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家伙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让我……感到压迫。)
葛丽洁尔妲的肩膀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如果是平常的话,她早就出手了,可是现在却慎重地在观察对手的行动。而这位神秘的日本武士也是一样,从刚才就动也不动,观察着葛丽洁尔妲。
「真是一位勇猛又美丽的女士啊。雷真,这位是?」
武士对着葛丽洁尔妲的背后问道。徒弟很明显在警戒对方,保护着小紫,同时回答:
「……是我魔术的师父,也是现今世界上最年轻的魔王大人啦。」
「你少讲一句『最美丽』,这个笨徒弟。也跟我说明一下,这男人是谁?」
「就是我的……剑术师父。」
葛丽洁尔妲注视男人手上的武器。刀身呈现美丽的弧线,真是漂亮的一把长剑。
「使用日本刀,又是你的师父——原来如此,就是日本军的人类兵器吧。」
「啥?不不不,他只是在街上经营破烂道场的人啊。」
「少胡说。市井小民之中,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怪物?」
葛丽洁尔妲咧嘴一笑,瞪向对手。大概是被瞪得有点尴尬,武士的脸颊顿时泛红起来。
状况一触即发——本来应该是如此的,可是对方却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向雷真求助:
「呃~这位女士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是个怪物,还是日本军的人类兵器。」
「什么!OH……我是绅士YO~Japanese绅士,You see?」
「为什么要忽然讲破英文啦!」
武士一抓一抓地开合着手掌,慢慢接近葛丽洁尔妲。那动作与其说是绅士,根本就像个变态。不知道该不该说是理所当然,葛丽洁尔妲立刻起了反应。
她从肩膀释放出魔力,机械天使蒂甘玛便做出对应,装甲板互相咬合,转眼间变成一把巨剑。接着有如剑术高手的刀光一闪,飞在半空中攻击敌人的喉头。
武士「呜哇哇」地发出很窝囊的惨叫声,夸张地往后退下。
——乍看之下,或许会觉得是葛丽洁尔妲故意没砍中的吧?周围的人群都停住呼吸,被风压吹得摇晃了一下。
「英吉利的女性真是恐怖啊。雷真,拜托你让这位女性冷静下来吧。我可不想跟没有关系的人砍砍杀杀啊。」
「……他是这么说的喔,师父大人。这个人的缺点就足老是不会挑时间,然后不会看场合。」
「笨徒弟,你还没发现?这家伙早就已经动杀气啦。」
葛丽洁尔妲与武士的视线互相碰撞。两人之间爆出魔力的火花。
(……太滑稽了。我竟然在流冷汗。)
刚才那变态的接近行为,应该是在试探我方的实力吧?而一如对方所愿,葛丽洁尔妲的身体擅自做出了反应——不,是被迫做出反应。
武士握着刀,用贴地步法移动位置,同时小声说道:
「姑娘,你从刚刚就一直在看着我们吧?」
「你是指我窃听的事情吗?唉呀,虽然你们讲的日文我大半都听不懂啦。」
「被美丽的女性纠缠,感觉并不坏。如果对方是强者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忽然,男子的身影消失了。
——是错觉。那并不只是靠纯粹的速度,还故意打乱了步调。
雷真似乎大叫了什么。应该是在出声警告吧?但葛丽洁尔妲还没听清楚内容,对手就先到了。
从贴地平移瞬间转为锐利的迈步逼近。如果是平凡的剑客,此时早就脑袋搬家了。葛丽洁尔妲赶紧用蒂甘玛挡下并架开攻击,同时伸出手指,将收缩的魔力线送入对手体内。对方的姿势明明应该没办法闪避才对,可是这敌人竟然轻松躲开了。
(怎么会有如此快的反应!难道是看穿了我的步调——)
他是在我方蓄力的瞬间,从射击线上避开了。这样我方就没办法重新进行瞄准。
看来这不是手下留情可以赢过的对手。于是葛丽洁尔妲利用完全统制振动让自己飞起来,滑翔似的飞向上方。这次换成我方打乱对手的步调,抢到头顶上的位置了。
飞越敌人的同时,使出回旋劈。
通常来说,人类对于上下方向的反应会比左右方向来得迟钝。如果是个普通的士兵,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会被砍死了。然而,敌人的实力也非凡庸。
他既不是蹲下身子,也不是往旁边闪躲,而是移向前方避开剑弧。若不是抱着相当大的觉悟,是办不到这一点的。而且在闪开剑刃的同时,蓄气转身——
(在这时候使出〈魔韧〉吗!)
短短交手几回合,葛丽洁尔妲就看穿了〈日本剑术〉的本质。
原来如此,这就是远东的奇剑术。把戏的秘密就是魔韧技巧呀。
如果是普通的铁,无法承受过强的魔力。然而,日本刀的材质恐怕是魔矿之类的东西。那与其说是武器,还比较接近魔具,能够有效传导魔力,而且相当强韧。在西洋被称为圣剑或魔剑等级的高级品,在远东却是一般人也能拿到吗?
