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完魔女提出的声明,姊姊芙蕾当场贫血发作了。
而洛基自己也是一样,完全没有保持平静的自信。
安里甚至变得像只小老鼠,可怜地全身发抖着。
时限是日落——如果到时候还没办法解决事件,所有教授都要殉职了。
学生们纷纷动摇起来。在一片骚动的仓库中,忽然传出嘹亮的声音:
「我有个想法,愿意听听看吗?」
那声量决不算大,然而学生们却立刻闭上嘴巴,转头望去。
说话的是一名褐色肌肤的青年——〈三千世界天子〉(Avatar)阿斯拉。他身旁围绕着平常那些同伴们,坐在房间深处的桌椅上。
黑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洛基,看来他刚才那句话是对着洛基说的。
「说来听听。」
「谢谢。绝对王权是利用特殊的魔力波干扰夏娃的心脏——我是这么判断的。」
「没错,我也那么认为。」
「而那波动是纯粹的魔力,换言之,就是魔素(Mana)的传播吧?」
洛基「啊」了一声,立刻理解阿斯拉的意思。
「声音——是利用〈歌声〉做为媒介?」
「嗯,我也是那样认为。」
两个人同时将视线望向加姆犬,于是芙蕾似乎也察觉到了。
靠芙蕾现在的实力,应该有阻碍声音传播、消除魔术影响的可能性。
「我们一直有个先入为主的想法。因为过去见识到整座机巧都市都被支配的情境——而认为敌人的魔术是绝对的,认为它可以对超广范围造成影响。然而,这次的敌人又是如何?现在我们的自动人偶有受到支配吗?」
学生们纷纷看向自己的人偶——确实,现在没有受到支配。
效果比上一次微弱。难道只要声音没有传达到,就无法发挥效果吗?
「但要那样说的话,加姆犬也是一样的意思吧?」
索涅奇卡用扇子掩着嘴巴,露出怀疑的眼神:
「只要敌人的绝对王权存在,就没办法制造出无声的领域呀。」
「然而,只要能够让绝对王权稍微中断一瞬间的话,又会如何?如果老鹰再度鸣叫的时候,它的声音无法传播到任何地方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芙蕾的魔术及时发动的话——
芙蕾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不过立刻抱住拉比的脖子,笃定地回应:
「呜,我可以办到。要单纯比声音的话,这些孩子们的共鸣一定可以赢。」
既然如此,那就是突破的机会了!
索涅奇卡收起扇子,陷入沉思,用手指拨弄着她的秀发。
「但是,要如何让那只老鹰闭嘴?用火药爆炸声的话……不只是敌人,连加姆的声音也会被掩盖的。用长射程攻击魔术的话,很有可能会被解除……」
「用枪狙击怎么样?有没有人能办到的?」
阿斯拉询问众人,但却没有人举手回应。
「那太勉强了。若是可以用魔术提升精密度跟射程的话还没话说……何况威力根本不够呀。如果是大炮的话,还比较有可能让它闭嘴啦。」
「那样机会就只有一次了。要是没射中,敌人就会查出大炮的所在地,然后用融合爆炸攻击过来。不会让我们发射第二发的。」
索涅奇卡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三具机械式哥雷姆,凛然地说道:
「那么,让我的耶梦加得从大门飞过去,直接用身体冲撞怎么样?」
学生们忍不住惊讶起来。那些机械人偶拥有那么长距离的移动能力吗?
「这样就跟炮弹不同,在途中可以对轨道进行修正。我就漂亮地击中敌人给大家看吧。」
「修正?你该不会……想要骑在人偶上,跟着飞过去吧?」
「那当然了。只要用手接触、直接进行操控,应该还有办法控制人偶才对。」
然而,如果想要产生足以让老鹰闭嘴的冲击力道,就需要相当快的速度。
阿斯拉漆黑的双眼蒙上一层阴影,开口确认:
「……你应该知道那有多危险吧,索涅奇卡?」
「我打从出生之后,就从不知危险是何物。不过——」
索涅奇卡宛如孤高绽放的蔷薇般,露出艳丽而凛然的微笑。
「我心常在战场。这世上不存在没有危险的人生呀。」
「让我来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从洛基的口中说出来的。
芙蕾赶紧抓住洛基的手臂,安里也忍不住坐起身子。
但洛基却轻轻摆脱姊姊的手,毫不犹豫地说道:
「〈女帝〉的人偶在速度上让人不安。这计划需要绝对不会被对方回避的速度吧?」
索涅奇卡打量似的看着洛基,不过大概是认为他说得有理,而默默退下去了。洛基原本还以为她是个傲慢的麻烦女人,但看来实际上个性相当老实的样子。
阿斯拉也点点头后,再度环视学生们。
「我们需要有人进行扰乱、侦查与突击的任务。有没有其他人愿意出手帮忙?」
——没有人自愿举手。学生们纷纷别开视线,保持沉默。
虽然大家都没说出口,但隐约可以看出他们心中都想着:有什么必要冒那么大的危险?军队跟警察都已经来到附近,教授们各个都是高手,而且监察官雷克南也在学院中。只要乖乖受他们保护,事件迟早会获得解决的吧——?
「学院现在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中。」
平静却又震撼人心的声音响起,让学生们忍不住抬起头来。
「学院的自治正受到威胁。两百年来的传统,搞不好就要结束在今日了。」
是阿斯拉最擅长的演说。明明没有讲稿,却可以滔滔不绝地说着。
「或许我们只要躲在这里发抖,雷克南先生迟早会解决问题吧。然而,那样代表什么意义?我们很清楚,那就是学院生的败北啊。」
「说得没错。」有人开口附和着——大概是阿斯拉的同志吧?
