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上吧。就是现在,让大家瞧瞧夜夜和雷真的全部!』
『不要脱衣服!也不要来脱我的!』
今天夜夜和雷真大概又会随著这样约定俗成的搞笑方式登场吧?
夏露如此期待的同时,也感到不安。在两种心情摇摆中,坐在竞技场的观众席上。小龙姿态的西格蒙特也在她的帽子上,和她一起注视著入口方向。
这里是华尔普吉斯皇家机巧学院中夜会的舞台──竞技场。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四年一度的夜会也只剩下两场比赛了。
连日来场场客满的观众席上,今晚空位特别显眼。观众顶多只有千人上下,而且不是平常那些绅士淑女们,多半都是各国的军事相关人物或学生。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街上在利维坦的肆虐下遭受严重的破坏,现在周边地区的居民们都被疏散到军方设置的营地或指定为避难所的建筑物了。
目前英国军正持续在进行修复作业,夏露到刚刚也在帮忙清洗建筑物。
「在这种时候还会有观众。人类的好奇心还真是强烈。」
西格蒙特在夏露的帽子上小声呢喃。
「大家又不是忘了昨晚那个〈黑色的巨人〉,也应该都有察觉到那正是校长的〈秘密研究〉才对。」
「唉呀,毕竟校长的企图究竟是什么,根本就像公开的秘密一样嘛。」
「可是今晚如果再发生什么骚动,这次学院就真的不保了。警卫队已经瓦解,主力魔术师们也在白天的事件中消耗了力量。」
「万一真的遇上那种状况,就是我们贝琉家的人出场的时候了。别担心,父亲大人也在附近,而且还有协会的那些人呀!」
「……若真如此就好。」
夏露抱著不安的情绪眺望舞台。
今晚的主角之一──〈剑帝〉洛基在灯光照明中站在场上,一旁是银白色的机械天使吉卜利勒。雷真如果要对付他们,想必难以避免一场苦战。
然而更重要的问题是,雷真到现在还没在舞台上现身。
「那个笨蛋,到底鬼混到哪里去了嘛……!再这样下去,洛基就会不战而胜呀。乾脆我们去和洛基打吧?」
「你已经不是手套持有者(Gauntlet)啦。你的手套早在王妃面前化为黑炭了。」
「哦对!早知道就不要耍什么帅了……!」
「而且就算有手套,现在的你和我都不是能够好好战斗的状态。」
西格蒙特在白天的战斗中翅膀和头部损伤了,而夏露耗尽的魔力也尚未恢复。相较下,洛基的魔力充沛,可见他一定有保留力气。
「难道没有我能够为雷真做的事了吗?」
「有,就是什么都别做。要是你倒下,雷真也会心痛。现在就好好休养身心。你不是想去救日轮吗?」
西格蒙特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没错──夏露自己也有必须参加的战斗。
即使被宣告已经不是朋友,夏露依然很喜欢日轮。无论是她客气拘谨的部分,或是其实内心很坚强的部分;个性纯洁的部分,或其实并非如此的部分。
如果日轮遇到困境,夏露希望自己能帮上她。然后努力让对方再度喜欢上自己。而为此目标,自然无法避免与魔女一战。
既然如此,自己就更不该做多余的事,要乖乖等待雷真才对。
夏露在无力感的折磨下等待了几分钟后,场内渐渐骚动起来。
等待已久的人物总算从入口通道深处走出来了。
正是赤羽雷真。他表情泰然自若得甚至教人火大,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并不紧张。身上穿著一套彷佛刚洗好的笔挺制服,似乎也没有受什么伤的样子。
一具美丽的少女型自动人偶搂著他的手臂。
「雷真请看!观众还有这么多呢!」
是夜夜,她感到耀眼似的抬头仰望灯光,发出兴奋的声音。而雷真也笑著说道:
「应该很多人都是为了工作来观战的吧?真是辛苦他们了。」
「好高兴呢。有这么多人愿意来观看夜夜和雷真爱的行为──」
「伊吕里,别松懈。洛基可是强敌。」
「为什么要装作没听到──!请不要对妻子的搞笑不理不睬呀!」
「还不是因为你都只会说些毫无进步的梗!」
真的是一如往常的互动。放心过度的夏露不禁在座位上变得浑身无力。
「搞什么嘛,那家伙……害人家担心半天,其实根本准备周全嘛……」
「……不。」
西格蒙特的声音变得僵硬。夏露也很快察觉那理由。
雷真带在身边的,只有黑发的夜夜和银发的伊吕里。看不到那个身材娇小、个性可爱的三姊妹么女。
然而雷真却毫不在意地迈步走向洛基面前。在夏露的帽子上,西格蒙特忍不住撑起身子。
「斗志满满啊。他打算在没有花的少女的状况下挑战洛基吗?」
「怎么可能!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而已啦。反正又是那孩子最擅长的奇袭战法吧?」
「很难讲。也有在白天的实战中遭到破坏的可能性。」
「那才不可能呢。要是那孩子遇上什么事,伊吕里肯定会发疯才对……」
夏露说著并望向伊吕里的脸,却当场僵住。
伊吕里的表情相当阴暗。眼皮低垂,始终看著地板。虽然不到发疯的程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正努力压抑著自己的情绪。
一度消散的不安浓雾又再次弥漫在夏露心中。
