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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Chapter 1 实现愿望之人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三天前。

这天,夏露让西格蒙特坐在帽子上,漫步在校园中。

从新校长葛洛丽雅遭到驱逐,拉赛福重掌权力后过了约一周。各学科、宿舍都渐渐恢复机能。然而,一部分的损失还是相当严重,似乎也有教授因为失去宝贵的研究资料与实验器具而陷入沮丧的深渊──简单讲就是伊欧内菈了。

夏露看著学院复兴的景象,对西格蒙特说道:

「学院大致上都恢复原状,剩下的问题……就是安里了。」

「别太过担心。要是连你都倒下,就没人可以支持安里了。」

「我知道。这点我很清楚,但她竟然过了五天都还没恢复意识……」

从银蔷薇手中夺回来的安里,过了五天的时间依然还在沉睡。

但夏露并没有放弃,每天都会到医学部探望。现在也是走向病房的途中。

到达医学部一看,医师与护士们正忙碌地东奔西跑。

「发生什么事了?好像……是在安里的病房附近。」

「搞不好是安里出了什么状况。快去!」

西格蒙特从帽子上飞起来,夏露也赶紧跑向安里的病房。然而,正当她要冲进病房的时候,忽然被人抓住自己的衣领。

「站住,夏绿蒂。」

是红发女教授金柏莉,正散发出难掩紧张的感觉。

「金柏莉老师──请放开我!安里发生了什么事!」

「别吵。是她恢复意识了。」

「真的吗!?那快点让我跟她见面呀!」

「现在谢绝拜访。就算是家人也一样不能见面。」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的说……!」

金柏莉抱住夏露动摇的肩膀,安抚似的说道:

「安莉艾特的身体很健康。只要治疗结束,很快就能见到面了。现在就交给专家处理吧。医学部的教授们全员出动在治疗她呀。」

「全员出动?为什么要那样劳师动众……?」

金柏莉顿时露出『糟了』的表情。看到那张脸,夏露立刻冷静下来。金柏莉绝不是在欺负刁难,想必是有什么不可以让安里与夏露见面的理由。

于是夏露乖乖听话,对金柏莉低头鞠躬。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关心。」

「还真是莫名听话。你这么坦率反而让人不太舒服呀。」

「那种话我已经听了上万次啦!」

金柏莉恢复平常带有讽刺的表情,戳了一下夏露的鼻头。

「就是要那样坦率点才会有魅力。我等一下必须到校外去──不过我会叮咛校长,说安莉艾特是我重要的女仆。」

听到这温柔的话语,夏露稍微安下心来。

向金柏莉道别后,夏露走回原路,并回头望向医学部。

「安里没事吧……?」

西格蒙特回到夏露的帽子上,出声安慰。

「我刚刚有稍微瞄到一眼。照那状况,应该不需要感到悲观。」

「真的吗!?她有精神吗!?」

「看来性命没有大碍,有把身子坐起来了。」

「太好了……!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跟她见面呢?」

「在失去意识前,安里的记忆不是很混乱吗?」

夏露与银蔷薇对峙的那时候,安里做为葛洛丽雅的部下现身在夏露面前。当时的安里──

「就像机械一样冰冷……而且好像不认识我的样子。」

「有可能是记忆障碍或精神上受到伤害。要是现在让你马上跟她见面说这说那的,不一定是好事。」

这么说也对。夏露低下头,忍住泪水。

「我真没用……明明心中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安里的力量……!」

但搞不好其实完全相反。不光指这次的事情,或许只要夏露在身边,安里就总是会感到痛苦也说不定。

回想起来,打从年幼的时候开始,安里就莫名对夏露很谦让。

她有说过什么任性的话吗?总觉得就算在父母或祖母面前,她也总是会后退一步,让姊姊表现。

对安里来说,夏露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该不会……是个只会刺激她自卑心的讨厌鬼吧?

「难道……是安里自己说……不想跟我见面的?」

「说什么傻话?你认为安里讨厌你吗?」

「可是,你也有看到安里的精灵术吧?她只靠精灵的力量,就挡开了光束炮……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肯定有守护精灵呀。」

「那样的可能性很高……但又如何?」

「祖母大人生前有说过,守护精灵是把精灵使的心映照出来的镜子,会把主人的真心显现出来。萝特拥有〈镜〉的性质──恐怕就是源自我的自恋与虚荣心。因为我从小时候就总是希望别人注视我,希望能以自己为荣呀!」

夏露生于名门,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又天生容貌出众。这样的状况在无形间滋长了夏露的自尊心──讲难听一点就是自大。

而镜子恐怕就是暗喻这点。用不著搬出白雪公主的例子,自恋的人都是很喜欢镜子的。

「所以,萝特一定是象徵我的虚荣心。」

「够了,不要那样讲。而且那并不一定是坏事。」

「……的确。听到我这样讲,萝特肯定会闹别扭的。」

夏露稍微反省了一下,在心中对另一个自己道歉。

自恋与虚荣心有时也会促进自己的成长。

要是不以自己为荣,也就无法活得高尚。

只要夏露正向引导,萝特也是能成为美德的存在。然而──

「安里的守护精灵看起来应该是〈墙〉或者〈门〉。她一定是封闭著自己活过来的。总是把自己的真心藏在厚厚的墙壁后面……一直到现在!」

而逼得妹妹不得不如此的,是否就是身为姊姊的夏露?

