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简而言之──就是各位不承认我,是吗?』
艾德蒙失望的声音化为余音回荡著。
从回音听起来,他恐怕是在一座像圣堂的大厅。同席人数不多,声音听起来很清楚。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另外微微可以听到衣服或头发摩擦的声音。
艾德蒙继续著他用词夸张的发言。
『各位伟大的同志前辈们,稀世的大魔女金蔷薇大人有说过,我就是她的继承人。换言之,现在我就是新任的金蔷薇。这当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人能够作证呀,傻儿子。』
听到忽然传来的女性声音,雷真当场感到错愕。
那柔和湿润的声音,雷真曾经有听过。虽然并不是当面听过她讲话,但透过这个录音媒体传出来的声音,就跟透过机械人偶听到的一样。
更何况,那女性称呼艾德蒙为『傻儿子』。一定就是银蔷薇葛洛丽雅不会错。
她不是应该已经失势,被政府抓起来了吗?雷真在无意识中停住呼吸,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听觉上,试图理解对话的内容。
『哎呀呀,继母大人的脑袋也真是硬。您就是因为那样才会被我抢先在前的──各位请看,这枚印章就是最好的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继承权啊。』
『是没错。但前提是阿斯特丽德并非你杀掉的。』
艾德蒙乾笑一声。
『岂敢。我至今依然深深敬爱著金蔷薇大人啊。』
『句句笑话!』
另一位魔女用明显带有怒气的声音说道:
『你说那个臭老太婆被区区一名学生打败了?简直可笑……她可是像亡魂一样掐也掐不死的老太婆喔?』
『您说得有理,但说是区区一名学生也太过分了。我的雷真可是上等货,至少脑袋机灵到有办法破坏那个〈完美之兽〉(Bahamūt)。』
『……既然如此,你就让我听听看那臭老太婆的遗言吧。你总有记录下来吧?』
『很可惜我当时身上并没有带录音用的魔具。实在深感遗憾。』
那绝对是骗人的。雷真不禁这么想。明明像这场对谈就有被偷录下来啊。
魔女们大概也是感觉到艾德蒙在说谎。银蔷薇语气严厉地说道:
『亏你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些话。傻儿子,你还是快拿出确切的证据比较好。』
『那是不可能的。那样的东西只存在于金蔷薇大人和我之间的信赖中。』
『那你就去想办法找出来吧。现在马上离开圆桌,我们还要商讨关于吾等师团的将来。也就是那女人拥有的蔷薇株五十万──将近全体师团三分之一军力的重大决议权该如何分配呀。』
『既然如此,我有个再适合不过的解决方法喔。』
对于艾德蒙这句出乎预料的发言,雷真猜到蔷薇们一定都纷纷抬起了头。
『究竟要由谁继承金蔷薇大人的意志,何不用夜会做出一个了断?』
艾德蒙停顿好一段时间,尽可能让蔷薇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后,继续说道:
『就来赌赌看谁能够当上魔王吧。诚如各位所知,教父的预见有说过──神性机巧将会诞生于魔王的御座旁。』
虽然这当中参杂了一些独自的解释,不过大致上跟硝子的推测是一样的。
『在座的各位早就已经将自己的棋子放入夜会中了。只要那棋子成为魔王,便能够得到神性机巧。既然如此,就顺便把赛特家的财产也当成赌注吧。』
换言之,就是赢家能够同时获得〈金蔷薇之席〉与〈神性机巧〉的意思。
艾德蒙愉快又饶舌地说著:
『我与各位相比还是个年轻小伙子,但正因如此,我希望自己能带著敬意服侍各位。当我成为金蔷薇的那天──继母大人,我就用上赛特家的战力与身为英国国王的权威,帮助您脱离现在的困境吧。』
『──』
『紫蔷薇大人,我与您比谁都想要的那个男人攀了不少关系。只要您赞成我就任,我也会为您出一份力的。』
『哼!』一声嗤之以鼻的声音传来。
那样的对待方式,莫名刺激著雷真的神经:
我……知道这个人。以前……我曾经也有像这样被对待过。
『我虽然没有说服灰蔷薇大人的材料,但唯独忠诚心是绝对不缺的。』
『真是有趣的玩笑呀,黑太子。居然会从你的口中冒出「忠诚心」这种话。』
这似乎不是在讽刺,而是真的感到有趣的样子。愉快的笑声传了出来。
『让夜会成为蔷薇的代理战争──你是这个意思吧?听起来很有趣。我最喜欢有趣的事情了,而在这一点上,我和金蔷薇可说是非常合得来。』
『那么,灰蔷薇大人赞成我的提议了?』
『傻儿子,现在这个时间点尚未把棋子安排好的人又该如何?』
银蔷薇开口发问。不知为何,雷真清楚猜到艾德蒙这时一定耸了耸肩膀。
『像那样慢吞吞的家伙,根本不配坐上金蔷薇的席位不是吗?』
黑蔷薇、银蔷薇、紫蔷薇与灰蔷薇四个人都彷佛深感同意地发出窃笑──看来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至少有四名蔷薇已经准备好自己的棋子。
雷真的胃像是装了大石头般变得沉重起来。在夜会中仍留在场上的人,除了马格努斯以外,大家都像是自己的同伴。蔷薇的藤蔓已经伸到他们身上了吗……
『那么,就让游戏开始吧。愿荆棘之冠献予伟大的魔女!』
随著艾德蒙愉快的声音,录音就此结束了。
2
大家都闭口不语了好一段时间。
夜晚的中央食堂里一片昏暗,有点灯的只有这个角落。外面的寒气透过玻璃墙毫不客气地传进屋内。
雷真、雪月花、伊欧内菈与伊凡围著一张餐桌,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桌上的播放器。这台播放器是伊欧内菈临时组装起来的东西,一旁可以看到被拆掉零件的时钟、电话、照明魔具等等凄惨的残骸。
「红茶凉掉了呢。」
伊凡的声音,让雷真总算回过神来。伊凡接著端起动都没动过的茶杯……
「我去重泡一杯。」
「喔──喔喔,麻烦你了。」
大家都彷佛从定身咒中获得了解放。雷真用力抱著头,用紧张的声音说道:
「看来……上次逃走的金蔷薇,最后应该是被艾德蒙杀掉了。」
然后,艾德蒙企图接任金蔷薇的席位。