从刀身距离之外,一道看不见的斩击飞来。那一砍强烈到甚至让刀身都发出红光。靠巨剑不可能挡下这招,然而,也不至于构成决定性的攻击。
毕竟葛丽洁尔妲不只有一具人偶——除了剑之外,她还有盾。
白盾滑入两人之间,挡下那招灼热的斩劈。
力量互相冲突,产生爆炸。石板路上出现蜘蛛网状的龟裂。
体重较轻的小紫当场被刮走,雷真赶紧将她抓住。
暴风消散后,武士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竟然可以挡下〈月影红莲〉啊……太惊讶了,我脚都软啦。」
「……哼,脚软的是我啦。」
「你说『月影红莲』?刚才那招吗……!」
雷真忍不住插嘴进来,看着狠狠被劈开的路面,询问葛丽洁尔妲:
「我说,师父大人,刚才那招到底是什么?跟你的剑一样吗……」
「……你不知道?唉呀,毕竟你原本连天眼都不晓得呀。」
事实上,雷真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他最近才刚开天眼,因此这不是他能够到达的境界。
「这是〈魔韧〉,是比天眼更高一级,也就是魔术师的第七阶段——练到炉火纯青的念力呀。」
葛丽洁尔妲之所以能够一剑劈开岩石,让威力延伸到刀身长度以上的距离,就是因为使用了斩劈的魔力——念力之刃的关系。
「我听说优秀的武艺者当中,有人可以在不清楚念力的原理下,不自觉达到魔韧、刚体、甚至〈心眼〉的境界。依我看,这家伙就是那种人吧?」
男子端整的五官露出愉悦的表情,痛快大笑:
「虽然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不过感到惊讶的人应该是我啊。本人一直都以为所谓的魔术师,是整天埋首在学问之中的虚弱人种。没想到你的强度简直有如鬼神。这世界果然很辽阔啊!」
「……哼,你好像很开心嘛。这个战斗狂。」
「哦?那是在取笑我吗?不过,从你身上可以闻到跟我同样的味道喔。」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从来都没有在战斗中感受过愉悦的心情。」
「可是,你喜欢跟人比拼吧?」
「唔……」
「师范,求你住手吧!只要你停下手,就不需要有人丧命啦!」
雷真对男子大声恳求。而男子则是对葛丽洁尔妲瞥了一眼。
「我的不肖徒弟似乎受你照顾了,本来应该要向你道谢才是……然而,我现在好歹也是吃官饭的,不能放过无视军方意向的傻瓜。因此,雷真,只要你放弃出发的念头,就万事解决啰?」
「……我办不到。」
「那就没办法啦~」
「哼,不要在那边做无聊的问答,快走啦,这个笨徒弟。」
「可是——」
「快走!去拯救夜夜!」
雷真感到意外地眨眨眼睛,确认似的问道:
「你……没打算阻止我去做傻事吗?」
「笨蛋没药医啦。我要说的只有两件事——不准死,给我活着回来。」
「……知道了。师范,师父大人,我要说的也只有一件事。」
雷真拉住小紫的手,拔腿冲出的同时放声大叫:
「你们两个都别死啊!」
接着使用小紫的魔术,消失在风景之中。
等到两人的气息远去后,武士苦笑一下:
「两个都别死,是吗?还真是有够天真的话啊。」
「很可笑吗?」
「是啊,太好笑了。所谓的战斗就是一种相克,必定会有一方丧命的。」
「我也有同感。但是,那家伙一路都是这样活过来,将来也会这样活下去。」
「——靠那副德行能够活到现在,是你教导有方吗?」
「你说我让他活下来?我帮助过他的,只是微薄之力呀。」
「微薄之力……你吗?」
「我并不是说我很弱小,而是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太多了。」
葛丽洁尔妲顿时感到好笑。确实就是如此。相较之下,魔王的力量也只是微薄之力罢了。
「每个人都会被那家伙卷进去。无论是迷失方向的人、命数将尽的人、准备要死的人还是放弃一切的人——大家都被那家伙拯救过,然后为了还他这份人情,而争先恐后想要帮助他呀。我也是其中之一。」
葛丽洁尔妲不禁心想:自己的徒弟还真是个了不得的男人,竟然可以让我这个魔王说到这种地步……
两人的视线互相交错。
不久后,武士手腕一转,收刀入鞘。
「……怎么?你要罢手了?」
「我这个人,并不会把砍杀别人当一回事。不过,如果对方是个年轻姑娘——而且还是徒弟的恩人,就多少会感到过意不去了。」
「哦……你的意思是,只要动手就会赢过我吗?」
「啊~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应该说完全相反。要是我因为过意不去而手软的话,反而是我会被杀掉啊。因此,这边就走为上策了。」
「你休想!蒂甘玛!」
不能放他去追雷真。葛丽洁尔妲立刻掷出巨剑,劈砍对手的后背。
面对迅雷不及掩耳的完全统制振动,男子并没有架开,而是硬挡下来。
……不对,他不是挡下来。
「穷追不舍,只会短命喔?」
男子嘴角一扬,拔刀出鞘。
利刃砍入蒂甘玛的剑身,就这样把它一刀两断。
2
拉赛福被叫出来的场所,是机巧师团的正中央——不,是一栋城市营运的多用途大厅。
这栋建筑物不只能拿来举办歌剧公演或演奏会,也会举办各种研讨会与会议。
被带到舞台上的拉赛福,受到观众席上超过七十名的〈委员〉低头俯视。他们是代表全世界四十八个国家的〈贤老会〉成员,是夜会执行部的上级机关,也是魔术师协会公认的学院营运意见团。
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权力。毕竟校长的任命权是掌握在控制预算的英国政府手中,而教授聘任与课程计划的决定权则是交由学院自治。
然而,这也并不是说就可以无视于他们这些人的意见。因为如果没有委员们的协助,就没办法将各国菁英们召集到英国来。为了让学院今后也能存续,他们这些人的同意是不可或缺的。
英国对待他们这些人,不会轻忽怠慢。因此,拉赛福也不能随便惹他们不开心。即使是大胆如他,也不禁感到喉咙发干了。
师团专属的乐队奏乐的同时,指挥官现身在观众席的最上阶。
那是一名美丽的女性,年纪虽然超过三十,容貌却丝毫不见衰老。细长的碧眼上有着浓密的睫毛,一头金发绽放出耀眼的光彩。身上穿着配有金色饰绳的雪白军服,腰上佩带明显蕴含魔力的阔刃剑。
无论是拉赛福还是珀西瓦尔,都很清楚此人究竟是谁。
她在军中的阶级是〈General of the Machine Force〉——通称葛洛丽雅将军,通常不会被人以姓氏称呼。因为……
「向葛洛丽雅王妃殿下,敬礼!」
在仪队的号令下,士兵们、委员们、甚至连人偶们,都纷纷对女性致上最敬礼。
「免礼。现在的我不是王妃,而是指挥官。」
葛洛丽雅用透彻嘹亮的声音静静说道。那威严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她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她接着走下阶梯,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这样必然会呈现仰望舞台的画面。受到王族仰望,即使是拉赛福也感到相当有压力。
「请就坐吧,拉赛福校长。」
拉赛福慎重回礼后,与珀西瓦尔坐到舞台上的座位。
「很抱歉在如此繁忙的时候把你叫出来。虽然我是很想准备比较轻松的场合——但贤老们争先恐后地都想与你相谈呀。」
别玩笑了——这句话差点就冲出拉赛福的喉头。
王妃应该老早就已经准备周详了。毕竟她召集了所有的委员,连这一期没有留学生的国家都派出了使节。这少说也是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才对……
「我已许久没从温莎堡出来,没想到现在世间竟是如此骚动。妄想挑战帝国权威之人多得不胜枚举——再加上小犬骄傲自大的行为,实在教人感到可耻又可叹。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呢。」
「不敢当。」
「想必现在的学院也相当混乱吧?夜会的进行可顺利?」
「那是当然。」
不动声色的笃定回答,让委员们顿时面露怒色。
「简直不要脸……」「不知羞耻。」「这要严加责问啊。」
窃声批判传入拉赛福耳中。看来大家早就已经怒火中烧的样子。
——也多亏如此,让拉赛福看开了。
于是他无所顾忌地挺起胸膛,正面接受委员们的视线。
「那么,就来依序听听看委员们的意见吧——从那边开始。」
在葛洛丽雅的指示下,委员们开始轮流批判拉赛福。
「夜会的进行怎么可能没问题?大半的设施都已经毁损啦。」
「意外如此频传的夜会可说是史无前例。就连〈食魔者〉(cannibal candy)骚动到现在都还没做出一个了断——有多少失踪者被放着不管了?」
「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各种疑问啊。我听说〈倒数第二名〉(second Last)与〈倒数第一名〉(Last one)都是成绩拙劣的学生,他们的选拔算公正吗?」
「再加上结党营群的人太多了。这阵子的什么〈圆桌战争〉更是教人看不下去。夜会应当是只选出一名最优秀的魔术师才对吧?」
「这一届的夜会实在有太多破例,我不认为这样可以选出正确的魔王。」
「没错,应该从手套持有者(Gauntlet)的选拔重新开始。」
「那个姑且先不谈,但至少有必要从第一夜重新来过才对。」
「不好意思——各位的意见,简直没有倾听的价值啊。」
听到拉赛福的反击,观众席霎时安静下来。
委员们个个哑口无言。面对各国的代表、大使,竟然如此大言不惭。这样的校长,过去曾经有过吗?