西格蒙特叹了一口气,语气难得严厉地说道:

「夏露,或许那样的想法是出自你的善良,但过了头对安里来说只会是一种侮辱。」

「侮──为什么!?我只是担心自己的存在会不会伤害安里而已!」

「也许有时会伤害到她没错。但安里有脆弱到让你必须无时无刻顾虑她吗?再说,你认为她会憎恨你的才华、为你的失败感到开心吗?」

「──」

「她有她自己的人生。那是属于她的东西,你无法代替她活下去。过度的顾虑,等于是把安里当成小孩子看待啊。」

西格蒙特这番话深深打响夏露的心。

安里的人生是属于安里的。面对的困难、痛苦与自卑感,她都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克服才行。那并不是夏露的问题。

夏露感到无力的同时,也不禁有种卸下重担的感觉。

自己应该要相信妹妹。就像夏露接受了萝特一样,安里总有一天也……

「你就别再想了。现在把一切交给教授们,你只管祈求安里早日康复。」

「……说得也是。万一老师们没办法治疗,就去问对安里下手的本人吧。」

「别说蠢话!那太危险了!」

西格蒙特难得大叫起来。结果夏露笑道:

「我也没打算一下子就去惹她本人啦。只要向皇家协会哭诉哀求,或许他们就会公开GLR的内部资料了。」

「General Laboratry of The Royal Society──王妃御用的研究机关是吧。」

「艾德蒙国王可是很贪心的。为了得到研究结果,他八成已经将那机关接收了。」

「……我还是无法赞成。你跟那男人同样不应该扯上关系。」

「唉呀,我只是说『万一』嘛。」

虽然嘴上这样讲,但夏露已经开始认真评估这个手段了。

(而且正巧雷真跟那国王熟识。只要拜托他介绍……)

『你用不著费心去拜托我那傻儿子。』

听到忽然传来的合成声音,夏露与西格蒙特都全身僵硬起来。

接著在恐惧的诱使下转过头去。

荒废的庭园中央、过去曾有一座树木迷宫的场所,立著一尊雕像。

──不,那不是雕像。是绽放出金属光泽的机械自动人偶。

人偶释放出浓烈的魔性,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看起来黑浊。相当于脸的部分雕刻有圣母的微笑,美丽得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真是教人开心呢。没想到你会想主动谒见我。』

「这人偶、难道是……可是、怎么可能──!」

夏露立刻怀疑是有人假冒。毕竟葛洛丽雅已经被军方抓走,现在应该在牢里才对。

于是她探查了一下周围。如果那是银蔷薇的自动人偶,使用者应该就躲在附近。然而却看不到那样的人影,也感受不到有人送出魔力的气息。

「夏露……看来那应该是魔女的〈影子〉。」

西格蒙特张开翅膀,谨慎试探对方的行动。

「我以前有见过这个。她本人不在附近,而是躲在远方。」

「也就是说,这人偶是类似使魔的东西?」

即便如此,夏露还是觉得对方很大胆。明明不久前才刚被赶出学院,校内气氛还很紧张的时候,『图谋颠覆国家的反叛者』竟然会派使魔过来。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让自己省了找出对方下落的功夫。

「来得正好呢。西格蒙特,把这人偶抓下──」

话还没说完,人偶已经逼近到夏露眼前。

夏露赶紧把西格蒙特举向对手。然而对手却在近距离展开魔力盾牌,堵住射击线。这下要是放出光束炮,回冲的灭元素会波及到夏露自己。

就在夏露犹豫是否发炮的瞬间,机械人偶解除防御,一把抓住夏露的脖子。

手指掐在夏露的喉头,随时都能把她的脖子掐断。

如此轻易就被对手制伏,让夏露当场愕然。回想起来,当初与金蔷薇阿斯特丽德对峙的时候,也有感受过这样明显的实力差距。本来还以为自己从那之后已经进步不少,但看来与魔女之间的差距还相当大。

『真是性急。给我安分点。不想见到你妹妹了吗?』

「──!?」

人偶放开夏露的脖子,用温和的语气接著说道:

『我以前曾说过,你这个人让我难以喜欢。不过,你也可以选择努力,以得到我的宠幸。』

「你的宠幸?谁稀罕!」

『我并不是要你去做什么不正当的事情,甚至刚好相反──我要你抱著身为手套持有者的骄傲,拿出全力挑战夜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要你成为魔王,我就把你妹妹还给你。而且是原来的那个孩子。』

人偶目不转睛地凝视夏露,用意外真诚的声音说道:

『我希望阻止神性机巧流失到国外,因为那攸关帝国的利益。即使立场不同,你和我应该都同样怀抱著深爱这个国家的心情才对。』

关于这点夏露实在无从否认。夏露深爱著这个国家,也因此即便受到大家排斥也依然留在国内,期望总有一天挽回贝琉家的名誉。

可是──

「我拒绝。我才不会对魔女唯命是从。」

自己绝不能被牵著鼻子走。这是〈魔女的诱惑〉,是那群家伙的惯用手法。

『那么,你打算在夜会中放水吗?那才真的叫不正当的行为吧?』

「就算我弃权,也轮不到你来管。」

『你坚持要反抗我吗……没关系,看看你妹妹的状况之后再好好考虑一下。』

「哦?你可以让我跟她见面?那相对地你打算向我提出多夸张的要求?」

『这点程度的事情,我不会要求报酬的。算我出自善意帮你安排吧。』

──事后回头想想,魔女的这句话并没有在骗人。

虽然不清楚这反叛者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夏露到隔天真的获得了和安里见面的许可,并目击到自己的妹妹彻底变了样。

