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到爱丽丝吐出鲜血,夜夜顿时有种彷佛被推落深渊的感觉。
魔防之墙破碎,雾气窜入大厅中。在闪闪发亮的漆黑光芒中,混杂有如尖刺般的粉末。看来就是那东西伤害了爱丽丝的气管。
「姊姊大人快醒醒!请想想办法呀!姊姊大人!」
只要把那东西冻结起来……夜夜虽然如此想著,但姊姊却迟迟没有清醒过来。因为身为魔术师的爱丽丝失去意识,连丝蒂玛都几乎陷入休眠状态。既然她是机械构成,应该不会被毒死才对。于是夜夜决定将丝蒂玛留下,扛起伊吕里、雷真与爱丽丝。
就在夜夜准备拔腿奔出的时候,周围的空间忽然扭曲起来。
彷佛晕船似的感觉,是转移魔术伴随的现象。果不其然,夜夜一瞬间便跳跃空间,来到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场所。
如墓地般寂静的昏暗室内,有六具少女型自动人偶。
是马格努斯的〈战队〉!
夜夜全身竖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差点唤醒体内深藏的力量。
然而,她立刻被对手阻止,双脚瘫软,变得无法动弹。
仔细一看,是玉虫把手放在夜夜的肩膀上,发动了魔力夺取。
身为战队首席的火垂站出来,刻意叹出一口气。
「真是愚蠢的人偶。稍微理解一下状况吧。你们是被主人拯救,应该要好好感谢主人,而不是对他展现敌意。」
只要对手有那个意思,也可以把夜夜单独丢到其他地方。夜夜判断贸然出手并非上策,于是放弃抵抗,开口问道:
「……请问这里是马格努斯先生的研究室吗?」
「是〈愚者圣堂〉中的房间。」
从深处的一片黑暗之中,走出一名身材高䠷的男学生。
银色面具绽放光泽,底下的红色眼睛冷漠地注视著夜夜。
战队成员们纷纷对他行注目礼。马格努斯则是瞧也不瞧她们一眼,向夜夜说道:
「看来你症状还算轻微。把货物放下来,我马上处里。」
「你愿意帮忙治疗雷真吗?为什么!?」
明明马格努斯叫她放下,夜夜却反而把雷真的身体抱得更紧。
「马格努斯先生是雷真的敌人!是仇人!夜夜怎么可以把雷真交给你……!」
「不清楚成分的东西也无从解毒。至少要把伤口堵起来,不然他绝对会丧命的。」
夜夜用力咬起嘴唇,乖乖把雷真放下。战队们迅速设置简易床铺,帮忙进行手术的准备工作。
「……呃,关于你出手相救的事情……夜夜谢谢你。」
夜夜本来以为对方不会理睬的,但马格努斯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应:
「这是校长的命令。他要我『照顾女儿,顺便尽可能也照顾其他学生』。」
他打开爱丽丝的嘴巴,用目视确认后,伸出手指送入魔力。大概是在探查内部伤势。也不知道诊断结果究竟如何,只听到马格努斯向战队做出指示。
「准备点滴。P一对L二共四百。如果脉搏亢进就停止P液。」
「那个、雷真呢?请问雷真要怎么办!?你会帮忙治疗吧!?」
「内科方面我会做相同处理,但进行外科治疗的人不是我。」
「咦……那、是谁……?」
「不必过度担心。我会叫专家过来。」
马格努斯对镰切发出暗示。于是镰切点点头,立刻转移。
他接著用红眼看向夜夜,沉重开口:
「我顺便给你一个忠告。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席夜会。」
「雷真会出场的!绝对会!」
「我不是指使用者,是说你。」
看到夜夜顿时畏缩,马格努斯追加攻击似的说道:
「你已经快要结束了。」
这句话深深震撼夜夜的心脏。
「你……你又知道夜夜什么!」
「闭嘴,这只木偶!竟枉费主人的恩情!」
火垂忍不住插嘴,却被马格努斯伸手制止。
「我这是理解状况下的发言。无论是你的状态,还是雪月花的极限。」
「那、那根本是胡说八道!花柳斋人偶的事情只有硝子才清楚!」
「我当然清楚了。首先,我有看过你的身体。就在把魔术回路埋进去的时候。」
夜夜的脸瞬间苍白到连自己都感觉得出来。
原来帮夜夜把金刚力埋入体内的不是伊欧内菈,而是马格努斯……!
植入动作应该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然而,缝合手术可以花上比较长的时间。自己的身体构造绝对已经被对方确认过不会错。夜夜光想到这会造成多严重的不利,就差点晕过去了。对方身为人偶师的实力也是超一流──甚至有可能在夜夜体内动过什么手脚。
夜夜忍住想哭的心情,努力思考。既然已经背负不利,那也没办法。重要的是能否得出让我方更加有利的要素。而现在夜夜能做的事情就是……
(对了,今天早上雷真说过的话!)
如果能帮雷真想知道的事情问出一点线索,绝对可以帮上什么忙。
「……你刚才说了『首先』是吗?那请问第二个理由又是什么?」
夜夜的眼睛看向战队。包括伊吕里彷佛视为妹妹的火垂在内,她们全部都是禁忌人偶,体内藏有抚子的活体零件。
对于她们的存在,夜夜忽然感到疑惑。
战队与雪月花之间有某种相似性。她们使用了大量与精琉同等的有机素材,而且外观都同样与人类的少女无异。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请问战队为什么会有六具?为什么外观要做得像可爱的女孩子……你是怎么制造出来……为了什么目的!?」
一旦开始感到疑惑,问题便接二连三地冒出。
硝子是因为战术上的必要性,同时希望『姊妹们能互相帮助』,所以造出了雪、月、花三种人偶。那战队为什么需要两倍的数量?考虑到马格努斯的能力,应该只要三具人偶就足够了。不过反过来说,他就算准备了一打的人偶也不奇怪。
硝子是根据独自的审美观,同时希望拥有自己的『女儿』,才让雪月花拥有少女般的外观。那战队又是为什么要做得像女孩子?按照这男人的个性,反而应该只考虑实用性,而造出无机质的外观才对。证据就是,战队们的言行举止一点都不像少女。
「赤羽一族灭亡的那天晚上……请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夜如今才第一次对这件事开始感到疑问。
「那天晚上……以掌门〈赤羽空观〉为首,超过四十名赤羽傀儡师遭到残杀。而犯人推断是〈赤羽天全〉──是你下的手,因此军方都在追查你的下落……」
仔细想想,光就这点上就很奇怪了。为什么是日本军在追捕他?
