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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Chapter 7 冰冻世界的绝对者

在竞技场外,巨大的人影从大地裂缝中爬了出来。

身高上百公尺,比校内的任何建筑物都巨大。全身长满大量眼珠,体表呈现流体,让人联想到流动的岩浆。

如此奇异的外观,看在拉赛福眼中也不禁觉得是个『怪物』。

怪物发出咆哮,或者说是初生婴儿的哭啼。

仅仅如此,树林便当场被刮倒,一阵暴风扫过竞技场上空。

冲击产生出龙卷风,各自往不同方向吹袭而去。被龙卷风扫到的建筑物纷纷倒塌,屋顶被刮到空中。中央食堂的玻璃壁破裂飞散,植物园的圆顶也化为粉碎。

巨人并没有发动攻击,只不过是大叫了一声而已。

空气与魔力产生反应,发出如铁琴般清脆的声响。即使音色优美,却带有让听闻者无条件害怕的魄力。

虽然从观众席上看不到校园遭到破坏的景象,但还是可以目视到巨人的威容。一旁的艾德蒙也脸色苍白。不过,狂王的嘴角却浮现出愉悦的笑容。

「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很危险啊……!?」

观众们骚动起来。在骚动化为恐慌之前,某个人物站了出来。

「观众席的魔术防御是万全的。请各位留在座位上稍安勿躁。」

学生总代表奥尔嘉用嘹亮的声音呼吁著。执行部工作人员们也纷纷效法她,奔走在看台上安抚观众们的情绪。正当拉赛福在内心对学生们的自主性感到赞佩的时候,坐在与艾德蒙相反侧座位上的珀西瓦尔压低声音对拉赛福说道:

「那条大蛇,看来是击碎了〈圣堂〉。」

「没错,把索涅奇卡判断为蔷薇的手下应该没错了。对方大概是打算抢夺基内斯吧。」

「把马格努斯派出去。他熟知那东西的性质,应当有办法再次封印它。」

「太勉强了。如果那东西真的已经落入那群家伙手中,就不可能再度封印──」

「结社不一定知道控制它的手段。这座岛会从地图上消失啊!」

拉赛福刻意露出装傻的表情,耸耸肩膀。

「不过,这是第一次见到的现象。有那么容易可以想出对策吗?」

「……冷静的态度反而更不自然。若是我们不行动,要由谁来收拾场面?」

「我打算就交给那些熟面孔试试看,你觉得如何?」

即便是与拉赛福相识已久的珀西瓦尔,这下似乎也感到傻眼了。

「万一失败,一切就毁啦。观众们要怎么办?五十万市民要怎么办!」

「当然,我会保护他们。不过……说得也是,或许出现一些牺牲者会对我们更有利。」

珀西瓦尔仙人眉下的双眼顿时亮了一下。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你把要石那么轻易就交给日本军──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交到他们手上──的理由了。是为了制造让那小鬼感到内疚的机会啊。」

例如说,要是现在基内斯闯出了什么祸,雷真想必会觉得:都怪我把那石头抢走了。

「我很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少年。」

「你这恶棍!」

「要不然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们可是魔术师啊。」

「──这种时候还在聊天,可真悠哉呀,这两个臭老头!」

臭骂声忽然传来。秘书艾薇儿出现在两人面前。

「请问该怎么做呢,校长?警卫队正在等待指示喔?」

「状况如何?」

「能够行动的警卫有六队。大部分的学生与教授都在这个会场。」

「大家真是好奇心强烈。热心学习,很好很好。」

拉赛福陷入沉思。重新编成的警卫队目前装备还不充实。无论自动人偶还是人员数量都有短缺,战力是过去的一半以下。要在这里保卫碍手碍脚的观众们不太容易。

「按照灾害时的规定,守护陛下与市民们。绝不可让任何一个人受伤。动员所有警卫,将大家护送到校区外!」

「当成灾害……处理吗?那会不会有点勉强?」

艾薇儿露出鄙视的眼神。

「那东西不管怎么看都是敌人──要不然就是人祸。不可能用『灾害』这种表现方式含糊过去的。而且那东西也有出手攻击的可能性呀!」

「在避难完毕之前,由教职员负责压制它。随后,从外界隔离学院。」

艾德蒙听出这句话的涵义,咧嘴一笑。

「隔离是指〈遮蔽结界〉吗,校长?」

「陛下真是博学多闻。不过,我们要使用的是〈断绝结界〉。」

「这名字我初次听到。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它并没有像遮蔽结界那样的〈隐蔽〉效果,可以从外部观察到里面的状况。然而,无论魔术还是攻击,甚至空气都绝对不会漏到外面。」

「……也就是说,虽然光子可以透过,但魔素以及分子大小的东西就无法通过了。」

「正是。不论学院的校地变得怎样──管它是被瘴气污染,还是被烧成荒野,都不会波及到市区的。」

「学院有那样的结界?我可没接到报告喔?」

「我想也是。毕竟那是陛下的继母──葛洛丽雅女士构筑的。」

真是讽刺的命运。居然要把葛洛丽雅为了代替城墙与仪式结界等防御系统而建造的东西拿来活用。

艾德蒙充满威严地点头回应。

「也就是可以把怪物连同学院一起关起来的意思了。那样就能防止市区受到损害吗?」

「只要那东西没有遭人利用,我想是撑得住的。」

「唔。不过这样一来,要救援留在校区里的你们不就会很困难了?」

「请毋须担心。我们必定会让事态平息下来的。来来,陛下也请快点到校外吧。警卫会负责护送您的。」

艾德蒙奸笑一下,拒绝了校长的好意。

「不,我有我自己的护卫。你们优先护送来场的绅士淑女们吧。」

──他是打算用这藉口独处。让这男人自由行动可是会很麻烦的。

「但是陛下──」

怪物基内斯仰天大吼,大气为之震荡。观众们差点失去意识,于是拉赛福赶紧对警卫队送出信号,开始护送观众。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艾德蒙的身影消失了。

拉赛福苦笑一下,对一脸不悦的珀西瓦尔说道:

「别那样头冒青筋。基内斯看起来不是很不错吗?」

「……我都忘记你是个问题儿童了。不,我是记得,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乱来啊。」

珀西瓦尔彷佛舔了熊胆似的,表情苦涩地抱怨:

「你该不会是把〈倒数第二名〉那个小鬼想成年轻时的自己了吧?」

「我是合理主义者。你觉得我会是那种浪漫的男人吗?」

「当然觉得。毕竟你追求神性机巧的理由也是……」

珀西瓦尔没有继续明讲,只在口中小声呢喃。拉赛福假装没有听到,抬头仰望咆哮的巨人。

「看,这玩意光是存在,就让天害怕发抖了。拥有如此力量的存在,想必有史以来都不曾有过。即便是过去的伟人、贤人们,都没能建造出这样的东西啊。」

「到头来也只是玩具,我们的理想应该是在更前方才对。这下计画会出乱喔?」

「不,这样就好。如果那玩意在这里可以完成,神性机巧马上就会诞生了。」

「总不会眼睁睁把它交给那群家伙──不,你应该没那打算吧?」

拉赛福轻松微笑,点头肯定。

「我想我总算明白预见真正的意义了。那不会被蔷薇们夺走的,因为预见之子会出面阻止。」

说著,再度转身看向巨人。在视线的远处,巨人依然在咆哮著。

夏露颤抖身体,抬头望向站在远方的怪物。

附近一带的精灵们都陷入恐慌,大哭大叫、四处逃窜。这样的画面是将物理现象翻译后的结果,而现实中附近的魔素的确很混乱,环境也激烈变化著。

「你到底是闯出了什么祸嘛,索涅奇卡……!」

那少女已经不在舞台上,只留下丢在地板上的手套。是因为认输,而变得自暴自弃了吗……不可能。现在这是更加恐怖、更加绝望的某种事件。

在离开之前,索涅奇卡说过什么?记得好像是『让我们合而为一』还是什么的。如果照字面,应该是『成为我的力量』的意思吧?

要让那种大到吓人的魔法生物成为自己的武器……!?

「必须阻止她才行!风呀──」

「等等,夏露!别轻举妄动!」

在大气的精灵聚集过来,让夏露的身体飘浮起来之前,西格蒙特开口制止了。

「你现在不应该跟索涅奇卡扯上关系。她的样子明显变了。」

「所以才更应该去!索涅奇卡是受到蔷薇操弄的木偶呀!」

「你也是。」

夏露顿时冲动全失,低下头来。西格蒙特飞到他的帽子上,晓之以理:

「不要擅自行动。既然是在来宾面前,校长也一定会有所作为。你静待指示。」

夏露转头望向看台,那边也是一片混乱。校长正在跟珀西瓦尔交谈,在一旁低头俯视的艾德蒙与夏露对上了视线。

艾德蒙若有深意地对夏露拋了个媚眼。霎时,夏露的血液沸腾起来。

陷害贝琉伯爵家、制造家族没落原因的王子──

在怒气的支配下,魔力溢出体外。一条钢铁色的东西忽然对夏露的脸颊打了一下。

「痛!呜~不要用尾巴打我呀!」

「冷静下来。你想再次跟英国国民为敌吗?」

「西格蒙特说得没错。」

奥尔嘉操纵著混乱的风精灵,飞落到夏露面前。

「他已经正式成为英国国王了。而且,现在不是拘泥私怨的时候。」

「我、我知道啦……!那我问你,那只怪物是什么?」

「它是什么都不是问题,校长决定要使用断绝结界了。」

「结界?把怪物关起来的意思吗?关在学院中?」

「没错。学院很快就会跟市区切离。当然,之后就无法再脱逃出去了。你也一边护送市民们,快快退到校区外吧。」

「那之后要怎么办?难道要放任那东西大肆破坏吗?别开玩笑了!要是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学院又被摧毁,岂不是浪费税金吗!」

奥尔嘉瞪大眼睛──笑了出来。

「以身为破坏魔闻名的〈暴龙〉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爱校精神了?」

「不、不、不要把以前的事情挖出来嘛……欺负人!」

奥尔嘉恢复认真的表情,仰望著校长的方向,对夏露小声说道:

「要是留在结界内,恐怕就会知道学院的秘密了。也就是校长一直希望隐瞒世间的事实。你有你的家人要顾吧?」

夏露一时说不出话。奥尔嘉接著把似乎还想讲什么的夏露推向出口的方向。

「来,快走吧。索涅奇卡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

「咦……你打算去战斗?」

「我曾经是金蔷薇的孙女、养女。制造出金蔷薇袭击的契机、让学院陷入危险的人就是我。我希望能为此负些责任。再说,我可是学生总代表喔?」

奥尔嘉「呵呵」地用开朗的表情自嘲著。

「老是被人保护也很没面子呀。偶尔也该做点像样的事情给大家看才行。」

她的表情没有犹豫。看来她已经抱著战死的觉悟了。

夏露不禁被她的勇敢打动心灵,同时对自己深深感到丢脸。

「我到底是在做什么……明明大言不惭地说过自己不会为了袒护亲人就屈服于威胁,最后却还是对那个魔女言听计从,束手无策……!」

「那是因为你有你的计画对吧?」

奥尔嘉露出毫不怀疑的表情,轻轻拍了一下夏露的肩膀。

「你是个高尚的人物。虽然有时候那样的精神会被发挥在奇怪的地方,给周围的人造成麻烦,但你决不会助纣为虐,迟早会反过来给恶棍致命的打击。」

那是打从心底对夏露感到信任的一句话。

「现在先忍下来。然后总有一天,去让那群家伙尝尝苦头。」

「等等!就算你再厉害,一个人也太勉强了!」

「你说谁是一个人?」

奥尔嘉淘气地耸耸肩膀。一阵风忽然吹到她的背后。

是一名穿戴全身铠甲的男学生。那套铠甲正是自动人偶〈斯雷普尼尔〉。施术者可以将它穿戴在身上,直接提供魔力,发挥出强大的魔术效果。

奥尔嘉用娇滴滴的声音,对那少年──威隆说道:

「我们走吧,达令。」

「……嗯,虽然我打从心底觉得麻烦就是了。」

魔术回路〈距离操纵〉(Stride)被启动。两人高速离去,一下就不见踪影了。

奥尔嘉离开后,夏露的周围便忽然安静下来。留在舞台上的,只剩下她一个人。观众们都已经顺利避难,看台上空空荡荡。

夏露强忍著不甘心的泪水,西格蒙特则是小声对她说道:

「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可是……!」

夏露还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学得精灵术(Jinn Mastery),做为一名魔术师也已经脱胎换骨。

本来下定决心,从此要活得有尊严。要像那个男人一样,贯彻自己的信念。

可是,现在这又是什么德行?

「喂,夏露!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看台上传来。夏露赶紧把泪水擦乾。

──啊啊,自己竟然是这么地现实。看到那个人的瞬间,摇摆不定的心就坚定下来了。如此简单地,如此轻易地。

夏露转身望向雷真,要求似的说道:

「来帮我的忙!我要从蔷薇手中保住那个大块头!」

雷真奔驰在学院的主街上,同时听著夏露的说明。

三姊妹保持距离并行在一旁。夏露则是跨在马匹大小的西格蒙特背上,紧贴在雷真身边。

「简单讲,就是女帝小姐想要得到那个玩意……是吗?」

雷真回想起在地底下看过的景象。他曾经与那巨人遭遇过一次。而现在那巨人变得远比当时还要大,魔力总量也大了一个层级。每当它发出咆哮,就让人有种生命会被吸走的感觉。夏露似乎也很难受,全身冒著冷汗,态度拚命地说著。