「我们大家无论是祖国、思想还是将来要走的路都不一样。但此刻皆是同甘共苦四年的同伴。未来身为学院毕业的魔术师,大家难道要在母校面临危机的时候袖手旁观,让今日成为不堪回首的过去吗?难道要一辈了羞愧于自己的无力,背负背叛者的烙印吗?」
煽动的话语,渐渐点燃听众们心中的热情。
「为了让今日此刻成为辉煌的记忆,大家一起站起来吧!」
洛基清楚看到,学生们的脸上在短短一瞬间,闪过某种滚烫的感情。
一名看起来个性软弱的男学生起身,鼓起勇气说道:
「呃,我的人偶……其实是禁忌人偶。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有办法自律行动才对。」
以这句话做为开端,仓库中此起彼落地发出其他的声音:
「我在工学部研究的是探查装置,应该可以在侦查中派上用场。」
「我在理学部研究魔法防御,或许可以帮上什么忙。」
「如果要构筑魔法阵的话,就交给我吧。教授每天都会要我做呀!」
「我有耐打的哥雷姆,突击时的肉盾任务就交给我吧!」
学生们一人接着一人地站出来,最后所有人都出声响应了。
看到那片情景,连洛基都不禁哑口无言。阿斯拉既没有提出什么利益,也没有拿出什么强力的秘密武器。光用一张嘴就促使大家携手合作了。
论魔术技巧或学业,甚至是一对一的战斗,洛基虽然都自认不会输给对方。但是——
(论身为将领的资质,我根本是望尘莫及啊。)
索涅奇卡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用扇子遮掩的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容。芙蕾这时忽然慌慌张张地在胸前紧握起拳头:
「洛基也有、洛基自己的优点呀……!」
「别瞎操心啦,这个笨老姊。」
洛基「啪」地轻轻弹一下芙蕾的额头,笑了出来。
「现在就暂时听从阿斯拉的指示吧。毕竟学院如果毁了,我们的目的也无法达成啦。」
姊姊开心地点点头,在她周围的加姆犬也一起摇着尾巴。
洛基接着转头看向阿斯拉,像在调侃他刚才的演说似的说道:
「那就快点编组小队,拟定作战吧。要是我们迟了,可就要留下难堪的回忆啦。」
大概是没想到那位〈剑帝〉竟然会开玩笑吧?学生们纷纷瞪大眼睛,然后哄堂大笑。
随后,大家以四年级生为中心,赶紧进行战力确认与编组。在顿时充满活力的仓库中,唯独安里一个人露出极为黯淡的表情,缩在墙角边。
2
西格蒙特「嗖」地一声,飞回雷真一行人藏身的废墟中。
雷真举起手告知自己的位置后,开口慰劳:
「呦,辛苦你啦。查出〈绝对王权〉的位置了吗?」
「不,我并没有发现,不过学生们似乎已经掌握到了。」
「学生?是指洛基跟芙蕾吗?」
「更多人。那应该是全校性的行动。」
西格蒙特简短地报告它侦查的结果。学生们藏身在〈大门〉周边,似乎在进行什么有组织性的行动。
「他们拿出很多机械人偶——很明显是在准备反击。换句话说,他们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让绝对王权失去效果的策略。」
原来如此,确实是很符合逻辑的推论。在感到钦佩的雷真背后,葛丽洁尔妲起身。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开始行动吧。由我来当先锋。」
她的态度轻松得就像是要去散步一样。三姊妹与夏露都不禁困惑地面面相觑。于是雷真代替她们,提出心中的疑惑:
「不是等到学生们开始行动会比较好吗?」
「我的行动可以让他们做起事来比较轻松。毕竟学生们的目标是绝对王权,那么魔女当然就——」
「会去保护绝对王权……?」
「虽然没办法断定啦。我们不清楚她会优先考虑人质还是绝对王权,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准备工作。所以我要去大闹一番,让魔女无法离开讲堂。」
减少敌人的选择,迫使对方配合我方的行动——这是西洋棋的思考方式。
夏露把手放在胸口上,奋勇宣告:
「威斯顿老师!我也要跟你去!我绝对要跟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要你一个人休息啦。」
「喂,等等。夏露没办法使用魔术吧?你还要带她去吗?」
「你们的傻劲可是传承自你们的师父呀,没错吧?」
雷真与夏露互看一眼后,露出温和的微笑。
雷真内心不禁感到一股暖意。然而,葛丽洁尔妲却马上又思考了一下……
「不,应该要说我的傻劲是笨徒弟传染的吧?尤其是一号徒弟。」
「为什么是我的责任啦!」
「女士,你说得真妙。其实夏露的鲁莽个性也是被他感染的……」
「为什么连西格蒙特都这样?难道我的愚蠢是什么传染病吗!」
毕竟雷真也有自觉,没办法强硬反驳。而且现在更重要的是其他的问题。
雷真转头看向三姊妹,确认我方的战力。
雪月花齐聚一堂的样子相当壮观。夏露当然也有西格蒙特。可是——
「我说,师父大人啊,你还是带雪月花当中的谁一起过去……」
「你要为我担心,还真是笑死人。等你当上魔王之后再说吧。」
「可是,你没有带自动人偶,有办法把人质平安救出来吗?」
「原来你不是在担心我呀……!给我站好别动!」
「我也有在担心你啦!成熟一点行不行!」
雷真推开指向自己的剑,接着说出内心的疑虑:
「在讲堂中应该会发生战斗吧?要是正面冲进去,人质应该会不妙……对吧?」
「我可是魔王。只要我拼死去做,没有不可能的事。」
也就是说——她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的意思了。
「谢谢。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什——你这家伙,不要在这种时候对我求婚呀!呃……我会害羞的。」
「我没有说到求婚好吗!」
「雷真~~~~说什么结婚,又用那种甜言蜜语玩弄女人心~~~~!」
「夜夜,我拜托你,照字面意思理解我说的话啊。」
「既然雷真想反驳,那就对夜夜也求婚吧!这样夜夜就会相信了!」
「你还真是不放弃啊!根本丝毫没有相信我的打算吧!」
「真是的~都挑姊姊大人,太不公平了啦~雷真,我也要抱抱♡」
小紫用身体磨蹭着雷真。结果伊吕里一脸无奈地唠叨起来:
「给我住手,小紫。接下来就要战斗了,不要让雷真大人困扰。」
「啊~伊吕里姊姊也想要抱抱呢~」
「请请请不要误会了,雷真大人。那种事情,就算我心中在想也不会说出口的!」
「姊姊大人……你果然在想那种事……!」
夜夜的额头顿时冒出青筋。看着那三姊妹的互动,葛丽洁尔妲与夏露同时喷笑出来。
「那我们就出发吧。被抢走的东西,就要抢回来!」
同伴们对雷真点头回应后,各自冲了出去。
太阳即将下山。被暮色笼罩的学院,寂静得教人毛骨悚然。雷真任凭寒风吹刮脸颊,带着伊吕里与小紫,奔向一片昏暗之中。
在途中与葛丽洁尔妲跟夏露分头后,再度前往通向地底的入口。
夜夜一边奔跑,一边靠到雷真身边,神情紧张地询问:
「请问我们有办法顺利拖住雷克南阁下吗……?」
「我们不是要拖住他,而是要打倒焚烧的魔王。」
夜夜惊讶得跳了一下。
「可是!雷真刚才说过,目的是要拖住对方呀!」
「要是我说要打倒他,绝对会被阻止的。但是,如果不打倒他,就没办法拯救火垂啊。」
「为什么雷真要做到那种地步……而且,要是打倒了魔王——最糟的状况下,搞不好会被赶出学院呀!」
「不会。那只老狐狸绝对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为什么你可以那么笃定?」
「能够打倒魔王的学生,他绝对会想留在自己身边吧?」
「————!」
那实在是宛如恶魔的想法。不过,如果是那个男人,确实……
而且,在拉赛福的身边,也有雷真值得信赖的同伴。
(你应该会帮我想办法吧,爱丽丝?)