因为他是唯一能获得神性机巧的存在吗?不,教父的〈预见〉并没有指名道姓是天全。天全会遭到追捕,应该是基于不同的理由。
「那天发生过的事情,请问真相究竟是什么?」
马格努斯彷佛毫无兴趣似的平淡回应:
「你所说的事情都不假。事实就是如此。」
「雷真说你解体了抚子小姐!」
「那也是事实。」
马格努斯丝毫没有犹豫,用甚至感受不出良心苛责的声音如此说道。
红色的眼睛盯著夜夜。夜夜不禁有种窥视到深渊的感觉,双脚发软起来。
「……你今天拯救了雷真。夜夜的魔术回路也是你帮忙修好的……可是,你一直都在监视雷真……夜夜以为那全部都是校长的命令。」
「没错。就只是那样。」
「骗人!火垂有说过,你对雷真的红翼阵很有兴趣!」
火垂的肩膀颤抖了一下。马格努斯叹一口气,责备似的说道:
「……你说溜嘴了,火垂。」
「真、真是非常抱歉!」
火垂慌忙畏缩起来。其他姊妹们不禁偷笑,结果被火垂狠狠一瞪,各自把视线别开。看到她们那样彷佛人类的互动,夜夜顿时呆住。
马格努斯也没有指责她们,而是改变态度说道:
「我的确对他红翼阵的练习成果有兴趣,但那又如何?」
「该不会……你打算利用雷真……?」
看来夜夜说中了核心。马格努斯的沉默变得比刚才更沉重,感觉得出他不愿意回答。夜夜因此得到确信,趁势追问:
「请问你到底想让雷真做什么?是什么──对了!是没有红翼阵就办不到的事情对吧!?不要都不讲话,请回答夜夜呀!」
「……简直不像话。我有义务回答你吗?」
「呃、是没有……但就算必须打倒你,夜夜也要逼你说出来。」
「那是不可能的。」
火垂站出来,酝酿出一触即发的气氛。就在两人准备大打出手的时候,一阵寒风忽然吹来。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伊吕里撑起身子,用匍匐般的姿势看向两人。
她身上的和服沾满鲜血。看到那教人心痛的模样,两人激昂的情绪急速冷却。
「安分点,夜夜……在没有主人的状况下,你怎么可能赢过这对手……」
夜夜顿时说不出话。伊吕里接著转向马格努斯,端正姿势道谢。
「关于你拯救了雷真大人……还有夜夜的事情……谨让我表达谢意。」
「……不须道谢。正如月的人偶所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在行动。一切只是伴随的结果罢了。」
「就算如此……还是要谢谢你。」
马格努斯不再回应,默默转身准备离开房间。夜夜察觉对方没打算再回来,赶紧说道:
「夜夜会战斗的。夜夜会和雷真、姊姊大人与小紫一起打倒你!」
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英国。
因此她朝著对方身穿礼服大衣的背影强而有力地宣告:
「就算你企图利用,雷真也绝对不会如你所愿的!」
「……不,他会。」
马格努斯把手伸向面具。紧接著,夜夜口中发出「啊!」的一声。
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把面具摘下了。
从面具底下露出来的,跟夜夜在照片资料上看过的一样,是赤羽天全的脸。
……其实早就知道了。对方好几次都有说过听起来像在承认的发言。然而现在这样亲眼证实,还是让夜夜不禁感到惊讶。
马格努斯──不,赤羽天全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斩钉截铁说道:
「舍弟肯定会按照我的计画行动。」
「……无视于他本人的意志吗?」
「他无从反抗,甚至反而会推翻道理,强硬执行。然后就像我所预想的一样,〈神〉将会现身于这个世界。」
有如猜谜般的一段话,听起来似乎藏有什么重大的秘密。马格努斯即使摘下面具,真心依旧隐藏在本来面貌的面具底下。
「……我们不需要再看护了。让能够行动的人去照顾就行。」
听出天全话中的意思,五名战队纷纷退下。接著,他们便离开了房间。
2
夜夜与伊吕里都呆著表情目送天全离开。大概是以为自己做了一场白日梦。
爱丽丝的喉咙中发出笑声,却因此触痛气管,咳嗽起来。
「咳咳……亏你能够从那铁面人口中问出这么多事情……真了不起。」
「爱丽丝小姐!你恢复意识了!」
「这能说……是恢复了吗?话说,那充满谜团的男人……也渐渐露出真面目了。意思是说他不需要再继续隐瞒了吗……但不管怎么说……到了明天,局势就会确定下来……」
「那个、请问天全先生所说的『医生』,是指珀西瓦尔老师吗?」
「我想应该是指我吧。」