不久后,夜会执行部的女学生广播的声音掩盖了场内的喧嚣。
『确认第一百名〈倒数第二名〉(Second Last)入场。双方请开始比赛!』
2
日本魔术的最大派系〈伊邪那岐流〉──其现任当家土门绮罗心情相当愉悦。
「让花的傀儡逃掉实在失败。不过整体来讲不错、不错!」
日轮不禁心想:真是像祖母的讲话方式。即便是对结果感到满意的时候,她一定还是会挑出什么不足的地方。简直就像这么做是一种义务似的。
这两人所在的地方是狮鹫女生宿舍的会客室。这是拿来招待住宿生亲戚或赞助者用的房间,摆饰格调相当高,豪华程度可比校长官邸。
绮罗浅坐在一张奢华的沙发上,挺直背脊。酒吞童子则是已经被收回,让她乍看之下像个无害的贵妇。
宿舍配属的女仆推来一辆餐车,为绮罗与日轮准备红茶。
接著鞠躬致意后,便退到墙边。绮罗大概是觉得反正那女仆也听不懂日文,毫不在意她的存在,光明正大地继续说道:
「校长家的那家仆还挺有骨气,为了区区一个留学生的傀儡那样拚上性命……唉呀,或许那是为了他家大小姐就是。毕竟那大小姐似乎相当迷恋那小鬼咩。」
「……真是非常抱歉。无论人偶还是人偶使,我都没能彻底解决掉。」
日轮把手放到桌面上,对绮罗磕下头。
「因为我从没杀过人,所以下手时似乎偏离要害了。」
「更何况对方还是曾经可能成为你夫婿的小鬼,难免觉悟动摇。」
日轮不禁畏怯。本以为绮罗会进一步讥讽,没想到她却温和地说道:
「不过你还是做得很好。那小鬼已经没法好好战斗,下次就能解决掉了。」
「是……这样吗?」
「赤羽一族乃妖怪的同胞,尽是些顽强的家伙。直觉也敏锐如野兽。你那时没用术法是很正确的判断。要是你用了,搞不好就被发现的啦。」
「是,雷真大人是个难以轻易对付的人物。不但足智多谋,感官与胆识也都出类拔萃。如今在魔性上也──」
日轮说到一半住嘴了。因为绮罗的视线逐渐变得冰冷。
「不要随意夸奖别人家的男人。你可是要为人妻子啰?」
「……非常抱歉。」
日轮再次畏怯。然而,祖母似乎并没有因此坏了心情。
「咱也认同那男的非泛泛之辈。现在算是可以暂时放心了。」
绮罗窃笑一声,但很快又恢复严肃的表情,清了一下嗓子。
「不过还不能松懈大意。那可是千年来打也打不死的一群家伙。」
赤羽家与伊邪那岐流间长达千年的不和,日轮也已经明白了。
她回想起祖母前几天说过的〈伊邪那岐流之阴〉,忍不住整个人颤抖起来。
流动在自己体内的血液实在太可怕──又可恨。
绮罗抬头看了一下柱钟后,起身动作。
「十点,差不多是时候见你的夫君了──弓削。」
「──是,属下在。」
回应稍稍迟了一拍,大概是因为有所顾忌的关系吧。
宛如帘幕滑落般,背景的一部分忽然消失,从虚空中出现一名阴阳师。
看来是利用隐形的式神〈卫真奇〉藏匿身影的。女仆当场抖了一下肩膀。不只是她,连日轮也感到惊讶。靠日轮那样敏锐的感官,竟然也没能事先察觉那个人物的存在。
阴阳师的身躯紧实,面容精悍。是眉间与嘴角都刻有皱纹的壮年术师,也是日轮相当熟识的最高干部级男子。
「弓削……!原来你到英国来了……!」
弓削对日轮深深鞠躬。
「久未问候,日轮大人。白天时六连闯了大祸实在抱歉……咱会好好教训他的。」
「别对六连太苛责了。他也是为了咱著想。」
抬起头的弓削严肃表情一变,温柔地眯细双眼。
「日轮大人实在好心肠……从小都没变。」
强烈的乡愁霎时充满日轮心中。
三年前的记忆涌上脑海。也就是和眼前的弓削一起到访东京那天的记忆。
日轮如今可以明白,自己究竟多么受到关爱。
虽然恐惧自身血脉的心情没变,憎恨绮罗的想法依旧,诅咒一族的念头也没消,但同时也不能否定大人们一路来守护自己、养育自己的那份温柔。那些都是确实存在过的。
绮罗用充满信赖的眼神注视身为心腹的干部。
「弓削,等会日轮的夫君──未来的夫君就会过来。」
「是。那么咱先退席了。」
「你也要一起打招呼。毕竟对方可是即将成为天下关键的人物。」
「──也就是说,透过那人物的行动,今晚〈比良坂之岩〉将会……」
「没错,玄狱门将会开启。没人能够赢过咱们了。」
「咱明白了。那么就请让咱同席呗。」
天下关键?玄狱门?
日轮虽然知道这些词的意思,但不解其中的意图。
天下关键是怎么回事?开启玄狱门?要怎么做?为了什么目的?
日轮还来不及插嘴询问,绮罗便已经离开位子,来到房门前。
然而她并没有转开门把,而是伫立在那里。女仆不禁感到奇怪,但很快就明白那神秘行动的理由了。
窗外闪过一道灯光,一辆汽车开入前庭。
车中的人物下车后,走进夜晚的女生宿舍。日轮立刻明白,那人便是自己的『夫君』了。另外还有三名护卫。拥有卓越第六感的日轮当场就看出他们都是魔术师,而且不是学生程度,而是第一级的魔术师。
绮罗与弓削都朝著房门鞠躬,看来对方的地位相当高贵。日轮也赶紧照做。几秒后,一名身穿黑色服装的贵公子现身了。
对方或许也早有预料,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宛如骑士对待淑女般──然而也不失身为王者的威严──鞠躬致意。
「你们好,土门夫人,还有公主。很荣幸见到你们。」
日轮顿时愕然。她认得这位贵公子的容貌!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这人物会是『夫君』……?