因此,现在只要考虑火垂的事情就好了。
雷真再次提振自己的精神,带着三姊妹一路冲向愚者圣堂。
3
(真是教人难以忍受啊。自己的天真、愚蠢、衰老,竟血淋淋地被人摆在自己眼前。)
拉赛福露出自嘲的表情,舒展了一下开始酸痛的腰部。
在一旁是他的心腹珀西瓦尔。背后则是各学部的教授们。
每个人都被严密拘束着,光是要动个身子都感到辛苦。
现场监视着他们的有十一个人。结社的魔术师们全都瞪大眼睛看着。
其中一个人就是阿斯特丽德。拉赛福最后能够依靠的雷蒙盖顿已被人拿出去,不知去向。也就是说,他已经束手无策了。正常来想的话。
明明在这样的状况之中,拉赛福却忍不住涌出笑意。珀西瓦尔见到他那样子,便开口说道:
「太不正经了。有什么好笑的?」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名闻魔术界的权威们,竟都落得如此下场。」
「你也是其中之一啊……我好像没见到马格努斯的身影。」
「那样就好。他正守着〈神之御子〉(Güneş)啊。」
「……难道你事先就准备好了?」
「那只是一种预感而已。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闹剧就是了。」
「日本军似乎偷走了要石。就这么给他们没关系吗?」
「年轻人的努力必须要有所回报。那点奖赏是应该的。」
「你似乎非常中意那个小子啊。」
珀西瓦尔笑出声音。接着,他仙人眉下锐利的眼睛闪出光芒。
「——话说,之前的那场〈星象〉,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我们认为自己阻止了流星雨,然而,流星确实还是坠落了。今日的事情会不会就是后续——神性机巧的创世纪开幕?」
「唔,你是说如果预见中的『御座』不是比喻魔王,而是这个国家的王座……是吗?」
「那么一来,就可以解释成狂王子的身旁有神性机巧了。」
那只疯狗——黑太子艾德蒙的身边,有神性机巧吗?
「不,还没有。照我的直觉,神性机巧尚未出现。」
「既然是你的直觉,那我就没话说了。」
「我的直觉再怎么样也比不上教父啊。教父的预见是绝对的命运——因此连因果循环也能扭曲。这些事情全都是有必要的,是通往真理的其中一个阶段。」
「虽然我们现在是连自己的屁股都碰不到啊。在这种状况下,你打算怎么做?」
「——据说代达罗斯袭击机巧都市的时候,叛逆的王子曾经说过:所谓的坏人,就是生来在遭遇坏状况的时候运气特别好。在上天做出裁决的那一天来临之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活下去。这样。」
「哦——我们也是一群坏人吧?」
「没错。所以你看,我们的运气来啦。」
讲堂的门这时打开,一名银发的少女被带了进来。
她的双手被封魔手铐铐在身后,机械义肢凄惨地暴露出来。
阿斯特丽德瞥了一下拉赛福,样子看起来非常愉快。拉赛福则是努力隐藏自己的表情,装出毫不关心的样子。
「噢,爱丽丝,过来这边,陪我这婆婆聊聊天吧?」
「承蒙您的招待,金蔷薇大人。要聊聊恋爱八卦吗?」
「那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我记得,好像叫辛格吧?那小子到哪儿去了?」
「受不了,那真的是个没用的执事呢。竟然丢下主人逃跑了。」
阿斯特丽德露出微笑,用尖锐的指甲抚摸爱丽丝的脸颊。
「……我说,爱丽丝,你应该很珍惜这漂亮的脸蛋吧?老实说出来会比较好喔?」
「是吗?我倒是认为闭上嘴巴会比较好呢。」
魔女咧嘴一笑——用力把爱丽丝拉倒。
双手被绑的爱丽丝连护身倒法都做不到,就这么滚倒在地上,硬生生地撞了好几下脸颊。
黑斗篷的魔术师取出匕首,抵在爱丽丝脸上。
「请问要逼她说出来吗?」
「……不,没用的。她就算被拷打也不会招认。」
阿斯特丽德的眼神中霎时失去感情。
直觉真是敏锐。看来魔女的第六感察觉到什么事情了。
魔女接着环顾讲堂。魔术师们正在地板上书写咒语,构筑转移魔术的通道。那是为了在苹果爆炸之前,连同人质一起返回大本营所做的准备。
魔女看向手中的苹果。已经有三分之二都成熟了。
距离爆炸所剩的时间不多。魔女的胜利无可动摇……应该。
然而,她还是忽然转身,走向讲堂的出口。
「阿斯特丽德大人?您去哪里?」
「我有点在意罗蕾莱。跟我来吧,〈完美之兽〉。」
魔女带着狮子,走出讲堂。谨慎的态度教人惊叹——可是现在却适得其反了。
就在拉赛福憋着笑容的时候,爱丽丝被推倒在他身边。
好一段时间,这对父女沉默地对望着。
最后,拉赛福稍微清了一下喉咙,开口说道:
「你为什么会被抓?乖乖待在讲堂外不就好了。」
「辜负的你的期望,还真是抱歉呢。我只是想说要挽回一下无能的父亲捅出的娄子呀。」
拉赛福不禁对爱丽丝的回应感到惊讶。她竟然对这位父亲用对等的态度说话!