从房间外头传来声音。夜夜当场跳起来,飞奔出去。
就在刚才,镰切用转移让硝子到达现场了。都还来不及道谢,镰切便立刻又消失,留下硝子一个人为了确认场所而环顾著四周。
爱丽丝不禁感到傻眼:竟然把她从协会手中带来了吗……
「硝子!硝子!雷真他!雷真他……!」
「我有听说了。彼此的近况报告等一下再说,现在要先诊断小弟弟的伤势才行。」
硝子推著哭出来的夜夜,进入房间。对爱丽丝轻轻微笑,接著看到伊吕里,调侃似的说道:
「唉呦,真稀奇,你竟然会被打得这么惨。」
「是呀……自从上次被主人动粗以来呢。」
「……关于那件事,我不是已经道歉过好几次了。」
「说得也是……很高兴……看到您平安无事。」
伊吕里的嘴角也浮现笑容。看来硝子的登场让这对姊妹的心情放松不少。
硝子在雷真身旁跪下,拨动眼罩上的转盘,透视雷真体内。
「这状况……真亏他还保有一命呢。我不是交代过你们不要乱来了吗……!」
她说著,用悲伤的表情看向夜夜。大概是以为自己被责备的关系,夜夜忍不住低下头。
「总之,来动手吧。真没想到我一天之内竟然要干两次医生的活。看来我就算不当人偶师,也能靠当医生填饱肚子吧?」
硝子开玩笑似的说著。夜夜擦拭掉泪水,彷佛求助于母亲般问道:
「请问雷真他……有救吗?」
「我不知道。不过,金柏莉老师我就有救活了。」
「……夜夜相信硝子!」
「你们到房间外面去等吧。伊吕里,准备热水和冰块。」
看来是要开始动刀了。爱丽丝虽然犹豫一下,但开刀的时候有满是杂菌的第三者在场也很危险,更何况她没打算继续闷在这地方。于是她用念力让点滴瓶高高浮起,走出房间。
夜夜发现爱丽丝走出去,赶紧跟上。
「爱丽丝小姐!请问你是要回到地面上去吗?」
「没错。毕竟事情变成这样是我的责任,所以我要将功赎罪──这是远东的公主像口头禅一样老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刚才也是这样想的吧?」
「可是……辛格不在,没问题吗?」
夜夜在担心爱丽丝。 爱丽丝不禁感到有点害臊,于是捉弄似的说道:
「我倒是觉得有问题比较好。反正到时候我就跟你主人黏在一起。」
「什──那是不可能的!绝对!」
「越说不可能我就越想试试看呢。放心吧,我也没兴趣莽撞乱来。」
爱丽丝掏出水晶球,映出地面上的状况。本来只是抱著稍微侦查一下的打算,但看到画面中的情景,两人都顿时说不出话了。
地面已经完全沉没在刚才那黑雾之中。
从弥漫的黑烟底下偶尔露脸的大地上,都是野鸟、老鼠、栗鼠等等动物的尸骸。学院中都感受不到生物的气息,犹如化为一座死城。
「……原来如此,真聪明的做法。只要用毒气笼罩整所学院,即便是超一流的魔术师也只能选择逃跑了。下手的不知是紫蔷薇,还是银蔷薇。」
「既然这是蔷薇搞的鬼,请问犯人又怎么样了呢?」
「使用者总有保护自己的手段吧。像是净化药、防毒面具,结界也不错。比方说,像〈断绝结界〉──对了!」
那结界可以阻绝空气出入,因此就算在学院内使用毒气,市街也能受到保护。
(或者刚好相反……就算从学院对外侧攻击,自己也会没事……)
不管怎么说,都代表葛洛丽雅有确实考虑到接下来的发展在出手。光是自己没注意到她的这项企图,我方的行动就已经落后对手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是银蔷薇下的手。」
「可是,断绝结界看起来好像没有发挥功能呢。」
「毕竟在昨天的战斗中坏掉啦。换言之,应该还有其他保护手段。只要把银蔷薇抓起来,看是要逼问还是抢夺那手法,我们也能得救。」
爱丽丝闭上眼睛,专心思考。
在这样的状况下,真的有什么逆转的方法吗?
(……有。一定有。可是……)
无法兼顾到日轮跟绮罗,那方面已经没辙了。
现在只能忘掉那两人的事,先想办法活下去才行。为此一定要打倒银蔷薇。将我方的所有战力都集中在对抗银蔷薇上。
大概是爱丽丝的表情看起来相当苦恼的缘故,从房间内传来硝子的声音。
「你不需要太过烦恼,大人物们总会想办法解决的。」
硝子用大锅沸著水,为道具煮沸杀菌,同时安慰似的说道:
「那人似乎早就预见到这样的事态,就放心交给他们吧。」
「预见……?听你这讲法,难道魔术师协会行动了吗?」
「应该没错。他们应该也有派使者到学院才对。」
「那真是太好了。就到爸爸那边去,确认一下我方准备的王牌吧。」
「──你果然还是没办法放心交给大人?」
「这一年来,大人们从来没有可靠过的一次。所以我们还是要尽自己所能呀。」
硝子顿时语塞。或许她本人也有什么感触吧?
