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稍微回溯到傍晚时刻。在夜会开始之前——
洛基为了前往竞技场,而带着革鲁宾走出拉菲尔宿舍。
他沿着贯通学院南北的主街,往南边走着。就在经过中央餐厅门前时,忽然发现一名女学生,正露出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表情。
那人正是学生总代表——奥尔嘉·萨拉汀。她身上穿着执行部干部专用的白色礼服,全身散发出来的氛围相当奢华,甚至带有某种近乎威严的感觉。
「我等你好久了,<剑帝>洛基。」
<金色的奥尔嘉>脸上露出对每个人都很亲切的微笑。
洛基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与她会面。面对她散发出的气质,洛基不禁感到有些退缩。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能给我一些时间吗?」
「很抱歉,我现在正准备前往夜会。」
「那我们就边走边讲吧。是有关雷真·赤羽的事情。」
洛基的眉头顿时抽动了一下。
奥尔嘉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有趣,而微微眯起了双眼:
「你为什么不打算跟他战斗?」
话题一下子就切入核心了。
「学生们都说你跟他是『同伴』,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吧?至少你对他就抱有敌意,不——或许应该说是胆怯吧?」
(胆怯……?)
如果是以往的洛基,或许这时就会感到很不开心。
然而现在,他已经能够从容地在内心对奥尔嘉说的话一笑置之了。
「我希望这么说不会惹到你,不过,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认同雷真的实力,认为他将会是阻碍你前进的强敌才对。那么,你为什么不把他击败呢?」
「这种事不用你来管。」
「就让我猜猜看吧。是因为你希望能一对一打赢他吧?」
「——那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你会被他反咬一口,因此需要姊姊来帮你的忙对吧?」
「……哼,随便你去讲。」
「这样下去好吗?或许你认为自己是在利用他,但他随着战斗次数的增加,实力会变得越来越强,进步的速度甚至快过你呀。」
洛基忽然停下脚步,露出冷笑反击:
「你怂恿我也是没用的。我才想问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们对打?」
「不吃挑衅这一套……吗?还真是棘手呀。」
奥尔嘉轻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我的办公桌就设在执行部,因此会被要求顾虑各种事情,立场上很辛苦呢。要是你跟雷真继续合作下去,夜会不就会变得很无趣了吗?」
「哼,原来是指赌局啊。有钱人家还真是悠哉得可以。」
「伦敦的赌盘经营者最近这阵子可是相当忙碌。毕竟之后要卖出的赌票,必须在赔率上做出大幅度的修正才行。」
奥尔嘉拨起她蜂蜜色的金发,似乎决定放弃地转身回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希望你能跟雷真战斗啦——不过我也不会勉强你,毕竟友情是很珍贵的。我就祝你今晚的比赛也能顺利吧。」
「等一下!你竟然说我跟那家伙是朋友?我们可是——」
这次换成奥尔嘉对洛基说的话充耳不闻,挥挥手离开了。
她优雅的举止甚至让洛基感到火大。在斑黄的路树下离去的背影,宛如一幅优美的画作。
洛基狠狠瞪着远去的奥尔嘉,不断忍耐心中涌起的焦躁感。
革鲁宾则是用它那像光点一样的眼睛,感到好奇地凝视着自己的主人。
2
雷真蹑手蹑脚走上楼梯,带安里进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室内装渍依然老旧,不过多亏夜夜勤奋打扫,看起来相当整洁。
而那个夜夜现在正在一楼的大厅打电话给硝子。来到房间里的只有雷真、安里、西格蒙特与小小的夏露而已。
雷真重新振作精神,转身面对安里:
「好啦,你跟我说明一下吧。这真的是夏露吗?」
他说着,伸手指向安里手上的东西。像老鼠大小的夏露一脸不开心地环起手臂,瞪着雷真。
「应该不是什么做得很像夏露的迷你自动人偶,或是幻术之类的吧?」
「才不是呢,这个无礼之徒!喔喔原来如此,你的眼睛一定是脱窗了对吧?像起司一样开洞了对吧?」