在一片寂静的讲堂中,葛洛丽雅开口说道:
「你那句发言,总不会是在侮辱会议吧?对各贤老们好好解释一下。」
「遵命。首先——既然要说到破例,『重新开始』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前例啊。」
观众席上虽然传来「那根本是强词夺理」的声音,但拉赛福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倒数第二名〉(second Last)的选拔是非常正确的判断。他能一路获胜到今天,就是最好的证据。这证明他确实拥有成为魔王的资质啊。」
一名委员这时举手,不等葛洛丽雅许可就开口发言:
「那不是因为他三天两头住院,避开了与强敌之间的战斗吗?」
「至今几乎没有发生过让他在有利条件下战斗的状况。他甚至因为从事多余的课外活动,反而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辛劳、伤势、不安要素与不利条件。」
拉赛福抬头仰望着委员们,语气平淡地说着:
「另外也有提到结党营群的正确于否,但声望与计谋本来就是魔术师的才能之一。而且合作参赛在过去也有前例,并不是什么破例的事情。」
「……那么,关于接二连三的负面事件又是如何?昨日的〈黄金枪团〉与之前的〈流星雨〉,据说原因都是出自你所谓的什么『秘密研究』啊。」
真是被戳到痛处了。关于地底下Gunes的存在,要是被追根究柢只会增加危险性。然而,目前还没有出现决定性的纰漏。这些人还没有抓到狐狸尾巴。如果他们有证据的话,应该会更直接地逼问才对。
而且,他们之中有一部分是学院的〈赞助者〉——也就是同伙。
因此拉赛福不动声色地保持着毫不知情的态度。
「如果我真的在进行什么秘密研究,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人发现的。更不用说是区区的市民团体,我怎么可能让所谓的秘密暴露给他们知道?」
委员们纷纷露出苦笑——大家都是心中有鬼,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夜会是一场国际性的活动,与社会情势不可能绝缘。过去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状况,毕竟利物浦与爱尔兰是隔海相望……」
拉赛福故意提到敏感的部分,并将视线望向葛洛丽雅。
于是葛洛丽雅轻轻微笑后……
「所以你的主张是,这一届的夜会并没有什么问题?」
「正是。不管重新来过多少次,留到最后的势力想必都不会改变。另外,也有物理上的制约。要是让〈魔蚀之年〉结束,就要再等四年了。」
或许是对回答感到满意了,葛洛丽雅站起身子,转向在座的委员们。
「看来关于这件事,是校长有理呀。」
在一旁的珀西瓦尔不禁松了一口气。就连他这种水准的魔术师,似乎也会紧张的样子。
相对地,拉赛福则是闻到了危险的气味。
不对。这段程序、这段展开——其实都顺了葛洛丽雅的意。
这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中止夜会的打算。她只是让委员们发泄完心中的不满,让他们保住面子后,准备推行自己的目的罢了。
而且那目的,恐怕对委员们来说也是有利的事情——
「那么,就来进行下一个议题。请把〈倒数第二名〉(second Last)与他登记的人偶交给帝国军。」
突如其来的要求,但拉赛福并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态度,冷静回应:
「还真是唐突啊。请问是什么原因?」
「因为他加害我帝国军引以为傲的才俊——雷克南中将致死之罪。」
——拉赛福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雷克南死了?真的吗?