金蔷薇拥有大量的手下,还有称为〈黄金苹果〉的破坏兵器与施展腐毒瘴气的秘术。这些力量以及英国,眼看都将要被纳入那只狂犬的手中。
幸好──不知该不该这么说──蔷薇们似乎并不赞成这样的决定。但是──
『我赌在你身上。』
刚才那句话涌上脑海,让雷真陷入绝望的心情中。
忽然,他发现坐在一旁的伊欧内菈正全身发抖著。
「伊欧?你在担心硝子小姐吗?」
「当然,老师的事情我也很担心。不过……」
硝子遭到袭击──的疑案已经被协会知道了。而他们正以仍然幸存为前提在展开搜索行动。
「我现在担心的是雷真同学呀。小艾米和小洁尔妲都不在学院──这样战力不足的状况下,又知道结社已经掌握了夜会。」
在雷真不知情的时候,连同伴们都被卷入麻烦中了。
只要棋子当上魔王,背后的蔷薇就能成为金蔷薇的继承人,并获得神性机巧。
(该死……这是什么展开……!)
明明雷真不想再让夜夜战斗了。如果世上真有所谓的命运女神,想必她现在正捧腹大笑吧?
「会不会这全都是那家伙的阴谋,实际上这段录音只是在演戏……应该……不可能吧?」
伊欧内菈点点头,伸手操纵播放装置,让录音倒回去。
「我认为这应该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录音对话。那个疯狂的国王陛下被问到阿斯特丽德是不是他杀的时候,不是害怕得一点都没平常的样子吗?」
「害怕……你说那家伙吗?」
伊欧内菈似乎很确信的样子。雷真感到更加不安。
「那么,那些家伙口中的『棋子』……也是真的了?」
「数目算起来也刚好呀。洛基同学和芙蕾同学、夏露同学、日轮同学、雷真同学、女帝同学总共五组人马──而蔷薇有银、黑、紫、灰加上陛下,也有五朵。」
以前夏露的父亲埃德加说过的话,如今又涌上雷真脑海。
『只要被蔷薇的枝条缠住,就永远无法脱逃了。』
他也有说过:
『我的意思就是说,夏露或安里也有可能会遭遇到同样的事情。』
雷真不禁有种想揍飞自己的冲动。最近的注意力老是放在夜夜身上,把目光从同伴们身上移开,就落得了这种下场──完全顺了结社的意。
「我根本只会说大话而已啊……!」
「这样讲不对。雷真同学总是用行动表现给大家看的呀。」
──伊欧内菈的这句话,对雷真内心不知救赎了几分。
然而,雷真的确多少感到安慰了。于是他默默下定决心,不惜要烧尽蔷薇,也一定要保护同伴们。要不然,过去自己说过的话都会变成谎言了。
雷真让头脑冷静下来,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问题上。
「你刚才说过『五组人马』对吧?那马格努斯又要怎么想?」
「他是校长的棋子呀。要是让马格努斯当上魔王,就是结社输了──我想应该是这样。总觉得到时候,他们搞不好会团结一致进攻过来呢。」
少女们纷纷用若有深意的视线望向雷真。
只要利用结社与学院之间的对立,不就可以比较容易打倒马格努斯了?
但雷真压根没有那样的打算,于是假装没有注意到大家的视线。
「我明白结社那群家伙拿我们当道具在玩的事情了。虽然夏露跟日轮出手攻击我的事情应该有别的原因──不过哎呀,就当作已经知道了。但现在我不明白的是索涅奇卡,那家伙是为什么、又是被谁袭击的?」
「女帝同学?她被袭击了?」
伊欧内菈做出反应。于是雷真简单说明了一下在夜会前看到的事情。
伊欧内菈环抱起手臂,陷入思考。
「俄罗斯制的人偶兵器……是吗?你觉得会是其他蔷薇的妨碍行动吗?」
「那样蔷薇之间就会引发战争了吧?再说,为什么俄罗斯要自己打自己人?」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伊凡,这时开口帮忙说明:
「俄罗斯现在的局势非常不安定,爆发革命的机率越来越高。」
「革命──对了,他们在日俄战争时撤退的理由,好像就是那个嘛。」
「自从〈血腥星期日〉事件之后,俄罗斯皇室就不断受到人民的畏惧与厌恶。」
「血腥……什么?抱歉,我对世界史完全不──」
「雷真~!你不是有跟夜夜一起学过了吗!」
夜夜摇著雷真的身子。那表现与其说是在生气,还比较像是在闹别扭。
「在圣彼得堡发生了十几万人的示威行动!结果遭到军方武力镇压呀!」
「喔、喔~喔~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的样子?」
夜夜当场滑了一跤。伊凡则是笑也没笑,严肃地点点头。
「据说当时牺牲者超过了五千人。」
「五千……!?虽然印象不清楚,但我记得应该是几百人吧?」
「雷真同学,别以为对外发表的数字就是全部。对方可是俄罗斯喔?」
伊欧内菈的讲法简直乱七八糟,但却有种莫名的说服力。正因为俄罗斯在各列强国之中距离欧洲中心较远,拥有广大的国土,让人难免对它抱有神秘的印象。
「毫无疑问,那是一场凄惨的事件。听说当时广场上还有血雾弥漫呢。」
「也就是说皇帝受到人民憎恨是吗……那么,难道那家伙也是什么大贵族家的女儿?」
没有人回答。因为大家都不知道。
到头来,只是复习了一下俄罗斯当前的局势,却还是什么也没搞懂。
或许日本军有掌握什么情报,但现在硝子与军方的关系险恶──毕竟她擅自投靠了结社,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因此去询问军方应该会很危险。
「──对了,协会说会负责搜寻硝子小姐的下落吧?找到的可能性高吗?」
伊欧内菈皱起眉头,露出苦恼的表情。
「要是被带到都市外,搜寻起来应该就会很困难了……总之,要不要先把这个纪录媒体交给他们,请他们帮忙解析看看?也许可以发现什么线索喔?」
「那就麻烦你了。反正我带在身上也没用。」
「OK。女帝同学遇袭的事件我也一起调查看看啰。」
「谢谢。什么事都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伊欧内菈微微笑,与伊凡一起走出食堂。
四周恢复一片寂静。时间已过晚上八点,食堂早就没在营业了。没有其他人的空间中,可以听到平常听不到的时钟声音。
(该死……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该怎么做,才能保护所有人?才能保护夜夜,保护同伴们?