身体变小的夏露,声音也变得小而尖锐。不过只要把耳朵凑近一点,还是稍微可以听懂她说的话。感觉就像幼鸟在鸣叫一样。
安里一脸不知所措地低头看向姊姊小到不行的头:
「这确实就是姊姊大人……西格蒙特说它有看到姊姊大人缩小的瞬间。」
「那也就是说……什么?这是魔术吗?」
雷真转头看向西格蒙特。于是西格蒙特轻轻点了一下头:
「用消去法来判断,应该就是了。如果不是魔术,也没办法做到这种事吧?」
「既然是魔术,那么用其他魔术施加在她身上,不是就能解除掉了吗?」
这是反过来利用魔活性不协调原理的点子。然而,夏露却摇了摇头:
「我早就试过了啦。但还是没有办法。我的魔力变得非常不安定,无法顺利施展魔术……而安里的魔术又没有效果。」
「那就交给我吧。我用我新学会的招式,把大量的魔力灌到你的身体去。」
「等等,雷真。不要靠外行人的想法胡乱尝试。」
西格蒙特飞到雷真的肩膀上,用谨慎的声音制止了他:
「从效果的强度上判断,这应该不是单纯的现代魔术,而是比较类似仪式魔术。」
「仪式……你是说古早以前的?」
「在未理解施术原理的情况下,用别的魔术覆盖上去太危险了。如果魔术跟魔术可以互相抵消的话还好,要是没弄好,搞不好会对夏露的身体造成反作用啊。」
「……反作用的意思是?」
「例如说……效果会成为<永久>状态——之类的。魔术效果会被固定化,让现在的这个状况变成<自然>状态。」
「那不就会变得没办法恢复原状了吗!」
「这只是可能性的问题。古老的魔术就是带有这样的危险性。」
这样的风险实在太大了。雷真只好放弃用蛮力解决的方式。
安里一脸担心地凝视着姊姊。夏露虽然一如往常维持坚强的表情,不过还是看得出她微微在发抖。
「总之我们先到执行部去吧。这搞不好是夜会参赛者的妨害行为啊。」
「不可以!」
夏露立刻反对:
「学院中对我感到痛恨的人很多呀。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会让他们对你做什么的啦。」
「不要讲得那么简单!而且……这……这样很糗……呀。」
原来如此。夏露的自尊心比别人还要高出一倍,她总是自称为一流的魔术师,想必不希望让人知道她如此轻易就被施加了魔术吧?
「那就到医务室去吧。首先让医生诊断——」
「我绝对不要!」
夏露表现出比刚才还要坚决的抵抗。面对她如此让人意外的强硬态度,安里与雷真都不禁吓呆了。
「我绝对不要让克鲁尔医生诊断我!那个变态!」
「呃……不过那医生的实力很强喔?」
「雷真啊,夏露在说的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夏露她在刚入学不久的时候,就狠狠踢过那个医生的胯下啊。」
这么说来,以前克鲁尔在看到夏露的时候,双脚就内八起来了。
「所以绝对不可以给那医生看!谁知道他会假借诊断的名义,对我做什么事!」
「喂喂喂,这样根本就讨论不下去啦。夜会执行部不行,医务室也不行。」
「所以说,我们要自己解决呀!」
「太乱来了吧……」
就在雷真感到头大的时候,房门「喀」一声发出声响,夜夜走了进来。
「哟,夜夜。硝子小姐怎么说?」
「是。硝子说,那恐怕是<诅咒>或(黑魔术)之类的东西。」
「跟西格蒙特的结论一样啊。然后呢?」
「她说,『诅咒不是我的专长』……」
「……我想也是。」
在机巧魔术的体系建构起来之前——中世纪以前的魔术充满了谜团。雷真也听说过,当中有不少秘术已经失传了。东西洋的魔术形式相差甚远,不找专家解决是不行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安里,这时畏畏缩缩地开口说道:
「那个……请问让金柏莉老师看看怎么样呢?」
「是啊,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了。」
「我不要!我可不想再继续欠金柏莉老师人情了!」
夏露依然提出反对,雷真终于火大起来了:
「不要太任性啦!你以为我们是为了谁在伤脑筋啊!」
「什么嘛!这点程度的帮忙,不是理所当然吗!你可是把我的防御……」
「防御……什么?」
「没、没没没事啦!这个变态——」
忽然,「碰碰碰」地传来粗鲁的敲门声,让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喂,雷真!你从哪才开始到底在吵什么!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把女孩子带到宿舍里来了吧!』
看来是被舍监怀疑了。雷真赶紧对门外回应:
「抱歉!只是夜夜又像平常那样发飙而已啦!」
夜夜顿时受到沉重的打击,泪水涌上眼眶:
「太过分了,雷真……居然把夜夜利用在这种事情上……」啜泣。
「啊,抱歉!呃,不过你想想看,就是因为你平常的举动——」
「雷真这个笨蛋……呜!呜……!」
「过分的男人。真是个差劲的变态狂,女性公敌。」
「是你害我的好吗!」
『喂!雷真!』
「没事没事!」
就这样,事态毫无进展地迎接了黎明——
3
「夏露啊,该起来啦。」
床铺摇晃着,让夏露睁开了眼睛。
她以为是床铺的东西,原来是西格蒙特的身体。西格蒙特是为了不要让夏露小小的身体着凉,而贴着她睡觉的。
「总觉得根本没睡到呢……」
就在夏露「呼啊~」地打着呵欠的时候,雷真巨大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嘿,夏露。我还在担心你醒不过来哩。」
刚起床的脸——而且还是正在打呵欠的瞬间——居然被他看到了。
再加上夏露现在半裸着身体,只有围着一条手帕,连内衣都没穿。
她顿时变得满脸通红,劈头就骂了起来:
「变态!差劲的变态!竟然偷袭刚起床的淑女,简直太差劲了!」
「说得还真过分啊。话说,这里可是我的房间好吗?」
雷真笑着带过夏露的臭骂。西格蒙特则是代替夏露对雷真道歉:
「抱歉了,雷真。夏露她没有睡好,心情很差啊。」
「喔喔,原来如此。毕竟在那样的状态下,应该会感到很不安吧?」
「不,是因为在你的房间睡觉,对她来说刺激过度了——」
「闭闭闭嘴,西格蒙特!不要在那边说奇怪的妄想啦!」
夏露爬到西格蒙特背上,用力抓着它的翅膀。西格蒙特不禁感到愉快地笑了一下。
忽然,夏露察觉到雷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你……你在看什么啦……」
「只围着一条手帕也太可怜了,没衣服可以让你穿吗?」
「你、你原来是用那么猥亵的眼光在看我吗?不准看!这个变态!」
「并不猥亵好吗!话说,你之前还不是只穿着泳衣到处走动!」
「雷真~~~~你竟然想拿夏绿蒂小姐玩换衣游戏~~~~~~!」
愤怒的夜夜这时插嘴进来:
「雷真的洋娃娃明明就是夜夜!请你也帮夜夜换衣服呀—来!」
「不要脱!你自己换啦!」
雷真把半裸的夜夜推了回去,转头对夏露说道:
「总之,我们今天就过去金柏莉老师那里吧。午休时间——最晚第五节课下课就过去,你没意见吧?」
「知……知道了啦。」
夏露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回应。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金柏莉老师一定会帮我们想出什么办法的。」
「……说得也是。」
「雷真看着夏绿蒂小姐的眼神……好下流……好色……」
平静下来的气氛,又被夜夜的一句话给破坏了。
「不要胡说八道!什么色不色的,她现在这样子,我根本什么事都不能做吧!」
「可以的!像是用棉花棒戳着玩!或是让她全裸然后握住!」
「啥?全裸……我还可以理解,但握住……是要握什么啊?」
「或是让夏绿蒂小姐说出『讨厌啦……雷真、好难受……』之类的话~~~~~~」
「给我等一下!你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然后……就把她弄得湿湿黏黏又糊糊的……雷真~~~~!」
夏露想像起那样的情景,脸上忍不住喷出火来:
「你、你这个差劲的大变态!简直脑袋不正常嘛!」
「是你们不正常好吗!你们根本就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像了好吗!」
雷真用力搔着头,烦恼了好一段时间。
最后他终于累了,露出一脸顿悟的表情:
「……够了。总之我去拿些食物过来。」
「啊,让夜夜去吧!以免雷真拿蜂蜜过来!」
「……为什么不能拿蜂蜜?」
「把蜂蜜淋在夏绿蒂小姐身上,然后舔来舔去什么的,未免想得太甜蜜了!」
「我不会做那种事啦!还有,那种双关语一点都不高明好吗!」
西格蒙特站起身子,张开翅膀,飞到窗缘上:
「那我就过去安里那边了。我想她现在一定很担心吧。」
「等一下!你要丢下我吗!」
「你就留在雷真这里。那样比较安全。」
话才说完,西格蒙特就双脚一蹬,飞向窗外了。
看到西格蒙特离开身边,夏露立刻变得不安起来。
「……什么嘛,那个笨蛋!禽兽!冷血动物!不是人!」
「别这样啦。你就乖乖留下来跟我一起看家吧。」
雷真安抚着夏露的情绪。被他这么一说,夏露顿时觉得这样也不坏。接着她又赶紧用力摇头,准备一如往常地臭骂雷真一顿……
可是,骂人的话却涌不上喉咙。
总觉得莫名有种丢脸的感觉,让夏露红着脸,把头别开了。
4
雷真、夜夜与夏露最后决定一起在房间里用餐。
