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里与黑斗篷的魔术师们一起走在满地瓦砾的医学部走廊。
魔术师们始终无言,感觉就像在押送什么罪犯一样。不过实际上也有足够的理由让安里受到这样的对待。这走廊的惨状可以说是安里造成的。
来到走廊尽头后,一名魔术师开口说道:
「山鸠同胞,这里就是目的地的病房了。」
安里忍不住闭起眼睛。总算还是到这里来了。自己明明很想见到,却又害怕见到的──最喜欢的那个人物所在的房间。
魔术师敲敲门,很快便听到回应。克鲁尔从里面打开房门。
房间内很温暖。中央有一张大床,金柏莉就躺在上面。
她戴著氧气罩,脸上渗出汗水。虽然看起来像在垂死边缘,不过发现安里的身影后,她便在克鲁尔的搀扶下坐起身子。
「你来啦,安莉艾特……很抱歉打扰你们一家团圆了。」
「没那种事……!」
安里想要冲上前去,却又在途中丧失勇气。
见到安里停下脚步,金柏莉感到奇怪地问道:
「怎么啦?」
「我……本来想抱住老师的。但我是引起那样严重事件的差劲罪犯……是人类的威胁……」
视线望著地板的安里吞吞吐吐地呢喃。
「我其实还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用利维坦破坏城市的事情,还有想把大家都杀掉的事情,全部……也许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不对。你只是被银蔷薇利用了而已。」
「可是!王妃大人经常都对我很温柔……我实在没办法憎恨葛洛丽雅大人呀!听说葛洛丽雅大人过世的消息后,我……」
感觉心中某处彷佛被挖了一个洞。
葛洛丽雅注视安里时的眼神,的确蕴含看待〈方便的道具〉以上的感情──类似慈爱的东西。
安里隐约可以感受到,表面上充满自信与气质的那名女性心中,其实藏有不愿让任何人看到的深邃孤独。是精灵感应力──不,也许是同病相怜所产生的共鸣吧?葛洛丽雅把过分强大的力量赋予安里的原因,会不会并不是为了要利用安里……?
「我讨厌笨蛋。」
被金柏莉如此说道,让安里畏缩起来。
「对……对不起……!」
「不过,你并不是笨蛋。那么你究竟有什么好犹豫的?」
安里不禁抬起头,看到金柏莉甚至把不能动的手也张开,等待安里。
「你会感到迷惘,正是你精神正常的证据。」
「──」
「过来吧,让我抱抱你。」
安里的眼眶热到彷佛就要燃烧,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扑到金柏莉怀中、感受到对方体温的瞬间,安里一直在忍耐的东西终于溃堤了。随著哽咽的声音加剧,最终放声大哭。金柏莉则是温柔地抚摸安里的头。
「那时就是因为老师来了……!因为我听到老师的声音,才总算找回自我的……!要是老师没来,我搞不好就那样消失……甚至有可能让机巧都市中的人们全灭了……!」
「你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情。一定不会。」
金柏莉的声音中充满信赖与温柔。安里高兴得用力一抱,让金柏莉微微发出呻吟。安里因此回过神来,慌忙移开身体。
「对不起!请问会痛吗?」
「别在意……疼痛也不是坏事。至少可以体认到自己活著。」
看来金柏莉还有逞强的余力。安里松了一口气,擦拭眼泪。
「……我很清楚自己被叫到这里来的理由。我要被协会处刑了对吧?」
协会想必是让自己来跟金柏莉做最后的道别。安里是这么解释的。
金柏莉一脸『会这么想也很正常』的表情点点头后,讽刺地看向山鸠。
「──这惹人怜爱的女孩是这么想的喔?毕竟灰十字(Crusades)的确都是一群没血没泪的家伙嘛。」
魔术师们不禁苦笑。搞不清楚意思的安里顿时困惑起来。
金柏莉接著再度看向安里,开示般地说道:
「协会的脑袋确实很死板。不过,如果我们真有那个意思,贝琉伯爵想必也不会把你交给我们。或者他本人应该也会一起过来才对。不是吗?」
「那是──可是──既然如此,请问我究竟会怎样呢?」
「无罪赦免自然是不可能。因此你必须接受灰十字的管理。」
「……是。这点我当然也做好觉悟了。」
「不过,协会有慢性人手不足的问题呀。」
安里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顿时呆住。总觉得前后话题好像接不上的样子。
但金柏莉却不以为意,依然一脸正经地继续说道:
「监视你的工作还是必须由我继续负责。但如你所见,我现在是个半死人,没有办法自在行动。因此如果监视对象可以顺便照顾我,不就一举两得了?」
安里总算渐渐听出言外之意了。金柏莉等安里完全理解后,伸手摸摸安里还沾满泪水的脸颊。
「我是个很懒散的人。要是没有你,房间会乱糟糟的。」
「──」
「所以说,可以麻烦你回到那间研究室,继续照顾我的生活吗?」
一度停下的泪水又再次涌上安里的眼眶。
安里将手叠在金柏莉的手上,用脸颊磨蹭。
「是……!我很乐意……!」
两人之间没再多说什么,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后,金柏莉抱著安里,开口询问上司:
「同胞山鸠,请问洁尔妲──〈迷宫的魔王〉(The Labyrinth)在哪里?」
「有我们护卫还不够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分部应该就能见到她了。我们接下来预定和贝琉伯爵会合,并迎接花柳斋女士后,尽速归队。」
「……我明白了。请问教父已经开始预见的仪式了吗?」
「就快开始了。现在同胞们正在进行〈最终预见〉的准备──」
山鸠说到一半忽然停止。彷佛是看准这个时机似的,传来一阵敲门声。