连珀西瓦尔与不清楚内情的教授们,也都错愕地看着爱丽丝。
「你还真是大意失荆州呢,竟然被那样五花大绑,简直就像一叠旧报纸一样。堂堂爱德华·拉赛福,在落得这种下场之前都没准备好什么对策吗?」
拉赛福不禁苦笑一下。这话还真是戳到痛处。
「我确实是太大意了。诸位教授,这全都是我的责任啊。」
见到他老实认错,教授们纷纷停住了呼吸。
「我应该早一点察觉到皇室的变化才对。我太先入为主,认为流星坠落只不过是为了攻击学院而已。因此造成了这样的丑态。真的是,非常抱歉。」
拉赛福非常干脆地低头道歉,让爱丽丝有点慌张起来:
「所谓的『策略』本来就是不能被察觉出来的,敌人做得很好。这只不过是爸爸事前准备不周而已——」
「抱歉了,爱丽丝。」
那是对讽刺的一种回敬。爱丽丝顿时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开闭着嘴巴。
「一直以来,都让你受苦了。」
爱丽丝的血色忽然好转,眼眸下的脸颊被染成一片淡桃色。
接着,她忍不住喷笑出来。看起来相当愉快,就像是解开了心中的芥蒂。
「真不像你呢,爸爸。如果你当那是最后的台词,也未免太笨拙了。面对这种程度的对手,你该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吧?」
「怎么可能?我早已打定主意,最后要死在艾莉西亚的坟前。我要在她坟前奉上神性机巧,得意地述说自己的功绩。像个老头子一样滔滔不绝地夸耀自己的丰功伟业啊。」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老糊涂了呢。」
「呵……你也变得很油嘴滑舌啦。」
「我可是爱德华·拉赛福的女儿,不只嘴巴厉害,也很擅长阴谋诡计。魔术的才华更是充分——虽然很可惜的是,学院里到处都是更优秀的家伙呀。」
拉赛福立刻理解了话中隐藏的意义。爱丽丝果然是有什么计策,才会到这里来。
父女俩的策略,加上年轻人携手合作——这状况距离『走投无路』还差得远。
「这就是年轻啊,拉赛福。」
珀西瓦尔小声呢喃。在他深陷的双眼中,绽放出感到有趣的光彩。
「老人家就是太过依赖算计了。敌人不一定到最后都会实行最好的手段啊。」
「你说得对。像现在,他们就放任爱丽丝的入侵了。」
敌人太大意了。他们以为只要夺走魔具,就能封锁爱丽丝的魔术。然而,这女孩的〈虚像〉是藏在体内,区区封魔道具是无法阻碍她的。
珀西瓦尔仰头看向天花板,露出复杂的表情。
「看来我们有可能脱逃出去了。但是,要解开绳子很难,也没有武器。」
「那么,首先就来准备自动人偶吧。」
「什么——?」
「雷蒙盖顿确实是被抢走了。不过,在被人持有的瞬间无法察觉的程度下,预先抽出一、两个传说——你认为这种事情我会办不到吗?」
拉赛福咧嘴一笑。珀西瓦尔理解其中的意思后,也跟着笑了出来。
「你这男人,从以前就是这样老奸巨猾啊!」
拉赛福故意让拘束器陷入手臂中,用渗出的鲜血在地板上书写文字。
是召唤用的魔法阵。自动人偶通过地底,静静地接近过来。
「结社的家伙还真是待客不周啊!连个下午茶都没有吗!」
「就是说啊!至少要端盘英国松饼来吧!」
远处的教授很有默契地引开监视人员的注意。
珀西瓦尔将视线从拉赛福身上移开,只用声音问道:
「是雷蒙盖顿七十二章之一,第八公爵巴巴妥司是吗?」
「那是擅长〈捉迷藏〉的恶魔,我要让他去找出雷蒙盖顿。」
「就算抢回来了,又要什么时机出手?」
「等到学院引以为傲的无法之徒强袭这里的时候。」
「——你认为会来吗?」
「一定会。」
「让我听听看你如此断言的根据吧。」
拉赛福扬起嘴角上的胡须,眯眼瞧着女儿说道:
「我的直觉。」
4
在大讲堂两百多公尺前,葛丽洁尔妲停下了脚步。
她躲在半毁的医学部校舍中,探查附近状况。在讲堂周围有结社的人在进行巡逻,若是继续接近,恐怕会被对方察觉。
「来,老师,我们上吧!」
夏露一脸凛然地说道。看来她很有干劲的样子。但葛丽洁尔妲却叹了一口气:
「白痴,横冲直撞只会自取灭亡呀。」
「什——虽然是那样没错,可是这话从老师你口中说出来,总觉得让我很不能接受……」
「既没有守护精灵,又只能勉强发射魔剑。你那副德行是要怎么战斗?」
「呃——可是既然这样,请问你又为什么会把我带来呀!」
「冷静点。你的出场时机不是现在。」
夏露疑惑地歪了一下小脑袋。那动作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相当惹人怜爱。
「仔细听好我接下来说的话。等我冲进去后,学生们应该就会有所行动了。刚才也说过,他们首先会攻击的目标是那只老鹰——绝对王权的发生源头。只要进行得顺利,老鹰就会闭上嘴巴,你的魔剑也可以恢复原本的威力了。」
夏露紧闭嘴唇,露出严肃的表情。葛丽洁尔妲点点头后,接着说道:
「只要我成功冲进去,解放了教授们,魔女肯定会逃跑。」
「逃跑……利用那个转移魔术?」
「没错。那跟普通的空间转移原理不同,就算是拉赛福,没有事前准备的话应该也没办法掌握她出现的位置。不过,我认为魔女要逃亡的话——一定会在途中经过某个场所。」
看来葛丽洁尔妲已经猜出魔女的想法了。
她告诉夏露那个『场所』后,再三叮咛:
「正确的位置就透过学生们的行动去推测。你可别松懈了,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等到魔女被诱饵钓上钩的时候,就是你出场的机会了。使出全力用魔剑解决掉魔女吧。」
夏露对葛丽洁尔妲点头回应,然而西格蒙特却用慎重的声音插嘴说道:
「要是我跟夏露到那地方去,你身边就真的没有自动人偶了。你该不会是打算光靠那几把剑,就跟魔女战斗吧?」
「没错。」
再也没有比这句回应更适合用『斩钉截铁』来形容的台词了。
夏露傻眼得连话都说不出口,西格蒙特则是劝戒似的说道:
「雷真刚才说得没错,你应该至少借一名雪月花过来才对吧?你太小看魔女了。在保护那样大量人质的同时,你是不可能打倒魔女的。」
它那对蕴含深邃智慧的双眼,似乎因为回想起过去可恨的经验,而变得黯淡下来。
「赛特的魔女是结社的大干部——在多位蔷薇之中,是最危险、最好战的人物。在战斗经验上极为丰富啊。」
「毕竟她明明是秘密结社的干部,世人却知道她的名字呀。战斗上的经验相差太多了。跟她比起来,我就算被称为小姑娘也无可厚非。」
「既然这样——」
「但是,龙呀,你也同样太小看所谓的『魔王』了。」
葛丽洁尔妲将三把剑一一拔出剑鞘,接着说道:
「上百名在世界各地被称为神童的人物,每四年一次,在这所学院中争霸——这就是夜会。对多数的人来说,那是人生唯一一次的机会。能够获得魔王宝座的人,并不一定是实力优秀的人。」
有人因为无法发挥本来的实力,在些微的失误中落败。
也有人因为身体状况不佳、家庭的因素或国家之间的纠纷而离开舞台。
「魔术师不会谄媚神明,然而——神明却深爱着魔王呀。」
在被那股气势压倒的夏露面前,葛丽洁尔妲全身爆出魔力。
接着快步疾驰,瞬间远离夏露与西格蒙特。
葛丽洁尔妲的背后冒出红烟。过去就已经出神入化的出力与精密度,在前所未有的精神集中之下,提升到了另一个境界。
这就是她真正的实力——魔王的力量。
她刻意踩踏地雷,但爆炸速度却完全追不上她。听着背后传来的爆炸声响,她逐渐缩短与对手的距离。周围的巡逻人员这才做出反应,纷纷聚集过来。
(上钩了。)
葛丽洁尔妲转身的同时,对黑斗篷的魔术师放出〈线〉。
即使对方是熟练的魔术师,却也因为这样更显脆弱,一旦被细线扰乱魔力循环,就不可能平安无事了。魔术师瞬间窒息,痛苦挣扎起来。
对手的同伴放出黑豹,准备发射电浆——然而这行动正合葛丽洁尔妲之意。她将爆发性的魔力转换为念力,强硬闭上黑豹的下颚。
黑豹的头部顿时变得炙热,引发融合爆炸。魔术师受到波及,当场化为肉片。
葛丽洁尔妲再度转身,高举一把剑,跳跃的同时往下投掷。
那把剑是理学部的试作品——内藏爆破魔术回路的一次性武器。
利剑刺在覆盖讲堂的金属防壁上。剑身紧接着发生爆炸,炸坏外墙。
浓密的念力覆盖了整个墙面,形成肉眼看不到的墙壁。就像把球丢向墙壁一样,碎片与暴风瞬间被反弹回来。
敌人的警报结界似乎发动了。然而,事到如今才警告有人入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葛丽洁尔妲早已进入大讲堂中。
敌方阵营顿时感到恐慌。这女人——明明连自动人偶都没有带啊!