夏露对进餐的行为感到极为困难。首先,根本没有符合她尺寸的餐具。更重要的是,跟夏露的身体比起来,食物实在是太巨大了。
夏露用她的小手,从宛如高山的黑面包上剥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怎么样?吃得下去吗?」
「……好苦。」
「苦?这么说来,会提供这种黑面包的,好像也只有这间破宿舍而已吧。」
「我不是在讲那个……唉呦,真是的。蜂蜜!拿蜂蜜给我啦!」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大小姐——」
就在雷真站起身子的时候,一只瓶子忽然从旁边被递了出来。
「搞什么啊,夜夜。原来你有拿啊?」
「……夜夜想说夏绿蒂小姐身体这么小,应该会很难吞咽。」
夜夜撇开脸,小声嘀咕。虽然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不过心里其实还是很为夏露着想。雷真不禁感到高兴,而说出了他平常不会说的话:
「真温柔啊。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雷真……~」
夜夜顿时感到怦然心动,双颊泛红。因为太过激动的关系,结果就把装蜂蜜的瓶子捏破了。幸好,瓶子的碎片并没有伤到任何人,不过——黏腻的蜂蜜就这样被泼到盘子上。
而在盘子中央,夏露正整个人趴在黑面包上。蜂蜜让她的脚一滑当场摔倒,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让她不管是头发还是肌肤,全身上下都变得黏答答了。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沉默。接着,回过神来的夜夜捣着嘴巴叫道:
「雷真……你果然是想要对夏绿蒂小姐舔舔……!」
「捏破瓶子的人是你吧!」
「可是陷害夜夜捏破瓶子的人是雷真呀!夜夜就觉得奇怪,雷真怎么会对夜夜说那种甜言蜜语……!」
正当两人还在斗嘴时,盘子上的夏露忽然全身颤抖起来。
「夏露……呃、那个、我帮你洗干净吧?」
「别开玩笑了,这个变态!我自己洗啦!」
夏露生气得举起双手……却又无力地放下,瘫坐在盘子上。看来她已经超越了愤怒的极限,甚至反而感到悲伤起来了。如果是平常的她,这种时候应该会大叫『不准看!变态!』之类的话才对——
「等等……喂,别哭啊。」
「可是……我这样子、也太丢脸了呀……!」
被人称为<暴龙>而备受畏惧的夏露,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无力了。
雷真将脸凑近夏露,尽量温柔地说道:
「我看这样吧,我们现在就过去金柏莉老师那里,好吗?」
夏露并未反驳,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虚弱的样子甚至让人感到同情。
于是雷真像是抱住小鸟般,用双手轻轻捧起夏露的身体,走出房间。
带着一脸愧疚的夜夜离开宿舍,来到理学部的校舍。
雷真直接走到金柏莉位于最上层的研究室,敲一敲门,便听到『进来』的回应声。
看来金柏莉在研究室里的样子,还真是早起。或者她有可能是在研究室通宵工作吧?不过不管如何,金柏莉脸上都看不出疲惫的神色,表情一如往常。
「你还真早到啊,老师。」
「我也是会遇上难以入眠的夜晚呀。例如说,有什么新玩具要送达的前一天。」
「——有什么东西要送来了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别在意。你也是个会让我感到愉快的玩具呀。」
「雷真……你居然是金柏莉老师的玩具……!」
「喂,夜夜!你在做什么莫名其妙的误会啦!」
「然后呢?你今早又被卷入什么有趣的事件中啦?」
雷真默默地将双手伸了出来。
看到坐在雷真手上的少女,就连金柏莉也忍不住瞪大眼睛了。
于是她戴起平常那副银框眼镜,把脸凑近夏露。
「你是怎么啦,夏绿蒂?跟昨天比起来,还真是变小了很多呢?」
夏露没有回应,而是不断啜泣着。
「看来她变得相当虚弱。而且竟然全身上下都是蜂蜜,你该不会是想舔——」
「不对啦!不要连你也做出莫名其妙的误解好吗!」
「唔……看来首先要脱光,直接观察一下身体才行。男生给我出去。」
雷真被赶出了研究室,只好暂时来到楼层的角落。
坐在休息处的沙发上,眺望窗外的风景。
真是个安静的早晨。太阳的光芒,小鸟的呜叫,都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变化。
忽然,雷真脑中响起了昨晚夏露说到一半的话。
(防御……什么啊?)