魔术师们纷纷紧张起来。看来没有一个人事先察觉到来客的气息。
「打扰了……哦,唉呀唉呀,各位好!」
不等回应便开门走进来的,是一名态度像在装傻的日本人。
一对眯眯眼虽然看似很和善,却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和服打扮相当引人注目,左手提著一把像军刀的剑。
安里不禁疑惑:这个人究竟是谁?总觉得好像有见过他和雷真在一起──然而已经放弃守护精灵的安里无法感受出这男人有多危险。
男子环视房内,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我还以为花柳斋老师在这里的说。看来不在啊。」
他一脸傻里傻气地笑著。金柏莉代表在场的人开口询问:
「你打算对她做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只是有点小事情罢了。」
可疑的气息弥漫出来。魔术师们立刻反应,将男子团团包围。
男子抓抓自己的脸颊……
「唉呀……这气氛该不会是……要把我抓起来吗?」
金柏莉把安里紧抱在胸前,语气锐利地说道:
「当花柳斋大人还是红蔷薇的时候,你跟在她的身边。换言之,你也是『结社的同伙』。协会何时对你展开逮捕行动都不奇怪吧?」
「那样说是没错啦……但这次可以先放过我吗?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无谓杀生。」
男子说著,将拇指抵在刀的护手上。从那样的胆识与自信,安里也察觉出这男子的实力了。对方面对灰十字的战士们却不在意人数上的不利,认为自己有办法突破重围。若不是技术高超的人物,是不可能有这种自信的。
就在这时,房间外忽然传来声音,打破现场一触即发的气氛。
「给我住手,这个笨蛋!」
那人身上穿著民族服装风格的洋装,正是魔王葛丽洁尔妲‧威斯顿。
两具机械天使随后飞来,分别站到葛丽洁尔妲的左右两侧。
看来他们互相认识的样子,男子顿时露出想拔腿逃跑的表情。
「呜哇……你表情又比以前更恐怖啦~」
「少在那边嘻皮笑脸。给我从实招来,你来做什么的?」
「……我是接到一项有点讨厌的命令啦,要我把花柳斋老师从协会手中带回去。而且还说什么要是有人出手妨碍,就尽可能……」
「杀掉,是吗?」
男子没有否定。在惊讶无言的众人面前,葛丽洁尔妲激动得肩膀颤抖。
「你这家伙……!」
伴随怒气高涨,魔力火焰喷发出来。葛丽洁尔妲一脸愤怒,却又露出莫名哀伤的眼神瞪向男子。
「到头来……果然还是敌人吗?」
「……会被那样认为,也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这样,就给我死!」
机械天使变成巨剑,砍向对手。男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拔刀,把魔王的攻击力道带向旁边。冲击余波刮倒金柏莉、安里与克鲁尔,击碎药品柜的玻璃。碎玻璃如暴风雪般飞散,闪耀飞舞。
大概是精灵感应力残留下来的能力,让安里靠直觉领悟到一件事。
看来又有什么事件要开始了。不,也许应该说是『这次真的要发生大事了』。
事态将从此刻一口气流向终结。
听著不断加速的心跳声,安里不禁担心起姊姊和雷真的安危。
2
自己刚才失去意识了。洛基在脑中的某个角落理解到这点。
现在自己的头靠著某种柔软的物体,仰天躺在地上。本来想抬起头,却从上方被更加柔软的东西压住了。
「呜!头不可以忽然乱动!再躺一下。」
是姊姊的声音。看来不用猜也知道,自己是被姊姊的大腿和胸部夹住,无法动弹的。
「……重死啦,笨老姊。」
「呜?」
姊姊把身体往后一仰。洛基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变得明亮。
四周可以听到久久不息的鼓掌与叫好声。赞叹胜利者的热烈欢呼──并不是为了自己响起的。洛基已经明白了这点。
「听我说,洛基……比赛结果……」
「我知道。」
自己落败了。洛基隐约记得分出胜负时的画面。
躲过雷击、冲到前方的小紫从近距离施展了八重霞。趁洛基的知觉因此混乱的机会,夜夜一脚踢中吉卜利勒──
洛基的记忆就到这边中断了。大概是被踢飞的吉卜利勒撞到自己,害自己敲到头的吧?虽然冲击力道应该有被车撞到的程度,不过似乎只有引起轻微的脑震荡而已。
头还很痛。因此洛基没有勉强起身,决定暂时躺在姊姊的腿上休息。
「抱歉啦,老姊。」
芙蕾用力摇摇头。珍珠色的秀发随之摇曳,搔著洛基的鼻头。
「洛基刚才真的好厉害。姊姊我好开心……好引以为傲。」
「不,我不是在讲比赛的事情。我一直以来都不够从容。」
「呜,从容?」
「就是足够去考虑到你心情的从容。只要有个软弱的姊姊,不管是谁都──不,不对,我不是想讲这种话。」
洛基不禁有种想咂舌的冲动。每次看到姊姊软弱的表情,就会忍不住想调侃她。不过现在洛基不想那样。
因此他闭起眼睛,专心在自己的话语上。
「我是说,就是我这样的态度,老是惹你不开心。」
「呜!才没那种事!」
「不用跟我客气。我连那种事都没有注意到,满脑子只想著要提升自己的力量。想要得到能够为我们开拓未来的力量。」
养父布朗森过去将年幼的小孩们当成实验动物,只要不合他意思的人、没有实力的人,他都会毫不留情地舍弃。在那种环境下想要保护姊姊,洛基就必须先展示自己身为受试体的价值。
然而,那感觉只是藉口而已。如果自己有更强的实力──更聪明──更从容,应该就能顾虑到姊姊的心情才对。
「我一直以来话都太少了。总觉得应该讲的话我一半都没讲过。」
「……那有一半是我的责任。因为我太不可靠,太弱小了。」
芙蕾的手触碰洛基的脸颊。指尖带有热度,比洛基想像中更有力。
「而且,洛基的心情,我已经知道了。」
「……我可不记得我有说过啊?」