言归正传,魔女现在彷佛看透一切似的说道:

『安莉艾特的骤变只是暂时性的,还是有可能让她回到从前的样子。』

「真……真的?」

夏露说出口后,随即对自己那宛如在倚赖对方的声音感到生气。

「你可别搞错,我并不是在服从你。只是……我和朋友约好了,要击败雷真,然后代替他打倒马格努斯。」

『就算这样我也无所谓。蔷薇的魔女虽然不怕作恶,但对于契约是很诚实的。就跟恶魔一样。』

她是说真的吗?夏露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在动摇,赶紧告诫自己似的说道:

「即使我成为魔王,加入了军队,只要你或是黑衣帝做出什么有违道德的命令,我马上就会反叛。因为我可是贝琉伯爵家的夏绿蒂。」

夏露对葛洛丽雅投以敌对的视线。然而葛洛丽雅并没有生气,反而感到怀念地笑了起来。

『真是果断乾脆。不愧为伊丽莎的孙女,埃德加的女儿。』

夏露顿时呆住了。因为葛洛丽雅的这句话──

真的让她感到有点高兴。

雷真在火垂的带路下,与夜夜两人前往校长所在的地方。

走在前方的火垂脚步毫无犹豫。步伐稍快,始终只看著前方。以黑色为基础的洋装虽然和夏天时一样轻薄,她却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冷。

「我说,火垂。」

「…………」

「不要不理我。昨天的实战你没参加吗?」

「我没义务回答。」

火垂把脸别开。虽然夜夜因此感到不太高兴,雷真却反而不禁微笑。

以前和妹妹吵架的时候,妹妹也总是这样的态度。

就在雷真露出笑脸的瞬间,火垂忽然转身使出一记贯手,不过被雷真轻松躲开。

「我就知道会这样。你还是老样子,沸点这么低啊。」

「令人不悦。居然用那种猥亵的眼神看我。」

「猥亵!?雷真~~~~!」

「你们是要老套重演到什么地步啦!我说过这是温柔的眼神吧!」

雷真把两名少女向前推开,转移话题。

「火垂,在夜会开始前,可以让我跟你的主人见个面吗?」

火垂与夜夜宛如姊妹般同时瞪大眼睛。

「……要是你敢公然袭击主人……」

「别误会。我只是想说既然能用言语沟通,至少也要聊个一次看看。仔细回想,我和那家伙根本都没有好好对话过。」

至今为止,雷真的确都没有从哥哥口中问出过真相。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他。例如说,火垂究竟是什么人,之类的。」

「我究竟是谁,跟你无关。」

「有关啦。之前你不是也问过我吗?说我和马格努斯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答案,你不想知道吗?我和你,搞不好是──」

「像那样对我用心计是没有意义的。」

火垂转过头。面纱底下的表情意外开朗。

「我是主人创造出来的〈战队〉,其他什么都不是。」

她的声音中带有坚定的信念,和过去雷真在地下空洞相遇时完全不同。当时的她还猜不透马格努斯的真意,看起来甚至有点迷惘的样子。

「是吗……那就好。」

雷真的心计最终扑了个空。但要他说因此沮丧,其实也不然。

(恭喜你摆脱迷惘啦,火垂。)

温柔的心情盈满雷真胸口。其实用不著焦急,与马格努斯的对决很快就会到来了。

于是雷真将宿敌的事情拋出脑外,默默跟在火垂后面。

火垂并不是来到校长官邸,而是走入大讲堂。进到屋内深处,并走向地底。在昏暗的通道中转了好几个弯,沿著复杂的路径进入更深处。就在雷真疑惑自己为什么被带到如此深处的场所时,忽然传来和蔼的问好声。

「早安,雷真同学。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把你叫来。」

在通道深处,校长站在一扇铁门前。相对于脸上宛如慈祥爷爷的笑容,全身却释放出彷佛能空手击毙巨熊的压倒性魄力。

「〈交代的事情〉看来你已办妥了。来,把约好的东西交给我吧。」

听到这句话,雷真没有表现出回应的意思。

两名男人的视线互相交错。被那两人的气魄所逼,夜夜与火垂都不禁往后退下。

「……唔,的确这样并不公平。你先进来吧。」

校长把手伸向铁门,释放魔力解开门锁。于是门板自动打开。

门的另一侧就和这一侧一样,细长的通道继续延伸。

雷真跟著校长穿过那扇门。火垂则是没有跟上,只站在原地鞠躬致意。校长彷佛在说『辛苦你了』似的把手一挥,用魔力关起门板。

门关上后,四周陷入一片甚至让耳朵作痛的寂静。墙上微弱的照明光线让三人的影子不断摇曳。一边走著,拉赛福一边装傻似的问道:

「你身体状况如何?和灰蔷薇的战斗中应该有受伤吧?」

「不,我完全没事。」

「那就好。居然能毫发无伤地战胜蔷薇的魔女,看来你的实力提升得相当多。」

虽然夜夜骄傲地挺起胸膛,但这句话对现在的雷真来说听起来只像在讽刺。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根本无能为力啦。」