关于硝子的搜寻行动只能交给协会了。毕竟雷真没有头绪也没线索,而且每天晚上都要出席夜会才行。但是,找不到硝子的下落就代表无法完成与拉赛福的契约。只能默默等待搜寻进展的心情……实在很难受。
如果这时有同伴帮忙就好了。但以往的那些人现在都没办法拜托。
真希望有什么情报,真希望可以掌握事件的全貌。要不要乾脆,去找艾德蒙──
(别说笑了!谁要去拜托那家伙!)
跟那男人扯上关系,助纣为虐。那种事情休想再有第二次了。
(啊啊,该死!我就不能再多动动脑袋吗……!)
快想。尽可能不让夜夜参加战斗,又不会乘了蔷薇们的意,不妨碍到夜会进行,还能拿到虚无石,完成校长密令的手段──
(有了!)
那是多么草率的方法。就连想到这个方法的雷真,都不禁对自己的点子感到惊讶。
「雷真,请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搭档用怀抱期待的眼神望过来。于是雷真点点头:
「是啊。不过,这搞不好是……完全搞错方向的手段也说不定。」
「雷真想到的方法,从来都不会搞错方向的。」
面对充满信赖的眼眸,雷真不禁抱著想要回报的心情……
「那么,这就去找美女攀搭关系吧!」
劈头说出了背叛信赖关系的发言。
3
女生宿舍的走廊,被教人感到刺痛的沉默支配著。
因为才刚重建不久的关系,摆设器具都很新,还没有什么住过人的感觉。索涅奇卡回到自己房间附近,负责留守的黑衣人──最年长的老练士官便发现她,立刻对她敬礼。
「欢迎回来。夜会辛苦您了。」
「你们也辛苦了。机体就交给你们了。」
「是,属下们这就为耶梦加得进行维护。」
黑衣人们围到三具机械式哥雷姆身边,开始拆卸装甲。
维修工作一直以来都是交给他们负责的。他们虽然也擅长枪械运用与格斗技,但毕竟都是技师。以魔术师的实力来说并不可靠,在机巧战斗上帮不上什么忙。
索涅奇卡深深坐到沙发上,舒了一口气。强烈的疲惫感顿时涌上来。老练士官走近她身边,跪倒在地上说道:
「恕属下提出意见──请逃出英国吧。」
「你说又能往哪儿逃?」
索涅奇卡没什么兴趣地回应。
「海路应该早就被封锁了。就算能侥幸出境,波罗的海路线上想必也会有埋伏。毕竟那条路线已经用过一次了。」
「那么渡海到法国之后,经陆路往东请问如何?这样能走的路线有很多条。或是乾脆绕到新大陆去?虽然那样会绕很长一段路,但正因为如此,应该会是敌人的盲点。只要横越美国与西伯利亚两大陆──」
「旅途一长,危险性相对就会提高。更何况……」
索涅奇卡坐起身子,语气强硬地说道:
「要我现在回去,是不可能的。在夜会落幕之前,我绝不会离开这里。」
「……您的表现已经相当活跃了。而且幸运的是,近日来学院总是会在报纸媒体上占尽版面。只要现在您公开自己的真面目,相信国民也会对您刮目相看的。」
「不,还不够……只有这点程度,谁也不会接受的。无论是议会,或是民众!」
索涅奇卡用力拍打桌子。接著大概是对自己情绪激昂感到羞耻,而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
「我已经和〈魔王杀手〉结为同盟,不能随意毁约。」
「属下的意思是,我们已经保护不了您了啊!」
士官的语气激动起来,深刻流露出对不中用的自己感到气愤的心情。
身为一个负责带领禁卫队的长官,要亲口说出这种话是多大的屈辱。
索涅奇卡用温和的口气慰劳他的忠义:
「你们已经为了我相当尽心尽力了。从准备武器,到确保移动手段,如此勇猛奋进的表现──对不起,我这样讲听起来也只是安慰话吧?」
「愧不敢当。然而,属下同时也不禁在想,如果有优秀的魔术师能守在您的身边……」
这种期望终究只是幻想。索涅奇卡的父亲在掌握魔术师上失败,徒增太多的敌人──已经分不清楚谁是敌谁是友了。而且要是把有名气的『优秀』魔术师一起带出国,光是这一点就会让敌人很快看穿索涅奇卡的身分。
「请您再三思吧。那群人看来获得了〈因果性置换〉(Theorein),而且从刚才在蓄水池的那场袭击来判断,敌人已经将那魔术……」
在几小时前的战斗中,敌人最后从伊吕里的冰牢中轻易脱逃了。
那样子看起来和空间转移不太一样,比较像是幻觉解除时的消失方式。然而,他们的攻击都是货真价实,绝对不是什么幻影。
那个魔术,就跟索涅奇卡的自动人偶所搭载的是一样的……
「属下认为应该要尽快离开这所学院!」