「不过,可以感受得到。这是雷真教我的。」
──这次洛基真的必须承认。
(雷真,我很感谢你。)
自从和他背靠背联手战斗的那次开始,自从一同开拓出未来的那时候开始。
能够身为那人的好对手、好伙伴,一路到今天的事情,洛基都感到自豪。
「老姊,我不太喜欢讲这种话,所以我只说一次。」
洛基张开眼睛。姊姊上下颠倒的脸颤抖一下,瞪大眼睛。
「呃──好……什么话?」
「我很珍惜你。一直以来都是,今后也永远如此。」
芙蕾红色的眼睛逐渐湿润,接著落下水珠。
泪水滴在洛基的脸颊上。在灯光照明中,美丽得宛如闪烁的星星。
芙蕾用双手擦拭不断溢出的眼泪,并面露微笑。
「谢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洛基说过这句话的。」
「……好,你就牢牢记住吧。我不会再讲第二次了。」
「嗯。我以后每次看到洛基的脸就会想起来,然后自己享受幸福的心情。」
「你说什么……!?不要那样!给我忘掉!」
「才不要呢!」
芙蕾笑得像个小孩。彷佛是找回了她被夺走的少女时代。
能够看到姊姊这样的笑容,仔细想想也都是他们的功劳。
「喂~还活著吗~?」
雷真在夜夜的陪同下接近过来。他虽然语气像在调侃,不过脸上倒是毫无血色,看样子必须在夜夜的搀扶下才总算可以维持站姿。
「你才比较接近死人吧?失了那么多血,真是辛苦你啦。」
洛基逞强站起,舒展僵硬的脖子给雷真看。雷真感觉松了一口气后……
「被夜夜的踢击波及到,居然才造成那点程度的伤害,你也太强了吧?」
「哦?原来你是抱著杀死我的打算?」
「怎么可能。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就挂掉啦。」
雷真说得一脸认真。话语中透露出他对洛基的信赖。
洛基不禁感到浑身发痒。为了不要被发现,他板起表情看向吉卜利勒。
吉卜利勒的脊柱扭曲,形成炮口的脚部都歪了。成为盾牌的装甲部分也裂开,露出像血管一样的各种管线。不过骨骼避开了致命伤害,姑且还保持著人类的形状。
洛基一边让吉卜利勒重新启动,一边坏心眼地说道:
「下手还真狠啊你,这笔修理费可是很贵喔?」
「居然要跟我讨钱吗!?你还不是让雪月花受伤了!」
「吉卜利勒没有自我修复机能,使用者必须自己动手修理才行。」
「这不是能不能治好的问题吧!她们可是我宝贝的搭档们!」
「既然宝贝就别拉到战场上来。」
洛基的言外之意,雷真似乎也听出来了。他偷偷瞄向夜夜,露出彷佛在沉思什么事的表情。接著有点难以启齿似的开口说道:
「……你最后为何放水了?」
「放水?才没那种事。」
「但你犹豫了一下对吧?最后那记雷电,要是你真的痛下杀手──小紫恐怕就被干掉了。然后我方阵势从那里开始全面崩坏……这场比赛就应该是你赢了。」
当时洛基明明完全猜出了对手的作战,雷霆神器(Andalugia)的发射时机却慢了一拍。
如果那招把小紫消灭,夜夜和伊吕里肯定会动摇才对。
「而且你不是还有那招王牌吗?利用人工心脏的那招。」
「〈魔炉心解放〉吗……的确没错。」
「我这边的魔力可是快要耗尽了。如果这是实战……应该是你赢才对。」
「废话──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假使这是实战,我应该也会输。我居然会对破坏自动人偶的行为感到犹豫,这种事可是从没发生过的。」
「……什么意思?」
「你这家伙真的是个思考停止笨蛋。简单讲就是……」
洛基看向站在伊吕里身边的小紫,轻笑一声。
「看来我并不希望杀掉你们的样子。」
「──!」
「当我知道只要我发射就会消灭花的少女那瞬间,我忽然回想起以前和她合作击败罗森堡的那场战斗。」
「……在学院地下击败菲尼克斯的那次吗?话说,吉卜利勒体内也装了那个魔术回路对吧?」
「这是透过那场战斗获得的资料重现出来的──据说是这样。既然如此,这机体本身也可以说是如果没有花的少女就没能得到的战利品。」
不知是何因果,吉卜利勒搭载的魔术回路尽是和洛基有过因缘的东西。古雷丹中将的〈风之剑舞〉(Syl-eity)、索菲亚的〈完全统制振动〉(Fragarach)、罗森堡带来的〈永劫之火〉(Phoínix)以及阿斯拉的〈雷霆神器〉(Andalugia)。
洛基脑中浮现出虚渺而美丽的德国女孩的微笑。
当时一想到拥有索菲亚能力的自动人偶(吉卜利勒)会破坏小紫的瞬间,洛基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犹豫。
不,那不是『犹豫』,是更明确的『不想这么做』的想法。
如果要把这样的感情称为天真──
「这份天真,就是我的极限(弱点)。现在的。」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雷真也理解了。于是他总算露出一如往常──让洛基会想骂愚蠢的笑脸。
「正合我意。随时欢迎你来打雪耻赛。」
「哦?那就现在来一场?」
「拜托你饶了我吧!」
雷真一脸窝囊地挥手拒绝。两个男生同时喷笑出来,哈哈大笑。芙蕾、夜夜与一旁的加姆犬们都忍不住张大眼睛。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会有一天像这样一起笑吧。雷真感到耀眼似的眯细眼睛,接著忽然变得一脸严肃,凑到洛基耳边窃语:
「详细的事情我等一下再跟你说,总之芙蕾需要的〈神酒〉就交给我准备吧。」
果然如此。洛基毫不惊讶地回应:
「我知道。你和黑蔷薇讲好了对吧?」
「──我们可是刚刚才讲好的耶?黑蔷薇告诉你的?」
「不。既然你会毫不犹豫对我发动攻击,就表示你一定有什么办法。就算我输了,你肯定也会拯救芙蕾。我有那样的预感。」
也因此变得出手不够狠──这样讲会不会太过不服输了?