大概只是在套话而已,葛洛丽雅看出拉赛福的表情,而眯起眼睛。
「你不知情就好。正确来说应该是『行踪不明』。昨天,他并没有回到所属的部队。据说他跟〈倒数第二名〉雷真·赤羽交战过是吧?」
「……他们有对峙过是事实。然而……」
「那么,就必须要好好讯问他一下了——哦哦,需要逮捕令吗?」
葛洛丽雅对幕僚示意,于是幕僚拿出了一张样式传统的羊皮纸,揭开在拉赛福眼前。
是逮捕令。上面也有警察署长署名,表示将一切搜查交给军方负责。
「……忽然进行逮捕,会与同盟国日本之间产生摩擦的。能否等待学院的调查报告再说?」
「我葛洛丽雅,在社交界可是以四个形容词闻名:年轻、貌美、热情,更重要的是——性急呀。」
「……是,在下也很清楚,〈人偶女王〉(Machina Titania )。」
葛洛丽雅悠然踏上观众席的阶梯,来到中间左右时,掀起大衣的衣摆,现出剑柄——〈Stratocaster〉 的铭文。
「我尽可能尊重学院自治的传统,就给你两小时的时间吧。」
「……对于我这老骨头来说,真是严苛的条件啊。」
「只要十九世纪最强的魔术师出马,应该再轻松不过。如果到时没把人交出来,吾之师团便会强制进行逮捕。」
「……只为了区区一名学生,就要踏入校园之中?」
「这可是为了被那区区一名学生杀掉——也说不定的、重要的魔王呀。」
王妃露出美丽的微笑。说的话明显与事实不符。
那只是借口罢了。她不可能为了一名学生就动用机巧师团,而是打算借机占据学院。
然而,拉赛福也没有交出雷真的打算。
昨天雷真击退魔王的事情,让拉赛福几乎可以确信了。
赤羽雷真与马格努斯,就是让神性机巧(Machine Doll)诞生的关键。马格努斯自是不用说,拉赛福也不能放走雷真。让好不容易成熟的果实,被不明白其价值的家伙在收获前夺走……这种事绝不允许。
更何况……
就算拉赛福答应要求,雷真周围的人也不可能接受。
「……学院有优秀的学生与教授们支持着,独立自主的风气很强。再加上昨天的事件让大家心中相当激昂。万一遭到侵略,想必会团结抵抗吧。」
「哦?真是那样吗?」
葛洛丽雅嫣然一笑,拿出一颗小水晶球。
拉赛福看到球中映出的画面——不禁瞠目结舌。
「看在我葛洛丽雅的眼中,倒是不觉得他们团结一致呢。」
画面中黑烟喷涌,到处可以看到魔力爆炸。
在坚实封闭的城墙对面,学生们正互相攻击着。
3
时间稍微回溯。安里与西格蒙特两人正待在一间临时设置的病房。
一座看似玻璃柜的结界中,可以看到夜夜横躺的身影。
她苍白的脸宛如丧妆,丝毫感受不到血气。被珀西瓦尔判定束手无策的她,根本没有接受什么积极的治疗。这道结界也只是设心安的,顶多有些杀菌效果与隔热效果罢了。
安里坐在床上,心痛难耐地看着夜夜。
「夜夜小姐,真是让人担心呢……」
她在无力感的折磨下,对肩膀上的西格蒙特小声呢喃。
「我明明被夜夜小姐拯救过的,可是……太没用了……我竟然什么事都做不到。」
「别太在意。你的脚也骨折了,现在应该好好静养啊。」
「我说……如果我现在才开始学习当个人偶使,是不是没指望呀?」
西格蒙特闭上了嘴巴。于是安里赶紧挥挥手,打消念头。
「一定没指望吧!对不起喔,问这种怪问题!」
「不,也不是没指望。」
西格蒙特慎选着话语,低声说道:
「你的才能经常被评为凡庸,但那同时也代表你『拥有平均的水准』。换言之,比你更没有才华的魔术师,在这世界上多的是。」
「——」
「有些人小时候被称为神童,但成人后却沦为平庸。相对地,魔术也是可以经年累月地磨练出来。看看雷真,他过去在一族中被烙上无能的烙印,但现在却是学院中引人注目的存在。也就是说,比起与生俱来的才华……」
「努力更加重要?」
「……没错。虽然这样讲有些残酷,但现在的你还不到可以对才华说三道四的阶段啊。」
安里这才总算明白西格蒙特刚才为什么会犹豫不答了。
安里还处于靠努力就能获得成果的阶段。换句话说,现在的安里之所以如此弱小,并不是才华的问题,而是她单纯在努力上下的功夫还不够。
这实在是相当残酷的现实。被说是毫无才能,搞不好还比较轻松。毕竟这样就能把一切都归咎才华,彻底放弃了。
「但是,成为一名魔术师,真的是你的愿望吗?」
「……咦?」
「你跟夏露不同,没有必要跟夏露走一样的路。你有你自己的魅力。你明白弱小的人心中的痛,总是能陪伴在受伤的人身边。例如说,当初芙蕾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时也是——」
芙蕾说过安里是自己的朋友。雷真以前甚至说过『不觉得她是外人』。这或许就代表……
(我也有、我自己的路可走……吗?)
那究竟是怎么样的路,安里现在还不清楚。
不过,心中顿时感到一股暖意,让她自然地露出微笑。
「谢谢你,西格蒙特。总觉得……我好像有点精神了。」
「嗯,你就是要那样保持笑容才好。」
「——可以打扰一下吗?」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人影出现在房门前。
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一名珍珠色头发的学生站在那里。
(承蒙誓约之子(Promised Children )——)
此人给人的印象很类似洛基与芙蕾。全身色素很淡,双眼呈现红色。
安里一时之间还判断不出此人究竟是少年还是少女。一头短发很男孩子气,只比洛基稍微长一些而已。上半身穿着一件连帽衣,下半身则是短到胯下的裙子。裙子下还可以看到七分长的贴身裤,是即使裙子被掀起来也没有问题的打扮。
另外还佩带着一把弧形的刀剑。全黑的剑鞘释放出异样的氛围,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少女凝视着安里,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是白?还是红?」
那是什么意思——安里歪了一下小脑袋。
她明明没有回答问题,少女却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太好了,还没有被染上颜色……那么,就跟我一起来吧。」
少女走近安里。西格蒙特则是出现在她面前,张开翅膀进行威吓。
「先表明自己的身分吧。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叫海赛尔。」
海赛尔将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胸前,不太耐烦地自我介绍。
「我是来找贝琉的妹妹,来邀请她的。」
安里不禁呆住了。心想:找我吗?不是姐姐大人?
海赛尔露出亲切的微笑。虽然乍看之下态度友善,但那笑容却很矫情,让安里感到更加不安。
「我是来迎接你成为伙伴的。」
「……咦?咦?咦?」
「相信我吧。只要你协助我,我也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请、请等一下!我听不太懂……」
「你想要力量对吧?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
「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解释,因为已经开始了。不过,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保障你的安全。所以说,跟我来吧。」
海赛尔抓住安里的手。恐怖的感觉让安里反射性地想要甩掉对方的手。
「不、不要——」
西格蒙特露出利齿。虽然不到咬破的程度,但还是用嘴夹住对方的手腕。海赛尔顿时皱起眉头,缩回被咬的手臂。
「冷静下来。你的言行已经脱离常轨了。」
「……你要妨碍我?这只烦人的龙——听从父王的声音吧。」
她咏唱出某种咒语。珍珠色的秀发直竖起来,魔力瞬间涌出。
「安里,给我魔力!」
「咦?嗯、嗯!」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安里,赶紧把魔力送入西格蒙特的背。
西格蒙特的口中漏出光彩,准备发射。然而,在光束炮击出之前,海赛尔就拔出黑刀,开口说道:
「魔剑之龙将射偏目标!」
正如她所说,光束炮竟然射偏,击破了海赛尔背后的房门。
暴风袭向安里,让骨折的脚发出刺痛。
就在她忍着痛时,海赛尔已经逼近过来,高高举起黑刀。
「听从父王的声音吧——这一击将杀死魔龙。」
漆黑的刀身冒出蓝色的火焰。刀刃的魄力瞬间提升,让安里脑中浮现出破灭的景象。光靠直觉就能知道,万一被它砍到,西格蒙特就会死!