「爱丽丝……说得……完全没错……」
出乎预料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赶紧把头转过去。
爱丽丝惊讶得说不出话。竟然在接受治疗前就靠自己的力量清醒过来,真是教人难以置信的生命力。
雷真撑起上半身,求助似的看向硝子。
「硝子小姐,拜托你……」
接著,说出一句极为愚蠢的话。
「帮我治疗到能够战斗吧!」
3
拉赛福所在的场所,是医学部〈隔离病房楼〉的地下。
病房楼入口设有气密装置,用不著展开结界,就能防止外部空气流入室内。原本是为了防止院内感染的措施,现在却是保护内部的人免受外界毒气攻击,实在讽刺。
拉赛福透过水晶球探查外面的状况,同时翻找著魔书雷蒙盖顿。在他背后则是有一具看起来像金蔷薇阿斯特丽德成长十年后样貌的美丽自动人偶。
「你也老了呀,爱德。连自己手中棋子的性能都记不得了。」
「再加上我最近连看书都很吃力啊。」
「你再找也没用。能轻松阻止那玩意的人偶,怎么可能刚好存在。」
「我想说既然是那么强大的敌人,搞不好会有什么专用的对抗魔术……」
看来在魔书中并没有恰巧能够收拾这状况的人偶。
「比起那种事,本王倒是有闻到某种怀念的气味。附近有和本王同是〈雷蒙盖顿恶魔〉的人偶。就是你年老痴呆让年轻小鬼给偷走的那些呀。」
「那些──不是艾德蒙国王的护卫?」
「谁晓得。如果是那厮的护卫,会跟利维坦合作吗?」
亚斯她录的金色眼眸绽放光芒。拉赛福阖起魔书,陷入思考。
「……真是意外,黑衣帝陛下竟然会把那些人偶借给银蔷薇。」
「那只疯狗不能用常识衡量。你会把本王这啰嗦的老太婆叫出来,也是为了防范那厮不是?」
「您说得对。」
「蠢货,至少否定一下『老太婆』呀。」
亚斯她录鼓起腮帮子。要是她闹起脾气也很麻烦,于是拉赛福赶紧阿谀起来。
「能够待在如此美丽又聪明的女王伊丝塔陛下身边,我也安全无虑了。」
「就是说吧。」
「如果用您的腐毒消灭所有雾气,请问是好方法吗?」
「是下下策。如果你认为让这座都市被腐毒污染也无妨,本王倒是不会阻止。呵呵……人类不呼吸就无法生存,真是不便呢。」
亚斯她录愉快地笑起来。紧接著,有如被吸入魔书般消失了。
没多久后,厚重的房门打开,珀西瓦尔与一名全身黑的贵公子进入房内。
「我将艾德蒙陛下带来了。另外,那东西的样本也拿来啦。」
「打扰了,校长。哦──真是有趣的房间。」
艾德蒙很感兴趣地环顾房内。国王一边把玩著灭菌装置或空气清净机等等仪器,一边语气轻松地说道:
「这次连我都被吓到啦。没想到继母竟然拥有那种怪物。我可是想务必得到手,但是……」
他看向珀西瓦尔拿在手上的箱子。里面装有外观模仿飞虫的极小型自动人偶。
「那〈兵队〉无法单独繁殖,所以收集再多也没有意义……对吧,教授?」
「……您真是清楚。」
珀西瓦尔说著客套话,同时准备放大镜,让艾德蒙观察。
人偶的零件数量上百,可是整体尺寸却不到五公厘。就算是时钟工匠,想必也不可能组装出这样的东西。再说,根本就没有生产零件的手段。
极小的机械虫。这就是利维坦的真面目。
艾德蒙露出感到有趣的眼神,只有嘴上装出不快的语气说道:
「躯体是毒的结晶体──靠人工绝对无法造出来。内藏的魔术回路〈诺亚〉,本质就是『繁殖』。代表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的意思吗?」
他接著「呵」一声露出阴暗的笑脸。
「神性机巧是『藉人类之手创造的人类』,必须是如〈无瑕之玉〉般完美无缺的存在。魔术师们根据这条件想出来的是『不会受伤』的无敌硬度──让存在本身决不受威胁的强韧性。而且要和人类一样『拥有魔力』。如果要再加上另一项其他条件……」
「就是『生殖』了吧。」
「说是自我保存也可以。生命的目的是保存物种──也就是自我的永续化。无论拥有多优秀的能力,无法增加数量就不算神性机巧。看来继母大人也算有认真在寻求神性机巧的样子。要是让那人坐上王座,这国家的将来可就充满光明啰?」
拉赛福苦笑一下。
「让国家引起争乱的罪魁祸首,怎么讲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然后呢?你也准备了〈正圆〉吗,校长?」
突如其来般的询问。当然,拉赛福选择了沉默不应。
紧张的气氛霎时提升。就在快要爆发之前,珀西瓦尔开口说道:
「拉赛福,现在要争取时间。」
「──说得也对。解析出毒物的组成了吗?」
「是铃兰毒苷(Convallatoxin),或是其衍生物。」
「铃兰──那玩意是可以化为气体的吗?」
艾德蒙从旁插嘴,但珀西瓦尔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平淡回应:
「那是水溶性的物质。溶成液体制造喷雾即可。」
「引起〈毁灭〉的神话猛毒,就是那东西?解毒手段呢?」
「灵药绝对赶不上。至少如果有抗组织胺药就好了……但数量上要发放给全市并不是现实的想法。照现况,除了呼吁市民避难以外也别无他法……然而要是引起恐慌,想必会造成大量牺牲。」
「学院和街上的状况如何?」
「学院周围一公里圈内都被污染了。医学部虽然将三百名左右的学生收容到大讲堂,但全校有将近四百名学生被留下……如果是普通人,生存希望渺茫。」
拉赛福不禁仰望天花板。虽然学院生决不算什么『普通人』,但依然只是一群年轻学子。他们能够做出冷静的判断吗……
「喂喂喂,现在可没时间悠悠哉哉啰。对方──或者应该说我方──手中有神酒阿斯特赖亚。要是让利维坦的操纵者喝下,这虫子就能爆发性增殖,到时候想必这整座岛国都会被吞没。简直就像真的神话不是吗?」
明明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险,艾德蒙却表现得相当愉快。不过一反他胡闹的态度,在局势判断上倒是很正确。
「既然是化学物质,魔术防御的效果也不高。继续让市民牺牲扩大的话,这次夜会就真的会停办了。黑蔷薇跟紫蔷薇肯定很火大,但她们应该也没兴趣在毒雾中散步。也就是说,那些老太婆也已经没辙了。校长,你这下要怎么办?」
「包含警卫在内的所有职员都放弃学院的防卫工作,转与魔术师协会合作,全力救护市民。珀西瓦尔,麻烦教授会协助进行支援、治疗与避难诱导的工作。」
艾德蒙顿时露出扫兴的表情。