洛基明明是如此信赖雷真,雷真却顿时露出像在忍受什么痛苦的表情。
「我才不是那么优秀的人物……」
「这个三级跳笨蛋,没有人说你优秀啦。」
「你说什么,这个垂直跳笨蛋!那你那句话要怎么解释!」
「就算你救了老姊,伤害到我自尊的罪还是很重。虽然我为人既谦虚又宽容,但心肠可没好到能够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废物。」
「哦,那要怎样你才会甘心?」
「给我在全世界面前证明一件事:证明击败我的男人是学院最强的男人。」
洛基握拳捶了一下雷真的肩膀。大概是触痛了胸口的伤,雷真「呜!」了一声。不过他并没有抱怨,而是反捶了洛基的肩膀一下,依旧面露笑脸。
彷佛在推雷真一把似的,洛基坚定说道:
「去吧,爬到顶点去。」
「好!」
洛基抓起雷真的手,高高举起给观众们看。
观众席上顿时发出如雷的掌声,三姊妹与芙蕾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笼罩整座竞技场的热情──被「磅!」一声刺耳的枪声打断了。
会场陷入一片寂静。刚才响彻竞技场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枪声没错。
观众们的视线都集中到看台上的一个点。在贵宾席后方几排、能够瞄准校长的位子上,一名东洋人绅士举枪朝天。枪口冒出白烟,随风飘散。
洛基不禁感到错愕。首先,光是那人开了枪这件事就非常意外了。难道事前都没人察觉有枪械被带进会场吗?学院警卫们、教授们、国王的禁卫兵们居然都没发现?
然而仔细想想,洛基本身直到开枪前一刻也都没察觉有威胁。对方恐怕是使用了某种特殊的魔术。
「在场的各位,非常抱歉引起了骚动。」
开枪的绅士起身,表情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他的声音冷静到一点都不符现场的气氛。身上的服装是普通西装配外套。身材不高也不矮,五官简单朴素,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是个彷佛『没有特色』就是最大的特色般,让人留不下任何印象的东洋人。
大概是因为他态度过于自然,抑或是感受不到敌意的关系,没有一个人出面将他逮捕。在这样宛如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咒或是眩惑的沉默之中,绅士低头望著舞台说道:
「我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因为有件事情想尽快传达才鸣枪的。」
接著,他朝正前方的校长高呼:
「校长,赤羽雷真现在伤势危急。希望您批准我将他带出校外。」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恕我们没先自我介绍……」
绅士轻轻举起手。结果在观众零零星星的看台上到处有和他一样的东洋人绅士们陆续起身。不知是从何处变出来的,他们还带著担架,手握步枪。
绅士用始终冷静的声音平淡报出自己的身分:
「我们是赤羽雷真的后援者,也就是日本军。」
3
匡当──铁拳击中六连的脸颊,发出如鹿威敲击的声响。
六连当场被揍飞,撞破门板摔到走廊上,流出鼻血。
「痛痛痛痛!爹你也太过分了!做什么的啦!」
「住嘴!这个弓削家之耻!」
眼神锐利的阴阳师大喝一声,有如《不动明王》般魄力惊人。六连反射性地跪坐在地上,整个人缩起来。
周围传来阵阵窃笑声。从走廊一路到大门玄关满满都是阴阳师。
他们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传统战斗服装──白色的狩衣〈净衣〉装。不过打扮各自不同,有的人戴乌帽,也有人只绑头巾。大部分都把袖子拉高固定,露出上臂。大概是血缘因素,或是因为皮肤白者为多的关系,威武中带有斯文的感觉,让人会联想到平家的年轻武士集团。
这里是机巧都市的一间外观看似一般豪宅的建筑物中。但事实上是日本军的据点,平常都是情报部的军人们住在此处。
半天前,机巧都市遭到利维坦袭击。六连很不巧在单独侦查行动时中了毒,变得无法动弹。
而当时拯救了他的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正是伊邪那岐流一族的自己人。