绮罗依循英国式的礼仪,恭敬说道:
「承蒙相见不胜欣喜,艾德蒙三世陛下。」
她的问候是用流畅的英文,而且发音有如上流阶级。日轮一时感到意外,但仔细想想祖母几十年来都像这样与外国人士打交道,懂得外语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本来应当由咱们登门拜访,今日却荣得陛下亲临,实在感激。」
「别在意。反正我也为了观战夜会正好留在学院──而且听说公主遭贼人袭击,想必你们也不方便外出吧。」
艾德蒙面露微笑,态度宽容地如此说著。
「总之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无事。请问可有受伤?」
「感谢陛下关心。不过请放心,那程度根本称不上咱们的敌人。」
在愉快相谈的两人身后,护卫人员始终没有松懈警戒。大概只要我方稍有可疑的行动,对方立刻就会发动攻击吧?护卫是一名充满知性的男子,年约三十上下。看来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全新的阶级章闪闪发亮。
艾德蒙注意到视线,便伸手比向护卫。
「夫人,让我介绍一下。这位名叫狄拉克,是率领我亲卫队的优秀魔术师──少校,这位贵妇便是我将来的岳祖母。」
狄拉克虽然表情不变,但脸色却变了。接著侧眼看向日轮……
「属下还未听说这件事……难道、陛下要与这位千金……?」
「正是如此。这位可是同盟国日本的大贵族──土门家的公主啊。」
果然。艾德蒙打算要迎娶日轮的样子。
得知自己最坏的预想为真的瞬间,日轮不禁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狄拉克似乎也同样感到冲击,一时接不出话而沉默下来。艾德蒙露出坏心眼的微笑,装傻似的问道:
「你对我的婚约有什么不满吗,少校?」
「……恕属下直言,此事是否应当先告知议会?」
狄拉克的个性大概很正经八百,因此明确提出自己的想法。
「当前国政持续混乱,像这样的丑闻很可能会成为致命的问题。虽然您说对方高贵,但那也仅止于在远东的身分。」
「你说丑闻也太让我遗憾了。另外,你的讲法未免有些失礼。」
狄拉克立刻住嘴,露出尴尬的表情。
日轮也很明白他为何如此纠结。看在英国眼中,日本终究只是个落后国家。而且这里是重视传统的国家,要是迎娶一个东洋人当王妃,还不知世人能否接受……
然而艾德蒙本人似乎对那种事情不以为意,态度轻松地说道:
「国际婚姻这种事情,早在罗马时代就有了。而且英国王室也有先例啊。」
「那是……双方同为欧洲人的状况。」
「现在是二十世纪了,少校。应当舍弃那类偏见的时代已经到来。为此,身为国王就要率先示范才行。用不著担心那么多,到了我儿子或孙子那一代,王室想必都能迎娶平民为妻啦。相较之下,人种差异根本不足为提。」
看来艾德蒙是认真的。他接著重新转向绮罗与日轮,语气真挚地说道:
「我的部下出言失礼了,还请原谅。」
从国王口中竟讲出谢罪的话语。意外绅士的态度让日轮感到惊讶。
这和雷真形容的人物实在相差太多了。
面对呆滞的日轮,艾德蒙进一步说道:
「让我再郑重表示,土门小姐,我想迎娶你成为我狄兰德王朝的新娘。」
日轮很想一口回绝,但她并没有真的那么做。
「……非常感谢您愿意接受像我这样一个失贞的女子。」
「日轮!」
绮罗大声斥责,但艾德蒙却是笑了起来。
「请别说那种话。而且就算你所言为真,我也不会在意。重要的不是曾经属于过谁,而是最后由谁获得啊。」
「……讲得好像女人就跟领土一样呢。」
「这两者都是同样珍贵、会给予恩泽、吸引男性的存在,不是吗?」
一时想不出话语反驳的日轮依然不服输地说道:
「我、我可是会拿刀刺伤未婚夫的女人,请你也别大意了!」
「──很好,实在太好了。」
艾德蒙的语调忽然改变,原本贵公子般的面容也浮现出野性的感觉。看到对方透露本性,日轮不禁畏怯。
「你如果想要我的性命,随时欢迎你出手。不过,你要顺从我才是正确答案,因为帝王(我)就是正确的。」
「……还、还真是了不起的自我陶醉呢。那就等著看我哪天真的暗算……」
「日轮!给咱闭嘴!」
日轮的头发被用力一扯。绮罗按住日轮的头,强行让她鞠躬。
「唉呦唉呦,真是抱歉……这样没教养的丫头,让您见笑的啦……!」
「哪里,教育得非常出色啊。很符合我的喜好。」
艾德蒙离开日轮面前,傲慢地坐到沙发上。
「表面上的客套话就到这边。请别拘谨,保持跟平常一样的态度吧。在场的人都是我的心腹──虽然有个外人混杂其中就是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女仆。女仆原本假装没听到,但大概是察觉到自己有危险,飞也似的冲向房门。
弓削与狄拉克同时做出反应──不过有个人物比他们更早行动了。
出入口的门板就像纸门一样轻易被击破,从走廊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掐住女仆的脖子,靠单手就轻轻松松将她吊起。那只手的主人是个身材比女仆还要娇小的少女型自动人偶。虽然有一头金发,但五官却像东洋人,讲得清楚点,就是和雪月花相当酷似。
艾德蒙笑起来,对自动人偶提出警告:
「七号,你可别杀了她。那是个意外的大收获啊。我这个人还真的是受到上天眷顾,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场合抓到她。」
「呜呜……如果陛下愿意重新考虑这次的婚事……」
「区区人偶在跟我提什么条件?小心我拆了你这个废物。」
自动人偶潸潸啜泣,女仆则是痛苦挣扎著。弓削和绮罗都张大嘴巴,呆望著那具少女型自动人偶。
绮罗接著表情僵硬地问道:
「陛下……您刚才、称呼她是……七号……?」
「是啊,没错。原来如此,这道具和你之间曾有过什么关系是吧?」
「是……另外您说、那女仆──不只是普通的间谍?」
日轮几乎是靠直觉猜出了那女仆的真面目。在过去一同战斗的伙伴之中,有个人物很擅长变身魔术。
如果这女仆真的是那名少女……
刚才艾德蒙所说的『收获』一词顿时化为更加具体的威胁了……
艾德蒙咧嘴一笑,愚弄人似的说道:
「大大小小的事情等一下再说,我们先来乾杯吧。为这场历史性的婚礼,以及世界帝国的黎明。」
世界帝国。这教人不安的辞汇让日轮心中骚乱起来。
她同样靠直觉理解了,艾德蒙为何会选择娶她为妻。
土门家是日本高贵的一族──而艾德蒙想要的就是那个血统。
绮罗点头数次,满意地露出微笑。
「实在是了不起的人物。世界帝国,那可是连太合殿下都没能办到的事情呀。」
「祖母大人!这人是企图危害日之本……危害陛下性命的──」
「闭嘴。不得胡说八道。」
谁才真的在胡说八道?日轮不禁陷入绝望之中。
「这场婚礼实在教人期待。咱们会准备好最上等的白无垢。」
「日本的新娘礼服是吗?听起来不错。婚礼就来办得隆重华丽吧。」
历史的齿轮开始加速转动。这样的印象闪过日轮脑海,然而她却没有任何阻止齿轮转动的手段。
3
(这场姑且算是『准决赛』吧?)