「……我当初入学的目的,可不只是要打响自己的名声而已呀。」
索涅奇卡空虚地说出彼此都很清楚的事情。
「同时也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在这里就不需要担心那群人的追击──这里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场所。当时总主教大人也是要我这么做的。」
「学院的警卫体制已经弱化,刚才也没有派人来援护。虽然这里本来就是那样的地方,但也未免太薄情了。继续久留是不会有好事的。」
双方议论又回归原点。索涅奇卡沉下眼皮,露出虚弱的微笑。
「……我本来非常期待这次的夜会呢。虽然最后错过了和奥尔嘉的对决,不过和夏绿蒂与日轮‧土门想必可以打得很痛快呀。」
她说著,又恢复原本的眼神,凛然宣告:
「就算现在回国,也只会成为包袱而已。既然如此,不如就靠我亲手──」
『殿下!』
四名士官同时发出声音。索涅奇卡「呵呵」笑了一下。
「别叫我殿下。总之,结论就是──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她用力把脸别开。面对这样任性的大小姐,士官们只能闭上嘴巴。
「简单讲,你任性的理由就是为了夜会吗?为什么你就那么想要战斗?」
「你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就在察觉不对劲的瞬间,索涅奇卡纤细的蛮腰从沙发上弹起了三公分之高。
一切都太过自然了。完全没有途中加入对话的感觉,简直像打从一开始就在现场的轻松声音──也因为如此,索涅奇卡才会毫不迟疑地做出回应。
士官们的反应也迟了一个眨眼的拍子。
然而,只要反应过来行动就很迅速。士官们迅雷不及掩耳地把雷真压倒在地上,并各自拔出短刀、手枪或钢丝等拿手武器指向他。
索涅奇卡本人则是早已让机械哥雷姆连结起来,变形成大蛇姿态。大蛇的舌头,也就是兼有机关枪功能的钢铁刀左右摇摆,搔著雷真的鼻头。
但雷真却是不以为意地环顾室内,语气轻松说道: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但你靠这种满是漏洞的结界,根本就防不住魔女喔?」
索涅奇卡不禁瞪大眼睛,一脸困惑。雷真似乎并没有敌意的样子。
老练士官窥视索涅奇卡的脸色。索涅奇卡很快做出决断:
「……放开那个人。要是他有那个意思,早已杀死一、两个人了。」
士官们虽然感到不服,但还是听令解放了雷真。雷真起身后,若无其事地拍掉身上的灰尘。索涅奇卡顿时有点生气而开口指责:
「真是没规矩,竟然在这么晚的时间也不敲门就进入淑女的闺房。喔喔──这就是日本的作风,也就是所谓的深夜私通是吧?」
「那种风俗早就被遗留在江户时代了。而且我根本没想过要私通什么的。」
「你是说本小姐不够格的意思吗……!」
「痛痛痛!那舌头、很刺人啊!叫蛇退下啦!」
「有事快说!小心我用毒牙刺死你喔?」
「我有事想拜托你。有个东西希望你务必施舍给我。」
「施舍?什么东西?」
雷真伸手指向索涅奇卡的胸口。因为有紧身衣束起腰部的关系,让双峰更加显眼。索涅奇卡的额头顿时冒出冷汗。
「目的果然是想要我的身体……真是一如谣传的无耻男人……!」
「不是啦!是从你那里飞出来的石头!拜托你让给我吧!」
不知情的士官们感到疑惑地面面相觑。
索涅奇卡则是按著自己的胸口,露出冷笑。
「……别说蠢话。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给人的……」
她话说到途中,忽然思考了一下后,彷佛在确认似的问道:
「你无论如何都想要吗?」
「对,无论如何。」
「你是抱著〈进行交易〉的打算过来的吧?那么做为这颗石头的代价,你什么事都愿意做吗?」
「如果那真的是我在寻找的东西,那我什么都做。」
雷真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下反而是提出要求的索涅奇卡感到惊讶了。
这男人不会听人摆布的个性是出了名的。过去已经有很多人想要收服他最后却失败收场。那样的男人,现在却亲口说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这是不是可以拿来利用一下?