于是安里赶紧想要闪躲,却办不到。
毕竟她原本就不便于走动,而且背后还有夜夜在沉睡着!
不能逃。自己虽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是——
(至少、要当个肉盾……!)
安里紧咬牙根,双手抱住西格蒙特,等待死亡降临。
——然而,攻击却迟迟没有来。
安里感到奇怪地张开眼睛,看到海赛尔高举着黑刀,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俯视着她。虽然不清楚原因……不过海赛尔正在犹豫。
「风呀!」
海赛尔的背后忽然刮起一阵狂风,把她撞飞在墙壁上。
「做得好,夏露!」
西格蒙特发出兴奋的声音。安里的姐姐——夏露就站在走廊上,愤怒得染红美丽的脸庞。金色的长发因带有魔力而飘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断黑绝刀〉(sable saber)海赛尔·海姆达尔!」
真不愧是姐姐,在情报收集上毫无破绽。看来夏露已经掌握了对手的真面目,当然,也应该清楚关于她魔术特性的准备知识才对。
对手似乎也在提防这一点,而大胆地穿过夏露眼前,走出房间。夏露虽然不断释放出杀气,但并没有随意攻击,就这么眼睁睁放她离开了。
就在走出房门的时候,海赛尔又再度转过头。
「……安莉艾特,记住我的事情。我之后会再来接你的。」
留下这句话后,她便转身离开。
从紧张感中获得解放,让安里顿时全身瘫软。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等等……那是怎么回事?」
夏露快步跑到窗边。安里也仲长势微,探头望向窗外。
在楼下的庭院,以及路上,学生们正进行着小规模的冲突。
有人扯着对方的头发,把对方拉倒在地上。有人追在对方身后,出脚狼踹。直接出手的还算好,当中甚至有人搬出自动人偶,施展攻击魔术。
「……这是什么骚动?到底在做什么呀?」
看来连身为情报通的姐姐也没办法掌握状况的样子。姐妹俩都摸不着头绪,只能默默观望着那些人争斗。
状况并没有拖延太久,十几分钟后便平息下来。也不清楚是达成了和解,还是屈服了?劣势的学生们在优势的一方押送下,不知被带往何处去了。
就在两姐妹呈现呆滞的时候,从走廊传来无数的脚步声。
两人吓得赶紧摆出架式。然而,脚步声的来源并不是什么暴徒,而是芙蕾与加姆犬们。
「夏露!安里!快去避难!」
「你说避难……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呀!楼下那场骚动是什么?」
「呜……要快点、把夜夜藏起来才行……!」
面对双方的态度差异,芙蕾变得焦急起来,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喂……给我振作一点!有什么事很不妙?结社?是结社吗?」
「雷真跟夜夜被通缉了……」
完全出乎预料的冲击,让夏露不禁「——啥?」地歪了一下头。
「他们因为〈魔王杀手〉(Blood sin)的嫌疑,被通缉了呀!」
夏露呆呆地看着芙蕾,用力抽了一口气。
4
被砍成两半的蒂甘玛,化为支离破碎的零件散落在地上。
蒂甘玛在设计上比革鲁宾更重视人型时的机能性,因此变形机制也相当复杂,手脚在变形后会集中在剑的中央。现在刀身被劈成两半的结果,就是双手双脚都从中被斩断,变得无法站起身子。
虽然心脏平安无事,但相当于血液的魔力传导介质〈魔价油〉已经大量流失,不可能再继续战斗了。
对手竟然从正面击碎了完全统制振动。
(在斗剑上输了……我吗?)
——是魔力已经快耗尽了。
刚才那一击,敌人的实力确实厉害,但决定性的关键在于我方魔力的消退。
武士似乎也察觉出葛丽洁尔妲的疲累,而趁机拔腿逃跑。
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害怕遭到报复一样。葛丽洁尔妲不禁呆了一下后,火大起来。
「那家伙搞什么!为何不给我最后一击……让人不愉快的家伙!」
简直看不出对手的真意。虽然葛丽洁尔妲听说东洋人的表情难以判读,但这根本不是那种层次的问题。
丝蒂玛将小小的脸靠过来,压低声量对葛丽洁尔妲窃语:
『真是教人摸不着底细的男人。虽然姐姐大人现在是这副德行,不过我认为应该追上去比较好。』
「确实没错,但是——唔?」
葛丽洁尔妲注意到丝蒂玛的损伤。展开成裙状的六片装甲零件,也就是构成盾牌表面的部分,有一道深邃的沟。
「这是被刚才那招『红色的』攻击砍出来的吗?」
『是。这算是结构性的损伤,再承受一击可能就有破损的风险。』
即使是一道小伤,也有可能让强度大幅下降。实战经验丰富的葛丽洁尔妲相当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自己的魔力也快要见底了,倘若随意追击敌人,搞不好连丝蒂玛都会失去。
「……回去找伊欧内菈吧。首先要请她修理你们才行。」
说着,就在葛丽洁尔妲转身面向学院的时候,赫然发现升起的黑烟。
「那边也发生战斗——难道是金柏莉女士!」
刚才受到学生袭击的事情涌上脑海。葛丽洁尔妲赶紧抱起蒂甘玛,跳过杀到现场的警队头上,飞往学院的方向。
途中,她看到一群军方的大部队。
(混合部队——自动人偶看来都是新型。那个型号应该还没有分发给所有军队才对……)
通晓军事的葛丽洁尔妲立刻从装备猜出了部队的指挥官。
「是第一机巧师团呀。接着金蔷薇之后又是她……这些多事的女人!」
葛丽洁尔妲一点都不愿回想起对方的脸。如果在战场上见到面,自己可没自信能够不杀了对方。
不管怎么说,现在要赶快回到学院才行。
于是她挤出所剩无几的魔力,利用完全统制振动飞越大门,回到校园中。
然后——哑口无言了。
眼前到处都有学生在争斗。
有人拿水管或建材当武装,甚至有人拿出了自动人偶。
情况早已发展成流血事件,不是单纯的打架了。
葛丽洁尔妲感受到一股特别强大的魔力,而仿佛被吸引过去般赶往大讲堂的方向。此处就是那道黑烟的源头,天花板上的破洞正喷出火柱。
(喂,等等……在里面被攻击的,不是教授吗!)