雷真脑中想著这样的事情,并穿过通往竞技场的通道。
从到处都是空位的观众席上传来意外热烈的掌声。至今的战斗如跑马灯般闪过脑中,让雷真一反平常的个性而感慨起来。
──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他接著瞄向伊吕里。伊吕里在半天前被绮罗的鬼打到半毁的程度,现在还没完全修复,更何况精神状况并不安定。行踪不明的小紫与寿命将尽的夜夜──担心著两位妹妹的她,想必心痛难耐。
夜夜注意到雷真的视线,很快又闹起别扭。
「雷真!到这种时候还对姊姊大人看得那么入迷!」
「夜夜才是到这种时候还在耍笨啦!话说……」
雷真忍不住笑了一下。搭档一如往常的态度,不知给了自己多少救赎?
「昨天晚上和今天白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是依旧没变啊。」
「那当然,夜夜的爱是永恒不灭的!」
正因为才刚遭遇痛心疾首的背叛行为,搭档这句话深深感动雷真内心。但他丝毫也没有把心情写到脸上,岔开话题含糊过去。
「不,我是说学院啦。明明发生过那么多事,却还保持著学院的形式,悠悠哉哉地在举行夜会。我看就算世界毁灭了,也唯独这里会继续残存吧?」
「因为这里是魔术师的学校呀。魔术师不就是只能不断往前进吗?」
夜夜彷佛在鼓励雷真似的,露出微笑如此说道。于是雷真拋开软弱的想法,点头回应。
就在这时,夏露从观众席的最前排跳下来了。
她虽然打扮一如往常,但额头上却包有全新的绷带,让雷真不禁呆了一下。
「夏露!你受伤了……」
「你总算来了呀笨蛋!害人家这么担心变态!你平安无事吗木头?」
「不要参杂辱骂啊!话说,我才想问你是否平安无事?还有安里呢……?」
「当然都没事!我这绷带也只是稍微擦伤而已!」
夏露对雷真露出灿烂的笑容。看到那表情,雷真由衷感到松了一口气。
同时,巨大的罪恶感涌上心头,让他变得难以呼吸。
「……抱歉,夏露。我必须向你道歉才行。」
「你在说什么无聊话啦。洛基从刚才就一直在等你喔?快点上舞台去,好好表现一番吧!」
「──你不出场吗?」
「我的夜会已经结束了。剩下就是你和洛基的战斗啦。」
夏露开朗地说著。今晚的她表现得无忧无虑,看来长久以来苦恼著她的伯爵家问题真的已经获得解决了。
而夏露应该也知道雷真会感到愧歉的心情。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故意不让雷真说出口。这份体贴实在让人开心,于是雷真也露出笑脸回应。
「好,我知道了。谢谢。」
夏露让出道路。虽然她和西格蒙特都刻意回避小紫不在场的问题,但另一个人物却毫不客气地提出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无底笨蛋。少了一个人吧?」
在舞台上,洛基冰冷的视线望过来。
他这句话带有确信。换言之,他是看穿了八重霞,而断定小紫不在现场的。看来洛基也和云雀一样达到了〈心眼〉的境界。
对他含糊装傻也没有用。雷真只好放弃抵抗,承认小紫不在。
「因为我有些考量,今晚决定保留小紫的力量啦。」
「别开玩笑了!」
洛基从舞台上跳下来,一把抓住雷真的胸口。疼痛让雷真顿时表情抽动,而洛基没有放过那些微的变化。他压低声音,在近距离严肃说道:
「我的眼睛可没瞎。凭你这样的身体,不把三具人偶凑齐还称得上比赛吗!」
「……我觉得可以喔。毕竟我这半年来也不是游手好闲啊。」
「这个破底笨蛋!我的意思是那种比赛根本没有意义!」
就在夏露一脸担心──同时莫名其妙红著脸颊──地在一旁观望的时候,洛基「唰」一声掀起披风转身,不是往舞台而是往入口通道的方向踏出步伐。
「吉卜利勒,过来。」
他将机械天使叫到身边,并准备离开竞技场。观众们顿时陷入骚动。
「呃……喂,洛基!你要到哪去!」
「我去找花的少女。老姊,你也来帮忙。」
「嗯!」
芙蕾在观众席上起身。夏露也一脸无奈地说道:
「真是欠人照顾呢~你们就乖乖待在这里吧。」
雷真不禁感到错愕。已经没有利害关系的夏露还姑且不说,没想到连交战对手的洛基以及他姊姊芙蕾竟然都说要帮忙去寻找小紫的下落。
伙伴们丢下困惑的雷真,陆陆续续离开了竞技场。
「那些家伙……搞什么啦……」
「大家心地都很善良呢。」
夜夜开心微笑。雷真也因此再度体认到那些人与自己之间的友情。
接著,夜夜露出严肃的表情……
「夜夜们也出发吧,雷真!可没办法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呀!」
「……说得对,不能光靠别人。」
「不可以!请自重呀!」
看到那两人立刻打算冲出去,伊吕里赶紧出声制止。
「请问你忘了白天那场骚动吗?雷真大人可是反抗了伊邪那岐大人喔!」
雷真当然没有忘记。他白天时强行掳走日轮,对绮罗做出攻击行为,甚至让夜夜把绮罗乘坐的车子扔出去了。
「让日轮大人成为伊邪那岐流的掌门,利用新任〈当家〉的威望对暴行不予追究──当初这样远大的计画,才走第一步就受挫了。在目前这个时间点,雷真大人只是个暴徒,即使被军方盯上也不奇怪的!」
「……的确,你说得没错。」
「幸运的是,这地方有校长大人在监视著。现场这么多人注目下,日本军想必也很难动手。然而到了竞技场外面,谁也难保会发生什么事……」
「知道,我知道了,我会自重。」
雷真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步。只要今晚赢过洛基,无论赤羽天全还是魔王宝座就都伸手可及了。可不能为了一时的判断错误痛失这个绝佳的机会。
(……该死,我居然变得这么会精打细算。)
雷真不禁自嘲。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印象中自己以前应该行动更自由、活得更随意才对。总是把自身安全摆在其次,顺从自己的信念为所欲为。
然而──这是和硝子也约定好的事情。自己必须当上魔王,摸索让夜夜活下去的方法。这就是雷真对至今为他奉献一切的搭档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已经不能失败,不能输给任何人,甚至不许陷入苦战。但这样紧迫的感觉却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反而造成了白天那场失算。索涅奇卡那时候也是一样,雷真因此判断延迟,结果被夜夜本人训了一顿。