一群阴阳师聚集在洋馆中的情景虽然感觉有些异样,然而他们本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各个露出轻松的表情调侃六连。
「都是你不好的啦,阿六。」
「好久没见到弓削先生发这么大的飙啦。」
「毕竟阿六不在就没人可骂呗。」
阴阳师们顿时哄堂大笑。六连张大嘴巴看向他们。
「呃……为什么六波罗的大哥们会在这里?连子组的少头子也……」
虽然六连也不认为绮罗会独自一人来到英国,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动员这么多人跟来。光是眼前所见就少说有三十人。
看到六连呆滞的表情,一名鹅蛋脸的阴阳师无奈回应:
「子组会来不是理所当然咩?他们可是当家大人的直属护卫啊。至于六波罗是局长亲自出面的啦。」
「那加上丑组,不就子、丑、寅御三家都到齐了……」
「没错。另外还有午组、卯组跟酉组。」
「等等……主力的一半都跑到英国来,日本要怎么办的啦!」
「不用担心。还有贺茂家的老爷跟御家老众留守。」
「哦哦,昴的爹在日本啊……真好的啦──痛痛痛!」
六连的耳朵被用力扯起。抬头一看,父亲的表情依旧恐怖吓人。
「你也给咱好好学学昴!这个没用窝囊的不孝子!」
「说得太过分了呗!俺做了什么──好像做了很多啊……对不起……!」
六连再度跪坐畏缩。他很清楚自己的罪状,也就是帮助雷真反抗了绮罗。既然雷真变成『企图诱拐日轮的恶棍』,六连当然也就同罪了。
对伊邪那岐一族来说,反叛当家等同于反叛一族。六连心中做好了接受酷刑的觉悟,然而弓削却只是捶了六连一拳,就迈步走过他身边。
「对你的管教等会再说,现在可是国家大事当前。」
父亲说著便走下楼梯,朝入门大厅中央离去。六连用符纸擦掉鼻血后,询问一旁的熟人。
「苇屋家的大哥,俺问一下。为啥这么多人跑到英国来的啦?」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白痴。当然是为了工作啊。」
「你才白痴的啦!俺就是在问什么工作咩!」
「大白痴。现在弓削先生就要说明了。」
六连当场滑了一跤。但也没时间让他埋怨了。
「注意!」
从楼下传来一名年轻阴阳师的号令声。屋内原本轻松的气氛立刻变得严肃。
原本在屋外或其他房间的人也纷纷聚集,转眼间集合了近百名的阴阳师。
当中也能看到昴的身影。
(昴也在这里!那个叛徒……!)
「嘿,是贺茂家的少爷!」「多亏你保护了大小姐的啦!」「了不起的男子汉!」
周围纷纷对昴表示喝采。昴则是始终一脸严肃,暧昧回应。六连虽然有股想上前揍飞他的冲动,但顾虑到现场的气氛,只能咂一下舌头暂时忍耐了。
「肃静!弓削先生有话发表!」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弓削身上。那人虽然一对一时是个恐怖的父亲,不过站在大家面前时就凛然而充满知性,散发出与战斗队长身分相符的威严。
弓削伸直背脊后,很有气质地鞠躬。
「今日就由咱负责担任〈代柱〉,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众人齐声回应。一丝不乱的答礼声可见大家训练有素。六连小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如今才明白了这集团相当异常。
(这与其说是亲族,根本就是军队的啦。而且是宗教战士那类的……)
又或者比较类似古代的武家。一个家为一个小队,亲族们聚起来成为中队或大队。整体共有相同的价值观与战斗技法,从婚丧喜庆至每年祭典都密切合作,藉此维持强韧的联系关系。
因此自然会酝酿出比起分家更重视本家、宗家的风气,根据门第产生上下关系。土门、贺茂、弓削、苇屋等等名门就等同于军队中的将军了。
弓削将视线依序望向各家的年长者,开始说明:
「全体分为甲、丙两队。甲队由咱指挥,负责构筑大结界。因此挑选擅长加持祈祷的人。至于丙队的指挥……」
他说著,抬头仰望。在二楼的阶梯转角处站著一名身穿袴装的少女。
现场有如顿时绽放出一朵鲜花。纵然面容有些憔悴,公主的美貌依然健在。周围的人都不禁赞叹。
日轮接著发出凛然的声音:
「丙队由咱指挥,任务是讨灭大逆贼。」
众人纷纷骚动起来。虽然日轮的实力无人怀疑,但要是她有个万一可就严重了。弓削有如叮嘱众人般对阴阳师们说道:
「丙队的任务艰钜,因此要求的是骁勇善战之人。」
就这样开始了成员的挑选,弓削甲队的参加者分到一楼,日轮丙队的参加者则分到二楼。丙队的成员都是在一族中被归类为武斗派的人物,昴也被分在这边。
究竟是什么大事要开始了?