你可是把我的防御——
「防御……是防御印啊!」
就是夏露送给雷真的银色项坠、上面刻有符纹的护身符。
这么说来,在暑假的时候——夏露曾经因为那个东西的事情而跟雷真吵过架。
也就是说,夏露其实是在讲『你可是把我的防御印搞丢了』。
「夏露那家伙,原来还在记恨那件事啊……」
「请问姊姊大人怎么了吗?」
从楼梯的方向传来声音。仔细一看,安里正从阶梯下走上来。她身上穿着一套围裙洋装,手上抱着一个大大的洗衣篮。
「早安,雷真先生。」
「喔,一大清早就在洗衣服啊?你还真是勤奋。」
安里感到开心地害臊起来,接着又一脸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那个……请问姊姊大人她?」
「现在金柏莉老师正在帮她诊断。」
「太好了——啊,不过,那请问姊姊大人又是在记恨什么呢?」
「我之前把她送给我的护身符搞丢啦,或者应该说弄坏了。」
「护身符?」
「就是她在夜会开幕前送给我的,一个上面刻有符纹的项坠护身符。」
安里顿时脸色大变,微微发青:
「请问那是银色的……刻有六芒星的项坠吗……?」
「你知道?」
「那东西……是伊丽莎祖母大人的遗物呀。」
「——」
「祖母大人对符纹文字的造诣很深,也搜藏了很多相关的东西。她也有送给我一枚刻有符纹的指环。」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夏露是买来的……因为那东西看起来很新啊。」
就连夏露当时的语气,听起来也像是她买来的。
不过——照夏露的个性,她不可能会对雷真说那是『遗物』吧?
而外观之所以看起来还很新,想必是因为她一直都很珍惜保存的关系。
雷真不禁陷入沉默。或许是顾虑到他的心情,安里什么话也没再说,就走上楼梯去了。大概是要到屋顶上去晒衣服吧?
(原来是祖母的遗物啊……那她当然会生气了……)
看来还是要跟夏露道个歉才行。可是,旧话重提感觉也很尴尬。就在雷真懊恼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走廊的方向传来了夜夜的声音:
「雷真,金柏莉老师在叫你喔。」
于是雷真站起身子,抱着沉重的心情回研究室去了。
5
雷真打开房门,便看到西格蒙特已经来了。
它就在房间深处的桌上,跟夏露坐在一起。夏露已经脱掉了那条弄脏的手帕,取而代之地用缎带绕在身上,充当衣服。雷真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我就是礼物呦~』这样愚蠢的台词,顿时有股冲动想把自己掐死。
房间的主人——金柏莉就坐在桌前,摊开一本似乎是医学书的厚重书籍,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沉思着。
「怎么样,老师?有找到解咒的方法了吗?」
金柏莉轻轻转动椅子,用冷静的声音回答:
「首先,我告诉你诊断的结果吧。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一种<诅咒>。」
<诅咒>虽然是属于魔术的一种分类,但它的定义与区分却相当模糊。
「另外也有人会称之为赋予魔法(Enchant)或是限制魔法(Bind),多半是指在机巧魔术以前的黑魔术。效果的持续时间长到不像话,但相对地,需要极为复杂的手续与各式各样的材料。」