「我明白了。那就给你吧。」
「……说好了?不是诈欺吧?」
「诈欺应该是你的拿手好戏才对。我听说你尤其最会诓骗女性了。」
「那是毁谤!你要我做什么?」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如果是连这种程度都猜不到的笨蛋,索涅奇卡才不愿进行什么交易。
雷真试探著索涅奇卡的反应,进行推测。
「首先是护卫。搞不好还要调查对手,最后进行讨伐……是吧?」
「错了。」
虽然是正确答案,但因为索涅奇卡脑中浮现了更好的条件,而开口说道:
「我要你发誓对我效忠!」
4
「既然说定了,就来决定一下护卫体制吧。」
女帝得意洋洋地如此说著。想当然,黑衣人们各个都目瞪口呆。居然要让偷溜进房的男人成为自己的护卫,手下们会有这种反应也是难免的。
雷真不禁对黑衣人们感到同情,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好机会,于是顺著索涅奇卡的意思说道:
「那边的后院,有个警卫的值班室可以看到这间房间。虽然只是间破烂的小屋啦。只要能借用那里,我就能彻夜护卫你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从今晚开始,你留在这里过夜。」
「──啥?」
「虽然说是女生宿舍,不过这里是最上层的角落房间。不会对其他学生们造成困扰的。就像你看到的,我的随从们也都在这间房间呀。」
索涅奇卡看向黑衣人们,接著又望向雷真。
「我就特别允许你进入我的寝室。你跟在我的身旁护卫我。」
「呃……那样不太好吧?说不过去吧?」
「不许顶嘴。现在的你我之间可是主从关系喔。」
「你才给我有点分寸啊!哪有主人会想要跟仆人在同一间房间睡觉的!」
「不是仆人,是禁卫队。你是我的骑士,给我有点自觉。」
彷佛是要强调身为主人的威严似的,索涅奇卡严肃说道:
「你自己刚才不也说过了吗?保护这地方的只有满是漏洞的结界而已──但只要把优秀的魔术师配置在身边,就可以省去构筑结界的麻烦了。」
「……呃,你对我评价这么高我是很高兴啦。」
「果然很好色。居然觉得同房过夜很高兴。」
「不要故意断章取义!那我就让雪月花一起在这里过夜!」
「我怎么可能允许你那么做?你可是敌国的人偶使喔?」
听她这么一说雷真才注意到,在场的黑衣人们也尚未解除对雷真的警戒心。
「要是让三具那样高性能的人偶进到寝室,你觉得我们有办法安心睡觉吗?」
「就算是这样,你真的打算让我一个人护卫吗?那样好吗?」
「你可别抱太大的期待。我是习惯穿著内衣睡觉的。」
「你才不要期待我会对那种事情失望啦!」
「其他人回去自己的冈位。我要睡了。」
索涅奇卡单方面结束了对话。于是黑衣人们完成机械式哥雷姆的维修工作后,便依序退出了房间。就这样,最后只剩下雷真被留在现场。
雷真的心情怎么也静不下来。居然要和贵族家的女儿独处一整晚──对他来说这刺激有点太强烈了。
「你在发什么愣。我要去沐浴了。」
「喔……喔喔,了解。」
雷真转身走向房门,却从背后传来疑惑的声音。
「你想去哪儿?过来服侍我呀。洗衣服也是身为骑士的责任。」
「……我过去学到的究竟是哪个国家的常识啊?」
「不准啰嗦!」
索涅奇卡把脱下的衣服丢了过来。雷真虽然有微微瞄到黑色蕾丝的内衣,但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布料遮住了。在甘甜的香气与衣服上的余温包覆下,脑袋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看到雷真动作迟钝的样子,索涅奇卡露出冰冷的眼神。
「仆人是不可以看到主人的身体,要把眼睛低下去的。下流。」
「……我还在实习中啊。话说,我不是骑士吗?」
「我说过不许顶嘴了。快跟我到浴室去,这个打杂的。」
「不要把我降级啊──呃、喂喂喂!」
半裸的索涅奇卡感到不耐烦地转回身子,让雷真吓了一大跳。
「你打算……把我带进浴室吗……!?」
「问什么蠢话。我现在这状况,没人护卫可是很危险的。」
「那我让我的搭档进去!这样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怎么可以让手无寸铁的我跟危险的禁忌人偶独处。」
「那就让你的哥雷姆一起进去啊!」
「不行,会生锈的。」
「总之,唯有这点绝对不行!我绝不进去里面!」
看著雷真顽固抗拒的样子,索涅奇卡露出扫兴的表情。
「真是拿你没办法。那你就待在门外护卫──怎么样?」
「……呃,那是没问题啦。」
就因为这样答应了对方,结果雷真只能乖乖等待索涅奇卡漫长的沐浴时间了。
他守在浴室的门前,等候索涅奇卡出来。
(如果敌人要发动袭击,就是现在了。)
正如索涅奇卡本人所说,她现在是手无寸铁。雷真打算用〈天眼〉警戒四周──但麻烦的是,只隔著一面墙壁,天眼轻易就能穿透过去,让另一侧的景象一览无遗。如果她至少围一条薄布在身上……距离体表两公分的范围内就是对方的领域,天眼无法轻易透过,能达到遮掩的效果。
(不,还是不行。要是女帝小姐也精通天眼,她马上就能察觉到我的魔力波,偷窥的事就会穿帮──呃,不不不,我在想什么啊!)