「你太谦虚了。不过这点让我很欣赏。藉这个机会,让我好好致谢吧。你帮了我好几次的忙,真是谢谢你。」

「──你说我帮了你?」

「那当然。另外,我女儿也受到你不少照顾。」

「那是彼此彼此。要是没有爱丽丝,我早已失去可归之处了。包括金蔷薇那时候,还有昨天也是。」

「我想也是。然后,我也救过你好几次,不是吗?」

「……是啊。」

这点雷真也有自觉。每次只要遇到政治上的不利,或是可能引发国际问题时,雷真总是把一切都推给这个男人处理。而且还不是用〈拜托〉的,而是强制把对方也拖下水。那在某种意义上,就像小孩在利用自己的父母亲。

「呃……过去还真是……受您关照了。」

拉赛福顿时喷笑出来。愉快的笑声回荡在昏暗的通道中。

「哪里,用不著答谢。而且我对于话语并不信任。毕竟我自己也靠这张嘴欺骗过别人好几次。」

「居然宣告自己是个诈欺师。这次的事情总不会也是诈欺吧?」

「因此,我不会透过言语,而是靠行动判断一个人。你确实把虚无石夺回来了,那么我也必须用行动有所表示才行──进来吧。」

一行人不知不觉间就来到通道尽头,前方出现一扇巨大的门。

和刚才那道坚固的铁门不同,这次是只有表面装饰的木门。看起来也没有受到封印,拉赛福很普通地转动门把打开了门。

剎那间,一股强烈的魔力喷出。如果受到地狱的热浪吹袭,恐怕就是像这样让人感到威胁吧?面对这恐怖的魔性,夜夜与雷真都赶紧护住自己的脸部。

房间内的装饰呈现适度的华丽感。有暖炉与桌子、长毛绒毯,墙上吊有挂布。姑且不论存在于地底深处这一点,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会客室。

从刚才就感受到的这股恐怖气息,是来自一名少女。

一头美丽的黑发充满光泽。浅坐在一张椅子上,用戴有手套的手优雅地享用著红茶。肌肤如陶瓷般白皙,画有黑色的眼影。虽然年纪看起来与雷真相仿,但全身散发出的魔性明显是经历过一段岁月的人才拥有的东西。

对于这样外观与氛围格格不入、让人感到不协调的存在,雷真心中也有个底。

「喂,校长……!这家伙,怎么看都是蔷薇的魔女啊……!」

魔女「咖」一声放下茶杯。光是这样,就让雷真被吓得闭上了嘴巴。

她接著抬起头,黑发微微飘逸,散出浓烈的兰花香气。

「居然用『这家伙』称呼我,还真是没礼貌。要是在平时,我早就二话不说把你杀掉了。」

夜夜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然而,战斗并没有引爆。

「不过,我现在还不会杀了你。毕竟我有事情想跟你确认。」

「……跟我确认?什么事?」

在涂了睫毛膏的睫毛底下,黑色的眼眸放出冰冷的光芒。整整五秒的时间内,魔女仔细观察著雷真。但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说出『想确认的事情』。

取而代之地,魔女对雷真亮出自己的左手背。

蔷薇浮雕的金色指环。造型与雷真所持的东西一样,然而镶嵌在上面的石头颜色却不同。雷真的是蓝色,而魔女的是黑色。也就是说,这人正是──

「黑蔷薇……!」

「没错。我就是赛菲菈‧巴尔泽‧阿卜拉克萨斯。」

魔女将手放在平坦的胸口上,咧嘴露出微笑。

「也就是世界上唯一能实现你愿望的存在。」

与此同时,在魔术师协会利物浦分会的医务室中,金柏莉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昨天从灰蔷薇手中抢回来的建筑物。可以听到修缮作业的敲打声。

一张美丽的东洋人脸孔忽然出现在金柏莉焦点模糊的视野中。

「哎呀,你已经醒啦?灰十字的战士大人难道是不死之身吗?」

是花柳斋硝子。嘴巴不听使唤的金柏莉只简短回了一句:「……全身没力。」

「那是当然的,因为麻醉还没退呀。」

「我……怎么样了……?」

「要不要自己看看?」

硝子拿出一面镜子,让金柏莉看到周围的景象。

她还躺在手术台上。沾血的纱布与镊子首先映入眼帘,接著看到自己的右手臂。本来要继续移动的视线,又赶紧拉了回来。

应该已经被炸掉的手臂竟然还在!表面包著绷带,用固定器保护著。虽然肌肉不如从前发达,但一反金柏莉的意志,指尖微微在动。

「骗人的吧……!」

「唉呦,这是什么话。竟然说花柳斋的技艺是『骗人的』。」

「过了……多久的时间……?从我们、被救出来之后……」

「我们被救出来是昨天的事情。」

换言之,才过了短短几个小时而已。可是手臂居然已经接上了,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原来如此……跟之前治疗……芙蕾的加姆犬时……一样。」

这手臂想必是用人工细胞〈精琉〉合成的。即便如此──

「还真是出色到……像骗人的一样……!」

「这样讲我就原谅你了。」

硝子开玩笑地说著。

「不过,你也别那么感动。现在这只是暂时接上的阶段。等到组织固定需要一周以上的时间,想恢复得跟原本一样还需要锻炼个好几年。另外,你暂时需要安静休养。」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是……我必须走了。」