「……那个在我老家也有,就是把稻草人当作是诅咒的对象,然后用钉子敲打。」
「那是典型的(类感)型诅咒。」
「不过,女士啊。」
西格蒙特提出了疑问:
「要把诅咒施加在夏露这样水准的魔术师身上,并不容易。毕竟贝琉一族的人都有经过灵力上的强化,而且夏露在平时也都处于防御状态下啊。」
「想必对方是个相当强的高手吧?另外,值得惊讶的不只是对方的实力而已。所谓的诅咒虽然效果强大,但在使用上也有风险——对吧,夏绿蒂?」
金柏莉的口气就像是在讲课一样。夏露虽然惊讶了一下,不过还是清楚回答:
「会有诅咒反弹……之类的。」
「没错。诅咒的原动力是来自于施术者的怨念……而正因为施术者与咒术本身的连结性很强烈,所以要是遭到对手防御的话,效果就会反弹到施术者身上。当诅咒没有发挥效果的时候也是一样。换言之,敌人是抱着相当大的觉悟在施咒的。」
雷真不禁有一种被刀刃抵在脖子上的错觉,当场全身僵硬起来。
他原本仅止于猜测的想法,现在已经转为确信了。
不会顾虑自己的风险,而喜欢使用效果强大的手段——在雷真心中就有想到一个这样的人物。
夏露表现出不安的情绪,不过还是用很清楚的语气问道:
「那么,老师,请问我是被施加了怎么样的诅咒呢?」
「从明显的症状——也就是身体构成物质的整体缩小来判断,应该就是(尼伯龙根的诅咒)或是它的亚种不会错了。这种咒术的起源是流传于德国乡间的一种强力诅咒,可以将敌人变成小妖精呀。」
小妖精。听到这个不熟悉的辞汇,夜夜不禁歪了一下头:
「请问是童话里会登场的……守护财宝的坏心眼爷爷吗?」
「那样的刻板印象应该就是拿来形容受到诅咒的敌方部族。这种咒术让人感到棘手的地方就是靠微弱的怨念即能发动,并且能够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另外,咒术与肉体的亲和性非常高——直至现代为止,都还没有确立解咒的方法。童话中虽然有听过青蛙或白鸟会变回王子,但是小妖精变回人类的例子就不太普遍了吧?」
「等一下!那也就是说,没有解除诅咒的方法了吗?」
雷真慌张地对金柏莉问道。而金柏莉则是依旧一脸严肃地回答:
「不,是有方法,而且是非常简单的方法。」
「别吓人啊。那就快点告诉我们吧。」
「就是去叫施咒者本人告诉你们解除诅咒的咒语。」
「——」
「<强制解咒>的行为就像是不拿钥匙而想撬开保险柜一样,有可能会伤到保险柜,或是让装在里面的东西报废。不过,只要有钥匙在手,就不需要担心这样的事了。」
雷真顿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如果那样做的话,就等于是对敌人屈服了……
金柏莉转头看向夏露,对她进行确认:
「夏绿蒂,你有想到什么可能的人物吗?」
「……没有。或者应该说……太多了。」
「你之前有感受过什么敌意或不对劲的感觉吗?有触碰过那样的物体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
夏露沉下脸,用双手抱着头。她的情绪已经变得极度不安了。
看到夏露如此教人同情的样子,雷真的良心不断受到苛责。
干脆就把事情全盘托出吧?
……不,爱丽丝会允许我这么做吗?