日轮说过是要讨灭大逆贼,但六连怎么也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日轮到底有什么打算?父亲以及族人们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到英国来?六连虽然很想当面询问日轮,但因为实在不想见到昴的脸,于是走下一楼,接近他同样也不太想接近的父亲身边。
弓削这时正在发放日本式装订的册子给参加者们。
「这是结界术的计画书,各位在移动中好好过目。术法发动同时,将会冒出凡人当场毙命也不奇怪的大量瘴气。记得做好净身的准备──」
「喂!爹等等!当场毙命!?当场毙命是什么!?」
六连惊讶得整个人跳起,一把抓住弓削的腰部。弓削因此不耐烦地说道:
「叫咱代柱。用不著担心,附近的居民们都已经避难完毕,港口也在上风处的啦。」
「你说港口……到底是多大的结界啊……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六连大叫的声音让走廊顿时陷入寂静。
弓削叹了一口气后,露出无奈的表情回答:
「咱们要把这都市沉入瘴气中,使之成为一片秽土。」
「会土──《秽土》咩!?」
秽浊的土地,即为『秽土』。
在一般传言中──那是遍地死尸的战场遗迹等等地点会出现的场所,魑魅魍魉横行,误入其中的人类将会在精神上产生障碍。不过那实际上是指瘴气丰富的地域,当然也可以说是对阴阳师相当有利的交战场了。
「……秽土只有在死过一大票人的场所才有办法形成。就算集合各家施术高手,也不可能在根本不是什么古战场的这城市变出那种玩意的啦。」
更何况是笼罩整座都市的规模,就需要上万单位的战死者──才对。
六连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而瞪向父亲、日轮以及族人们。
「你们、该不会是……要把居民们……拿来当祭品……!?」
如今六连总算有种──搞懂绮罗在想什么的感觉。
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绮罗告诉日轮的〈伊邪那岐流之阴〉的真正意义。
「你们是要造出秽土侵略机巧都市对呗!当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把你们这群精锐叫到英吉利来的!对呗!」
被六连狠瞪的族人们──
忽然哄堂大笑。
这出乎预料的反应让六连更加生气了。
「你们是在笑什么!这才真的叫国家要发生大事呗!」
「白痴,阿六!你的脑袋才发生大事的啦!」
苇屋一把抱住六连,用拳头钻起六连的头壳。
「当家大人的确是很恐怖的人物,但也不是啥妖怪啊。那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咩。咱们这是受到军方委托,要帮忙逮捕赤羽天全、确保神性机巧。这不是日本男儿的光荣咩?」
「为了光荣就要杀掉几万人的无辜居民咩!比妖怪还恶质的啦!」
听到六连还在回嘴,弓削一颗拳头重重敲到他头上。
「不要擅自把咱们当恶棍。用不著杀人,照样可以创出秽土。毕竟白天死过一大票生命。虽然那玩意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生命就是。」
六连脑中顿时浮现出飞虫笼罩天际的画面。
「那玩意、咩……!」
那东西的确不知道能否称为生命。然而现在既然死过那么大量的〈拟态生命〉……也许就满足魔术的理论了。
看六连气势消退,弓削接著冷淡说道:
「明白了咩?那就给咱乖乖退下。」
「还没!爹你才回答了俺一半。你们创出秽土是要做什么?大逆贼又是讲谁?」
「咱们负责镇压学院,然后大小姐负责根绝赤羽一族。」
「根绝……雷真也是?连雷真也是咩!?」
「赤羽一族乃日之本的癌瘤。」
父亲冷酷无情的说法,让六连不禁畏缩。
他接著一掌拍打自己的额头,笑出声音。
「哈哈……这啥笑话……也太难笑了……这种事、也太──」
噗哧!六连脑中顿时响起某种东西断掉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
接著气愤之下狠狠踹了门板一脚。软弱者意外的发飙态度让熟识的阴阳师们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雷真可是大小姐的恩人啊!你们应该知道俺以前犯过错的事情呗!」
也就是不久前──夜会参加者还有几十人,奥尔嘉和阿斯拉分别组织军团争霸时的事情。当时六连为了『让日轮安全败退』私下与奥尔嘉联手,构筑六角法阵结界扯了日轮的后腿。
然而,其实在奥尔嘉背后有金蔷薇,而金蔷薇和土门绮罗是敌对关系。
金蔷薇当时策画透过比赛杀掉日轮,藉此让伊邪那岐一族动摇。六连可说是完全被对方利用,不过最后多亏雷真及其伙伴们保住了日轮的性命。
「俺那时犯蠢差点害死大小姐!是雷真救了她啊!」
「那事的确让人感谢。然而,想必他并不知情。」
冷淡的回应,冷酷的声音,让六连胆怯起来。
「不知情……不知什么情!」
「就是伊邪那岐一族与赤羽家的恩怨。要是他知道,应该就会对日轮大人见死不救──不,甚至会亲手杀了日轮大人也说不定。」
「别……别瞧不起人!雷真可是男人中的男人!绝不可能会──」
「喝!」
念力如炮弹般射出,当场把六连炸飞。六连横越整间大厅,用力撞向对面墙上。
棉花般的式神忽然从墙壁冒出,稍微缓和了冲击力道。毕竟是在弓削面前,大家都假装不知情,但想必是亲族大哥哥们中的某人救了六连一把。
「……六连,你是不是有点变了?」
弓削依旧表情严肃,不过语气莫名平静地如此说道。
「你以前总是吊儿郎当、轻轻浮浮,只会追著姑娘的屁股跑不是?」
「说、说什么话!现在跟那没关系呗!」
「你是会这样热血激动的人?」
「──」
「咱记得你不是个爱顶嘴故意讨人骂的孩子才对。」
弓削转身背对六连。不知是不是错觉,微微瞥见的侧脸看起来好像在笑。
「……如果雷真坚持不服从,也只能讨伐他了。不过,咱们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
……那是会放过他的意思吗?