「没错。而且她还说过很奇怪的话。说自己是灰蔷薇西丝玛。」

「啥!?索涅奇卡是灰蔷薇!?」

雷真实在万万没想过这种事。三姊妹也感到不安地看过来。

「哎呀……究竟是真是假,把她抓起来就知道了。我们一起去抓她吧!」

「……你不生我的气吗?」

夏露声若蚊蝇地说道。莫名其妙的发言让雷真不禁皱起眉头。

「啥?你这下又是在指什么?」

「因为我、跟你……敌对……!」

夏露吞吞吐吐回应。原来如此,她是在讲夜会的事情啊。

「我想大家都有苦衷,但现在就先搁到一旁。要是夜会办不下去,彼此都会很头痛吧?」

「──没错!说得也是!」

看到夏露一如往常地恢复精神,三姊妹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然后呢?该怎么办?话说,灰蔷薇究竟打算用那怪物做什么?」

「你去问她本人吧。那种巨人,我觉得光是要带出去就很费功夫──」

「雷真!」

小紫尖叫一声。迟了一拍后,雷真也察觉到威胁逼近。前方的巨人基内斯正低头俯视著他们,伸出网球场般巨大的手掌。

「夜夜!跳起来!」

雷真跳起来抓住西格蒙特,夜夜则是抱起小紫与伊吕里,左右散开。紧接著,路上的石板就被炸飞了。

宛如拉开桌巾似的,地面被掀了起来。破坏现象朝左右散开,翻倒枯树,摧毁附近一带。

雷真紧抓著西格蒙特,像激流中的树叶般在空中不断打滚。三姊妹倒是没那么惨,伊吕里用冰筑起斜坡,让她们安全著地了。

附近校舍的屋顶也被掀开,墙壁当场崩塌。受到如此严重的破坏,却没看到有火焰或是焦黑的现象。换言之,刚才那一发攻击并非爆炸,而是──

(纯粹的冲击力……单纯的念力吗!?)

「光束炮!」

夏露在西格蒙特背上大叫。浊流般的光束朝著巨人飞去。基内斯闪也不闪,靠厚实的魔力墙挡了下来。

「魔防……!?竟然这么厚──根本打不穿嘛!」

「夏露,降低高度!那家伙在准备下一波攻击了!小紫,对我们──」

来不及了。巨人鼓起魔力,念力波再度袭来。

伊吕里的冰墙忽然出现,保护了雷真。本来应该是坚硬到连战舰主炮都能承受的冰墙轻易被击碎,撒下大量的冰雹。

炮击轨道被偏开,没有击中西格蒙特。但飞龙还是被暴风波及,坠落到地面。八重霞这时启动,将一行人隐藏起来。

基内斯虽然对他们所在的地方注视了一段时间,不过最后敌意消退,又开始放声咆哮。

雷真浑身虚脱地靠到他原本紧抓的东西上。

结果那东西忽然僵硬起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你要黏著我到什么时候啦!」

「啊,抱歉。总觉得抱起来莫名舒服,就不小心……」

「抱起来!?什……这……呀……!」

出声不成话。在夏露还没爆发之前,雷真就从西格蒙特身上下来了。

接著再次仰望基内斯。那巨大的身躯以及魔力,让人感到震撼。

「这……根本没胜算啊……!」

等级完全不同。刚才它发动的念力也不是什么浑身解数的一击,应该只是『轻轻搧个风』的程度而已。如果体格差距就如眼前所看到的情况,那么对方的体积就有几十万倍──魔力的差更不用说了。实在不是一名魔术师能够对付的存在。

「对那家伙来讲,毁掉整座城市就像玩泥砂一样吧……」

「照那比喻,我们顶多就是被卷入其中的蚂蚁了……」

「不,夏露你至少还有蜜蜂的强度。」

「那你就是西瓜虫了。」

「唔~夏绿蒂小姐是蚁狮啦~」

大家彼此斗嘴,却没有一个人笑出来。

相较之下,日轮的式王子还可爱得多了。面对魔力那样庞大的对手,就算雷真注入〈红翼阵〉,也不可能支配对方。再加上,它比起上次见到时变得更聪明了。明明之前它还不会运用像念力或是魔防之类高难度的魔力技能……

(该不会……它已经被操控了吧……!?)

绝望感涌上雷真心头。要是那怪物已经落入蔷薇手中,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雷真大人……会不会是虚无石没有赶上的关系?」

伊吕里语带踌躇地小声呢喃。

「要是真如以前火垂所说,那颗石头是什么安全装置或控制装置,那么现在有可能是因为失去那东西,而发生了出乎设计者原先预料的状况。」

雷真顿时感到愕然。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现在基内斯只是不断在号叫而已,听起来就像哀歌般悲伤。要是那悲叹转变为对人类的愤怒,这座都市──英国──世界会怎么样?

没多久,会让人想像到那种未来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基内斯抱住自己的头,蓄积力气。就像是要发泄压力似的,对著大海掷出魔力。

几乎要灼烧视神经的亮白色闪光。通常只是呈现淡淡萤光的魔力变得有如闪光弹般刺眼,一路飞向水平线。几秒后,海面上出现了一道墙。

海水跟著被卷起、消灭。那不是直接命中,只是擦过边缘而已。周围一带就像陨石撞击般,被冲击波蹂躏破坏,强风袭到街上。

威力丝毫不输给夏露的超特大光束炮。要是角度不好,曼岛搞不好都消失了。而且只是靠念力而已。

暴风停息后,雷真的身体依然在发抖。不管巨人是自己在暴动,还是落入了灰蔷薇手中,会变成现在的状况都是自己的责任……

「那就是……神性机巧吧。」

忽然,夏露如此呢喃。

「……神性机巧?你说那种怪物?」

「不是吗?那家伙看来应该是人造物──可是却可以对外释放出魔力。而且索涅奇卡也说过,『神性机巧诞生的时刻到来了』呀。」

「……不,不对。根据硝子小姐的说法,神性机巧是属于『那一侧』的存在,跟我们截然不同。而那家伙虽然的确是个怪物,但还有打倒它的方法……一定!」

拜托一定要有啊。雷真如此祈祷著,同时不断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停下那怪物?

用伊凡的绝对王权(Multi-controller)──不,不行。即使是被认为无敌的绝对王权,也没能停下雪月花的自我。所以更不可能对那种等级的怪物造成影响。

无论是灭元素、冰面镜还是金刚力,全都会被魔防挡下来。靠魔术硬拚只是白费力气。那么,用魔抗银炮弹轰它吗──不,现在手边根本没那种玩意。

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发出白光,让四周变得像白天一样亮。

「照明弹!是奥尔嘉──不,应该是警卫吧?」

雷真的脑海霎时闪过一道希望之光:对了!那家伙的弱点不就是光吗!