这样的自己实在让人焦躁。
雷真脸上露出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笑。
「……只能接受他人帮助,或许是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啊。」
「既然体会了这点,你会变得更强的。」
从通到深处忽然传来声音。
一名绅士站在洛基他们走出去的那条昏暗走廊上,身旁还伴随一名美丽的夫人。这两人光是现身,就好像打开照明般让四周明亮起来。
雷真花了好几秒才认出这位绅士究竟是何人。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以前相遇时,对方比现在消瘦、落魄得多。
「你该不会是、夏露的老爹──埃德加‧贝琉伯爵?」
「好久不见……好像也没那么久。总之很高兴再见到你,雷真同学。」
对方明明口气温和,身上浑厚的魔力品质却是强而有力。过去虚弱的样子简直就像骗人的一样。雷真被那股魄力震撼的同时,深深鞠躬。
「老爹,抱歉……」
伯爵『哦?』了一声后,雷真紧接著继续说道:
「我必须对自己以前的出言不逊道歉。求你原谅。」
「──是指你叫我『用自己的手去保护女儿们』的那段话?」
「没错。而且我没能履行和你的约定……对安里束手无策。听说到最后银蔷薇还是你帮忙打倒的。」
「那人本来就是我的宿敌,我并不是代替你战斗。再说,安里是我的女儿。即便如此,你依然想对我道歉吗?」
「没错,就是那样。」
雷真把腰弯得更低了。夫妻俩顿时面面相觑,然后呵呵笑了出来。
「不过,我们夫妻倒是来向你道谢的喔。」
「呃?道谢……谢什么?」
「谢谢你帮忙做的一切。你好几度代替我保护了我的女儿们,遵守约定帮助她们撑到我回来了,不是吗?」
「那只是你及时赶上。而且……过去那些事情并不算我的功劳。那只是我的搭档、伙伴还有夏露本身愿意陪我任性妄为──」
「对,你的任性就是一切的开端。如果没有你,那些事情连开始都不会开始。」
例如说现在,洛基愿意将力量借给身为交战对手的雷真。
而芙蕾和夏露也都一脸理所当然地帮忙。
更进一步说,他们都活著存在于这里。
这些都是如果雷真当时没乱来,就不可能得到的未来──
埃德加轻轻拍了一下雷真的肩膀。
「稍微有点自信吧。你可是贝琉家的恩人。」
正因为雷真饱受自责的想法折磨,埃德加这番话更是深深刺激他的泪腺。
埃德加的话语不经任何修饰浮夸,相当朴实。但想必在今后的人生中,将会是不断成为雷真心灵支柱的强韧话语。
望著雷真的样子,埃德加彷佛看透一切似的笑了。
「看来你感到很自责吧?认为自己应该可以做得更好才对──然而,那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徵兆。」
「危险?为什么?」
「那是一种自大的想法。人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想要把所有事情都自己一肩扛起。」
「……老爹,我至今从来都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我自己独力完成的。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在依靠别人……拜托搭档或是伙伴们。」
「那么,你现在心中的烦恼也已经让你的伙伴们知道了吗?」
「──」
雷真忍不住看了一下搭档的脸。夜夜则是顿时呆住,对雷真眨眨眼睛。
自己的搭档寿命将尽的事情,自己正为了让搭档回避死亡而奋斗的事情,雷真都还没有向伙伴们商量过。他根本就没有那种余力。
「现在的你,搞不好会重蹈我过去的覆辙──」
埃德加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再度拍拍雷真的肩膀。
「希望你别在意。大人总是会忍不住想对年轻人的做法多念几句。明明自己曾经做错过那么多事。」
「不……谢谢你,让我上了一课。」
雷真总有一种得到重要线索的感觉。埃德加就像是对穷途末路的雷真指示了一个方向。
「我说,也让我加入对话吧?」
伯爵夫人这时走向前,毫无防备地缩短与雷真的距离。亚麻色的秀发和安里一样,五官端整,化有薄妆,容貌十分成熟。
初次见面的美女──而且还是朋友的母亲,让雷真顿时全身僵硬,然而夫人却是天真无邪地……
「雷真同学就是夏露的『命中之人』吗?」
投下一颗炸弹了。夜夜的头发反射性地直竖起来,雷真则是被吓得发起抖。
「不!才不是那样!的!」
「唉呦真可惜。也就是说,那孩子还只是单相──」
「母亲大人──!」
一阵强风忽然吹来,刮起夫人的浏海。
夫人用手把秀发梳整齐后,感到不满地转头望向犯人。
「唉呀,夏露,你回来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母亲大人给我乖乖缩到角落去!」
「唉哟!对久没逢面的母亲讲这种话会不会太过分了?」
「对久没逢面的女儿做刚才那种事情才过分啦!」
夏露连拖带扯地把母亲从雷真面前拉开。西格蒙特则是露出苦笑,不过也很愉快地望著那对母女的互动。
等那对母女远去后,雷真「呼──」地深深吐了一口气。
「吓到我啦……那就是夏露的妈啊。真是漂亮的母亲。」
「雷真~~~~你那喜欢年长女性的嗜好就不能改掉吗~~~~!」
「啥?你在人家丈夫面前讲什么话啦!对方可是为人妻子喔!?」
「那种事情对雷真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甚至明明就喜欢吃这味的~!」
「白痴,才没那种……好像也很难讲?」
「果然~~~~!」
两人吵吵闹闹地争执起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埃德加忍不住大笑出声,让雷真变得满脸通红。伊吕里也感到丢脸,从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捏了夜夜的屁股一下。
望著夏露远去的背影,雷真感到心情放松了几分。
「夏露那家伙看起来真有精神。照那样子,安里应该也真的……」
「是啊,我两个女儿都很健康。」