「咱们的目标终究是天全──因为那真正是个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人。而且居民的事情你也用不著担心。咱们绝对不会伤害这个国家的。」
「……为什么可以说得那么笃定?」
大概是对儿子的顽固屈服了,弓削叹口气后,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因为日轮大人将会成为这英吉利的女主人啊。」
「──你说、什么?」
「日轮大人将要成为英国王艾德蒙三世陛下的夫人了。」
「狂王的……夫人……!?」
六连当场瞪大眼睛,用力抬头朝楼上大吼:
「大小姐!昴!真的咩!?」
「是真的。」
日轮本人在族人们面前明确肯定了。
「咱将成为艾德蒙大人的妻子,共同治理这个国家。」
她用甚至让人感到冰冷的双眼笔直望著六连,如此说道。丝毫不感到犹豫的这句话,让六连顿时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哈哈,这是那个呗……是当家要你这么做的,对呗?你说啊!」
六连忍不住冲上楼梯,却被一只如树干般粗壮的手臂阻碍了。
「六连,够了呗。」
是昴。他张开双手,挡在六连面前。
「你别碍事。大伙接下来有重要的大事要干。」
一股血冲上六连的脑袋──但发烫的头却又瞬间冷了下来。或者说『枯了』会比较贴切。就在六连不禁呆站在原地时,弓削尖锐的声音传来。
「山先生,神先生,把那大白痴带去地牢关起来。甭给水给饭了。」
两名年轻的阴阳师听到命令,一左一右抓起六连的手臂。
「真没辙。阿六,这是你爹的命令。」
「忍著点,明天就放你出来的啦。」
封魔锁链一圈圈绑在六连的手脚上。不过就算没有这些束缚,六连也已经没抵抗的意思,不吵也不闹。
日轮与昴都不再望向六连。
而六连同样不想与那两人对上视线。
他乖乖被拉著带往地下室。这栋屋子的地上部分虽然与一般民宅没有两样,但地下室放眼望去都是铁门铁栅栏,怎么看都是监狱的构造。
六连被推进最深处的房间后,铁门上锁。
变得独自一个人的六连顿时感到从地板传来无比的寒意。
他坐到简陋的床上,陷入沉思:不知道雷真现在怎么样了?
(当家大人到底想做什么?大小姐真的打算嫁给狂王?还有昴那个白痴,居然就那么轻易接受──唉呀,毕竟昴是贺茂家的长男,有立场要顾,可是……太让人火大的啦!话说,这样简直跟白痴一样!别想了别想了!爹说得没错,这根本不合俺的个性啊!)
六连本来不是会反抗绮罗或父亲的个性。
(俺基本上不就是凡事只想轻轻松松的类型咩?像跟著大小姐来留学的这件事也是,老实说俺还觉得有点嫌麻烦吶……虽然也有期待过可以跟外国姑娘交朋友,或是毕业之后可以受姑娘们欢迎之类的就是了。)
反过来说,也就只有那点程度的想法而已。当初根本没想过日轮会在旅途中遇上生命危险,也没想过自己会遭遇差点丧命的危机。然而这半年来,自己究竟差点死过几次?
然后──不知不觉间,也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很舒服了。
过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充实感。正因为如此,自己更加无法原谅日轮与昴的变心。
……就这样放著不管,真的好吗?
族人们所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
他们并没有怀抱什么邪念──六连是这么认为的。那些人是打从心底抱著『为了国家』、『为了一族的荣誉』等等想法,来到这个英国。
因此他们会尽全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听从绮罗的命令。
但他们并不知道绮罗心中的邪念。不,甚至六连本身也不明白绮罗心中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当发生事情的时候,自己又能做什么──
「呃,又在想东想西的啦!别想别想!」
六连躺平身体,抓起毯子盖住自己的头。
「反正又没有脱逃手段,俺又帮不上什么忙,头又痛,又想睡,乾脆睡觉的啦!」
但讽刺的是,就在他这么宣告的瞬间,状况变得让他无法睡觉了。
「……这声音。」
如蚊蚋般微弱的声音从铁窗外传来。
看来有人比六连更早被关到这里的样子。六连听出对方是名少女,于是竖起耳朵。
对方接著说道:
「这吵死人的感觉……我有印象……我记得你叫……mu……muttsuri(闭俗)。」
「俺才不闭俗好咩!俺很开朗的啦!」
六连(mutsura)忍不住大声吐槽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看来自己受到上天眷顾。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名少女。
六连一边注意著楼梯上监视人员的气息,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真是在奇妙的地方相遇的啦,爱丽丝小姐。」
4
日轮始终无法直视六连被带走的身影。
『大小姐!是真的咩!?』
六连强而有力的眼神,遭到背叛似的表情,迟迟无法从日轮脑中散去。
彷佛是在责备自己:难道真的要和那个艾德蒙结婚吗?