金柏莉用手托着脸颊,叹着气说道:
「这下没辙了。若是至少知道感染途径的话,就能找出犯人的线索了呀。」
「……什么感染?又不是什么流行病。」
「<接触禁忌>(Untouchable)——触碰到污秽就必定会引起灾厄。这是诅咒的基本原则呀,这个蠢货。」
金柏莉一脸无奈地卷起报纸,敲了雷真的头一下:
「既然是想要对夏绿蒂这种等级的魔术师施加诅咒,利用接触感染是最确实的手段。」
「……女士啊,你可以调查看看我的身体吗?或许我就是感染的媒介也不一定。」
西格蒙特语气苦涩地小声说道。夏露惊讶得当场跳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呀?你怎么可能会是诅咒的媒介——」
「是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昨晚在发生变异之前,你不是抱着我的身体吗?如果推测当时我已经感染到诅咒的话,就说得通了。」
「可是,是谁做的?为什么……?」
「……我不清楚。不过,在回到房间之前,我确实有感受到某种像瘴气的东西。」
金柏莉凝视着西格蒙特,点点头。
「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果能够对自动人偶动手脚的话,就能让对象早期接触了。而且禁忌人偶可以离开自己的主人行动——是算准了单独行动的时机吗?」
她说着,用力站起身子:
「我这就来调查。<倒数第二名>,你怎么打算?」
「我……去找找有可能的人物。」
「这样啊。你要乱来没关系,但是可别做出有勇无谋的行为呀。」
「知道了。夜夜……抱歉,就拜托你留在这里保护夏露了。」
「啊……是。」
夜夜虽然感到奇怪,但并没有追问雷真,而乖乖服从了。
就在雷真准备走出房间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倒数第二名>,我先跟你说清楚,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诅咒完全发挥效果之前,顶多只有三天的时间而已。」
雷真的背脊感到一阵寒气。虽然心中已经猜到答案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
「……三天过后,会怎么样?」
「永远没办法再恢复原状。」
不出所料的回答。
雷真忍不住紧咬着牙根,飞奔出金柏莉的研究室。
6
雷真快步赶到狮鹫女子宿舍。
但很可惜地,奥尔嘉早已出门上课了。
人越是在着急的时候,事情就会越不顺利。雷真四处奔走,都找不到奥尔嘉的身影,只好在路上找了一名高年级生,问出奥尔嘉选修的课程。然而当他赶到教室,却发现今天停课。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午休时间,雷真决定到学生总代表的办公室,但奥尔嘉却刚好在他到访前就已经离开。东奔西跑间,下午的课程便开始了。
就这样,时间来到下午四点多——雷真第五次造访办公室,才总算见到了奥尔嘉。
在大讲堂的三楼,执行部专用的楼层中,雷真一听到厚重的门板后传来『请进』的声音时,就当场破门而入:
「爱丽丝!」
「你要叫我奥尔嘉啦。」
有着奥尔嘉面容的爱丽丝坐在椅子上,露出苦笑。
就在雷真用力踏着步伐进到房间时,女仆外表的辛格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他进来吧,辛格。」
被爱丽丝这么一说,辛格只好不甘不愿地让开身体。于是雷真踏响脚步声来到办公桌前,「碰!」地敲了一下桌面:
「……是你干的好事吗?」
「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就是夏露的事情啊!」
「如果我承认呢?」
「快解除诅咒!现在马上!」
「我才不要。」
「那我就靠蛮力逼你解开!」
「那是不可能的。」
「……你想试试看我的觉悟吗?」
「你才想试试看我的觉悟吗?」
两人的视线交错,爆出火花。
但是,现在杀手锏是握在爱丽丝手上。要是她动了一个念头——当场自杀的话,夏露就会无法得救。
雷真心中察觉到这一点,而变得什么也不能做了。
爱丽丝看穿雷真的心情,于是嘲弄似的说道:
「好啦,这下你头痛了吧?解除的咒语只有我知道而已。虽然你应该非常痛恨我,但要是你杀了我,夏绿蒂就无法得救啦。」
「……住嘴。」
「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雷真压抑住涌上心头的愤怒,双手放到桌面上,对爱丽丝磕头:
「拜托你,解除夏露的诅咒吧。」
「那你跟我的婚约呢?」
「……我答应你。」
爱丽丝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雷真不禁疑惑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而偷偷抬起头来——
却发现爱丽丝竟然用相当冰冷的视线睥睨着雷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我会解除对夏绿蒂的诅咒。不过,那要等到我把我的事情办完。」
「什——不是现在立刻吗!」
「只有钓饵被吃走的话,钓鱼就算失败啦。」
「我会遵守约定!」