明明自己就没那打算,万一被误会就麻烦了。
从门缝间飘出一股芳香的气味,差点乱了雷真的理性,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如地狱般的一个小时过去后,门才「喀嚓」一声被打开。
随著弥漫的水蒸气,索涅奇卡从浴室走出来。雷真赶紧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白痴!你好歹围个浴巾吧!」
「真是准备不周……去把浴袍拿过来呀。别慢吞吞的!」
这么说也对。雷真慌慌张张地抓起毛巾布料的浴袍,盖到索涅奇卡头上。
「……哪有人像你那么粗鲁的。」
索涅奇卡虽然感到不满,但至少没叫雷真帮她擦拭身体。
不过头发还是交给雷真擦拭了。雷真只能小心翼翼地从她微微带有波浪的秀发上擦掉水分。
从刚才开始,雷真就在脑中不断反覆著般若心经。索涅奇卡泛红的后颈实在太美丽,从珍珠般的肌肤上滑落的水珠妖艳动人,让雷真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
「你也适可而止点吧……该不会是把我当成什么木头了……?」
「不是木头是什么?」
「是男人啊!健康的男性啊!」
「只是颤抖一下我倒可以原谅,不过要是你敢立起来,我就砍下你的蛇头。」
「我都缩起来啦!你是在讲哪里!?虽然我听得懂啦!」
服侍告一个段落后,雷真一边整理著待洗衣物,一边用天眼试探周围。
隔壁房间有两名黑衣人,走廊上有一名,剩下一名在宿舍外。在三层楼下方的后院,则是夜夜孤零零地站在警卫的值班室前。
「抱歉,我要稍微开个窗。你躺床上去吧。」
雷真对索涅奇卡留下这句话后,也不等待回应,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啊,雷真!」
搭档注意到雷真的身影,快步赶过来。雷真对她挥挥手,并观察了一下她后方的值班小屋。
因为那只是临时搭建的过夜房,怎么看都很不牢靠。
「抱歉啦,夜夜,要你在那样的破屋过夜。」
「那种事情不重要。夜夜在意的是,为什么雷真身上会有狐狸精的味道……!」
「那、那只是因为她把要洗的衣服硬塞给我而已啦。这里冷不冷?毯子够不够盖?」
「一点都不够。所以请雷真帮夜夜取暖吧♡」
「看来是够盖了。小紫呢?」
「她按照指示,去找云雀先生了……可是……」
似乎还没找到的样子。师范虽然剑术高强,却是个来去不明的人,不能抱太大的期待。
「那个……请问那个云雀先生……是个很恐怖的人吧?」
「可以这么说啦。我也不是完全理解那个人的全部……不过,像关于硝子小姐的事情,我们当初也不是完全知道对吧?那是同样的道理。」
虽然说,这也只是雷真「希望是如此」的愿望罢了。
夜夜似乎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而换了一个话题:
「关于那颗〈要石〉,请问索涅奇卡小姐身上的是真货吗?」
「现在还不知道。我是打算找机会确认,但今天是不可能了。毕竟那家伙也对我们抱有戒心──若是真货,我总觉得她也不会承认。」
如果那是真有价值的东西,想必不会把真相告诉自己不信任的对象吧?
因此,就算现在问她也没有意义。更何况──
「万一惹她不开心,事情会变得很危险。所以现在首先要取得她的信赖。在夜会上当她的搭档,其余时间尽到身为护卫的责任。她跟我约好会用那颗石头做为酬劳了。」
「时间感觉不够呢。」
雷真不禁心头一震。不过夜夜指的并不是自己剩下的时间。
「说得也是。距离校长提出的期限,只剩三天了。」
「万一索涅奇卡小姐持有的石头是完全不相关的魔石呢?」
「虽然对索涅奇卡不好意思,但我就没时间理她了。」
「又说那种话!」
夜夜高举起拳头,于是雷真赶紧安抚她:
「我会努力不丢下她啦,但我们也没什么余力啊。」
「那要不要我去偷偷借过来?」
空间浮现波纹,小紫从虚空冒出身子。同时,伊吕里也跟著现身。
小紫伸直娇小的个子,仰望雷真。
「只要趁她睡觉的时候,雷真用线搔一搔,石头应该就会『澎』地飞出来了吧?」
「你当我是色狼吗?万一被抓包可是会被大蛇吞掉啊。伊吕里也觉得很危险吧?」
「……我只要听从雷真大人的判断就是了。」
伊吕里别开视线小声嘀咕。夜夜不禁感到奇怪地抬头望向姊姊。
「姊姊大人?请问你在生什么气?」
「我、我才没有生气!」
伊吕里逃避似的把脸转开。夜夜疑惑地歪著小脑袋,雷真则是感到难受不已,而像是找藉口般低下头说道:
「很抱歉,明明还有硝子小姐的问题,却这样麻烦你们。不过,我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们了。就拜托你们照我的计画走吧。」
夜夜露出骄傲的表情,小紫充满精神,伊吕里则是不甘不愿地,三姊妹各自望著雷真,点头回应。
「谢谢。那我要回去了。对方命令我要在楼上过夜。」
『在寝室』这件事雷真就没说了。夜夜的眼眶渐渐涌出泪水。
「明明是新婚……夜夜今晚会欲火焚身的呀……!」
「别开那种玩笑。你想害我臭名远播到俄国去吗?」
「你还要把窗户开多久!洗热的身子都要凉啦!」
从楼上传来索涅奇卡的臭骂声。同时,夜夜整个人僵住了。
「……雷真。」
「我、我啥都没做喔!是那家伙自己跑去洗澡而已!」
「为什么雷真身上会有肥皂的香味呢?请给夜夜一个可以接受的说明♡」
就算说明了夜夜也不会接受的。这种事情在还没说明前雷真就很清楚了。
5
隔天早上,雷真在索涅奇卡的寝室中睁开眼睛。
他躺在沙发上,像蓑衣虫一样用毛毯裹著身子。天还没亮,屋外一片昏暗。时钟显示六点半──刚好是索涅奇卡交代要『叫醒我』的时间。
于是雷真折好毛毯,靠近索涅奇卡的床铺。
「早上啦,女帝小姐,起床吧。」
嗯嗯……索涅奇卡发出听来十分妖艳的声音,身体一翻朝向雷真。
她的脸颊微微闪过一缕光芒。
(……眼泪?)