听到埃德加亲口肯定,雷真不禁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这么说来,安里在哪里?我想当面向她道个歉啊。」
「你没有道歉的必要,我们不是才刚刚得出这样的结论吗?」
埃德加苦笑一下后,用若有深思的眼神眺望远方。
「她现在正准备和灰十字的战士见面。」
「和魔术师协会?自己一个人吗?」
「对方是值得信赖的魔术师。而且我和内人等一下也会过去,然后全家一起和协会对话。毕竟白天那场大惨事是我们贝琉家的责任。」
「……这样啊。」
「雷真同学,你今后想必要经历非常辛苦的战斗。」
「咦……?」
「我虽然很想把力量借给你,但我也有自己该负责的事情,没办法为你的战斗助阵。」
这段话有如某种预言。埃德加注视著雷真,目不转睛说道:
「不过,我的心一直与你同在。即使分隔两地,也希望你认为我们一起在战斗。」
他说著,伸出右手。于是雷真伸手回握,留下再会的约定后道别了。
后来过了大约三十分钟。
经过一段焦急难熬的时间后,洛基从夜空中飞来了。
和完全统制振动不一样,看起来像是乘风飞行过来的。
他平滑降落,用下巴比了一下。
「找到了。」
「真的吗!?」
雷真、夜夜与伊吕里飞也似的冲出竞技场,注视外面的树林。在户外灯光照耀下,可以看到一群加姆犬奔来。
带队的是狼犬拉比,芙蕾趴在它的脖子上──
紧接在后的牧羊犬脖子上,则是趴著一名身穿和服的少女。
4
「小紫!你这个蠢货!」
伊吕里忽然冲出来,让牧羊犬利比耶拉被吓得赶紧闪开。小紫顺势被甩下来,轻轻著地后,被伊吕里用力一把抱住。
「哇哇!姊姊大人,好粗鲁喔!」
「蠢货……你也好,夜夜也好,净是让人担心……!」
「呃……姊姊大人?连夜夜也要一起被骂,夜夜不太能接受喔?」
夜夜感到不满地嘀咕。不过她很高兴妹妹平安无事的心情和伊吕里是一样的。
早已是半哭状态的伊吕里确认了眼前的是小紫本人后,更是顾不得周围的目光大哭起来。被两位姊姊用力抱著,让小紫害臊得低下头。
雷真不禁松一口气,心想:总之,真是太好了。
然而──一股极为不对劲的感觉也同时涌上他的脑海。
为什么小紫这么轻易就被找到了?
总觉得是有人在作祟。讲得更清楚点,就是有某种陷阱的感觉。
「小紫,你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呃……」
不出所料,小紫支支吾吾起来。她平常天真烂漫的脸上,现在出现了忧虑的阴霾。
「总之,对不起!」
「不,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啦……」
雷真为了求助而转头看向芙蕾,结果不经意察觉某件事情。
「──芙蕾,你身上好像有股很香的味道。」
「呜!?」
芙蕾整个人颤抖一下,抱著拉比的脖子一起往后退开。
「狗的味道?」
「不,不是那样。感觉像花──或者说水果。」
「呜,腐败的水果……?」
「我就说不是那样了!是那种……会让人想多闻一点的气味啦!」
「就算是那样也不可以闻得那么露骨呀变态!你这个人真的有够没礼貌!」
迟了些回来的夏露生气说著。另外不知该不该说是理所当然,夜夜也当场怒发冲冠。
「雷真~~~~小紫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顾著闻狐狸精的味道~~~~!」
局外人的臭骂声好吵。不过的确,雷真的言行客观来看很变态,也不符场合。于是他深深反省,并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现在重要的是小紫的事情啦!是芙蕾找到她的吗?在哪里发现的?」
「呜,就在附近的树林里喔?」
「呃、那个,我刚才是躲在地底下的!」
小紫急忙补充说明──感觉果然不太对劲。
「因为地上不是有一条很大的蛇在乱窜吗?所以我就和那位执事先生一起逃进地下洞穴了。」
「──那个辛格怎么样了?」
小紫顿时睁大眼睛,看样子不像是演技,而是真的很担心地回问:
「执事先生没有回来吗?」
「呃……这点要去问问看爱丽丝才知道啦。」
雷真这下更加体认到状况非常混乱。看来今晚的夜会结束后,要把伙伴们召集起来开一场情报交换会才行。
小紫像是在寻找辛格的踪影般环顾四周,并小声呢喃:
「那位执事先生呀,一直在保护我……我们本来不是在校长先生的官邸戒备伊邪那岐流的老婆婆吗?」
对了。雷真掳走日轮后,在爱丽丝的安排下躲到校长的官邸。而当时为了警戒绮罗来袭,辛格和小紫负责在外面把风。
「可是我没看到老婆婆现身的瞬间。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被拉进什么地方……的样子。然后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在别的场所……」
「那是不是式神的转移魔术呀?」
夏露从一旁如此说道。雷真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可能性。
不过,辛格和小紫都是禁忌人偶,对魔术的抵抗力很强。能够无视于他们的抵抗强制施予转移的,仅限于像日轮或绮罗那样『高手级』的魔术师。
「式神!我也是那样想的!」
小紫莫名加强语气地表示同意。
「我们那时被转移到的地方是通往地底下的入口。我虽然刚开始还跟执事先生在一起,可是到途中却走散了。后来我好不容易回到地面上,就发现已经到这个时间啦!」
雷真始终沉默不语。讲白一点,小紫说的话实在很假。
然而就算现在逼问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老实招供。如果是可以讲出来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这样含糊装傻才对。
而夜夜大概也知道什么隐情,一脸欲言又止地看著小紫。而且和雷真对上眼睛就有点慌慌张张地把视线落向自己脚边。
(连夜夜也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在雷真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中,发生过什么事情。而且小紫可疑的言行和夜夜沉默的态度,都来自同样的根源。
究竟隐瞒雷真的理由是什么?因为在夏露或芙蕾面前不能讲吗?还是──
(不能对我讲?)