相对地,葛丽洁尔妲则是感到一股冰冷的恐惧。
(没看到魔女的身影……!)
她虽然在冲进来之前就已经用灵视察觉到了,不过亲眼确认还是让她不得不感到些微焦急。
魔女究竟是到哪里去了?雷真、夏露与洛基的脸依序浮现在葛丽洁尔妲的脑海中。
本来这样的状况,应该正合她的意思。只要趁这机会解放教授就行了。
然而,她却无法那么做。因为——
除了教授们之外,现场还有超过五十名的市民。
所幸,他们身上的拘束不像教授们那么严密,只是双手被绑在身后而已。他们的双脚依然可以走动。
「快逃!从墙壁上的破洞逃出去!」
葛丽洁尔妲宛如大炮发射般对市民们一吼。市民们当场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地快步逃跑。
魔术师立刻做出反应,用黑豹展开攻击。
葛丽洁尔妲跳起身子,闪避飞来的电浆。接着在桌上疾驰,与市民们拉开距离。同时诱导敌人,让他们在座位间的缝隙排成一直线后,用力挥下手中的剑。
这把剑就名副其实地只是一把剑了。不过,葛丽洁尔妲将全身的魔力都注入剑中。
地板上霎时被砍出一道十几公尺长的裂缝。好几名魔术师当场被劈成两半。
「女士!小心背后!」
一名教授出声警告。他说得没错,有魔术师从葛丽洁尔妲身后冲过来了。
魔术师直接用匕首展开攻击。葛丽洁尔妲看穿剑路,并一脚踹飞对手失去平衡的身体。接着用念力接住掉落的匕首,射向对手的眉间。
在这段时间中,市民们纷纷踏到了地雷。然而,却没有一发地雷产生爆炸。
是葛丽洁尔妲将〈线〉伸向地雷,用魔力烧断了引爆装置。
魔力线宛如暴风般狂扫着。虽然跟雷真的红翼阵比起来,持续时间相当短,但出力绝不逊色,准确度更是高出数倍。仗着自己无穷无尽的魔力,葛丽洁尔妲大量挥霍着。在保护市民的同时,她内心不禁涌起某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为什么我要为了那群家伙……如此拼命?)
我应该非常憎恨他们吧?应该很蔑视他们、瞧不起他们才对吧?
但是没办法,身体就是会擅自动起来呀。
葛丽洁尔妲忍不住笑了一下。看来白天时雷真说过的话,残留在她灵魂深处的样子。
(呵……这下都不知道谁才是老师了呀。)
葛丽洁尔妲其实很清楚。当父亲、叔伯与堂兄弟们远赴战争、丧命沙场的时候,自己却只能目送他们离开的——那种心情。
葛丽洁尔妲本身是在懂得评论父亲们的战斗之前,就已经拥有了能够一起战斗的实力。然而,如果她在获得力量之前,先染上了『自视聪明』的话……
这次也是一样。如果她没有这等程度的魔力,没有受过老师雷克南的指导,搞不好在这场危机之中就不会做出任何行动,只会一面倒批判拉赛福的无能而已了吧?
(……市民同样是我的同胞呀。虽然这或许是我的一厢情愿啦。)
葛丽洁尔妲更加提升魔力,继续战斗着。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闪避黑豹的锐牙与利爪、电浆炮击、与死缠烂打的匕首攻击,同时又放出细线保护着市民。砍破地面、斩断魔术师,宛如修罗般疯狂战斗着。
就在砍出第七剑的时候,不是因为冲击力道,而是因为被葛丽洁尔妲的魔力侵触,利剑当场断裂了。
不巧的是,最后一位市民这时被阶梯绊倒,跌到魔术师的附近。
黑斗篷的魔术师赶紧将他抓起来,当成肉盾。
葛丽洁尔妲不禁被引开注意力。而趁着她露出破绽,黑豹立刻扑了过来。
葛丽洁尔妲的手指伸出魔力线,但不是朝着黑豹——而是前方的魔术师。
魔术师当场痛苦挣扎起来。多亏如此,市民得救了。然而,葛丽洁尔妲的脖子却硬生生地被黑豹的利齿咬到。但她还是靠着惊人的反射神经,避开了颈动脉。接着徒手抓住黑豹的头部,将它巨大的身体摔向对手。
简直有如鬼神。见到她如此吓人的战斗姿态,敌人不禁慌了阵脚。
「差不多该给我……去死吧!」
一名魔术师握着匕首对葛丽洁尔妲展开近身战。刀刃上闪烁着粉红色的剧毒。葛丽洁尔妲用力掷出最后一把剑,连同匕首一起砍断了魔术师。
剑身内藏的炸药当场爆炸,好几名魔术师的内脏流了出来。
敌人已经相当动摇了。趁现在,应该可以解除教授们的拘束!