就在雷真为了确认而把脸凑近的时候,一股甘甜的气息扑来,害他赶紧退开。
不经意从棉被中露出来的睡姿,美丽得让人忘了呼吸。
薄薄的眼皮配上长长的睫毛。纤细的脖子与白皙的肌肤,如果自己是吸血鬼,早就已经露出利牙了。光是在一旁看著,莫名的冲动就会涌上心头。
雷真挥散邪念,用力摇晃床铺。
「醒来!快点!早上啦!」
一把扇子突然飞来,正中雷真的额头。
索涅奇卡缓缓起身,不开心地伸直手臂。即使刚睡醒脸蛋也不浮肿,保持著一如往常的美貌。但多少有点翘的秀发则是让人感受到她平常没有的破绽,反而更显魅力。
「……不识风雅的男人。我不会要求你像法国人一样,但是在叫醒一位充满魅力的少女时,你就不能想个温柔一点的方法吗?」
「吵死了,少跟我抱怨。你也没期待跟我发生什么浪漫的事情吧?」
「讲话又粗鲁。」
「……这点我承认啦。」
索涅奇卡自己把被子掀开,对雷真伸出修长的腿。
「……干什么?」
「丝袜。帮我穿上。」
「袜子你也好歹自己穿吧!」
索涅奇卡半眯起眼睛。她生气的脸蛋也很漂亮──不对!雷真只好无可奈何地拉开衣柜,拿出袜子对到索涅奇卡脚尖。
接著托起她的脚踝,触感比想像中的还要柔软。用袜子套住宛如雕像的脚尖,一路往上穿的行为,莫名让人有种悖德的感觉。
布料沿著光滑的小腿、紧致的膝盖、苗条的大腿往上穿──
「不准看内裤。」
「……我没看。」
「要是看到,你的眼珠就没了。」
「你想挖掉吗!那你就自己穿嘛,这个懒鬼!」
顺利把袜子穿好后,索涅奇卡走下床,脱掉身上的睡衣。
雷真赶紧遮住自己的双眼。
「连你也是个痴女啊……总觉得我都快习惯了……」
「在仆人面前换衣服这种事我早习以为常了。快去把衣服给我拿来!」
雷真只能放弃挣扎,乖乖用不熟练的动作帮索涅奇卡穿上衣服。
换装之后就是服侍洗脸。结束后回到客厅,便看到黑衣人们正在进行早餐的准备。换上新的桌巾,并摆放餐具。
早餐时间开始。看来索涅奇卡并不是跟其他学生一起用餐,而是由宿舍的女仆将餐点送来房间,由黑衣人们服侍的样子。就在雷真呆呆望著他们的时候,黑衣人拉开一张椅子,看了他一眼。
──坐下。大概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餐桌上的确准备了两人份的餐具。
「请用吧。我也会叫人准备同样的餐点给你的人偶。她总要吃东西吧?」
「喔喔,麻烦你。那么,我开动了。」
雷真跟著索涅奇卡一起用餐。应该是今早烤出来的面包还带有余温,味道甜而芳香。培根与马铃薯都还冒著蒸气。红色的汤品带有独特的酸味,雷真迟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番茄的味道。
「罗宋汤──说是『风味的』汤品比较正确。合你胃口吗?」
「喔喔,不错喝……我说,你为什么改变态度了?这样根本是把我当贵宾啰?」
雷真直截了当地提出心中的疑问。于是女帝用试探似的眼神看向他。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交谈时的事情吗?」
「喔喔──我记得是在竞技场前吧。我就是那时候明白了你这个人性情很激烈。」
当时有聊过一点比较深入的话题,然后互相都感受到某种共鸣。
不过,对雷真而言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奥尔嘉与夏露初次对战时发生的事情。那时西格蒙特受到致命伤,索涅奇卡的大蛇介入了双方之间。如烈焰般的眼眸,暴风般的魔力,震撼了当时的雷真。
索涅奇卡喝了一口红茶,满足地扬起嘴角。
「我那时候就对你很感兴趣,一直想找个机会请你喝杯茶呀。」
「那是很荣幸啦,但要我帮忙洗澡或是换衣服就不太好了吧?」
「那是在试探你的本性。」
索涅奇卡放下茶杯,表情认真地注视雷真。
「试探你是否在受到屈辱对待之后还能把我当主人一样尊重。还有是不是会起什么邪念。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接受。」
雷真看向黑衣人们。面孔严厉的老练士官一脸正经地眨了一下眼睛。
换句话说,他们一直在观察雷真。雷真不禁冒出冷汗。
还好自己有把欲望压抑下来。要不然这下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会被「砍掉」了……
索涅奇卡微微泛红脸颊,辩解似的补充说道:
「不管是换衣服、沐浴还是早上起床,其实我平常都是一个人处理的。本小姐可是自己的事情会自己做的喔?」
「喔喔……毕竟你是独立自主的〈女帝〉小姐嘛。」
「没错,我才不是什么懒鬼。」
忽然闹起别扭的语气可爱得让雷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意外地有可爱的──」
大蛇的尾巴「轰!」一声捶打地板,让茶杯摇晃,雷真脸色发青。
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合体的。大如浴缸的蛇头在近距离盯著雷真,随时都可以把他的头一口吞掉。
主人索涅奇卡也用冰冷的视线注视著雷真。
「我应该警告过你,不要惹我不开心比较好喔?」
「……请问小的什么地方惹您不开心了,女帝大人?」
「这个蠢货!你刚才不是在嘲笑我吗!」
「我没有!那是表现亲爱的笑容啊,亲爱!」
「亲爱──原来也有……那种笑法吗?」
索涅奇卡撇眼看向黑衣人。于是黑衣人点点头,表示对雷真的同意。
索涅奇卡这才安分下来。雷真不禁松了一口气,将大蛇推开,继续对话。
「你在夜会上为什么要成为我的同伴?之前你不是还一副『谁要同伴!』的态度吗?」
索涅奇卡低下视线,斟酌词句似的慎重说道:
「你看起来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得失,而像是因为义愤行动的义勇之士。」
「喂,那可是天大的误会──」