金柏莉差点从床上跌落下来,于是硝子赶紧上前搀扶。

「……你不是讨厌笨蛋吗?」

硝子露出与其说是无奈,更像在生气的表情说道。

「你这样的身子是想到哪里去?要是你太乱来,这花柳斋才刚帮你接上的最高杰作可是又会断掉啰?」

「但是……我可爱的女仆……正面临危险……在利维坦到来之前……我要赶过去才行……!」

听不懂意思的硝子顿时困惑起来。

然而,从头对她说明一切会违反保密义务。而且金柏莉本身也只是在手术前偶然听到同伴交谈的内容而已,说不上是完全掌握状况。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焦急的心情折磨下,试著说服对方。

「魔女要来了……!要是不赶快过去……那对姊妹……会被抹杀呀……!」

「冷静点。总之你现在不可能外出的。你以为你的身体有办法走动吗?」

「既然如此……你想办法让我可以走动吧……!」

「真教人傻眼。居然说那种跟小弟弟一样强人所难的话。」

「……虽然我现在、算得上是一名魔术师……但原本的我、其实是个无力的少女兵。」

硝子顿时讶异起来。金柏莉则是露出自嘲的表情,继续说道: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比起站在天上的哥哥,我更觉得在烂泥中挣扎的弟弟可爱……比起才华洋溢的姊姊,我更觉得毫不起眼的妹妹可爱呀。」

魔术世界是讲究实力的世界。拥有才华的人会受人注目,没有能力的人则遭到冷落。

正因为如此。

「弱者不能被弃之不顾……这和强者会受到回报是同样重要的……另一项〈世界的真理〉。我……就算舍弃好不容易才接好的手臂,也要去保护安莉艾特……!」

「──真是狡猾的人。听到那种像小弟弟一样的话……」

硝子的嘴唇画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我不就变得无论如何都想帮助你了吗?」

「你愿意……帮我的忙?」

「我花柳斋最讨厌工作半途而废。就让我治疗你这条手臂到最后吧。而且──我似乎也越来越喜欢你了。」

金柏莉上次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回到自己耳中。对于身心俱疲的她来说,这句话深深感动内心,让她的泪腺一反平常地松懈下来。

「……谢谢。那么,我们赶快到学院去。」

「不可以乱来喔,黄莺。你这条命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喔?」

轻咬般的斥责声忽然传来。

在房间入口,站著一名身穿法衣的美少年。背后还有一位表情严肃的金眼魔术师,正是金柏莉实质的上司,被称为「山鸠」的男人。

少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相对地,硝子则是用充满戒心的眼神看向他。

「您是……跟我们一起被关在地牢里的人物。」

「恕我问候迟了。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时老翁〉(Father Time)教父路多维克斯十七世。」

教父用温和到甚至让人火大的声音自我介绍。

「感谢你拯救了黄莺。先姑且不计较你使用的技术是否为禁忌──让我解释一下她说溜嘴的那件事吧。关于利维坦──称作『利未雅坦』你或许会比较熟悉。」

「谢谢您的用心。那是自动人偶吗?」

「简单来讲,是的。然而,那并非像昨天的耶梦加得或寻常的〈传说级(Legendz)〉自动人偶那样,仿照传承故事被制造出来。」

「既然不是传说级,那又是?」

「是〈神话级(Myth)〉。」

硝子似乎也听出了这个单字所代表的意义。

「……也就是、真货吗?」

「虽然还无法断言。不过那相传与各地的洪水神话相关,是从纪元前就存在的最古老人偶。当时并没有『自动人偶』这样的称呼,甚至连有没有搭载类似〈夏娃的心脏〉的系统也不清楚。」

教父轻轻耸肩,一副伤脑筋地露出微笑。

「这还真是让人头痛呢。就算现在是神性机巧的诞生前夕──〈预见〉所说的魔蚀之年,分娩的疼痛也该有个限度才是。金蔷薇拥有〈万物流转〉(Panta Rhei)与〈金苹果〉,灰蔷薇拥有虚无石的制造法,黑蔷薇握有冥界的统治权,然后银蔷薇有神话级的利维坦──势力强大的蔷薇们都暗藏可怕的秘法,然后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教父说到一半忽然住嘴,淘气地眨了一下单边眼睛。

「不好意思,人老了总是喜欢抱怨,这不太好是吧?」

「请不要在这点上寻求我的认同。再说,您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呀。」

「就跟蔷薇们一样,我这样的外观是有秘密的。关于这些就等下次再说──现在那群人可是打算使用利维坦喔?那么能推测出来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

「……请问是什么?」

「就是要让一切全灭。毁灭这座城市中存在的所有生命。」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硝子抱著金柏莉的身子,用僵硬的声音问道:

「……做出那种事情,对魔女有何利益?」

大概是因为曾经进入过内部,让硝子感到无法理解。魔女最讲究的就是利益。如果有必要,她们会不惜大量杀人,但不会浪费资源在得不到利益的杀戮上。更何况银蔷薇冀望的是英国女王的地位,怎么可能在自己国家大量杀人。

教父露出『这么问也有道理』的表情点点头后,严肃说道:

「〈最后的蔷薇怒放(Last Rose Standing)〉──我想你应该知道,蔷薇们正把夜会当成一场赌局。」

「似乎是那样。我听说她们在争夺金蔷薇的遗产与蔷薇株。」

「既然她们打算如此,便不可能妨碍夜会进行,也不会展开武力斗争。我们的那群长老是这样乐观推估的。」

教父停顿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无论好坏,金蔷薇过去一直都巧妙地操控著结社。而现在似乎因为她的缺席让结社失去控制,呈现出不惜使用直接手段的危险性。」