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冲向讲坛的时候——竟察觉到有新的对手现身。
「还真努力呢,小姑娘。」
魔女阿斯特丽德带着她那只狮子,挡在教授们的前面。
她竟然一瞬间就出现了。真的只是在一瞬间。果然,她那招跟雷克南的转移魔术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这下连葛丽洁尔妲也不禁流出冷汗。没想到魔女竟然会挑在这种时机出现……
带来的剑已经用完,没有剩下的武装。虽然刚才她因为是在徒弟面前,所以对西格蒙特夸口过自己的实力。但要徒手空拳对付这名魔女,果然还是一项自杀行为。
魔女对葛丽洁尔妲伸出手掌,射出大量腐毒。
要是被击中就完蛋了。葛丽洁尔妲情急之下打算用魔防挡下攻击——
然而就结论来说,她根本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同样像腐毒一样的东西忽然从另一个方向飞来,保护了葛丽洁尔妲。
「做得漂亮,迷宫的魔王。」
从葛丽洁尔妲背后传来声音。她抬头一看,便看到了相当有品味的胡须。
拉赛福!是校长!
那人明明应该在魔女的身后才对,是什么时候站在葛丽洁尔妲背后的?
拉赛福眯起眼睛,仿佛很耀眼似的看向葛丽洁尔妲。
「仅仅四年前,你只是个即使有才华,却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少女。然而现在,您已经是位优秀的教授了。虽然依旧教人提心吊胆——但我引以为荣。」
他那对平常总是让人不敢大意的眼眸中,透露出宛如枝叶间洒下的阳光般柔和的光彩。
「请到一旁好好休息。别担心,后续处理就交给我——爱德华·拉赛福接手吧。」
「还有本王呀。」
在拉赛福的身边,魔书雷蒙盖顿的卷首——自动人偶亚斯她录露出微笑。学院最强的双人组被解放的现在,结社的魔术师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葛丽洁尔妲不禁在心中对敌人抱着同情,并再度转身面向魔女。
5
「〈剑帝〉,请就位。」
听到阿斯拉的声音,洛基起身。
姊姊与安里同时停止呼吸,露出教人同情的紧张神情。
「神呀……请祢保佑洛基先生吧……!」
安里小声祷告着。她大概是以为不会被人听到吧?但洛基的耳朵还是清楚听见了。洛基虽然不打算理会——但双脚却不听使唤,停了下来。
他接着转身背对感到讶异的姊姊与阿斯拉,站到安里面前。
「操心没有意义,甚至只有害处。呃……我是说……比起我冲入敌阵的危险,你的心理压力在风险上相对比较高,主要在健康的观点上。」
连洛基都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了。遇到这种时候,那个色情狂笨蛋或许就能讲出什么肉麻的台词,让安里放心下来……
但很不幸地,洛基并没有那么机灵。因此他只能冷淡地说道:
「安莉艾特,你的骨折是我的责任。」
「啊、这点小伤没问题的!再说,这并不是洛基先生害的——」
「所以我接下来——就去帮你报仇。」
洛基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带着革鲁宾与芙蕾,跟在阿斯拉身后,踏上通往大门屋顶的阶梯。
阿斯拉在前方带路的同时,对洛基说明状况:
「攻击的手续就交给你决定了。我个人的建议是先暂时飞离学院,然后回头加速。在通过大门上空的同时切换为惯性飞行会比较好。」
「我也是那样打算的。目标的感应器水准如何?」
「对声音几乎没有反应。毕竟自己叫得那么大声,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它的视觉就非常敏锐。所以我建议从敌人的背面——车站方向入侵。」
「明白了。外头——相当昏暗啊。希望那家伙有夜盲症就好了。」
窗外已经完全被暮色笼罩,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从墙上的枪眼吹进来的风寒冷刺骨,渐渐夺去众人的体温。
一行人来到屋顶上,便看到〈女帝〉索涅奇卡在等候着。
索涅奇卡对洛基瞧了一眼,再看向革鲁宾,接着冷淡地说道:
「〈剑帝〉意外地很绅士呢。」
「别开玩笑了。我为人既谦虚又宽容,但可不像某个笨蛋一样偏袒女性。」
要是被误解也很让人不舒服,因此洛基固执地否定着。
「这单纯是成功几率的问题。你的人偶——大蛇的断面是圆筒形,但革鲁宾可以变成平板状。只要乘着气流,多少可以调整轨道。」
「你打算……用风操纵方向?」
「在我的故乡,有种叫『冲浪』的游戏。」
洛基转头看向芙蕾。姊姊的脑海中似乎也浮现出海边的风景了。
当太阳与盐水对姊弟俩来说都还不是可恶敌人的那段时光——
「我经常拿着冲浪板在玩耍啊。就算是大气的波浪,我也照样冲给你看。」
他说着,抬头看向革鲁宾。革鲁宾则是用比平常僵硬的动作,感到好奇似的歪了一下头。见到那样滑稽的动作,索涅奇卡不禁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阿斯拉的同伴忽然用力挥动双手,在城墙上奔跑过来。
「中止!中止啊!魔女从讲堂出来啦!」
就算是阿斯拉与索涅奇卡,遇到这种状况还是忍不住脸色发青。
「看来对方察觉到我们的行动了。要是现在过去,会被挡下啊!」
「……不,没问题。对方绝对会产生破绽。」
洛基发出的声音充满信赖,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接着苦笑一下后……
「那些家伙怎么可能一直默不吭声?他们一定会把魔女引回去的。」
「……继续进行准备工作。计划不变。」
阿斯拉做出指示。计划照旧的告知很快便传播开来,众人再度开始准备工作。
「呜,我也要、开始了!」
芙蕾也从动摇的心情中重振精神,召集十三只加姆犬,开始对它们说着什么话。
望着她的背影,阿斯拉感到愧疚地小声呢喃:
「无声领域现在必须要从城墙上构筑了。我虽然希望可以更靠近敌人……但是敌人的侦查范围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广。在无法使用欺瞒魔术的这个状况下……」
加姆的魔术是以音速传播。如果距离越近,应该就可以在越短的时间内产生效果才对。
「老姊,城墙一头到另一头的距离相当远,你办得到吗?」
「没问题。因为我是洛基的姊姊呀。」
「……是吗?说得也是。」
不久后,狗狗们便摇着尾巴,浩浩荡荡地在城墙上疾驰而出。学院的周长超过七公里,要是不抓紧时间,就会赶不上了。芙蕾也跨到拉比的背上,快步离去。
一段时间后,大讲堂忽然发生了爆炸。
在一片昏暗之中,闪光四射。极为惊人的魔力。那完全是靠蛮力的运用方式。
看来是有人展开入侵行动了。众人屏息等待了十几秒后,大家期待的声音总算传来:
「魔女回去了!她远离老鹰啦!趁现在应该可以成功!」
洛基带着革鲁宾,立刻从城墙上跳向市街的方向。
让革鲁宾在半空中变形成巨剑后,洛基乘坐在上面。城墙外的绝对王权影响很弱,变成巨剑的革鲁宾获得〈热风操纵〉带来的推进力,一口气飞离学院。
在下方可以看到警察与军队的身影。他们到现在连解决问题的头绪都还没想到。洛基看着底下的队伍,同时将左半身朝向行进方向。用左脚控制左右,右脚控制上下,正是站立冲浪的姿势。
沿着学院外围迂回,掌握飞行的感觉。没问题,身手没有退步。
接着飞到车站上空后,掉头回转。降低高度,在脑中精确想像飞行路径。
调整呼吸,集中精神——最后,打开心中的节流阀。
一口气加速,风压让人难以呼吸。再加速,空气变得沉重起来。渐渐逼近大门了。
洛基就在这时上升,划出一道平缓的曲线,近距离飞越城墙。
在越过的瞬间,与姊姊对上视线。
在掠过姊姊头顶上空、飞入学院的同时,切断魔术,将命运交给惯性飞行。
从这里开始,只能相信飞来的路、走来的路——相信过去的自己,往前飞行了。强烈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风压震动着机体,不过,洛基的计算并没有出错。革鲁宾飞越最高点,开始往下俯冲。
(——看到了!)