「还真是意外的发言。我以为你会全力去消灭上头那怪物的说?」
「正如陛下所言,要是对市民们见死不救,夜会也有停办的危险。这是一种政治性演出。用不著担心,只要让指责舆论稍微缓和下来,我就能趁乱把剩下两天的日程顺利举办完了。」
「但是继母大人那方面又要如何处理?让她继续闹下去,那才真的会阻碍夜会进行喔?」
「关于魔女大人的问题,自会有人出面解决──没错吧,爱丽丝?」
拉赛福头也不转,只用声音朝房间入口询问。
在走廊另一头的气密阀门前,他的女儿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样子看起来几乎快死了。珀西瓦尔忍不住要站起身子,但拉赛福却依旧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担心女儿状况的举动。而爱丽丝似乎也没期望那种事,不回应父亲的询问,先向艾德蒙打招呼。
「这不是黑衣帝陛下吗?恕我打扰了愉快的谈话。」
「无妨。你倒是先解释一下校长所说的意思。」
「我明白了。要打破现况的方法只有两个。首先,就是破坏利维坦。」
「办得到吗?那玩意的规模比过去任何兵器都巨大。即使是陆上战舰代达罗斯,跟那比起来都像袖珍模型。校长引以为傲的基内斯也是一样。」
「体积上来讲是没错。但换个角度来看,那只不过是一群飞虫罢了。」
「换个角度来看,那可是几兆、几京──都无法计算的庞大群体喔?」
「是的。因此,要统率那样庞大的数量,对魔术师个人来说负担实在太重。」
「也就是说有个〈头〉吗?是集团知性──不,〈蚁后〉是吧?」
对于艾德蒙的洞察力,爱丽丝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
「我也是那样认为的。或许您已经看过,那样的型态、那样的行动,必须要对整体进行同期操控才行。既然如此,负责控制的司令塔、群体的统率者必定存在。而那就是〈利维坦〉的本体,其他只是透过远端操控的分机。」
「换言之,只要破坏主机就行了。」
「爱丽丝,你认为这是最佳的手段吗?」
被父亲如此问道,爱丽丝咧嘴一笑。
「才不。毕竟不敢保证要是杀掉女王,军队会不会瞬间动怒呀。」
「那么?」
「所以有第二个手段,就是抢夺对蚁后的支配权。」
艾德蒙脸上露出「哦」的表情。
「只要稍微想一下,学院中就有四个人物能办到这点。伊欧、迷宫的魔王、马格努斯,以及我的雷真。」
「是的。不过,光是要从那一大群飞虫中找出主机,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必须投身猛毒之中,没完没了地筛选虫子。光是想像就教人感到厌烦了。」
「关于那方面的辨识能力与直觉,应该没人比得上『十九世纪最强』的某位人物了吧?」
「另外还有教父呢。然而,就算爸爸或教父顺利分辨出本体,在不断蠢动的群体中也只能掌握『大致上』的位置而已。」
「而且继母大人想必也会出手妨碍。如此一想,不需要特地分辨就能达到目的的〈绝对王权〉是最佳的手段了……但利维坦应该是禁忌人偶吧?」
「我想应该是。而且据说内藏的是圣女的卵子呢。」
「那么〈绝对王权〉的效果就连一半都不到了。对方可以狂喝神酒啊。」
「毕竟那招已经秀过很多次,敌人肯定也有准备好一两项对策。只要银蔷薇还健在,〈绝对王权〉就无效了。」
「这下真的没辙啦。校长,派基内斯去轰掉怎么样?」
拉赛福摇摇头回应。
「要是用魔炮粉碎,会让毒素散得更广。」
「……我看乾脆全丢给马格努斯算了。他一定有什么办法吧?」
「万一他丧命,陛下在赌局中就会比较有利,对您而言还真是相当不错吧?」
「喂喂喂,我可是在为这国家著想喔?」
艾德蒙讲得脸不红气不喘,让拉赛福不禁感到滑稽,摇著肩膀笑起来。
「那是最后的防线。毕竟遇上万一的时候,他能操控基内斯啊。」
「唔,这样讨论下来,根本是走投无路?」
「正如爱丽丝刚才所言,只要银蔷薇还健在,〈绝对王权〉就无法使用。」
艾德蒙听出言外之意,大笑起来。
「这样议题又回到原点啦。在那片毒雾中,谁去打倒继母大人?」
「议题的确又回到原点了。那自会有人出面解决。」
拉赛福与爱丽丝互看一眼,小声笑起。
「……谁会出面?先讲清楚,我的雷真现在状况不太妙喔?」
「我最近人脉也变得比较广了。某位陛下非常熟悉,但陛下并没有考虑到的人物,想必会打倒魔女的。我很相信因缘这种事情。」
艾德蒙动眼深思,最后似乎想到答案,小声呢喃。
「那个人……回来了吗?回到机巧都市?」
拉赛福并不回应,而是若有深意地扬起嘴角的胡子。
4
夏露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看来自己还没有到地狱的样子』。
她接著缓缓坐起身子,发现这里是被修好的大讲堂。
随著意识渐渐清楚,夏露回想起刚才的记忆。
当她被毒侵蚀,认为自己没救的时候,一道发热光线吹散了浓雾。和光束炮不同,收缩成束的热量──是洛基的吉卜利勒射出的光芒。
因为隐约残留的头痛发出呻吟的夏露,同时环顾四周。
讲堂中到处都是伤患,宛如一座野战医院。医学部的学生们忙碌得无暇坐下,前来避难的人源源不绝,医药品明显不够用。
在夏露近处,还有同样正在接受救护的芙蕾与海赛尔。
芙蕾身边的加姆犬只有六只,数量不足让夏露感到在意。一旁还有板著面孔的洛基。被染成黑色的机械人偶吉卜利勒也以巨剑姿态竖在旁边。看来果然是洛基把这些少女们救出来的。
(秘藏的一张牌,终究还是用出来了……)
有办法靠奇袭打倒葛洛丽雅的人物,一直忍耐到了最后。
然而这最强的一张牌,却在对少女们的救援行动上用掉了。
虽然夏露不禁感到可惜,但毕竟大家因此获救,也无从抱怨。只有认为自己不中用的心情,让她意志消沉。
西格蒙特越过学生们的头上,轻轻飞来。
「你总算醒了,夏露。这里是大讲堂。」
「看来……是那样呢……」
「室外已经遭到污染。虽然目前有用结界保持气密状态,但也不知能撑多久……」
每当有患者被送入,污染就会扩大。而且遮蔽外面的空气,久了也会缺氧。
如果一切只是梦,该有多好?听著周围传来的痛苦呻吟,夏露深切地如此想著。因为造成这片惨状的人,正是安里。
「埃里亚德老师……不在。难道说……?」
「别担心。她在别的房间解析毒素。」
「……那人的专业领域应该不是药学吧?」