拜托感到畏怯吧。然而,一反雷真心中的期待,巨人对照明弹丝毫没有反应。大概是和雷真同样感到失望的关系,小紫嘟起嘴唇。

「完全不行……是不是没有像太阳公公那么亮就不行呢?」

「就是那个!干得好,小紫!」

「咦?什么?」

雷真抱起小紫,用力搔她的小脑袋。小紫感到讨厌地想逃跑,夜夜「啊~!」地发出抗议的声音,连夏露也涌起奇怪的怒气。

「你对谁都会做那种事情对吧……!刚才那个还给我!给我取消掉!」

「别说莫名其妙的话啦!听我的作战计画!」

被夜夜和夏露戳著身体的雷真,快嘴说明自己想到的计画。

少女们接著哑口无言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是伊吕里战战兢兢地率先开口:

「雷真大人,你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太乱来了?」

「别讲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透镜的制造需要你的力量。小紫,你的力量也很重要。我们只要被那家伙的攻击击中一发,就会当场没命啦。」

「嗯、嗯!我会加油……!」

「雷真,夜夜呢!?请问夜夜要怎么做!?」

「──你跟我一起来。我们去阻止灰蔷薇。」

「是!」

夜夜开心地高举双手。雷真虽然感到心头一痛,但现在也只能相信搭档。要是雪月花之中没有一个人跟在身边,雷真就没有对抗魔女的手段了。

「夏露,这个你拿去。」

雷真将伊欧内菈的通信用耳环塞给夏露。

「用那个可以跟伊欧对话。最短距离的选定还有角度计算之类的,就请教授大人帮忙吧。然后你出发之前,把奥尔嘉和威隆叫回来。办得到吗?」

「呃,应该可以啦……反正奥尔嘉也听得到精灵的声音──等等,也太多事情了!这个计画,会不会塞太多事情给我做啦?」

「我相信你。只有你办得到。」

直截了当的灌迷汤,让夏露当场脸红起来,嘀嘀咕咕地抱怨:

「你这个人……真的是……规模异常的……几何学笨蛋!」

夜夜耳尖听到,一脸得意地点点头。

「这样才是夜夜的丈夫嘛♡」

「咦!?你们两个、终于还是结婚了吗!?」

夏露的声音都变了。西格蒙特当场喷笑出来,大家也跟著笑了。

「那就走吧。虽然是走一步算一步──但反正每次都是这样啦!」

强烈的口渴,让金柏莉醒了过来。

可以听到水声。转头一看,有个身穿艳丽和服的女性正在洗手台上清洗著手术刀。

(……要是手臂没事,那把手术刀也能拿来当武器的说。)

「哎呦,你醒了。感觉如何?」

硝子注意到她,于是递出水瓶。金柏莉直接把嘴对到瓶口,喝水解渴。接著用因为麻醉而模糊的脑袋努力掌握现况。

这里是一间冰冷的牢房。眼前可以看到简陋的床铺与钢铁制的栅栏。看来自己果然是被灰蔷薇监禁了。或许是因为发高烧的关系,视野焦点无法集中。

(那位人物……不知是否平安无事……?)

金柏莉移动视线,寻找那人的身影。结果在铁栅栏外、对面的牢房中,看到了金发的美少年被关在里面。脸上依旧保持著温和的表情,让人猜不透心中在想什么。

对方没有外伤。看来灰蔷薇仍未察觉他的真面目。金柏莉松了一口气后,看向自己的右手臂──原本存在的部位,因丧失感而露出苦笑。

「上次和金蔷薇交手的时候……都还能全身而退的说……」

「你应该很清楚败血症有多恐怖吧?不这样处理,你早就没命了。或许暂时有一段时间会出现幻肢痛,不过──唉,就忍耐点吧。」

「讲得那样事不关己……」

「你希望我亲切一点吗?」

金柏莉轻轻摇头。接著责备似的说道:

「……你好不容易才逃掉的……居然又跑回来。」

「因为老师你是为了让我逃走才被抓到的吧?那样我晚上会睡不好的。」

「就是因为你跑回来……我这手臂的牺牲也白费了……」

硝子眼角一垂,露出温柔的微笑。

「那我要好好赔罪才行了呢。如果能够活著离开这里,我就做只新的手臂给你吧。用协会指定为禁忌的技术。」

「那样感觉……我又会遭到谴责啦……虽然比起惯用手,那点小事是没什么。」

金柏莉不禁笑了起来。就在因痛觉又皱起眉头的时候,她忽然察觉到一股异常的魔力。

「这夸张的波动──难道、是基内斯……!?」

「基内斯?喔喔,就是老师你一直在找的东西吧。」

「……我在找的,是神性机巧的研究。」

「还不都一样?反正校长就是把那当成神性机巧的。」

「……你之前有待过蔷薇师团。那么……应该也没必要隐瞒了吧……?」

金柏莉望向对面的牢房。少年注意到她的视线,露出纯真的笑脸回应。实在有够装模作样。金柏莉顿时感到火大,而讽刺似的说出真相:

「那个巨大的人影,学院称之为〈基内斯〉……」

「人造灵魂的集合体。人类模仿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下一代人类。」

「……原来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果然,虚无石是在你手中?」

「小弟弟说过他最初掉落到地底下的时候,感受到大量的视线。后来知道了那是实验设施,然后遭遇四处徘徊的魔物,最后拿到了要石。只要把这些条件凑起来,自然就能猜出拉赛福先生的目的。」

两人视线交错,异口同声说道:

『原罪的达成(Original Sin)。』

金柏莉已经不再否定,躺著点头回应。

「据传说……人类之所以会从所谓的伊甸园遭到放逐……是因为吃了智慧的果实。」

「如果再吃了生命的果实,就会成为等同于神的存在。」

「没错。不老不死的生命力……说成是无限的魔力也可以。而所谓的魔力,就是人类自我所产生的〈灵魂〉光辉。」

「灵魂真的存在吗?」

「那无从得知……不过,毕竟魔术师是合理主义者……既然不知道,置换成知道的东西就行了。也就是说不是灵魂──」

「是自动人偶的自我……!」

也就是说,所谓的基内斯是将人造的自我蓄积起来,凝聚成魔法生物的存在!