「少骗人。像你这样不守约定的男人——除了你之外,我就只知道一个人。唉呀,你别担心。我的事情只要两天就可以办完了。你们那边有协会的看门狗跟着吧?诅咒的效果应该可以延迟好一段时间才对。」
看来什么事情都被她看穿了。
「随你的便!但是,如果夏露有了什么万一……我可是会杀了你……!」
雷真从正面狠狠瞪着爱丽丝。
刹那间,从爱丽丝苍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隐约透露出某种心痛的感情。
或许那只是错觉罢了。爱丽丝忽然「啪!」地甩了雷真一个耳光:
「如果你想拯救夏绿蒂,就不要惹我不高兴喔,雷真?」
她脸上露出嗜虐的笑容,缓缓站起身子。
「首先,就来证明一下你的忠诚吧。」
说着,爱丽丝便来到雷真的身旁,轻轻伸出手。
就在雷真搞不懂意义而不知所措的时候,这次她换成用手背甩了雷真的脸颊下:
「给我跪下来,亲吻我的手。」
看来反抗也没有意义,甚至有可能会得到反效果。
于是雷真只好原地跪下,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吻了一下爱丽丝的手背。
「很懂事嘛。那么接下来就换成亲这边吧?」
爱丽丝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这下雷真忍不住犹豫起来了。
「哦?不愿意吗?那就换成舔我的大腿——」
「大小姐,请您适可而止吧。」
听到辛格忽然用严肃的语气提出劝戒,爱丽丝感到不满地啧了一声,回到办公桌后。
得救了。没想到居然会被辛格救了一把。
「接下来的事情就等下次再说吧。应该快到夜会的时间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雷真离开了。
雷真紧紧握起拳头,却什么事也不能做,只好起身。
「对了对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情可不准对任何人说喔——不管是那个在饲养你的主人,还是你的搭档,都不准泄漏。知道了吗?」
「……我知道。」
「你可别忘了,你是奥尔嘉的婚约者——是我的东西呀。」
这下也只能点头回应了。雷真抱着黯淡的心情,离开了办公室。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校园内四处徘徊。也不知道究竟走过了哪些地方,当他回过种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理学部的校舍附近了。
在室外灯光的照耀下,一名黑发的少女站在那里。
「雷真!」
是夜夜。她发现雷真的身影后,快步赶过来:
「请问你是到哪里去了?忽然那么急着跑出去——啊!难道是昨天那只狐狸精的地方……明明夏绿蒂小姐现在遇上了这么严重的事情……!」
虽然被她说中了,但雷真却连找理由辩解的余力都没有。
「抱歉。今晚的夜会,可以拜托你吗?」
「那是当然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雷真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呢。」
「没事啦。走吧。」
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夜夜,但雷真没有办法向她说明情况。
他只能带着一脸担心的夜夜,走向做为夜会会场的竞技场。
在通往竞技场的小路上,可以看到走回学院的学生们热闹地交谈着。
看来今晚的夜会已经分出胜负了。应该是洛基或芙蕾打赢的吧?
雷真抵达交战场一看,便发现洛基与革鲁宾站在舞台上。周围并没有看到芙蕾的身影,自动人偶的残骸正被搬送到舞台外。
「瞧你一脸没出息的样子。」
洛基瞥了雷真一眼,冷淡地说道。
刺痛皮肤的气魄阵阵传来。他就跟昨天一样,全身散发着杀气。
「搞什么?已经解决掉啦?芙蕾她怎么——」
就在雷真把脚步踏进交战场的瞬间——
革鲁宾忽然「轰!」地喷出炙热的火焰,飞了起来。
它在半空中变身为一把巨剑,挥向夜夜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雷真推开了夜夜的身体,同时跳起来闪避攻击。
他不禁抱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看向洛基。而夜夜似乎也抱着同样的心境,睁大了眼睛,交互看着洛基与雷真。
面对这出乎众人预料之外的事态,空荡荡的观众席上顿时骚动起来。
洛基刚才那一击是认真的。要是没躲开的话,夜夜现在就脑袋搬家了。
「怎么?有什么好惊讶的?」
洛基用冰冷至极的声音说道:
「我跟你本来就是<手套持有者>,是为了争夺唯一的<魔王>宝座而厮杀的存在啊。迟早会面临这种命运的。」
这种事情,雷真也很清楚。
但是,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还是会想着,或许可以跟洛基顺利相处——
会想着,或许可以成为伙伴,一同战斗下去。
「我们彼此是敌人——因此。」
洛基的肩膀上,释放出甚至用肉眼就可以清楚看到的青白色魔力。
「我决定今晚要击败你这家伙。」
伴随着一阵轰响,革鲁宾又再度攻击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