「她本人说自己是『万能的天才』……或许只是强装有精神,但那也是好事。看来她已经决定不再裹足不前了。自从她的研究蹂躏了这座城市以来。」
夏露想起伊欧内菈那天真烂漫的笑脸,不禁感到心痛。
被使用在安里身上的解放剂,追逤到源头便是无限连锁反应。伊欧内菈想必深受罪恶感的苛责,认为安里引起的这场灾祸是自己的责任。
「早知道会这样……我应该早点把安里杀掉的!」
从夏露的喉咙泄出悲痛的叫声。充满讲堂的骚动霎时停息下来。
夏露没有特定对著某个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只要有那个意思,我应该随时都有机会才对的。毕竟我有西格蒙特在身边呀!要是可以让安里从这世上消灭,就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了……!」
愧疚的心情让夏露胸口欲裂。她接著趴到地板上,对学生们磕头。
「对不起……!」
沉重的寂静弥漫整座讲堂。
「我早就知道,这一天很有可能到来……贝琉家的血脉很可能会引来结社……可是我……明知会让大家遭遇危险……却还是请学院收留安里……保护安里!」
现场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每个人都屏著气息,倾听夏露说话。
「要是没有我们这对姊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所以──」
「当人不讲话就啰啰嗦嗦……少在那边装可怜啦,这个烂女人!」
尖锐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特别响亮。
大家的视线顿时集中到声音来源。童颜的死灵魔术师少女──黑蔷薇之孙桃乐西张开双脚站在讲坛上。
「你是怎样!以为那样哭哭啼啼就能博取大家的同情吗?」
「我、我才没有哭!还没哭!」
「根本就没有人在责备你们吧!话说──」
桃乐西用鼻子「哼」了一声,莫名自傲地挺起胸膛。
「让你讲那种话,那我又该怎么办?阿斯拉跟奥尔嘉姊姊呢?」
「就是说呀,夏露!」「这样我们也没立场啦!」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声音。是双胞胎的魏茨泽克姊妹,戴著风纪委员的臂章在帮忙救护队的工作。
「你们两个、都平安无事呀……!」
「我们听说啰,夏露。你又跑去乱来了对吧?」
「居然都不跟我们讲一声,会不会太过分了?」
「就是说嘛!我们明明是一起对抗过银蔷薇的同伴!」
姊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责备著。但越是被责备,夏露就越有种温柔而温暖的感受。
不知不觉间,连洛基都用说教似的语气说道:
「夏绿蒂,你从最根本的地方就搞错了。简直是个爱误解的女人。」
「什──那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们姊妹是学院的麻烦人物,是在讲什么时候的事?」
他毫无敌意的透澈视线,让夏露顿时停住呼吸。
「你和那个笨蛋联手,拯救了好几次学院的危机。我老姊则是受你妹妹很多照顾。正如你所说,『要是贝琉姊妹不在学院就不会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件了。」
「──」
「昨天阻止了那个巨人的也是你。你觉得大家会痛恨贝琉家的血缘存在于学院?我倒是认为那样可以让毕业证书变得更有价值……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洛基望向其他学生们。如果是半年前,和剑帝对上视线却不害怕的学生只有少数几人。然而现在──
学生们的脸上陆续绽放出笑容。
大家都没有责备夏露。没有一个人对夏露开口咒骂。
芙蕾把手伸出来,握住夏露的手。
「夏露,去拯救安里吧。」
「……她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安里了。像刚才,她就对你……」
「安里就是安里。我们能够获救,也是多亏安里呀。」
「──把我们救出来的、是洛基吧?」
「如果安里拿出真本事,洛基根本就赶不上。夏露你没看到吗?那时有一团闪闪发亮、散发香气的温柔雾气保护了我们呀。」
夏露困惑地看向西格蒙特。西格蒙特点点头,补充说明。
「芙蕾从刚才就那样主张,说是雾气的一部分保护了我们。」
「有那种事?可是安里那时打算杀了我们呀。我可以感受到。」
「呜,安里才不是那种女孩。」
「是没错,但那个安里不一样!」
「我可以知道,安里正在奋战。在她自己心中,与不是自己的自己。」
芙蕾的声音充满确信。
真的是……那样吗?当然,夏露也希望是那样。但也正因为如此,她认为那是过于天真的愿望,害怕得不敢认同。
「……可是,就算是那样,在那毒雾中要从魔女手上抢回安里根本不可能呀。还是直接攻击安里,让一切结束比较……」
「爱吵架的人竟然讲那种丧气话,一点也不像你吧?」
讲堂中这时彷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大概是刚刚抵达的学生总代表奥尔嘉,飘逸著耀眼的金发走进室内。
「首先,让我致上今早因为你逃掉而没能表达的谢意。我们能够迎接今日,都是你和西格蒙特的功劳。谢谢你们。」
原来那件事被奥尔嘉看穿了。害臊与高兴的心情让夏露不禁全身发烫。
「我也赞成芙蕾的主张。既然贝琉家的人被结社盯上,那么只要打倒银蔷薇,确保安全就行了。这是相当简单的结论。」
奥尔嘉环视大厅。她发表演说的美妙声音,立刻吸引学生们的注意。
「这点程度的困难,我们已经跨越过好几次。就像昨天晚上,我们也没有败北。」
要把我方现在的状况判断为经历连续战斗造成的疲惫──还是连战皆捷的破竹之势。这之间的差别相当大。
奥尔嘉泰然的态度,诱使学生们的意识倾向后者。
夏露明显感受到,大家的战意正渐渐高涨。但这样的状况现在反而让她感到恐惧。因为这次真的很有可能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丧命。