她接着飞向空中闯入室内。在搞清楚状况之前,就先对学生们大喝一声:
「你们在干什么!这群蠢货!」
空气震荡起来,让学生们都停下了动作。
被攻击的是教授副代表圣日耳曼,以及其他几名教职员。在他们背后还有受伤的学生。
从状况判断,应该是教授在保护受到攻击的学生吧?
「这到底是什么骚动!竟然对教授施以暴行……!」
刚刚在车站袭击葛丽洁尔妲的,恐怕就是这些人的同伙。葛丽洁尔妲立刻扑向离她最近的学生,抓住脖子将对方吊了起来。
她用力掐着对方的喉咙,同时用冰冷的声音问道:
「回答我。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屈服在体制的暴力下……!」
「哦?看来你想早点死呀?」
被葛丽洁尔妲瞪了一眼,学生就当场脸色发青,乖乖摊牌了:
「素、素为了改革啊!」
「改革?」
「Miss,你就放了他吧。他们似乎正在进行自治权斗争的样子。」
圣日耳曼也不清楚状况似的说着。葛丽洁尔妲顿时感到无奈,将学生摔了出去。
接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但依然没办法压抑怒气,而大吼一声:
「现·在·是·那种时候吗!」
攻击方的学生纷纷颤抖起来。葛丽洁尔妲的脾气早已闻名全校,于是学生们立刻四散逃逸,让讲堂中又恢复了平静。
「感谢你了,Miss威斯顿。还请你消消气吧。」
圣日耳曼笑着慰劳葛丽洁尔妲,然后用手摸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一头白发的后脑勺,沾了一大片血迹。
「老师!你受伤……了吗?」
「我一出面就被打了个正着啊。现在的学生真是太调皮了。」
「这已经不是调不调皮的问题了呀……!为什么大家都不还手!」
葛丽洁尔妲不禁口气激动起来。教授们则是露出苦笑,互看一眼。
「唉呀~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啊。他们好歹也是机巧学院的学生,要是我们为了突破四年级生的魔术防御,使用足以让对手昏倒的魔术——」
「一年级生就会承受不住,有当场丧命的风险。但反过来又会无效啊,嗯。」
「所以也只好等对方耗尽魔力啦。」
原来如此——葛丽洁尔妲不禁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同时也感到焦躁。
如果自己不是什么教授,那种程度的对手早就全部砍杀掉了。
话虽如此,现在抱在手中的蒂甘玛是半毁状态,背后的丝蒂玛也有损伤。万一演变成战斗,即使对手是学生,自己恐怕也会有相对的风险。
她姑且把脸靠近受伤的学生,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被那群人攻击了?」
「我……我不知……道!」
学生充满畏怯的双眼不断颤抖,脸色彻底发青。
「我、我根本搞不懂啊!那群人劈头就问什么『是白,还是红』的……!」
「白?红?确实是让人搞不懂呢。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就说什么要打倒学院现在的体制……我说我没兴趣,他们就大骂我是国贼,说我没思想,然后就忽然……对、对我使出暴力了!」
葛丽洁尔妲感到困惑,而对圣日耳曼露出求助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富家子女总不可能为了那种程度的煽动就玩起什么革命游戏吧?就算年轻人容易受到影响,这也……」
「我认为你也很年轻啊。虽然我听说俄国也有发生知识分子主导的运动,但我不认为革命思想能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就在这所学院中扎根。然而,现实中他们确实被鼓动了。」
讲堂外断断续续地传来吼叫声,屋外充满一股不自然的狂热。
「也就是说,有煽动者——有人在中心带头吗?」
全体教授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首先,应该是有某个暴力集团做出统一的行动。而看到眼前有人遭到霸凌——想必就会有人开始认为服从对方比较聪明吧?毕竟富家子女总是拥有良好的协调性……经常会选择保身,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外面的骚动渐渐变得零星,斗争缓缓平静下来。但这应该不是因为问题已经解决,而是大家被多数派吞没——让事态朝坏的方向发展了。
究竟是谁在煽动学生,不用想也知道。
这人并不是最近才开始行动,而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召集学生。既然奥尔嘉现在在学院外,拥有足够的声望能带领学生进行组织性行动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出面阻止吧。这不能袖手旁观。街道上有机巧师团在布阵,怎么看都知道那群人会找借口闯进学院。」
「借口的话,已经找啦。他们要求把〈倒数第二名〉跟他的自动人偶交出来啊。」
「————!」
「传令说是因为『杀害魔王雷克南之罪』,要学院在两小时之内交人,不然师团就会进入学院——这样。」
「笨徒弟现在不在学院呀!现在这种状态下被他们攻进来的话……连胜负都谈不上了。」
「本来面对机巧师团就没有胜算啊。学院应该会被彻底镇压吧。」
「校长在做什么……!就是在这种时候,才该要那只老狐狸发挥力量呀!」
「要责备拉赛福也太为难他了。那人现在暂时是巴比伦囚虏啊。」
「你知道他的下落吗?在哪里?」
「就在伟大的葛洛丽雅王妃殿下手中。」
那正是第一机巧师团的司令官。
葛丽洁尔妲的下巴都掉下来了。也就是说,拉赛福落入了敌人手中——
「他被贤老会叫出去,正代表我们接受斥责啊。」
「……王妃殿下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重新举办夜会、改组教授会、确保嫌疑犯,似乎有各式各样的理由,不过真意应该是『想掌握学院』吧?」
「简直乱七八糟……!」
「最根本的大问题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连在发生啊。金斯佛特失势,与德、法两国交恶,初夏时王子变成反叛者,之前皇都伦敦落下流星雨,昨天又被结社占领。」
圣日耳曼屈指细数着。悠悠然的语气反而更强调了事态的严重性。
「过去两百年中,从来没有一届夜会遇上这么多凶兆。上议院的大人物们、银行总经理、赌票发行商们都被波及到了。唯有失业率节节攀升,对英国是一点利益都没有。不把学院掌握下来的话,状况就难以收拾啦。」
「……就算这样,也不可能中止夜会吧?这次的第四十九届夜会,重要性跟过去的任何一届都不同。这可是教父的预见中——神性机巧会诞生的夜会呀。就是因为想到人类可以获得神性机巧,大家才会一路袖手旁观过来的。」