「您是说蔷薇会……攻击蔷薇?」

原来如此,毁灭这座城市同时也可以排除其他蔷薇的影响、击垮学院、并攻击目前留在此处的艾德蒙以及眼前这位教父。虽然不保证一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至少这步棋所蕴含的利益值得让人冒上风险。

「这样呀……我慢慢能理解了。假设那个神话级的人偶真的存在,而且就像神话所说会带来〈毁灭〉,那肯定会需要实力高强的魔术师。毕竟要是任谁都能操纵,对方应该早就在别的场合搬出来用了……」

「不愧是人偶师,你说得没错。」

「不知是否天意弄人,现在银蔷薇的手中,有一对资质出众的精灵使姊妹。」

「尤其当中的妹妹甚至可以匹敌贝琉家始祖伊莱恩。我认为她的体内隐藏有伊莱恩的代名词〈精灵女王〉(Crystalia)的资格。」

「……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事了。你们打算在那可怜的女孩成为人类威胁之前,把她抹消掉对吧?」

硝子露出充满讽刺的笑容。因为谁也没有否定,她接著用力吊起眉梢。

「那种事情,我家的小弟弟才不会允许呢。也就是您宝贝的〈预见之子〉!」

「如果他有办法阻止,我倒也没什么不满。」

教父说出让人意外的回应。面对扫兴的硝子,教父一脸愧歉地补充道:

「之前我作了一场梦,看到他在今天会倒卧在血泊之中──哦哦,这并不是什么预见。但毕竟我是个直觉稍微比较敏锐的魔术师啊。」

何止是直觉敏锐,他根本就是足以列入〈预言者〉系谱的预知能力者。对于那拐弯抹角的讲法,金柏莉不禁焦躁起来,但硝子看起来甚至感到战栗。

恐怕接下来,雷真将遇到什么不测。

在看不到前方的黑暗中,金柏莉忍不住担心著雷真,还有安里的安危。

(这是、什么状况……?)

看到黑蔷薇泰然坐在敌营中,散发出的自信与魄力让雷真完全被吞没了。

一旁的夜夜也变得全身僵硬。像这样亲身对峙,就能清楚感受到敌人的恐怖。无论魔力总量、出力、恐怕连经验过的战斗数量都完全不同。

不过,雷真真正害怕的,并不是魔女的强大。真的应该恐惧的,是万一惹她不高兴,希望的幼苗就会当场枯萎的事实。

「……这位魔女小姐,是本人吗?」

听到雷真这句询问,魔女自己回答了。

「当然是本人。我是被缺德的魔术师怂恿,引诱到这里来的。」

「说缺德也太过分了。我可是品行良好──虽然不到端正的程度。」

两人都窃笑起来。明明他们互动如此融洽,雷真倒是冷汗直流。

他几乎是靠著本能确定了,这魔女真的是本人。

在这样的前提下,就能理解自己被叫到这间地下室的理由。学院竟然邀请魔女进到内部,这种事情绝不可以让世人知道。

雷真乖乖把虚无石交出来后,拉赛福缓缓点了一下头。

「确实是我要求的东西。虽然好像不是被夺走的那一颗──不过你的确遵守了约定。那么接下来就是轮到我要完成约定了。」

拉赛福转身面朝黑蔷薇,有礼地说道:

「黑蔷薇大人,关于您拥有的〈忘川之水〉,本人有个请求。」

「哦?我就姑且问问看是『什么请求』吧。」

「希望您能分给我们一座浴缸的量。」

「你就为了这点事情,把我黑蔷薇叫来?」

「诚惶诚恐。」

校长毕恭毕敬地鞠躬。雷真也跟著弯腰低头,于是夜夜赶紧照做。

黑蔷薇露出温和的笑脸……

「要讲梦话也等睡了再讲吧。」

接著看向雷真,逼问似的说道:

「还是说,你能提供什么相对应的代价?」

「……我没有能提供出来的东西。」

雷真把双手放到桌上,用额头敲击桌面的速度磕下头。

「但我想要那东西,拜托你分给我吧。求你了!」

「这连交涉都称不上呢。你难道一句『我什么都愿意做』也讲不出来吗?」

「……我讲不出来。我没办法……协助你们。」

这是在痛苦挣扎下得出的结论。雷真无法选择帮助结社。之前协助艾德蒙袭击王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深切体会到这点了。

「你是不是在想……最坏的状况下不惜动用武力也要硬抢?」

「……我是不知道能不能办到。但如果只能那么做……那我就会做。」

听到雷真这句可以解读为挑战的话语,黑蔷薇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相当愉快。

「真是傲慢。不过,我并不讨厌讲话乾脆的孩子。」

黑蔷薇开心笑著,对拉赛福说道:

「那么,拉赛福。这代价是你来付了?」

「看来是这样。至于我现在马上能给的东西嘛……」

两名魔术师的视线都看向桌上的宝石。雷真不禁当场傻住。

「喂!你该不会打算把要石交给魔女吧……!?」

「就算是这样,你有权利阻止吗?」

雷真无从反驳。但这玩意可不是普通的宝石。那不但是与夏娃的心脏有关的秘宝,而且还是索涅奇卡继承自母亲、可说是遗物的东西。

索涅奇卡很信任雷真,至少不认为他是个会帮助结社的人物。把她托负的东西交给结社的魔女真的好吗?但是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为了夜夜而弄到手的东西……

陷入烦闷的雷真迟迟无法自己做出结论,又很不乾脆地对拉赛福问道:

「你把那个交出去……没关系吗?那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损失吧?我听说那东西关系到控制那个叫基内斯还是什么的巨人……不是吗?」

「你遵守了约定,所以我也必须完成约定才行。」

拉赛福的语气真诚,让夜夜不禁感动得吸了一口气。但雷真却是如今才总算察觉拉赛福的企图,当场呆住。

这根本不是出自诚意。拉赛福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

他并不是为了回报雷真抢回石头而和黑蔷薇进行交涉──

(是为了和黑蔷薇进行交涉,才叫我把石头抢来……!?)