「等等!对手可是毒喔!?是化学兵器喔!?就算打倒了银蔷薇,只要吸到毒气就完蛋──即使活下来,也搞不好会出现后遗症呀!」
「唉,我本来还相信你是个不畏惧这种鲁莽行动、货真价实的傻瓜呢。这样难得为你准备的礼物都白费了。你说是吧,达令?」
奥尔嘉转头望向入口。看起来相当疲惫的威隆,用极为慵懒的语气说道:
「喂,暴龙,我可不是什么街头马车。难得我不畏麻烦运过来了──要是你敢说因为不战斗所以没必要,小心我揍你喔?」
「别这么说。如果女儿不争气,那我连她的份一起努力就是。」
听到这怀念的声音,夏露的心脏一瞬间停止跳动。
「虽然说,应该不需要担心那种事啦。」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位身材高䠷的金发男子,就站在那两人的背后。
站姿充满高贵气息,手脚纤细得恰到好处,即使年过四十依然姿容端整。虽然听说在逃亡生活中变得苍老了,但现在看起来身心都很健康,与从前一点都没变。
夏露忍不住在想:这果然是一场梦吧?因为在眼前的这位──
「父亲大人……!」
正是埃德加‧贝琉前伯爵。
父亲迈步走近。明明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情景,夏露却全身无法动弹。
看父亲站到眼前,夏露伸长背脊,用手触摸对方脸颊。父亲也不反抗,任由女儿触碰。
西格蒙特飞到夏露头上,用尾巴拍打她的脸。
「夏露,你要摸到什么时候?他是埃德加本人没错。」
听到这句话才总算解除了缚身咒。不只是夏露,连学生们也是。
「埃德加?」「前伯爵?」「贝琉家的?」「本人吗──!」
骚动声瞬间扩散。毕竟是曾经活跃于报纸版面的人物,学生们也都清楚埃德加的风貌。奥尔嘉走近夏露,淘气地呢喃:
「就当作是我和爱丽丝送你的礼物吧。我们可是从伦敦直送过来的。这礼物应该会让你高兴才对,如何呢?」
为什么是从皇都──不,现在那种事情不重要。如果这真的是父亲本人,夏露心中还有其他好多想问的话。关于母亲的事情、家族的事情、结社的事情,还有,安里的事情。
大量的问号塞满夏露脑海。对讲不出话的自己甚至感到焦急。而埃德加似乎也抱著同样的感受,脸上露出苦笑。
「安里那时候也是一样,千言万语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啊。」
「我也……我也是、不知道呀……!」
埃德加抱住哭出来的夏露,轻声说道:
「让你受苦了。」
真的受了好多苦。自己曾经感到孤独,也经历过伤痛难过的夜晚。夏露至今不断忍耐、拚命压抑的感情,一口气全宣泄出来了。
「我……我很努力喔……!」
「嗯。」
「努力过、好多好多……西格蒙特甚至、还死过一次……!」
「有你这样的女儿,我相当自豪啊,夏绿蒂‧贝琉。」
夏露已经话不成声,「呜哇哇哇!」地号啕大哭起来。
自尊心比山还高的夏露,也顾不得周遭的眼光,像个幼儿般哭泣著。连芙蕾都被惹哭,紧紧抱起自己的家人们。
「来,别哭了。把想说的话放到一边,先去迎接安里吧。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度过这次的危机。」
已经成长的夏露,能理解父亲的言外之意。
于是她擦乾泪水,站到众人面前。被大家看到自己大哭的样子,实在很丢脸。但同时也有一种放松痛快的感觉。反正脸都丢光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我站在这里向大家演说,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夏天的时候──我破坏了时钟塔,因此向大家谢罪。」
听众们好奇夏露究竟想说什么,而纷纷竖起耳朵倾听。
「今天我也觉得自己必须道歉,所以到刚才都一直在说对不起。然而大家……却愿意接纳这样的我。」
既然如此,自己该说的话就不是『对不起』了。
「谢谢大家。尤其要感谢曾经一起住在狮鹫女生宿舍的人,谢谢你们那样照顾安里。而现在,那个安里正操弄著毒雾。」
夏露环视讲堂,对著每一个人的脸说道:
「虽然这真的是很自私的想法……但我不希望让安里死掉。」
连夏露本人也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因为接下来要讲的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明明知道把安里杀掉会比较快,却不顾让大家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中……一心希望能拯救安里……请大家原谅我的任性!」
夏露弯下腰,低下头。西格蒙特因此被甩下来,轻轻降落到地板上。
夏露已经做好觉悟,这次一定会遭众人痛骂:明明招来这场危机的就是你们,居然还讲这么自私的话。亏我们接纳了你,竟打算以仇报恩。
然而,传进夏露耳中的,却是如雷的掌声。
夏露惊讶得抬起头来,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当她感到困惑的时候,奥尔嘉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膀。
「在场的所有学生中,不会有人想反对你的方针的。」
「……为什么?」
「如今还留在学院的,都是一群经历过好几次实战──智勇皆俱的人物。胆小鬼们早都已经退学,要不然就是休学了。」
学生们哄堂大笑。象徵他们都充满自尊与自信。
「更何况,学院崇尚的是实力主义。既然你的一击能成为王牌,我们都会服从你。当然,你同时必须肩负起责任。身为领导者的重担,你也好好品尝吧。」
鼓掌声再次响起。毫不吝啬,如瀑布般久久不息。
看到夏露的眼角浮现泪光,奥尔嘉不禁笑了。
「今天的你真是个爱哭鬼呢。把眼泪擦掉吧。现在开始就来击败银蔷薇,同时打倒利维坦!」
「好!」
学生们热烈的气氛达到最高峰,让刚刚被抬进讲堂的伤患都搞不清楚状况地瞪大眼睛。
西格蒙特与埃德加眯细眼睛,眺望著站在人群中心的夏露。
「这都是你的功劳啊,西格蒙特。」
「那么说并不对。这是现在不在场的那两人的功劳,魔王威斯顿男爵的功劳,金柏莉女士的功劳,也是花柳斋女士的功劳。」