「人类已经能够赋予人偶自我……但那比人类微弱,无法生成魔力。既然如此,把大量的自我压缩起来,提升强度就行了……真是像初等教育等级的思考方式。而透过这方法创造出来的,就是基内斯……那只怪物了。」

「在地底徘徊的那些魔物呢?」

「应该就是在收敛过程中溢出来的……失败的剩余品吧……」

硝子停住呼吸,缓缓点头。

「原来所谓的要石,就是将灵魂联系在一起的〈枢要〉之石呀。」

「没错……以虚无石为核心,将空间整体视为一个巨大的夏娃心脏……」

「真是异想天开,也可以说是愚蠢的想法。」

「但愿意真的去尝试……就是那个男人恐怖的地方。而且实际上,他的确创造出了一个巨大的灵质构造体……强大到能够随意驱使高位的现象精灵……」

「那已经不是什么人偶了,也不是魔法生物。因为它明确拥有身为人类的自我不是吗?」

「没错……但也不是真的人类。因为它……没有关键的肉体。」

也就是还不能称之为神性机巧的意思。硝子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要是它〈受肉〉了,会怎么样?」

「你是问要是赋予它躯体的意思?」

硝子焦躁地点点头。金柏莉则是反过来问道:

「让我来问问身为现代活体机巧第一专家的你……能够将大约百万人份的魔力收纳在体内,又能承受住而不至于自我毁灭……这样强韧的人造人,有可能实现吗?」

「百万──不,那种东西,我做不出来。不过,也许会有什么分散负荷的手法。就像魔剑之龙利用异空间那样。而且……」

硝子犹豫了一下。但大概是面对把秘密说出来的金柏莉,让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有所回应的关系,于是硝子下定决心,把秘密说出口了。

「我造出来的那些孩子们,是会进化的。」

「──!」

「雪月花的魔术回路,全部都是以〈相转移〉的真理为基础。那些孩子们可以将使用者的生命夺入自己体内,改变自己的〈相〉。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夜夜已经不能算在自动人偶的范畴内了吧?」

在最初的食魔者骚动时,金柏莉已经亲眼见识过。夜夜能够爆发性地提升魔力,那并不是光靠禁忌人偶理论可以说明的。

「跟无机质不一样,精琉拥有能承受进化的柔软性……虽然现实中的进展并不如预期就是了。不过如果一切顺利,她应该迟早可以突破欧几里得空间,也就是物理法则的境界,成为另一侧的存在。」

那么一来,其身躯就不再受到物理上的限制束缚。

不会损坏。也就绝对不会受伤。

如果是那样的存在,或许就能把基内斯的自我与魔力纳入体内──

「……那种事情应该不用担心吧?既然你都办不到,我不认为现代还有其他人能够实现它。若真有那种人物,至少应该会听到一些传闻才对。」

「说得也是……毕竟协会一直以来都在监视著蔷薇嘛。」

两人心中都抱著不安的预感,也同时都感受著自己的无力。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很担心我家的孩子们。」

「地面上……有近千人的魔术兵,实在不可能突破重围……要是你遇到什么万一,那些家伙肯定会恨我的。」

「那么,你打算在这里坐以待毙?」

「……你难道是双手空空回来的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做好什么准备了说?」

「老师才是呢。你应该早就已经呼叫同伴了吧?」

金柏莉脑海中想起那个冒失莽撞的女性,忍不住感到好笑起来。

「虽然我是没有叫人……但应该很快就会有颗莽撞的子弹飞来了。」

「是吗。虽然没有魔王那么厉害,不过我也有一位实力高强的护卫。也就是亲身示范鲁莽乱来的行动给小弟弟学习的那个人物──像这样。」

硝子说完的同时,通道远处的天花板忽然崩塌了。

破洞一路通往地面,沙尘随著牢外的寒冷空气流入地底。

「哎呀~今晚还真冷啊~」

一道人影吐著白气,在走廊上著地。是一名右手握著军刀的和服男子。他的脸埋在围巾中,全身发抖地说著:

「这种日子最适合喝热酒啦──请问要不要一起来一杯?」

「很可惜,我身上可没带酒。」

「那么此地就不宜久留了。我们快快回去吧。」

「这个……蠢货啊──!」

一道人影忽然从云雀背后踹了他一脚。

云雀当场被踢飞,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在如今才响起的警报声中,他好像看起来不怎么痛的样子,摸著后脑杓又站了起来。

「痛痛痛……你这是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啦,这个白痴!害灰十字的入侵作战全白费了──话说,怎么又是你!」

「还真巧!我也想问你一样的问题哩。」

「竟然单枪匹马冲进来……简直疯了。你想自杀吗?」

「的确经常有人那么说,但我觉得我的行动没什么好奇怪的啊。能帮的忙我也是会想帮忙。毕竟我可是雷真的抚养代理人嘛。」

「抚养代理──原来如此,那家伙还在日本的时候,就是受你照顾的……!」

葛丽洁尔妲忽然扭扭捏捏起来,红著脸说道:

「父、父亲大人……呃……其实我有事相求!」

「踢了我还有脸拜托?话说,你叫我父亲大人是什么意思?」

「小女子不才,但我好歹也是魔王,拥有一块小土地,也有工作。所以请你把儿子嫁给我吧!说错了!是入赘给我吧!」

「你够了,洁尔妲……我看你也是够白痴的……」

听到金柏莉虚弱的吐槽,葛丽洁尔妲这才注意到她的状况。

「女士──你的手──!?」

「我没事……不过,还是麻烦你抬我一下。现在我走路……有点困难。」

「了、了解。丝蒂玛,负责抬送女士。」

一具机械天使变形为盾牌,充当担架。金柏莉忍痛呻吟著说道:

「受不了……多亏你们没头没脑冲进来,这下回去的路途看来会很吵闹啦……」

从云雀开出的洞以及通道深处,传来无数的脚步声。

「虽然说……我倒是比较同情对方就是了。」

魔王与剑鬼各挥一刀,就摆平了冲过来的一群敌人。

双方的砍击都带有魔韧的效果。墙壁当场碎开,被砍出几十公尺长的裂缝。

如果是比较宽敞的战场,对方至少还可以靠人数优势进行包围战。但是在狭窄的地下通道中,就只有被砍的份了。

不久后,从背后的石壁爬出了一名黑斗篷的魔术师。

「抱歉,同胞黄莺,两天来让你受苦了。」

金眼魔术师对著金柏莉低头谢罪。金柏莉则是讽刺地说道:

「就是说呀……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对部下见死不救……」

「别那么说,我们是在思考救援作战。」

「可是却因为来不及,最后让洁尔妲使出强硬手段了?」

大概是被戳到痛处的关系,山鸠不禁皱起眉头。

「呃,就结果来讲是那样没错。你过去的学生还真是难管控啊。」

「毕竟她还年轻嘛……」

「等等,冤枉呀!那不是我,是这个蠢武士……!」

葛丽洁尔妲大声抗议,但因为在战斗途中,没时间多做辩解了。

魔术师望向金发少年,感到放心地点点头。

「……你保护得很好,同胞黄莺。都是你的功劳。」

「真要说起来……被保护的人其实是我啦……」

硝子露出纳闷的表情。接著似乎想到什么事情,而看向那名少年。

他就是将硝子、金柏莉与山鸠从遭到炮弹攻击的车子中救出来的人物。

那是利用转移魔术。

从远方瞬间展开,比炮弹早一步将一行人移动到这栋建筑物中。

不管怎么想都是很高位的大魔术,并非任何人都有办法施展。

而能够办到这件事的人,该不会就是──

「属下迟来迎接,实在非常抱歉。吾等之教父〈时老翁〉(Father Time)。」

山鸠跪到少年面前。少年则是像在责备恶作剧的小孩般,笑著说道:

「你也知道你来迟啦,山鸠。这可是要扣薪的喔。」

葛丽洁尔妲惊讶地转过头,硝子也一脸呆滞地盯著少年。

「……啊啊,听到了。」

少年露出天使般的笑脸,闭上眼睛,聆听远处传来的声音。

「在通往御座的阶梯上,小孩子踏出的脚步声。」

我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的疑问不断涌上心头又接著消失。

以皇女的身分诞生,在宫殿中生活的那段日子,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来。知道当时状况的人也很多,只要回到宫殿,想必侍从们以及皇帝本身都能为自己作证。

更何况,还有一段怎么忘也忘不掉的悲痛记忆。

这双手没能拯救到的五千多条性命。

受到伤害的人数超过一万。他们那有如遭到背叛的表情、充满失望的视线,至今依然会出现在梦中。那不可能是假的。

索涅奇卡现在在巨人的体内。

明显地,好强。能够轻易破坏眼前的一切,就像捏死小虫一样简单。

「吵死啦,索妮雅。你居然还保有自我呀?」

自己的嘴巴如此说道。索涅奇卡模模糊糊地在心中呢喃: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夺取……我的身体……)

「不对不对。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就是灰蔷薇呀──看!」

从索涅奇卡的意识深处,涌出庞大的记忆。

淋漓的血、血、血──眼花撩乱、不断变换的风景。堆积如山的尸体让人作呕。西丝玛是个残忍的魔女,一辈子虐杀过无数的人。

西丝玛掩著嘴,发出抽搐的笑声。

「哎呦,抱歉抱歉,不小心都只想起愉快的回忆了。不过,这些还不是全部。你的人生其实比你所想的还要漫长呢。」

西丝玛实际沿著记忆回溯,向索涅奇卡证明。举行礼拜的情景,在旁辅佐的主教们、贵族们、农奴们──不管怎么挖、怎么挖,记忆的深井都挖不到尽头。足足有百年以上的分量!

「自我」的存在开始崩溃,好想抓头大叫。但遗憾的是,现在这个身体已经受到西丝玛的支配,索涅奇卡连动一根手指的自由都没有。

「我就说,不是那样。我并不是夺走了你的身体。」

(我才懒得……听你胡说八道!这个动摇帝政的万恶魔女……我才不会、屈服在你的手下……我要抢回、我的身体……!)

「你完全说反了。是我把身体借给你的呀!」

一瞬间,索涅奇卡感到时间像是停止了。

脉搏加速起来。不知道究竟是西丝玛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

「索妮雅,你真的从出生的时候就是皇帝的女儿了吗?」

(笑话!我可是有在宫廷生活过的记忆呀!)

「我想也是。但有没有可能是皇女在婴儿的时候就被杀掉,然后遭到掉包了呢?」

索涅奇卡的自信开始动摇。西丝玛轻抚她的脸颊,开心地继续说道:

「下一个问题:你上次留在波罗的海,没有回到祖国,是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我对学院还有留恋!)

「是为了今天这一刻。那么你把雷真‧赤羽放在身边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我遭到你袭击呀!所以为了护卫!)

「刚好相反。是为了在夜会上利用他,为了让他不会与自己敌对,所以你故意让部下攻击自己的。他真是个很好懂、很好利用的男人呢。」

西丝玛把手放到胸口,从魔法阵中拿出石头。

「你都没有觉得奇怪吗?这颗虚无石刚好在你手上,而拉赛福手中也有同样的东西。这东西本来在世界上只有两颗而已。你认为西方的梵蒂冈会把它交给拉赛福吗?」

(…………!)

「也就是说,在学院的那一颗──会不会其实是我们东方的石头呢?」

西丝玛抓起石头,抱住自己,扭曲身体。

「把石头送给拉赛福的人就是我──这是真的。而且事情发展得实在很顺利。拉赛福一如我心中的期望,造出了安德罗基内斯。明明我没有命令他,也没有拜托他。真是亲切呢,对吧?」

换言之,这个魔女利用了拉赛福……

「这个肉体是正圆的完全体──很快就会变成那样了。这么一来,就能和无限的魔性──也就是基内斯合而为一。想想看,这可是人类种的超越呀。你觉得能够办到什么呢?」

正圆?无限的魔性?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也有知道的事情。

(你打算把这怪物溶入自己体内……对吧?)

西丝玛企图把这个巨人的力量据为己有。实际上已经有几成的力量被吸收了。魔女之所以会乖乖留在巨人体内,就是为了等待〈融合〉结束。

「真是可怜呢,索妮雅。你的人生,只不过是洋娃娃柯碧莉亚作的一场梦呀。」

一切都是灰蔷薇写下的剧本。索涅奇卡的半辈子,都只不过是创造出来的幻影罢了。

(我和奥尔嘉……互相竞争过。)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是针对别人,偏偏要敌视金蔷薇的孙女吗?」

(我……热爱著战斗……!)

「我也非常喜欢呢。另外也喜欢骨头粉碎的声音,还有临终前的惨叫。」

(我希望成为魔王,重建皇室的权威……!)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也是真的,那就是那个美妙的〈星期日〉,其实是出自我的演出呢。因为我知道当时只要有任何人开一枪,状况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呀!」

支撑著索涅奇卡的心、一路珍惜过来的某个东西应声破碎了。

一直以来──索涅奇卡都希望能够赎罪。

希望能补偿遗族的悲伤。

希望不要让死者的牺牲成为白费。希望能对他们的家属伸出援手。希望能成为万人拥戴的女帝,改变自己的国家。

为了这些愿望,无论遇到什么,自己都忍过来了。

即使被自己想拯救的民众们咒骂,也不感到挫折。遭到袭击的恐惧根本不算什么。这些事情,跟实际在自己眼前丧命的那些人承受的痛苦比起来……!

自己明明是抱著这样的想法,一路忍受过来的。

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部位──泪腺──回应了索涅奇卡的意志。

泪水涌上眼眶,视野顿时模糊起来。

什么女帝?什么最强的女性?索涅奇卡‧斯尼特金娜到头来也只是虚构的存在。只是演出来的〈角色〉,只是为了行骗的外皮罢了。

自己珍惜的记忆,对好对手们的敬意与敌意,全都是假的。

在学院生活的这段时光……与那男人一同度过而感受到的短暂安宁也是!

泪珠不断夺眶而出。然而,在基内斯黑暗的体内,没有人会看到那些水滴。没有人会来救我。一切都将结束,我将变回灰蔷薇──

就在索涅奇卡这么想的时候……

「好了不起的魔女大人,半途冒出来还摆出一副自己是幕后黑手的架子。」

毫不客气的声音忽然从基内斯体外传来。

索涅奇卡与西丝玛的心情唯独在这个瞬间同步了。

简直不敢相信。究竟是哪里来的笨蛋,竟敢出面挑战基内斯?