「对于那种摆圣贤架子的家伙,我无法信任。」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雇用我?」
「你说过你想要石头。为了利害得失而行动的人,只要有给予好处就值得信任。因此,我才委托你当我的护卫的。」
「……如果是为了利害得失行动,我也是可以选择『杀掉你把石头抢走』喔?」
黑衣人们顿时紧张起来。然而,索涅奇卡却是一脸轻松地带过。
「你不会那么做的。因为那样会让你的目的变得更难达成。」
「──一点都没错。」
被她看穿了。要是雷真敢对她做出什么事,搞不好就会丧失夜会的参加资格。
现场恢复温和的气氛。黑衣人们松了口气,放开怀中的手枪。
「然后呢?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报酬?」
「──没向你提过这一点的确是我的不对。我考虑是在夜会落幕之后。」
「那不行。我希望早一点拿到。」
「获得报酬后,你不就会中途放弃任务了吗?」
「我会遵守约定……尽我的可能。」
索涅奇卡歪了一下小脑袋,卷发滑顺地落到肩膀上。
「你要我相信口头上的约定?」
「我说,我们别再这样互相猜疑了吧?」
雷真放下叉子,目不转睛地看向索涅奇卡。这句话只要说出口,就会无法再回头。即使知道又会像以往那样被扯进麻烦事中,越陷越深──雷真还是开口了。
「把袭击你的敌人名字告诉我。」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如果是在附近,我这就去把幕后黑手打败。这样任务就达成了。」
索涅奇卡把视线落到盘子上,小声呢喃:
「……那是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打倒那个敌人。」
「我就是要你告诉我你这么说的理由。」
「不再互相猜疑……你刚才这么说过吧?」
「是啊,我说过。」
「那么,我就解开心防直接问你了:你过去到底抱过几名少女?」
雷真「噗!」一声喷出红茶,索涅奇卡做作地掩住嘴巴。
「哎呦,真没教养。」
「没教养的是你啦!你问的问题也太夸张了!要我说几次都行,我没有对任何人做过任何事!」
「哎呀,居然那么得意洋洋地发表废物宣言,真是教人敬佩。就算是教会的修士们都还能干些呢。如果诚如你的主张,你完全没有对任何人出过手,那是不是应该要怀疑你不举呢?」
索涅奇卡并不是在羞辱人,而是露出真的不明白的表情。雷真忍不住面红耳赤。
「我……才没有……不举!」
「没什么差别。不能用的道具,跟没有是一样的。」
「这个大小姐……嘴巴到底在说什么话……!」
背后的黑衣人们颤抖著肩膀,很明显是在憋笑。
「那、那是传家宝刀啦!动不动就拔刀挥舞的家伙只能算门外汉。真正锋利的好刀,不到关键是不会出鞘的。」
「说什么宝刀,其实是可爱的餐刀吧?而且连试刀的对象都没有,怎么知道锋不锋利?」
「呜……那是、怎么说……」
「你该不会是拿野兽啦、人偶啦、或是香肠皮在试吧?」
「给我适可而止点!那是什么下流的委婉表现!」
「呵呵……呵呵呵!」
索涅奇卡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捧著肚子,但依旧很有气质。
「啊啊,真是好笑……!」
一个淑女竟因为开黄腔而乐不可支,未免也太超越现实了。还是说,其实这在西洋宫廷中是很普通的情景?雷真一时也忘了羞耻,注视著女帝笑翻的样子。
原本充满谜团的索涅奇卡,慢慢让人理解了。
她虽然总是表现得高高在上,又是个危险人物,但绝非傲慢。
要说到义勇,索涅奇卡才真的是义勇之士。她不顾自身的危险保护过夏露,而且在学院遭遇危机的时候,率先投入了战局。
即使个性好战,但并不是笨蛋──甚至比雷真想像中的还要聪明。厌恶不正行为的同时,也懂得对他人的高洁表现抱持怀疑。然后,遇到好对手就会忍不住想一较高下。与其说是高贵的公主,还比较像『血气方刚的乡下武士』,让雷真顿时对她涌起一股亲切感。
大概是总算笑够了,索涅奇卡擦掉眼泪,开口道歉。
「呵呵……失礼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呢……!」
「是喔,这样喔,那你的日子过得还真节制啊。」
雷真苦笑带过。紧接著,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第一次?她说这是第一次?
(从来都没遇过可以开怀大笑的机会?)
雷真再次观察起索涅奇卡的举止。那高雅讲究的动作与言谈,想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她过去经历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生?
索涅奇卡的作风──不断挑战强者,朝顶点迈进的表现,总觉得应该不只是出自个性,而是带有什么宿命上的理由。
像昨天晚上她就说过,她挑战夜会是为了让议会与民众接受……
到底她的〈身分〉是什么?
(『殿下』……不可能吧?)
雷真赶紧否定浮现脑海的想法。再怎么说都不可能的。论时期,论立场,那种身分的人物怎么可能只带这么一点人数的护卫就跑出来。
「原来如此,所谓表现亲爱的笑法,我似乎也多少可以理解了。餐刀──噗哧!」
索涅奇卡还在为了这件事发笑。雷真不禁露出苦涩的表情……
「你那是在嘲笑好吗?别搞错了。」
「不,我这是表现亲爱──今晚是夜会再度开始后的〈第二天〉了吧?」
「嗯?喔喔……对啊。」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
她对雷真露出美丽的微笑。存在于两人之间如高耸城墙般的隔阂,不知不觉间便坍塌消失了。
……虽然有种话题被巧妙带开的感觉,但雷真并不感到生气。舔著对方招待的果酱,喝著红茶,雷真开始思考起今天的夜会。
思考著,自己究竟有没有办法把伙伴们从纠结缠绕的荆棘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