的喔?”
“闭嘴,这个卑鄙的男人……居然一直进攻我的弱点……蹂躏我……下流!”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讲法好吗!”
“可恶……居然会被一个初学者逼到这种地步——呀!”
葛丽洁尔妲抓起自己的骑士,推倒雷真的女王。
“呵……不过,终究只是个初学者呀。居然会舍弃自己的女王。”
“哦?你确定?你下了那一步,可就会被将军啰?”
“你说什么!”
因为骑士移位的关系,让国王面前变得薄弱了。雷真移动城堡,封锁了国王的退路。
因为葛丽洁尔妲布阵密集的关系﹒让国王没有逃跑的空间了。就算她现在将骑士叫回来,也挡不住雷真的骑士。这下就是“将军”的状态了。要是葛丽洁尔妲没办法在下一步反将雷真一军的话,她的国王就死了。
葛丽洁尔妲瞪着棋盘,拚命思考着反击的手法。雷真虽然觉得她认真拚命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不过要是说出口的话,应该会被杀掉吧?
“……呿,是我输啦!居然把女王拿来当弃子,简直不配做一名骑士呀!”
“毕竟我是个无情的将军啊。为了达成目的,就算是女王我也会舍弃的。”
雷真用刚才被说过的话反击葛丽洁尔妲,让她不甘心地染红了脸颊。
接着,葛丽洁尔妲忽然露出温和的笑容,指着棋盘:
“你看,我明明留下比较多的旗子,可是最后被将军的人却是我。虽然手头上的棋子多确实比较有利,但并不是棋子多的一方永远会胜利的。”
仿佛落在荒野上的甘霖般,这句话深深浸透雷真的心。
自动人偶较多的一方,魔术知识较多的一方,天赋较多的一方。
这些话都是形容哥哥。在任何事情上,哥哥总是比雷真优秀。
然而,就算是这样——
“你该不会是为了教我这个道理……?”
“不,我是真的输给你了。给我滚出去!”
葛丽洁尔妲鼓起脸颊,赶走雷真。
她虽然个性上有谦虚的地方,但终究是一名魔王。看来基本上是好胜心很强的。
“……我学到不少了。谢谢你啦,师父大人。”
雷真打从心底道谢后,离开了房间。
隔天,在晨雾还未散去前,雷真就起床了
漱洗换装完后,准备进行早晨的清扫工作。
就在雷真打算先扫除大门附近,而来到前院的时候,发现了葛丽洁尔妲的身影。
在坚固的城门下,她一个人站在信箱前。
侧脸看起来很严肃,手上拿着一封信。
“搞什么,师父大人。你今天早上又起得这么早啊?”
即使被雷真搭话,葛丽洁尔妲也不回应,而是不断凝视着手上的信。
她的表情僵硬,脸色似乎不太好。
“怎么啦?有信?”
“……我今天放你一天假。你现在立刻去把花的少女叫醒,两个人去镇上玩吧。”
“啥?搞什么啦,这么突然?就算你叫我这种时间出门——”
“少啰嗦,去就是了!不准回嘴!”
葛丽洁尔妲全身释放着杀气。雷真为了寻找原因,而环顾四周。从小山丘上一望而去,可以看到偏僻的群落,以及——
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带着自动人偶,正站在山丘下。
4
在葛丽洁尔妲强硬的命令下,雷真只好带着小紫走下山丘。
两人依照指示走下斜坡,因为只有一条路的关系,在山丘下便遇上那群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们了。
在那群人当中,有一名特别显眼的金发贵公子。宛如出鞘利剑般的魄力无从隐藏,正是第一天与葛丽洁尔妲战得不相上下的那名男子。
雷真假装没有察觉到那群人的杀气,走过他们身边。
就在进入小镇的时候,小紫快步走到雷真身边:
“感觉上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在这种时候跑到镇上玩,没关系吗?”
“怎么可能没关系?”