「就让我告诉你这个自以为是大魔王的魔女,无论任何事、一切的一切、甚至是女帝的一滴眼泪,你都休想称心如意!」

到刚才嘴巴还滔滔不绝的西丝玛,面对雷真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就挥下拳头。

基内斯的铁拳深陷地盘,让泥沙如间歇泉般喷溅起来。雷真与他的搭档一起被炸飞,不过在半空中又反转身子,重新稳定姿势。

西丝玛再度挥拳。然而,应该当场被击中的雷真却忽然消失了踪影。

「喂,索涅奇卡!让那个巨人停下来!」

雷真大叫著。西丝玛又做出攻击,但却无法打中雷真。八重霞轻易就遭魔力奔流破坏──可是马上又被新的幻影补充,让人无法掌握雷真的位置。

西丝玛一阵焦躁,忍不住大叫:

「我是灰蔷薇!灰蔷薇西丝玛!」

「不对!那家伙是索涅奇卡‧斯尼特金娜──不管是谁否定……」

被暴风刮飞的雷真,伸手指向夜空。

「太阳都看在眼里啊!」

霎时,从天上撒下一道光。

光线照射在基内斯身上。仅仅如此,基内斯的躯体就开始蒸发了。

魔力被大量削减。西丝玛顿时感到不悦,赶紧让基内斯退下。

巨大的身体动作意外轻盈。只要拥有如此大量的魔力,靠念力就能轻松移动了。然而,光线却忽然调整角度,始终追著基内斯不放。

学院现在应该已经被断绝结界笼罩了才对──既然可以穿透那层防壁,可见这并不是魔术形成的光线。当然,也不是照明弹。光芒如夕阳余晖般呈现橘色,看来光源应该是来自水平线上。换言之,这是……

「日光……!?太阳沉没之后应该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以上啊?」

魔女不禁瞪大眼睛。对手难道是从好几千里外的远方、从白天的世界把光引过来的……!?

索涅奇卡在脑中进行计算。太阳下山是四小时前的事情,经度应该转动了六十度左右。机巧都市的纬度是五十三度,地球一圈有四万公里。越往南下日落就越晚。恐怕是靠夏露的〈镜子〉进行集光的,但那并不是西格蒙特能飞到的距离。

再说,对方是怎么追踪基内斯的?如果是在水平线的远方,应该很难进行角度的细微调整。是缩短距离了吗?是谁?调整照射目标?又是谁?

索涅奇卡忽然有种被熟悉的魔力波长轻抚脸颊的感觉。

(这感觉……是奥尔嘉……!)

虽然看不到身影,但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位好对手的魔力。看来就是她操纵著光的精灵,让光线偏向的。这下索涅奇卡总算明白对方使用的手法了。

首先是夏绿蒂在遥远的另一头聚集日光,射向这座都市。她之所以能移动到那里,是使用了距离操纵(Stride)的魔术。然后,奥尔嘉对射来的光线进行调整……

他们藉由集结彼此的力量,让日光照射到巨人身上了!

西丝玛似乎也透过读取索涅奇卡的思考,掌握了状况。

魔女在寻找退路。破坏结界逃脱出去……没有意义。到市区还是无法躲避光线。逃到地下大空洞或许还比较好,但地底就是基内斯的摇篮──应该设置有压抑它力量的机关。

基内斯的魔力不断被削减,身体已经变得比原本小了一圈。

没时间犹豫了。最佳的手段果然还是攻击!

西丝玛凝聚魔力,瞄准日光照来的方向射出。可说是〈魔炮〉的攻击把断绝结界像纸张一样轻易穿破,紧接著便破坏了光线的源头──不对。

日光依然继续灼烧著基内斯。面对承受不住痛苦、几乎快要失控的怪物,西丝玛提高魔力强硬地压制下来。

「又是八重霞吗……真是可恨!」

西丝玛咂了一下舌头。就在她凝聚起足以毁灭四周一带的魔力时,威隆的〈必杀技〉忽然飞来。出其不意的一击让西丝玛来不及反应,强烈的闪光命中巨人的背部。

巨人的外皮并没有被击破。然而,还是引开了它的意识。基内斯的魔炮以超越距离操纵的速度轰向威隆,把对手当场击飞到遥远的彼方。

紧接著直击之后的精神破绽,红翼阵的细线伸了过来。

目的并不是支配基内斯。细线穿透它的躯体,直达西丝玛的胸口。

那威力微弱得如蚊虫叮咬。这样的程度根本无法阻止西丝玛行动。不过,就像在球技运动中,只用手指的力量弹开对方手上的球一样──

即使是如此微弱的力量,也足够让魔石弹出胸口了。

石头从西丝玛的胸口飞出,掉落到基内斯的体外。剎那间,基内斯变得不听控制,魔力翻腾起来。不能继续留在它体内,会被压垮的!

西丝玛用魔防保护著身体,结果就像排出异物似的,有一部分从巨人体内被挤出来了。

「就是现在,夜夜!」

在雷真的指示下,少女踢出强劲的一脚。这一踢,把西丝玛完全踹离了基内斯的躯体。西丝玛当机立断放弃巨人,叫出自己的武装。

「──奥罗波若斯,来!」

大蛇钻到西丝玛底下,接住她的身子。装甲变化为黑色,表面如血管般布满红色的魔力通路。

夜夜冲上大蛇的背部。用魔术迎击──会来不及。于是西丝玛用念力踏稳双脚,对夜夜推出一掌。

明明没有击中,拥有金刚力的夜夜却当场被击飞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魔术。只是将丰沛的魔力击出去而已。

(不妙……巨人的魔力已经有相当大量被吸收到我的肉体内了!)

夜夜摔到路面上,击碎石板。大蛇接著追击,用尾巴将夜夜甩起来。被拋向半空的夜夜又被击落到地面,惨遭痛打。

如此猛攻的同时,西丝玛侧眼瞄向雷真。

雷真绝不是对遭到攻击的搭档袖手旁观。

红翼阵的十条线全部伸出来,其中一条往夜夜,剩下九条都伸入大蛇的体内。即便如此,大蛇的动作依然没有迟缓的迹象。

是西丝玛本身的支配力压过了秘术〈红翼阵〉。

最后,大蛇把舌头像长枪一样伸出来,上面包覆强劲的魔韧。

灰色的魔力带著银色的光辉。那威力恐怕能够贯穿金刚力!

夜夜摇摇晃晃地起身。就在舌尖要穿进她胸口的瞬间,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闪电从眼球往下颚贯穿了大蛇的头部。大蛇因此偏移目标,刨开地面滚向校舍的方向。

就算是蔷薇的魔女,也不是以光速在行动的。面对突如其来的雷电还是无法做出反应。

(那道闪电,是阿斯拉吗……!?不,那是不可能的……)

阿斯拉的因陀罗已经被破坏了。不过,雷真似乎知道是谁做出的攻击,而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并没有转头确认后方。

他始终瞪著正面的西丝玛,使出浑身解数燃烧自己的魔力。

即使看到敌我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即使自己的搭档遭到痛打,他依旧没有放弃。

索涅奇卡不禁满心羞愧,同时也感受到一股难以压抑的热潮。

(我也……不会放弃!)