既然他放手得如此乾脆,就代表这东西已经『可有可无』了。利用自己已经不需要的东西当筹码,让雷真去打倒灰蔷薇,又对雷真卖人情的同时,企图获得忘川之水的秘密。

(这只老狐狸……!像这样的话,那个笨蛋国王还比他好多了……!)

如果换成艾德蒙,至少在事前会先宣告『我接下来要利用你』吧。那个人最近对于雷真无论是好是坏都很老实。

黑蔷薇这下究竟会如何回应?她缓缓点头后,开口说道:

「我也没笨到不清楚这颗石头的价值。就让我考虑看看。」

姑且前进一步了。雷真不禁松一口气,接著很有礼貌地弯腰鞠躬。

「很抱歉这么晚才向你道谢。多亏你上次分给我们的水,让我的搭档保住了一命。」

「哼,如果你是连这点都不知感恩的小孩子,我早就杀掉你了。」

「……还真恐怖啊。」

「我不但对你有恩,现在也依旧握著你的生命线。这点你可别忘记。」

「……知道了。」

「你打倒灰蔷薇时展现的手腕,非常漂亮。」

突然被对方夸奖,让雷真不禁傻住。自己明明击败了与对方同属结社的魔女,可说是对方的『同伴』,雷真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被夸奖。

这会不会……是一条活路?

「呃,黑蔷薇……大人?恕我失礼问您……请教您一件事。」

雷真用自己过去大概从未有过的礼貌态度,搬出『would』啦、『should』啦、『may I』等等辞汇说道:

「结社现在正关注著夜会的走向……请问……是这样没错吧?」

毕竟是在拉赛福面前,于是雷真问得比较含糊。而黑蔷薇则是很乾脆地点点头。

「我们蔷薇之间的游戏又怎么样了?」

「请问对您来说,就算其他蔷薇消失──不见了也没关系……是吗?」

「讲话给我小心点。蔷薇之间互斗是扰乱师团秩序的愚蠢行为。如果只是杀掉金色老太婆还另当别论!」

黑蔷薇狠狠说道。她光是如此就爆出强烈的魔力,冒起宛如黑色火焰般的东西。

(『金色老太婆』是指金蔷薇……吗?她们关系很差?)

面对说错话而畏缩起来的雷真,黑蔷薇若有深意地小声呢喃:

「然而,如果是蔷薇们自取灭亡,我也管不著。毕竟现在的师团中……老面孔也越来越少了。」

一瞬间,黑蔷薇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难道魔女也会有所谓『寂寞』的感情吗……不,应该没有吧。

「这样……吗?谢谢您,这下我懂……我明白了。」

从刚才这段对话中,雷真理解了两件事。

首先,就算雷真今后去袭击魔女,黑蔷薇也不会在意。

但反过来说,就算雷真击败了其他蔷薇,也算不上支付黑蔷薇报酬。

这下雷真的觉悟更加坚定了。全身顿时充满力量,甚至完全不在意自己睡眠不足的事情。

大概是认为事情已经谈完,黑蔷薇起身。

「那么,我要回去了。毕竟我这边也有些事情要准备。」

「请问今日的天气会变差吗?」

听到拉赛福唐突的询问,黑蔷薇脸上宛如龟裂般露出笑容。

「会有一场大风大雨喔。你们就小心点吧。」

话才说完,地板就忽然出现一道断崖。伴随灼烫的热浪,从断崖下伸出一只巨大的骨骼手臂,抓住黑蔷薇的身体。

夜夜和雷真被吓了一大跳。接著发现那是透过异界的转移手法,于是雷真慌张说道:

「请等一下!请问水何时能够给我?我要如何联络您?」

黑蔷薇嫣然一笑,开口回应:

「我们今晚想必会再见到面的。那么,再会。」

骨骼手臂缩回地狱深处。裂开的地板转眼间恢复原状。四周再度陷入一片寂静,彷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黑蔷薇的魔力消失后,证明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只剩下喝到一半的红茶了。

雷真接著对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的拉赛福放出杀气。

「……被你摆了一道啊,校长。」

居然敢利用我们。雷真虽然想如此大骂,但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这是彼此彼此。就像拉赛福刚才在路上所说,雷真与校长过去已经互相利用过对方好几次。拉赛福这时扬起嘴上的胡子。

「看来你学会忍耐了,很好很好。虽然这不是在学黑蔷薇大人说过的话,不过我也同样握著你的生命线。这点你要牢记在脑中。」

「……我知道。我也不会去跟协会告状。但至少告诉我一件事,昨天的巨人到底是什么?那就是学院的神性机巧吗?」

「真是崭新的学说。」

「我和灰蔷薇直接对话过。我认为自己应该已经相当逼近你野望的核心了。」

夜夜抓住雷真的袖子,对他摇摇头。是要雷真别继续深究的意思。但雷真并不理会,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是假装被灰蔷薇利用,精制出虚无石,解析其中的秘密,然后造出了那个巨人。为的是创造神性机巧──对吧?」