雷真踏着脚步走进小巷,躲到阴影处。接着马上凝聚魔力,送入小紫体内。小紫理解了雷真的用意,随即启动魔术回路〈八重霞>。
魔术立刻发挥效果,隐藏雷真与小紫的身影。虽然两人互相可以看到对方,但第三者已经无法掌握他们的身影了。
雷真谨慎地踏着步伐走出小巷,回到原本的路上。
接着躲在小镇郊外的简陋门后,观察远处穿西装的男子们。
他们并没有察觉到雷真与小紫,默不吭声地在原处待机。人数总共六名,自动人偶的数目也一样。仔细一看,另外还有五个人仿佛在包围山丘般散开在远处。
“要怎么做呢,雷真?”
“我想想,首先到警察局去——”
说到一半,雷真就发现这做法行不通了。
在后方的小镇中心附近,可以看见复数的人影。是身穿西装的男人与警察,双方正互相握着手,雷真脑中立刻响起警报。
(那群人,居然已经买通警察了……?)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办到的,不过这下应该把警察视为那群人的同伙会比较妥当。
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葛丽洁尔妲已经孤立无援了。
雷真隐藏自身气息,等待接近而来的西装男子们经过面前。男子与同伴们会合后,没过多久便展开了行动,成一列纵队爬上山丘。
此时,雷真也开始行动了。
他把小紫叫到身边,集中意识,将提高的魔力送入小紫体内。
面对与至今为止不同等级的魔力,小紫不禁感到惊讶,接着就陶醉起来:
“啊啊……好棒……这种感觉是第一次呢~”
“不要发出怪声!唉呀,既然夜夜不在也没关系啦。”
接受雷真的魔力后,小紫身体发出强烈的白光,表面出现一层薄膜。雷真在指尖集中魔力,轻轻碰了一下薄膜。
薄膜对魔力产生反应,改变了外形。雷真的手指触碰到小紫的手臂——可是却没有手感,完全感受不到一点魔力。
(魔力完全穿透了。这样一来,就算是遇上〈主动型〉的探测也……)
像蝙蝠的超音波感测一样,利用魔力反射探查周围——这就是〈主动型〉的知觉。现在回想起来,葛丽洁尔妲之前之所以能把小紫摔出去,恐怕就是利用〈线〉进行的主动探测吧?
不过,现在的小紫就算遇上主动知觉,也不会被发现。
这就是〈八重霞〉本来的能力——完全隐形。
“好棒呦,雷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有在念书啊。”
“啊……也就是说,雷真一直都在研究我的回路吗?”
“毕竟现在,你是我的搭档啊。”
小紫染红脸颊,开心地点点头。
“好,那么首先就来进行侦查吧。我留在这里防范增援,而你就——”
“去看看城堡里的情况对吧?”
“觉得危险就立刻回来喔。”
“我知道!交给我吧!”
小紫很有精神地挥挥手,快步爬上山丘。
接着两个小时,雷真不断默默等待着。
他压抑蠢动的心情,很有耐性地等待小紫回来。
如果能像芙蕾那样,与操控中的自动人偶共享知觉就好了。但是对夜夜办不到的事情,对小紫当然也无从着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太阳已经升到相当高的位置了。
突然,雷真有种被人抓住心脏的感觉。
“雷真——!”
不好的预感化为现实,雷真看到小紫铁青着脸跑下山丘。
于是雷真抱着可能被敌人发现的觉悟,全力冲上斜坡。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总之快点过来!伊普西龙会被杀掉的!”
小紫抓住雷真的手臂,用力拉扯。
没时间犹豫了。雷真与小紫从正面的城门冲入城堡内。
城门前虽然有西装男子在看守,不过两人毫不在意地通过对方身边。
小紫拉着雷真的手,冲入宅邸中,穿过走廊,往更深处前进。雷真一路经过黑衣人的身边,同时将他们的人数与位置记入脑中。
最后,小紫冲入了一间宽广的房间。那是过去做为礼拜堂的场所天花板相当高,墙壁上还留有宗教画的彩色玻璃。
两名西装男子守在入口旁,葛丽洁尔妲就站在房间深处,面前则是握着银剑的伊普西龙。此外——
那名金发男子,站在房间中央。
就像野兽能够察觉彼此的强弱般,金发男子让人无条件地感到恐怖。
雷真激励着畏怯的自己,让头脑冷静下来。必须先观察对方的状况才行。
(……他没有带自动人偶?)