在宛如墓碑的〈置物柜〉屋顶上,老鹰正张开翅膀,发出教人不舒服的叫声。
距离瞬间拉近。就在洛基心中想着「成功了」的时候,忽然发现老鹰的眼睛看向自己。
它双脚蓄力,准备要起飞了!
(休想!)
外观呈现四方形的置物柜,在周围会产生出些许的上升气流。
以时间上来看,持续不到零点一秒。就在摩擦力增加的那一瞬间,洛基改变了巨剑的行进方向。
在同样不到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完成调整后,洛基利用反作用力跳离革鲁宾,飞向半空中。革鲁宾则是瞄准了老鹰的身体,笔直冲下。
「当!」地一声宛如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魔力盾牌保护了老鹰。
(是魔术防壁——!)
因为交叉只在短短一瞬间,洛基没办法精准确认。不过——
恐怕在老鹰周围预先就已经设置好保护用的防御魔术了。
敌人早就预测到老鹰遭受狙击或远距离攻击的可能性。
(不过——还是我赢了!)
魔术防壁包围在老鹰四周。那就跟结界一样,会阻断内外的魔力传导。就在发动的瞬间,老鹰的叫声便对外界失去了效果。
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大气的狗叫声。那是可以呼叫同伴、表达意思、传达想法的共鸣。加姆犬的〈音压操纵〉彻底包围支配魔术,推翻了它的暴政。
作战成功了。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洛基自己快要丧命了。
他被强风不断翻弄,身体像落叶般快速旋转。已经搞不清楚哪边是天、哪边是地——但比起空间感觉失衡,更重要的是他没办法调整姿势。
洛基想尽办法用念力进行减速,同时拼命呼叫革鲁宾。但终究是徒劳无功,他的身体还是用宛如炮弹的速度,冲向校舍墙壁。
随着「啪!」一声空气炸裂的声音,洛基的身体竟穿过了墙壁。
没有发生预期中的冲撞。洛基本来还以为自己会像颗番茄一样被砸烂的。
速度渐渐缓慢下来。洛基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不知被谁抓住了。
在洛基的头上,有个全身包覆着激烈电流的亮白色人影。
它的身体轮廓模糊,「啪叽啪叽」地不断放着电。不,甚至应该说它全身都是用雷电构成的。而洛基本身也同样化成了雷电。
人影在空中一蹬,两人便以匹敌转移的速度瞬间回到城墙上。
电流消散后,人影恢复了原本的姿态。当然,那就是阿斯拉。而自动人偶因陀罗也变回了平常的实体盔甲姿态。
看来这具人偶——能够将物质转化成雷电的样子。
洛基瘫坐在地上,逞强地开口调侃:
「……真是个笨蛋啊。你居然为了救我,让魔术的秘密曝光。你应该一直都隐瞒着这招吧?甚至对自己的同伴也是。」
「我没有隐瞒,只是没主动告诉他们而已。」
「你为什么用了?是博爱主义吗?因为对同样是学生的人不能见死不救吗?」
「我并不是那么高洁的人……然而,你却很高洁。」
「高洁?你说我?」
阿斯拉对洛基缓缓伸出手。
「或许你自己并不承认,但索涅奇卡跟夏绿蒂的妹妹想必都那么认为吧。而我也同意她们的想法。再说——现在你是我们的同志啊。」
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洛基呆望着他的笑容好一会,最后觉得开口否定也很愚蠢,于是抓住阿斯拉的手,让他扶起自己。
两人站在城墙上,并肩俯视学院。
老鹰依然健在,在〈置物柜〉的屋顶上张着翅膀。然而,已经听不到它那教人不愉快的歌声了。阿斯拉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多重的轰鸣〉成功了。但是,效果范围太广,要是时间拖长,对她的负担应该会很重。我这就去让那老鹰闭嘴,然后跟进攻队集合。」
「——不,等等。」
在视野的角落,革鲁宾正摇摇晃晃地飞过来。
它的外观并没有明显的损伤。洛基低头看着自己的搭档,接着说道:
「不好意思,那只老鹰就交给我处理吧。它可是再好不过的诱饵啊。」
「诱饵……是吗?对谁——不,为了什么的诱饵?」
「当然,就是为了报仇啊。」
洛基的嘴角勾出冷酷的笑容,再度跃身跳向空中。
6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火垂的心中不禁如此想着。
她被人拉扯着秀发,像具死尸一样被拖在地上,呆呆眺望着一片黑暗。
此处是学院的地下空洞。雷克南与他的部下们抵达了圣堂附近的地点。部下只有两名,带着两头军用的机械犬。
至今依然没有人来救援火垂。
(……别泄气呀,火垂。主人一定会来的。)
火垂不断说服着自己。然而,那样的话语已经无法镇静她的心了。
她一开始还抱着确信,但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期待,最后化为疑问。
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刚才回到地面上的时候,主人应该就掌握了我的位置才对呀。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你要怀疑吗?火垂!你要怀疑主人吗!)