例如说,和雷真极为憎恨的人物有所关联──之类的。
但不管怎么说,要是自己强迫逼问让她们顽固拒绝,很可能会在战斗前产生不必要的疙瘩。经过一番犹豫后,雷真最终做出『不要过问』的觉悟。
「小紫,你没受伤吧?有办法好好战斗吗?」
「那当然!我一定会帮上姊姊大人们的忙!」
小紫紧握起拳头,用充满决心的声音如此说道。对于她在已经理解夜夜目前状态的前提下,依然勇敢做出觉悟的态度,雷真不禁感到有些心痛。
「那伊吕里怎么样?已经冷静下来了吗?」
「啊、是。很抱歉让你看到那样丢脸的一面。」
「那件事就别在意了。夜夜呢?」
雷真低头看向搭档的脸蛋。于是夜夜凛然点头。
「夜夜当然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就算要到被窝里进行延长赛也没问题!」
「好,那就走吧。」
「去被窝吗!?难道雷真也总算有那个意思了……!?」
「不要一下子就让我感到不安啊!给我认真点,这个笨蛋!」
雷真用手指弹了一下夜夜的额头。夜夜痛得摸摸自己的额头,然后笑了。
而伊吕里和小紫的脸上也都露出充满斗志的好表情。
(没问题。这样一定可以充分和洛基战斗。)
雪月花三姊妹都到齐了。就算面对洛基的吉卜利勒肯定也有办法对付。
「夏露,芙蕾,谢谢你们帮忙找到小紫。这份恩情──」
「你会在舞台上奉还对吧?」
夏露抢先说道。于是雷真用力点头回应。
「没错。我一定会让洛基满足的。」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反应要这么强烈啦!」
芙蕾虽然一脸担心地看著雷真,不过在夏露的催促下,便带著狗狗们走回观众席的方向。
雷真和三姊妹互相点点头,一起冲进入口通道。
穿过通道后,最强的好对手就站在耀眼的灯光下等待著。
5
洛基舒服地感受著观众们的热烈情绪,同时咂了一下舌头。
(哼,那家伙还是老样子欠人照顾。老实说句『帮帮我』不就好了。)
他的脸上很自然地露出笑容。然后注意到那样的自己后,这次真的变得不高兴了。
现在的自己不需要天真的想法。
自己要全力击败雷真,当上魔王。不这么做是不行的。
洛基抓住半身披风,把手放到胸口上。在他的胸腔中,能够产生庞大魔力的人造心脏跳动著。这东西不知道何时会停止,是相当不安定的〈实验〉装置。自己必须想办法把这玩意恢复成真正的心脏,让姊姊恢复为普普通通的人类──这就是洛基的目的,也是他的存在理由。
制造脏器的行为会违反魔术师协会制定的伦理规范。如果想要光明正大进行研究,魔王的身分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就算撇除这点,洛基也依然不能落败。
他将视线望向观众席。姊姊芙蕾这时正好要坐回原本的位子。而在那位子的正后方,有一名黑斗篷幼女──外观的桃乐西。
桃乐西看著洛基,露出挑衅的笑脸。那是在强调『我在监视你们喔』的意思。洛基和芙蕾这对姊弟,目前正受到黑蔷薇的支配。
『给我记好。要是你落败了,你姊姊就必须回到死亡国度啰。』
黑蔷薇说过的话语在鼓膜深处响起。洛基发现姊姊感到愧疚地望向自己,于是用力把脸别开。
(别露出那种眼神。尽管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藏在心中的想法并没有说出口。洛基决不泄漏这份心情,只是不断让它在自己心中加压。
他接著将手放到腰部,握住挂在腰带上的魔具长剑。那是装有〈热风操纵〉(Jet)的钢铁利刃──即便要赌上这把武装,自己也绝不能输。
「嘿,别那么僵硬嘛。」
从观众席的最前排忽然传来慵懒的声音。
说话的人是〈倒数第一名〉(Last One)威隆。他把脚翘在栏杆上,用悠哉至极的姿势望著洛基。接著朝洛基瞪了一眼,简短说了一句:
「要赢啊。」
「……你这是为我加油的意思?不是为雷真那家伙?」
「你赢了会比较有趣。更何况我本来就看那吊车尾不顺眼。」
威隆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屑。然而,声音却带有莫名的温度。
──真是不坦率。不过,洛基也能够明白。
两人间弥漫著宛如共犯般的气氛。但一旁的奥尔嘉却泼冷水似的轻松说道:
「那么,我就为〈倒数第二名〉(Second Last)加油吧。毕竟声援如果偏向一方也不公平。」
「喂,剑帝!给我去把那色魔揍扁!宰掉!」
「无聊!不要把你的嫉妒混进我们的比赛中!」
「装什么乖。你老姊也是站在雷真那边喔?」
「好,我去把那色魔宰了。」
威隆和奥尔嘉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就连洛基本人都很惊讶自己竟然会开这种玩笑。他接著放松肩膀的力量,对两人露出微笑。
「我可没有输给他的打算。用不著担心,我会全力揍扁他,不会打假比赛的。」
「听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某人的声音忽然从威隆与奥尔嘉背后传来。
在观众席的走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浅黑色肌肤的青年。
『阿斯拉!』
洛基与奥尔嘉异口同声地大叫。那青年的确就是阿斯拉‧厄恩。
他是曾经被银蔷薇恣意利用过的学生。虽然有一段时间甚至当上学生总代表,但现在那身分已经被剥夺。在他身后还有两名武装警卫随行,他的手上也铐有封魔手铐。
奥尔嘉收起笑脸,露出试探的眼神。
「我可还没收到联络……你的禁闭已经被解除了?」
「托你们的福,我的禁闭还在持续中。今天只是我拜托校长,让我可以来观赛的。毕竟我想亲眼见证这两人的比赛究竟会得出怎样的结果。」
阿斯拉爽朗地微笑。唯有在发挥真正实力时会绽放金色光芒的那对眼睛,今天则是漆黑地闪耀著。在那眼神中,看不出焦躁、迷惘或无处宣泄的怒气等等情绪。
奥尔嘉似乎也因此解除戒心,往一旁挪出位子给阿斯拉。于是阿斯拉道谢后,坐到奥尔嘉的旁边。
「洛基,就让我在这里好好见证吧。看这短短半年中,你和雷真的实力究竟提升到什么地步,你们的信念究竟给予了你们多少力量。」
「随便你。不过,就算你见证了这点又能如何?」