她振奋起精神,试图夺回肉体的主导权。西丝玛虽然发现她的行动而想要说什么话,却因为夜夜强劲的一脚踢过来,而无暇开口。

「索涅奇卡!你听得见吧!仔细听我说!」

雷真一边应付著魔女的攻击,一边大叫:

「你回想一下!罗莫西尼科夫发生异常的时候,连红翼阵也无法解除──可是,上尉很快就恢复原状了!」

他究竟想说什么?索涅奇卡拚命竖耳倾听。

「你对芙蕾使出〈火焰魔术〉的时候,是怎么恢复原状的?明明魔术回路都改变了,应该没办法再复原才对吧?」

不,那很简单。就算没有〈因果性置换〉也能解除。

「没错,是『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解除』对吧?而且时效『意外地短』!」

雷真彷佛是看出索涅奇卡内心思考似的说著。没办法点头回应实在教人心急。

「既然这样,就太奇怪了!如果你真的有『被置换』,为什么没有在途中失效?是重新又施加魔术吗?你自己施加的?这么多年──这么多遍?我根本没看过你那么做!也就是说!」

然后,雷真说出了索涅奇卡最希望能听到的一句话:

「你跟灰蔷薇完全是不同人啊!」

那声音中感受不到一丝的犹豫。

「你只是自己那么认为而已,认为对方使用了因果性置换。但那样根本不合理。既然是魔术师就应该第一个想到吧?想到也许是别的──」

也许是某种自己所不知道的魔术。

例如说,要是灰蔷薇的魔术,是比索涅奇卡还要高位的大魔术呢?

如果她不只能让过去〈重返〉,甚至可以〈改变〉成别的现象呢?

西丝玛对索涅奇卡长篇大论了一堆话,热心而滔滔不绝地告诉她自己的谋略。相对地,却对雷真几乎缄默。可见那番话并非夸大妄想者特有的那种自顾自的演说,而是……

(费尽唇舌,试图要让我接受……?)

那么,是不是只要索涅奇卡不愿接受,这项改变就无法成立?

有如在佐证这段推论似的,西丝玛开口反驳雷真:

「辛苦你这段满是臆测的高论了!不过,那些努力都是白费力气!你要怎么说明虚无石的矛盾?拉赛福和索妮雅拥有的,是同一颗石──」

雷真打开手掌。在他的手指与手指之间,夹著四颗闪耀的魔石。

「那只老狐狸,早就已经把它量产啦!」

不放过魔女动摇的机会,雷真紧接著又说道:

「喂,女帝!你是什么人?是随处可见的柔弱公主吗!?」

西丝玛伸出手想要扭断雷真的脖子,却被夜夜从旁抓住阻止。接著顺势开始比拚力气,封住了西丝玛的行动。

雷真把手放在搭档背上支撑著她,同时注视西丝玛的眼睛──不对,他是在凝视被西丝玛囚禁在体内的索涅奇卡。

索涅奇卡顿时感受到冰冷的手脚彷佛注入了滚烫的血液。

(……谢谢你,异国的朋友。)

西丝玛的双唇间,呢喃出索涅奇卡的声音:

「我是……索涅奇卡……」

「没错!就是那样!」

「是冰帝阿列克谢的皇女──目标要成为女帝的存在!」

一瞬间,她的身体就像弹开似的分离成两个人。

宛如磁铁互斥般,西丝玛与索涅奇卡两人的身体滚落在大地上。与此同时,大量的魔力宣泄出来,应该是从基内斯体内夺得的魔性也大半消失了。

雷真的推测是正确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过去状况的重返,她们两人本来就是不同人,只是靠奇妙的魔术强硬融合在一起罢了。在分离的同时丧失了基内斯的魔性,可见两人的融合是为了承受基内斯造成的负担所必要的手段。

索涅奇卡撑起身子,看到对手的外观,当场吓了一跳。

「……根本是个老女人嘛。」

雷真的感想道尽一切。对方虽然服装发型酷似索涅奇卡,但太过成熟妩媚的长相实在无法形容是个少女。刚才索涅奇卡会觉得对方的脸蛋像自己,其实只是魔术造成的作用。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自己认为『这就是我』之后,才受到了视觉上的影响。

西丝玛反覆著急促的呼吸,目不转睛地瞪著雷真。

──她在生气。额头上冒出青筋,表情相当吓人。

雷真则是用冷淡的眼神低头看向西丝玛。

「真是可悲啊。身为蔷薇的大魔女,居然面对学生陷入大苦战。」

「大苦战……你说我?」

「不是吗?搬出那样的怪物,把我的朋友绑为人质,还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结果全都失败了。这样讲或许很失礼,但你根本是个废材嘛。」

魔女并没有理会雷真的挑衅──因为她早就已经火冒三丈了。

但要说到愤怒,雷真也是一样火大。

「还有力气吗,夜夜?」

「当然!」

「……很好。来打扁这个废材魔女!」

真的就像划出一圈正圆似的,夜夜与雷真从左右夹攻。西丝玛徒手挡下夜夜踢来的脚,只靠眼力就把雷真击飞。即便与索涅奇卡的融合被解除,失去了基内斯的魔性,魔女的力量依旧远在雷真之上。

本来面对这种对手,雷真应该毫无胜算。不过索涅奇卡同时也这么认为:

有伙伴们的支持,赢过魔女的谋略,又与自己的搭档意志同步的这个男人──

「没有理由会输呀!」

黑色的大蛇朝耶梦加得甩出尾巴。索涅奇卡赶紧让耶梦加得用尖牙挡下,并回敬一尾。黑蛇同样用嘴咬住,两条蛇就像缠成一团的毛线一样,彼此咬著对方的尾巴缠斗起来。

不断翻滚扭动的两条蛇压向西丝玛。

当然,魔女也很清楚这个状况。但直到这个瞬间,她才发现夜夜就骑在大蛇的头上。

夜夜粉碎黑色大蛇的同时跃起,一脚踢中西丝玛的腹部。

魔女的身体被折成〈ㄑ〉字型。夜夜紧接著又朝她伸出来的下颚狠狠往上踹了一脚。

西丝玛被踢向高空──就这样没再落下来了。

是在上空四分五裂了吗?还是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不得而知。

精疲力竭的雷真往前倒下,夜夜慌慌张张地撑住他的身体。

「雷真!请振作点呀!」

雷真伸手抱住惊慌的搭档。紧紧地、紧紧地,彷佛在确认少女的心跳。

「谢啦,夜夜。你果然是世界第一的──搭档啊。」

夜夜也把手绕到雷真背后,露出骄傲的微笑。

(……两位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一对一击败了魔女。看到如此厉害的人偶使,会想要收为自己的部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索涅奇卡现在内心也是疯狂地渴望能获得这个男人。

然而,很可惜的是,紧紧相拥的两人之间,根本不容别人介入。

对于这件事感到遗憾的同时,莫名开心的情绪涌上心头──

女帝的嘴角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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