忽然,金发男子的身影被火焰包覆了。
烈焰瞬间消失,接着在别的地点——伊普西龙的眼前燃烧起来。
火焰紧接着变回金发男子的外型……看来应该是利用火焰的瞬间移动。
金发男子掐住伊普西龙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抓了起来。
“————!”
葛丽洁尔妲似乎按耐不住地把手伸向长剑。
但是,却又克制下来了。她用左手压着自己的右手,并将脸别开。
“伊普西龙!”
小紫忍不住想要冲出去,但被雷真伸手制止。
现在还不清楚状况,而且葛丽洁尔妲不做抵抗的理由也很让人在意。
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太危险了。
对方还没有察觉雷真他们的存在,于是雷真让激动的心情镇定下来,观望情况。
金发男子用宛如鹰眼般的双眸,对葛丽洁尔妲瞥了一眼。
“Miss威斯顿,这就是你最后的自动人偶?”
“……没错。这栋宅邸里,已经没有其他自动人偶了。”
“就算我破坏了这东西,也是为了执行职务。这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我明白。”
洁尔妲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雷真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那样的表情。
“不过,你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就让我听听你的结论吧,Miss威斯顿。”
“……我……”
“主人……没有……那种必要……!”
被掐着脖子的伊普西龙,坚毅地说着:
“我不想……成为……主人的……负担的呢!”
葛丽洁尔妲表情痛苦地低下头。
她沉思了好一段时间。呼吸急促,绑起来的头发不断上下起伏。
最后,她仿佛是挤出声音般,小声说道:
“……抱歉了,伊普西龙。”
这就是她的回答。金发男子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么,我就要将这个人偶处分——”
不等他把话说完,雷真就一个箭步缩短距离,举脚踢向男子的手臂。
没有击中的感觉。在命中瞬间,男子的手臂立刻化为火焰,变得像气体一般,让雷真的脚穿了过去。
多亏如此,伊普西龙被解放开来,摔到地板上。
雷真的脚瞬间燃烧起来。是魔术火焰,雷真在地板上滚动着,扑灭了烈火。烫伤的疼痛与魔术干涉,让〈八重霞〉当场被解除了。
“你这家伙!这个笨徒弟!为什么要回来!”
葛丽洁尔姐发现雷真,大声叫了起来。
两名西装男子让自动人偶摆出架式——但金发男子却伸出手,制止了他们。
跟男子对上视线的瞬间,雷真全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
(这家伙……是怪物……!)
和马格努斯或校长都不同,这名男子的魔力极为冰冷。
雷真赶紧斥责感到胆怯的自己,让魂魄重新振作起来。
“……不好意思啦,我虽然不清楚你是谁,但那家伙可是我的朋友啊。”
“谁是你的朋友、的呢……这个臭徒弟!”
伊普西龙不断咳嗽着,对雷真骂了几句。
金发男子将视线从雷真身上移开,看向葛丽洁尔妲:
“……Miss威斯顿?”
“请等一下,雷克南大人!这蠢脸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他只是寄宿在这栋宅邸而已。况且,要是这家伙有了什么万一,你也会很麻烦吧?”
“区区一名学生行踪不明,只会在报纸上登个小新闻罢了。”
宛如寒冬之月般冰冷的视线,射向葛丽洁尔妲。
“你应该也明白吧?毕竟你是个聪明的魔王啊。”
“……我明白。”
葛丽洁尔妲站到雷真面前,用背部将他推到身后:
“退下,这个笨徒弟。到角落去给我乖乖站好。”
“喂,你在擅自说什么话?我要照我想做的去——”
就在雷真准备推开葛丽洁尔妲的瞬间,他的身体忽然无法动弹了。
“师父……大人……?”
葛丽洁尔妲的食指触碰到雷真的脖子。
〈线〉直接进入体内,轻易就让雷真的身体失去控制。
就在这时,金发男子——雷克南——走过雷真面前,接近伊普西龙。伊普西龙则是依然倒在地上。
一直保持沉默的小紫,忍不住露出哭丧的表情大叫起来:
“雷真!该怎么办?”