「你和雷真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讲难听一点,就是为私情在战斗。」
「没错。我们才不是为了什么大义而战斗。」
「那样就好──我也变得会这样想了。」
这句发言实在教人意外。阿斯拉轻松自在地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
「过去的我一直认为拥有力量的人就必须保持高洁才行。毕竟魔王的称号甚至足以左右国家之间的力量关系,因此为了私欲参加夜会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现在开始认为,像那样标榜大义也终究是一种私情罢了。而你们对自己血亲怀抱的感情其实也是大义的根源。我想亲眼见证你们最终的结局会如何。」
「你说的话总是这么复杂难懂。」
「那真是抱歉──」
「还是老样子,让我放心多了。」
阿斯拉顿时睁大眼睛,大概是万万没想到〈剑帝〉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吧?洛基本身也还是一样感到惊讶。然而,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阿斯拉会改变一样,洛基也会改变。威隆也是,奥尔嘉也是,大家都变了。
(只要跟那笨蛋扯上关系,每个人都会被感染变笨啊。)
洛基与阿斯拉互相笑了一下。而在附近的座位上,夏露偷偷窥视著这段互动。
她莫名染红脸颊,难受似的按著自己胸口。
「西格蒙特,怎么办……!阿斯拉好像也有搞头呢……!」
「我是听不懂你到底在讲什么,不过就快开始啦。」
「呀~我都兴奋起来了!有时反目成仇,有时携手合作,历经曲折的两人总算要在今晚、在众人注目下互相确认对方了!」
「是啊,确认对方的力量与技巧。」
「你在讲那方面!?说、说得也对!当然是那方面了!」
「……其他还会有什么?」
「呃、就像是、心意的强度……之类的啦!」
夏露像在掩饰什么般如此说道。就在大家无法理解而面面相觑的时候,周围的观众们开始大声欢呼──雷真和人偶三姊妹穿过入场通道,进入会场。
「你这孩子真的是……老像蝴蝶一样到处乱飞……这个蠢货……!」
伊吕里紧紧握著小紫的手,嘴上唠叨埋怨。
相对地,小紫则是一脸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姊姊大人……你这已经念几十次了呀?在这短短几分钟内~」
「这样不行喔,小紫。不可以害姊姊大人担心。」
「夜夜,别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你也是一样很爱乱来呀!」
伊吕里一把抱住妹妹们,说什么也不放开。雷真在一旁苦笑,看著三姊妹那样的互动。他感觉似乎比刚才放松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小紫也到齐的关系,不只在战力上,在精神上同样准备周全了。
(有趣。这样才值得让我打倒。)
洛基感受著自己高昂起来的情绪,并回到舞台中央。
雷真也同样走上舞台。每接近一步就越高涨的紧张感让洛基感到舒畅,而且靠直觉莫名可以知道,对方也是感受著一样的心情。
雷真态度轻松地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抱歉让你久等啦。你没变成佐佐木小次郎吧?」
「小次郎?那是谁?」
「古代的剑豪啦。传说中他的劲敌武藏在决斗时迟到了很久,还说自己不用剑而要用船桨交手,结果小次郎焦躁过度最后输掉了。」
「那就用不著担心。我比你冷静得多。」
洛基压低嗓音,用观众们听不到的声量接著说道:
「你能战斗吧?」
「托你的福。」
洛基的眼力早已看穿雷真身负重伤。然而,他们彼此都不想错过这次的机会,也很清楚无法逃避了。
雷真咧嘴一笑,挑衅似的说道:
「你现在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吗?在白天的实战中,你不是也遍体鳞伤了?你乾脆弃权也没关系喔?我就算不战而胜也不会介意的。」
在挑衅的发言背后,其实蕴藏著雷真体贴的想法。他是为了让洛基在战斗时不用客气留情,才会这样讲的。因此洛基也故意嘲笑回应:
「听你放屁,这个半死人笨蛋。我几乎是毫发无伤,该担心的是你才对。」
「别说笑了,这个精神百倍笨蛋。负伤上场才是我的基本模式啦。」
「还真的是个腐尸笨蛋,好歹也该学学怎么不受伤了吧?」
「少管闲事,这个健康笨蛋。人就是透过吃苦受痛而变得聪明好吗?」
「但你就是没变聪明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不是吗?」
「这么说……也对啦。」
两人都差点喷笑出来,同时停止互骂了。
洛基缓缓举起左手,用魔力连接一旁的机械人偶。
雷真也双手结印,然后左右张开,将魔力送往三姊妹。
他们此刻都不打算把谢意说出口。
取而代之地,如此说道:
「这个劣等生,今天就来跟你分出个胜负。」
「正合我意。输了也别相怨。」
「没什么好怨,因为会赢的人是我。」
「还真敢讲。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来试试看吧!」
三姊妹与机械天使各自摆出架式,观众们的情绪也再度高昂起来。
透过会场内的扩音器,执行部的广播再度响彻会场:
『莅临竞技场的各位绅士淑女们,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大会重新宣告,第一百名〈倒数第二名〉(Second Last)对第九十九名〈自我飞翔的焰剑〉(Sacred Blaze)的比赛──』
会场顿时欢声雷动,掩盖了『开始!』的声音。交战双方的魔力在舞台上爆发出亮白色的烈焰,两名魔术师与其自动人偶们早已展开行动。
巧的是,这对战组合与夜会第一夜──开幕赛完全一样。
命运的交手此刻总算揭开了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