「Miss,但反过来说,已经被淘汰的人,就确定不能得到神性机巧了。」
「————」
「德、法、义等国想必都已经沉不住气了吧。」
「因为自己输了就要重新开始游戏……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理论呀!」
「没错。但厉害的政治家就是会用大人的语言来粉饰幼儿的理论。而华特·金斯佛特大臣就是一名拥有优秀政治手腕的人物。」
葛丽洁尔妲不禁想抱住脑袋。
夜会即将进入末盘的现在,末盘才会有的问题便浮现出来了。没想到拼命努力守住的门面、在危险的平衡中一路维持过来的正当性,竟然被提出了异议。
再加上,现在整个世界都可以说是敌人。英、德、法、义——每个都是列强国家。在这个世界大战前夕,却很讽刺地因为反对学院而携手合作,简直连笑话都称不上。
而且最糟糕的是——
忽然,脖子上的皮肤紧绷起来,裂出伤口。
某种带有热度的东西从伤口溢了出去。葛丽洁尔妲赶紧用手按住脖子,但还是一个站不稳,往前倒了下去。圣日耳曼立刻抱住她的身体。
「Miss,怎么回事?你也受伤了吗?」
「该死……偏偏在这稀时候……!」
早上珀西瓦尔警告过的话,事到如今才涌上脑海。
血液缺乏,让视野渐渐变暗,舌头开始麻痹,脑袋也无法思考了。
「Miss!振作点!我马上帮你输血!」
葛丽洁尔妲将身体靠在圣日耳曼手中,透过天花板上的破洞仰望渐渐染成红色的天空。
朦胧的思绪一片混乱。身为魔王竟然这副德行,实在太窝囊了。不但让蒂甘玛被破坏,又想不出应该采取的策略。
敌人是机巧师团。学生们乱成一片。徒弟的人偶在垂死边缘——
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自己这些人,未来究竟朝着什么方向?完全看不清楚。
(抱歉了,笨徒弟……我要稍微……休……)
就在想到徒弟的瞬间,世界沉入黑暗之中了。
5
大约半个小时前,在工学部遗址。
昨天遭到融合爆炸(Explosion)攻击的校舍,已化成了瓦砾与废铁的山堆。
与理学部并列机巧魔术的殿堂、过去创造出各种机巧装置的建筑物,现在被破坏得连原形都不剩。伊欧内菈瘫坐在遗迹前,大受打击。
「我的研究室呀~!」
她用力抓着头发,发出绝望的叫喊。在她身后则是一脸同情的伊凡,与警戒着周围的金柏莉。
「我不是说过了吗?状况很绝望的。」
「我没想到会绝望到这种地步呀……当时没有正在活动中的自动人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啦,可是……我试作的框架跟设计图都全毁了。」
「资料你总有备份起来吧?」
「才没有那种东西。全部都在这里。」
伊欧内菈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头。金柏莉轻笑一声:
「既然在你那里,应该就能轻松复原啦。」
「我可没自信呢~感觉会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真是天才才会有的烦恼呀。」
不愿放弃的伊欧内菈,开始翻找瓦砾堆。但是,图纸或书本之类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被烧毁了。金柏莉把手放到伊欧内菈肩上,把她拉了回来。
「明白的话,就跟我走吧。学院整体笼罩着奇怪的气氛呀。」
「这么说来,刚刚在车站攻击我们的那些孩子,后来怎么了?」
「我交给警卫了,现在应该正在接受校长秘书大人的讯问吧。学生之间似乎萌生了某种对立。足仇恨导致的犯行吗?还是……」
「总觉得好多事情都不对劲呢。是不是学院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我说明过的,昨天有遭到结社袭击呀。趁着校长轮替的机会。」
「而教授们都没办法抵抗——是吗?」
「没错。因为他们被雷克南拘捕,加上你的〈绝对王权〉(Multi-sntroller)在进行妨碍。」
伊凡全身僵硬起来。她体内搭载的魔术回路,正是〈绝对王权〉。
「呜呜……那样感觉我也有责任呀~」
「没错,你还是稍微有点自觉比较好。」
「太过分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责任感很强的呀!」
伊欧内菈高举双手抗议。然而,怒气并未持久,她很快又把手垂下来……
「雷迪的事情……我也忘不掉呢。」
「……那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雷德克里夫教授的替身在学院中大摇大摆地走动,优秀的教授们却都没有看穿这件事。昨天的袭击事件也是一样,如果事前能做好准备,就不会遭遇这么严重的损失了。总是处于被动状态,学院整体都该负责呀。」
「金柏莉大人说得没错。现在还是请专心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伊凡轻轻蹲下,搀起伊欧内菈。伊欧内菈这才总算露出笑容,擦掉泪水站起身子。
「……说得也是,魔术师只能不断往前迈进呢。」
探究与进步,不一定都会为人类带来幸福。
然而,还是要今日超越昨日、明日超越今日,不断前进——
所谓的魔术师,就是背负这种宿命的生物。
两人与一具自动人偶接着穿过街道,走向校长官邸。毕竟她们要先去进行回归的报告才行。但其实——这时候校长早已不在学院了。
「雷真同学能不能早点回来呀~」
伊欧内菈片刻也静不下来,一直在意着大门的方向。
「你又想跟他拗人偶了?还是想跟他谈情说爱?」
「那两件事确实都很有魅力,不过我这次是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想向他确认一下啦。在接受审问的那段期间,我回顾了一下过去读过的书,发现有件事好~奇怪呢。」
伊欧内菈露出复杂的表情仰望天空,接着说道:
「我说,小艾米,夜夜真的是花柳斋老师制作的吗?」
「——你说什么?」
过于唐突的询问,连金柏莉都忍不住感到讶异了。
「那没什么好怀疑的吧?那个人的技术我也亲眼见识过。那三姐妹,还有日本军的胧富士,除了她还有谁能制造出来呀?」
「……说得也是。嗯,唉呀,那样说确实是没错啦。」
伊欧内菈歪着小脑袋,不过很快又转换心情,开朗地说道:
「算了,雷真同学的事就搁到一边,先来解决这边的事吧。」
金柏莉咧嘴一笑。
「你是指那个玩具吗?」
「是艺术品吧!有没有照我拜托的内容做出来?」
「我虽然很怀疑你是不是疯了,但还是按照设计图做出来啦。这次那玩意就真的是如果没有洁尔妲等级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好好使用才对。」