雷真不禁感到犹豫了。小紫的存在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是,要让小紫进行攻击根本是有勇无谋的行为。更何况就算雷真想发出指示﹒他现在也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小紫似乎做好觉悟,喉咙“咕”地响了一下。
“让……让我来!”
“不可以的呢,小紫。”
制止小紫鲁莽行动的,既不是雷真也不是葛丽洁尔妲,而是伊普西龙。
“我知道你在这里的呢。可是,请你什么事都不要做的呢。”
她明明没有看见,却对小紫说话了!
伊普西龙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抬起头。
在感到疑惑的雷克南眼前,她微微露出笑容:
“谢谢你的呢,小紫。不过,我们就此别过的呢。”
伊普西龙张开双手,毫不畏惧地瞪着对方,情绪激昂地大叫:
“来吧,随便你处置的呢!这个臭将军!”
“就这么办吧。”
雷克南不带一丝慈悲地,用右手贯穿了伊普西龙的胸口。
雷真忍不住暴怒起来,发出几乎要让肌肉撕裂的力气。然而葛丽洁尔妲的支配力丝毫没有缓减上让他的身体依旧动弹不得。
雷克南的手臂在伊普西龙体内化为火焰。
一瞬间的燃烧,让伊普西龙的胸口被开出一个大洞。
不论是护胸、软质素材还是内部骨骼,都完全被消灭了。
伊普西龙缓缓跪下,往前倒在地板上。
小紫发出泣不成声的尖叫……又或许,她其实是在叫着伊普西龙的名字。
在雷真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
“你这……家伙……!”
耳里传来轰然巨响,毛发直竖,肌肉不断收缩。身体的深处,从中心的地方源源不绝地涌出翻腾的魔力。
“什……你这笨徒弟……住手!”
雷真解开〈线〉的束缚,一步﹒再一步地逼近雷克南。
突然,从侧面传来一阵冲击。
被撞飞的雷真定眼一看,葛丽洁尔姐露出拚命的表情挥出了长剑。
看来他是被Stratocaster击中了。虽然长剑依然收在剑鞘中,不过还是让雷真吐出鲜血倒在地上,一路滚向墙边。
“……我叫你住手了,这个笨徒弟。”
葛丽洁尔妲转身背对雷真,平缓的语调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感谢你的协助,Miss威斯顿。这样一来,你就已经没有军备了。”
雷克南套上斗篷的帽子,平静地说着:
“明天我会再来造访。希望届时可以听到让人满意的答覆。”
说完后,他毫无感慨地带着西装男子们离去了。
直到他们的气息从宅邸消失为止,雷真都迟迟无法站起身子。
小紫踏着踉跄的步伐,赶到伊普西龙身边:
“雷真!雷真!快来救救她!快点……救救伊普西龙呀!”
“……没用了,花的少女。”
葛丽洁尔妲代替无法动弹的雷真,回答小紫:
“心脏被消灭,已经没救了。”
小紫发出啜泣的声音。雷真再也忍不下去,大声怒吼: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可以说出那种——”
叫到一半,雷真就住嘴了。
葛丽洁尔妲,在哭。
她脸上露出来的右眼流出了眼泪。想必藏在头发下的左眼也是一样。
看到葛丽洁尔妲的泪水,小紫似乎也明白了。
伊普西龙已经回天乏术——
已经丧命了。
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小紫趴在伊普西龙的尸体上,号啕大哭起来。
葛丽洁尔妲则是转身隐藏自己哭泣的脸,准备走出房间。
来到门口后,她又停下脚步,对雷真说道:
“……今晚就让你留下来过夜。但是,你明天就给我离开。不要再到我房间来了。我跟你之间的师徒游戏,也到此为止。”
“少跟我胡扯,至少告诉我理由再说。”
“啰嗦!给我滚!”
“我拒绝!你说过要收我做徒弟了,修行只做一半,却不告知理由就想把我逐出师门——这是身为师父该有的行为吗?”
“……随便你啦!”
葛丽洁尔妲脚步不稳地离开了。雷真只能咬牙切齿、转头看向房间中央。
伊普西龙变得动也不动。
小紫依然在哭泣着。
从彩色玻璃透进来的光,残酷而美丽地照耀着两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