地上的岩石勾到火垂的衣服,让腰部附近被撕开。之前那个怀炉因此掉了出来。
火垂反射性地伸出手。但是她还还不及抓到,怀炉就忽然被一把剑刺穿了。
大概是为了确认内容物,雷克南当场切开怀炉后,感到无趣地说道:
「……只是个破铜烂铁啊。什么魔力都没有。」
就在那个瞬间,火垂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仿佛某种重要的东西,自己珍惜的东西——被人破坏的感觉。
魔力反应炉当场被点燃。限制解除,真真正正最后的力量涌了上来。
雷克南的反应与判断相当快速。他立刻放开火垂,后退闪避。
火垂的身体发出灼热,所有的拘束器都被爆开。
「阁下!拘束被解开了!」「这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你们退下。」
雷克南让部下退到后方,同时把手指伸向火垂。
指尖射出火焰子弹,快到让火垂难以对应,大腿当场被贯穿。
是收缩火焰,击碎了大腿骨,蒸发了血液。雷克南再度发射子弹。火垂的侧腹、肩膀与手掌都被穿破,喉咙发出惨叫。
地面缓缓接近眼前。火垂正面倒在地上,吃了一嘴沙子。
实在是,太难看了。
什么事都不能做,只有被打倒的份……
「了不起的耐久性,相当耐热啊。难道每个机体的特性都不同吗?」
火垂只能抬起眼睛,瞪向接近过来的雷克南。
「你是……主人的……敌人……吗?」
「你的『主人』是指谁?」
「————」
「你已经被转让了。你现在的主人,就是我。」
「……胡说八道!」
「这件事你没必要知道——不过,让你知道会比较好驯服吧?」
雷克南从怀中拿出一枝笔。笔尖镶嵌有一颗魔石,看来是某种魔具的样子。他接着稍微注入魔力,便重现出声音了。
『我就同意你继续进行过去的研究——不,比过去更深入的研究吧。』
『既然如此,我没有异议。』
『你愿意接受交易了?』
『是的。我就交出战队的其中一具吧。』
火垂顿时有种像被人推入熔炉的感觉。
简直不敢相信。但那毫无疑问地,是马格努斯……是主人的声音。
到现在,火垂才总算明白了救援迟迟不来的理由。
我已经被卖掉了!
「这下你明白了?你的所有权,现在在我手上。」
「竟然把人当物品一样……!」
军靴用力踏下。被坚硬的鞋底与岩盘夹在中间,让火垂的头骨轧轧作响起来。
「如果不是物品,那又是什么?」
「…………!」
「难道你以为——只不过是兵器的人偶,也拥有宠物程度的价值吗?」
泪水顿时涌上眼眶,喉咙发出哽咽。火垂变得更加讨厌自己了。
(太没出息了吧,火垂……落入敌人手中,竟然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到……!)
这样就真的不配当主人的人偶了。
火垂的脑海中,浮现出放在研究室的那具自动人偶的机巧骨胳。
没错——我的代替品,要多少有多少。
像我这种无能又没用的破铜烂铁——主人根本不需要。
火垂再也忍不下去,当场哭了起来。全身趴在地上,任人踩踏,发出啜泣声。
「呜……咕……唔……呜……!」
「在哭吗?还真是个教人作呕的人偶啊。」
利剑刺穿背部,又粗暴地被拔出。火垂体内变得破烂不堪,动力系统出现破损。
「咕哇……呜呜呜!」
心脏机能急速下降,火垂变得全身无力了。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当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的记忆恐怕就已经被清除,会称呼雷克南为主人了吧?
自己再也不会叫马格努斯主人了。
那想必就跟死亡没有两样。
在断断续续的意识中,火垂对马格努斯道别了。
(一直以来……感谢您的照顾。请多、保重……)
忽然,某种恶毒的想法涌上脑海。
主人一定——根本就不会回想起我的事吧?
沉重的一阵痛贯穿胸口。火垂总算明白了。
心中一直抱有的不满。感到焦躁的原因。
原来如此……我是想要被爱呀。
像那雪月花一样,想要被放在身旁。
(我……到了最后……还是如此愚蠢……呀……)
凄惨的心情让火垂不禁自嘲。这就是她最后的思考程序了。机体超出运转界限,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切换为睡眠模式——的片刻之前。
教人怀念的魔力忽然包覆火垂的身体,让她的意识又被拉了回来。
全身顿时充满热量,受伤的皮肤开始再生。
(这感觉……是主人吗?)
意识渐渐清楚,视野变得鲜明。这时火垂才总算察觉到眼前的异状。
空间在震动。强烈的魔力震撼着大空洞!
然而那魔力却相当温暖,甚至让火垂感到温柔。
某个人影不断释放出魔力,一步步接近过来。
火垂认出那个人影的身分,同时怀疑自己的光学感应器是不是坏掉了?
那人不会来——不可能会来的。
因为根本没有理由。找不出任何一项合理的理由。可是——
「呦,魔王陛下,夏天以来好久没见啦。」
赤羽雷真,就站在那里。
大概是双方彼此认识吧?雷克南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态度从容地回应:
「是那时候的学生啊。自由研究完成了吗?」
「我被要求重新提交啦。所以为了补充报告,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说说看。」
「你——对我的妹妹做了什么好事?」
忽然,雷真的身影消失了。
转眼间,他的铁拳击中雷克南的脸颊。雷克南赶紧化为火焰,闪避开来。
当他的身体再次出现时,脸上充满了错愕的表情。不只是他跟部下们,就连火垂也感到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空间转移?雷真吗?雪月花的魔术应该没有那种效果才对。不过,谜底很快就揭晓了。一名少女忽然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跳出来,对雷克南挥出银剑。
是雪月花之一,花的小紫。原来雷真那宛如转移的招式,也是她的欺瞒魔术造成的效果。
雷克南躲开银剑,但擦碰到的剑刃还是划破了他的外套。
「——发射!」
部下发出指令,军用机械犬吐出烧红的铁桩。火垂也在射击线上。要是雷真跟小紫闪开的话,火垂这次就真的会被破坏了——
然而,那样的可能性丝毫也不存在。
一道黑影滑入火垂面前。是少女型自动人偶,月的夜夜。
铁桩根本连插入她的身体都做不到。光靠量产品的攻击魔术,是无法伤害她的。
机械犬愤怒地连续攻击,却被冻结的大气一招粉碎了。
要说是谁下的手,当然就是——雪的伊吕里。
伊吕里瞥了火垂一眼后,冷淡地背对着她:
「亏你能撑到现在呀。」
「————」
「不用再哭了。接下来,就交给雷真大人吧。」
那语气,仿佛是在慰劳妹妹似的。
明明都听到不用再哭了,泪水却擅自夺眶而出。
火垂不能接受,只有自己一个人倒在地上。
于是她蹒跚地起身,排在雷真一行人身边,与焚烧的魔王展开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