「哈哈,看来要一一去道谢都会很辛苦。不过,我首先还是要感谢你。」
埃德加抱起西格蒙特,当著面说道:
「谢谢你一路来保护我的女儿,引导我的女儿。」
「哪里,那种事用不著道谢。」
西格蒙特也正面对著埃德加回应。
「自从伊莱恩以后,我也同样承蒙你们保护与引导。我一直都与贝琉家同在,今后也永远都是。」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点头。
「加把劲完成工作吧。今晚我很想跟你喝到天亮。」
「那真是让人期待。」
西格蒙特露出滑稽的表情,用舌头舔了一下。
5
『拜托你们绝对别把那笨蛋放走喔!』
爱丽丝如此慎重交代后,才动身前往地面上。
然而,雷真依旧没有放弃。等到爱丽丝一离开,他马上又恳求硝子。
「硝子小姐……总之先帮我治疗伤势……」
「我当然会治疗。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才被叫来的呀。」
「感激不尽……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你就估计三小时吧。」
「……是吗?那么、等一下再治疗……就好。」
雷真打算下床。硝子顿时脸色苍白,一反平常态度地大叫起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给我躺好!我马上治疗!」
「你们刚才的对话……虽然脑袋模糊,但我都听到了……」
雷真转向搭档,注视著对方眼睛说道:
「学院……现在很不妙对吧……?」
要是撒谎立刻就会被识破的。于是夜夜把脸别开,拒绝回答。
「伊吕里……到底怎么样……?」
「……地面上现在遭到剧毒侵袭,不是人类能在外走动的状况。」
「那个毒……是结社搞的鬼吧……是日轮那方面?」
「……不。」
「那就是夏露……跟安里那方面了……」
雷真仰望天花板,露出自嘲的表情。
「看来我必须……向安里和夏露道歉才行……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尽量拖累没关系,说什么一定会保护好……到头来却什么事都没办法为她们做……!」
自己只顾著日轮的事情,都没考虑到贝琉姊妹的危机。
这不是可以原谅的事。现在行动还有办法挽回吗……?
雷真想要撑起身子,却被夜夜拚命按住。
「太乱来了,雷真!真的太勉强了呀!」
「……看来是那样没错。」
虽然雷真至今一路都在乱来,但今天甚至没有接受像样的治疗。光是稍微动一下,胸口深处就发出剧痛,勉强固定起来的血管也差点破裂。
不,大概已经破裂了。刚才只是某人用魔力暂时接合起来而已。失血量太多,体温也很低。要是就这样走出去,保证会丧命。
「硝子小姐……能不能想办法……在五分钟内搞定……只要粗略治疗就好……」
「……治疗少说也要一个小时。绝对。」
「那样不行……到时候战斗就结束了……!」
「我就是叫你不要去战斗呀!」
「可是,要是我不去──」
「你忍耐点!」
因为硝子的声音实在太过悲痛,让雷真吞回了自己的任性。
「求求你。」
硝子哀求似的说著。雷真顿时有种被冷水泼醒的感觉。
他赶紧偷瞄夜夜一眼,如今才想起硝子的态度所代表的意义。
──要是雷真现在乱来,夜夜很可能又会『将生命分给他』。
这难保不会对现在的夜夜造成致命伤害。因此硝子才会叫雷真不要战斗。
「我会让你赶上夜会的。当然,应该顶多只能让你能站起身子而已。不过,小弟弟的朋友们还是有可能会把胜利让出来。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所以现在拜托你乖乖躺好……我求你。」
「可是……那样安里又该怎么办……!?」
魔女的力量非常强大。要是自己不赶快过去,就没办法救出安里了。
──不,不是那样。老实承认吧,是自己静不下来。
是雷真无法原谅放著安里与夏露不管,只躲在安全地带接受治疗的自已。
然而,他也明白硝子所说的话。考虑到夜夜的状况,他实在无法反抗。
「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吗……!?」
「……有。就是忘掉地面上的事情,专心用自己的魔力多少治疗伤势。」
「用魔力……治疗?那种高难度的事情……我办不到啊。」
「你办得到。小弟弟的师父大人不就能做到吗?」
雷真不禁「啊」了一声。那个人曾经有帮雷真接合过差点断裂的韧带!
然而,那是『对名为「人体」的迷宫瞭若指掌』的葛丽洁尔妲才有办法做到的事情。靠雷真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
(……不,别轻易放弃。别停止思考。)
雷真有葛丽洁尔妲传授的刚体、灵视与天眼等技术。
有在葛丽洁尔妲的帮忙下学会的红翼阵。
更重要的是,葛丽洁尔妲曾经一度用雷真的身体实际示范过。
雷真本来就有待过剑术道场,学过接骨与通气。而且现在还有硝子。只要能多少帮到硝子的忙、提升自己的治愈能力……
「能够用局部麻醉……帮我开刀吗?」
「不,这次不麻醉,只用伊吕里的寒气冷却。」
伊吕里和夜夜都不禁瞪大眼睛。开腔手术居然不麻醉,简直是疯了。
「使用麻醉会扰乱魔力。只针对痛觉进行缓和──能办到这种事情的,只有小弟弟本人。既然是自己的身体,就控制到神经等级给我看看吧。」
雷真恍然大悟。对名为「人体」的迷宫进行解析的关键,就在这点上。
「那还真是……夸张至极的乱来行为啊。」
「你现在跑到外面去送死,搞不好还比较简单呢。」
「……反正忍痛这种事,我早就习惯啦。」
雷真做好了觉悟。或许必须承受无法想像的痛苦,但他还是相信硝子,把自己的身体托付给对方。
「拜托你啦……硝子小姐。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我可不是什么神明。」
硝子冷淡回应,接著又露出微笑。
「所以我们一起来尽到身为人类最大的努力吧?」
这样就够了。雷真如此心想。
硝子为雷真的胸口消毒后,握起手术刀。
冰冷的银色光泽宛如轻轻滑入般,切进雷真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