「那就当作是一种考验吧。跟校长打完招呼后,快点带我到实验室去。我想进行最终的调整工作……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呢。万一发生像昨天那样的状况,能多一件武器总是比较好吧?」
「没错。其实我从刚才开始,也觉得胸口不太舒服——」
「同胞黄莺啊。」
就在这时,忽然从背后传来声音。
在开口呼唤之前,不让人察觉到任何气息。真是完美的隐密行动。
金柏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讽刺地说道:
「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同胞山鸠。」
「……抱歉。虽然我很想让你好好静养,但现在急需人手。」
「我没有拒绝的权利,管他是战场还是地狱,都尽管派我去吧。」
男子露出一脸苦涩的表情。金柏莉因此感到舒坦了些后……
「猎物是什么?拉赛福?还是金蔷薇?该不会是机巧师团吧?」
「是黑太子。」
「——我听说他昨天晚上已经被〈白〉的势力打败……」
金柏莉「啊!」了一声,脑海中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
「……你的意思是,他来了吗?」
男子摇摇头,用金色的眼睛注视金柏莉。
「不,是准备要离开了。」
伊欧内菈完全跟不上两人的对话,只能与伊凡露出同样的表情面面相觑。
6
「喂,海赛尔!你为什么要擅作主张!」
在一片焦黑的树林中,传出一名男学生的声音。
这里是位于夜会初期的交战场——学部间广场附近的树林。学生们聚集在广场上,拿着石灰之类的材料与铲子之类的道具,正在构筑大规模的魔法阵。
而在一旁的树林中,二十人左右的集团包围着一名少女。
被围在中间的,是拥有白色秀发的女学生——海赛尔。她感到不耐烦地别开脸,抱着大腿坐在砍断的树干上。
「不是说过那群人要留到战后吗!那些家伙绝对会来搅局的啊!」
「不要擅自提早行动!你想拖累伙伴们吗!」
「别操之过急!给我遵从盟主的方针!」
大家不断开口责备,但海赛尔却始终马耳东风,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其中有个人再也忍不下去,伸手抓住海赛尔的肩膀。结果海赛尔颤抖了一下后——
红色的眼睛立刻涌出杀气。
「不准碰我。」
「啊?」
「不准碰我!」
海赛尔拇指抵在鞘口,瞬间拔刀——之前,某个人影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臂。
究竟是什么时候逼近身边的?一名浅黑色皮肤的青年抓着海赛尔的手腕。
正是夜会第二名阿斯拉·厄恩。学生最大派系〈新机关〉(Novum Organum)的主导者。
他凛然的眉毛下,乌黑的双眼责备似的看着海赛尔。同伴们被阿斯拉的气势镇压,激动的情绪一口气消散。
「这行为太愚蠢了,海赛尔——大家也到此为止吧。她会那么做也是出自一片好意。而且,要说操之过急的话,刚刚在市街上攻击迷宫的魔王那件事,我也没有赞同啊。」
一伙人都像是被骂的小孩一样安静下来。阿斯拉放开海赛尔的手,走到她面前,平静地说道:
「我这个人很重视商量与协议。你的行动已经脱离了协议,改正过来吧。」
「……多数暴力。」
「喂!竟敢对盟主的宽宏大量——」
「听命。我不讨厌暴力。」
宛如在嘲笑对方的回应。听起来也像是在闹别扭。
但阿斯拉并不感到生气,语气一如往常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去邀请安莉艾特·贝琉?她连学生都不是啊。」
「……想要吸引虫子,就需要花蜜。」
「虫子?」
「你知道吗?蜜蜂真正恐怖的地方,是它们成群结队。」
海赛尔的脸上露出某种虚无而颓废的笑容。
「如果一只一只对付,管他有多少只,都不过是虫子。而且——那女孩或许会成为同伴。」
「……她可是暴龙的妹妹。我不认为她会加入我们。」
「你不懂……但我很明白。」
海赛尔从树干上跳下来,戴起连身帽,走向与广场相反的方向。
「等等,你要去哪里?」
「放我自由行动。这是我们的契约。」
「……答应我,锁定好目标,不要造成无谓的伤亡。」
「好。」
海赛尔踏着落叶,迈步离去。等到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后,一名同志感到厌烦地说道:
「那家伙真是让人搞不懂,简直莫名其妙,脑袋有问题啊。」
「别说坏话。她很优秀的,知性也很高。」
「阿斯拉,你为什么要袒护那家伙?她迟早会拖累我们的。」
「只要用得恰当,她可以成为武器,是〈新机关〉必要的人才。」
「……话说回来啊~」
一名体格壮硕的学生粗鲁地拍了一下阿斯拉的肩膀。
「我们可没听说过耶,阿斯拉!」
「——你在说什么?」
「就是昨天那个啊,你的魔术!」
学生伸手指向人群外的铠甲型自动人偶——因陀罗。
「让施术者的身体变为雷电的魔术,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既然你能做到那种事,应该早就有机会解决掉〈倒数第二名〉或〈剑帝〉才对吧!」
大概是越说越激动的关系,学生吊起了眼角。
「你为什么瞒着我们?总不会有一天你也用那招对我们——」
「住口,笨蛋!你说得太过分了!」
「不,我被责备也是应该的——对不起。」
阿斯拉乖乖低头道歉,让开口责备的人、出面制止的人以及在一旁听的人都当场傻住了。
现场充满一种不得不把矛头收起来的气氛。阿斯拉不错过这个机会,委婉地补充说明:
「那不是想用就可以用的招式,它必须依赖我的——血族的魔性。失败风险很高,最坏的状况下还有丧命的危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不要采取仰赖那招的战术……所以就一直没能说出口。」
「抱、抱歉,既然是那样,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对,没错,聚集这么多同伴就是为了互相合作啊。大家说对不对?」
「没错!支持盟主!」「为了新机关!」
伙伴们重振气势,鼓舞着士气。
阿斯拉又恢复威风凛凛的态度,对学生们开口说道:
「谢谢大家。那么,我们快点去构筑结界仪式吧。这是校长的命令啊。」
「校长的命令……是吧?」
同伴们纷纷笑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充满讽刺。
「那就来努力守护这所谓『学院的权威』吧。」
「是啊,这连霉锈都生不出来的老旧传统!」
众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广场。相对于他们兴奋的情绪,阿斯拉则是默默咬牙切齿。
究竟自己是不是走在正确的路上,他找不到确证。
不这么做不行——唯有这样的使命感,确实存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