「没错。」

这下反而是提问的雷真被吓到了。他没想到校长会承认得这么乾脆。

「……那玩意要怎么变成神性机巧?那不是人造的灵魂吗?」

拉赛福一反刚才的态度,沉默下来。雷真因此被逼急……

「正圆的完全体是什么?灰蔷薇的企图又是什么?只要有强健到可以容纳那灵魂的肉体就行了吗?换言之,那就是〈无瑕之玉〉──」

霎时,雷真感觉似乎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了真理。

然而那闪过脑海的画面却还来不及看清楚就消失了。

「你听好,雷真同学。」

拉赛福原本就很沙哑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知识即为力量』──这是大魔术师贝肯说过的话。真理就跟强大的武器一样,如果不是让应该得到的人、有资格得到的人获得,将会为社会带来灾难。因此越是强大的真理,就越应该对大众保密。所谓〈秘仪(occult)〉,就是那样从太古时代被保护至今。拿兵器当成例子想想看,把枪枝交给幼儿算得上正义吗?让幼儿能自由碰触炸弹或毒药呢?」

会拿幼儿打比方,就可见这是一种利己的诡辩了。雷真不禁感到好笑起来。

「那种思考方式,就跟协会的〈禁忌〉一样啊。也就是你一直以来轻视的东西。」

「……这真是被将了一军。」

拉赛福露出苦涩的笑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人类是不会怀疑自己的。总是会认为自己的论调有理,也不怀疑自己的价值基准。遇到麻烦的时候,首先都会认为错在对方。」

「这样讲也太极端了。」

「美丑也好,艺术评论也罢,人类经常会把喜恶和好坏混为一谈。看来我也是在不自觉中过信自己的基准,认为自己就算抵触禁忌也不会走错路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真刺耳。毕竟雷真长期也是根据自己的基准为所欲为过来的。

「我的事情只需要我来负责就好。但要是扩散到大众耳中,我实在难以扛起责任。因此我会全力保守秘密。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这责任想必你也扛不起来,所以别把秘密张扬出去』的意思对吧?」

「没错。为了人们也为了你自己,要守住秘密。」

雷真点点头后,站起身子。

「关于巨人的事情,谢谢你啦。老实讲,我以为你是半点口风都不会泄漏的。另外,对于你会不会真的愿意和黑蔷薇交涉,我其实也一直半信半疑。」

「这下你对我稍微改观了?」

「是改观很多。」

「那真是太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让我跟爱丽丝见个面。我需要她。」

「雷真……!你明明都已经有夜夜了……!」

夜夜的额头顿时冒出青筋。虽然身为魔术师的实力提升,也变得更懂深思熟虑,但关于夜夜的事情雷真依旧是少一根筋。

带著被抓伤的脸,雷真回到地上。

「喂,你差不多该消消气了吧。我刚才那只是稍微在耍帅好吗?并没有恋爱方面的意思好吗?」

「……才不是那件事呢。」

夜夜鼓起腮帮子说道:

「刚才的雷真一点都没有平常的样子。居然对结社的魔女那样卑躬屈膝、阿谀奉承!」

「……那只是我过去太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难道说,是因为魔女小姐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那超出我的守备范围了啦!她的年纪绝对没有像外表看起来那样!」

虽然说,雷真对于年龄不明的硝子也会迷恋忘我,因此这句话实在没说服力就是了。

「真的很可笑。我事到如今才总算明白,夏露在安里被抓为人质的时候,还有师父大人忍耐著雷克南的时候,到底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

雷真一直很疑惑,她们当时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不选择战斗?

然而,现在就能明白了。

「人在遇到有东西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时候,就会变得异常谨慎──但也有可能因此做出错误的判断。我必须小心才行。」

「请问那个灵药有那么必要吗?是夜夜之前浸泡过的那个液体对吧?」

这疑问果然来了。雷真为了不要被夜夜察觉,小心翼翼说道:

「有必要。呃,就是一道保险啦。而且硝子小姐也很想得到。」

「那东西可以让时间停止是吗?现在会需要那种水的意思是……」

这不太妙。在夜夜的思考抵达真相之前,要赶快蒙混过去才行。

于是雷真情急之下说出口的,是一句天大的谎言:

「在打倒〈战队〉之后,我希望能保存抚子的部位啦。」

虽然完全是随口说说,但讲出嘴巴的瞬间,雷真却自己感受到一股冲击。

对了──可以这样做。只要有忘川之水,就能办到这点了!

但是……保存下来又如何?难道要使用在禁忌人偶上吗?

就在雷真陷入沉思的时候,夜夜不满地说道:

「……果然一点都不像雷真。」

「你是指刚才的事吗?拜托你说我那是『变得像大人了』吧。」

「好无趣的大人!」

「不,接下来才要变得有趣呢。今天会有一场精采的冒险喔。」

「……总觉得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请问冒险是?」

「我会询问爱丽丝的下落就是为了这件事。今天之内,我要解决掉两名魔女。」

搭档顿时哑口无言。雷真接著得意一笑。

「棒打草丛,看冒出来的是鬼还是蛇──就来碰碰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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