既不是跟雷真,也不是跟昴,偏偏是跟那个罪恶象徵般的狂王──
「大小姐,请问您没事呗?脸色好像不太好呀。」
一名女阴阳师担心地如此询问。日轮赶紧露出微笑,假装平静地回应:
「咱没事。来,确认任务内容呗。」
以年长的阴阳师为中心,开始说明作战的详细内容。入侵学院的路线、必须确保的据点、应当使用的术法等等,以求众人的意志统一。
然而日轮却是莫名心不在焉地听著这些说明,同时与自己心中的纠葛苦战。
六连激愤的态度自是不用说,族人们善良、纯粹的个性让现在的日轮也感到很『沉重』。
长年来的要职人员们都很清楚绮罗打算要做的事情。
也就是像艾德蒙掌握了英国一样,绮罗同样企图掌握日本。
她恐怕是与军方串通,图谋颠覆政府。搞不好甚至想夺取军队的统帅权──胆大包天地想要否定皇室的权威。
年轻一辈的阴阳师们都不知道这样恐怖的计画。他们纯粹为了国家、为了一族在贡献自己的心力。
而正是这点让日轮感到沉重。重到难以负荷的程度。
「不要动摇,大小姐。」
站在一旁的昴直视著前方小声呢喃。
「你可是大将。大将的动摇会传染给底下的人,让大家难以镇静。」
「……说得……也对。」
「用不著担心,尽管看著前方呗。你的背后由俺保护。俺一定会好好稳固你的立场,让你的期望不会受挫。」
这正是所谓毫无『动摇』,充满确信的一句话。
日轮心有不安地问道:
「就算咱……嫁给了英国王室?」
「白痴,到哪里都一样的啦。」
昴笑了。坚定的态度让日轮不禁对自己感到羞愧。
没错。自己不能动摇。要做好觉悟,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在伊邪那岐流,力量就是一切……胜者说的话才有分量……」
日轮彷佛在说服自己似的呢喃出一族的箴言。
「想要抵抗祖母大人,就必须先展现自己的能力。」
「没错,你必须证明,自己才是能背负起伊邪那岐一族的女人。」
既然认为绮罗的做法是错的,既然希望矫正这项错误。
那么日轮首先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足以胜任下一任〈当家〉才行。
要是没有得到这份信赖,就没有人会愿意追随自己。雷真和爱丽丝策画的那种只有打倒绮罗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然而──日轮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自己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在世界大战爆发之前,自己能否获得超越绮罗的信任。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相信了……)
必须相信自己已经尽力做到最好,并继续前进。
(只要完成这次的任务,获得神性机巧……!)
制止绮罗、阻止艾德蒙的霸权、保护日英两国的机会肯定会到来。
尽人事听天命。日轮在心中仔细体会著这句话的意义。
「──来,日轮大人,咱们走呗。」
年长的阴阳师说明完作战内容后,如此说道。于是日轮点点头,环视部下们。
「让咱们击败赤羽天全,回收素体,然后获得神性机巧!」
是!众人精神奕奕地回应。日轮再度点头后,走向楼梯。队伍成员们也井然有序地跟在后面──唯独昴一人转身走向房内深处。
「咦?昴,你去哪?」
「抱歉,俺被当家大人拜托了一件事。虽然会迟些,但俺一定会赶到。然后带个再适合不过的东西过去给你。」
「再适合不过……是什么?」
「去呗。不用担心。」
昴的表情平静,但他的微笑却莫名让日轮感到不安。总有一种他将会离开到远方的恐惧错觉。
然而,日轮有自己必须完成的重要任务。因此她不再回头……
「出阵!」
「日轮大人要出阵了!」「请保重!」「振作的啦!」
众人纷纷大呼。在别队成员们的目送下,日轮军从据点出发了。
5
对于本来意识就已经不太清楚的雷真来说,现在的状况实在太离奇了。
突然开枪的恶棍,居然自称是日本军,还提出带走雷真的要求。
雷真并不清楚他们是否真的是日本军。毕竟自己根本就没见过日本驻英的长官。
「真是愚蠢的行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开枪……!」
伊吕里小声嘀咕。雷真在心中感到同意的同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一时还以为刚才那『磅!』的枪声会不会是自己胸口的精琉爆开的声音。
(不妙……感觉好像随时都要脱落了……!)
雷真感到体内有股不祥的触感。彷佛溺水的人类渴望氧气般,精琉正强烈渴望著魔力。
「雷真……你脸色好差呢……」
夜夜抬头看向雷真。于是雷真赶紧伸直背脊,假装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我没事。伊吕里,那些人真的是日本军吗?」
「我想……应该是。当中有很多人我都见过面。虽然那指挥官我是第一次看到。」
也就是说有一定程度的可信度了。然而就算长相一致,还是有魔术师透过变装假扮的可能性。
「居然是日本军……?」「〈倒数第二名〉的母国……?」「为什么挑现在……?」
观众席上一片骚动。但似乎是指挥官的那名绅士却不为所动,静静等待著校长回应。是因为他实力高强?脑袋机伶?亦或两者皆是?
雷真压著自己的胸口,并搅动模糊的脑袋思考。
(明明一直都藏在水面下,却偏偏在关键时刻冒出来,难道是老婆婆派来的……吗?)
是因为获知雷真对伊邪那岐流当家的失礼行为,所以出面处分?
……不,那就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开枪的理由才对。只要等雷真离开竞技场,再私下接触就行了。他们故意这样引人注目,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军方是在绮罗的委托下行动的,那么自己就必须快逃才行。但若真是那样,绮罗想必也会在附近埋伏。现在的雷真要击败绮罗逃脱……根本没有那种余力。
缺氧的脑细胞无法思考。精琉的结合渐渐松开,从胸口渗出鲜血。
「呜……」
「雷真!你身体果然状况不──」
「我没事!」
雷真大声强调。一想到夜夜又会把生命分给自己,就让雷真担心不已。
在雷真苦恼思索的期间,校长与绅士依然在观众席上继续对话。
「他是日本人,我们应该有资格将他带走。在接连不断的事件之中,学院的医疗设备想必也受到损害了?」
「并没有严重到会影响治疗的地步。反而应该考虑到搬送过程中的风险吧?」
「我的意思就是不能将他交给学院处理。他正如他的魔术名成为了〈倒数第二位〉,对我国来说,他现在已经是『金鸡蛋』。要是有什么万一就不好了。」
「您认为学院会假借治疗的名义伤害他?我好歹也是一位教育家,不会抱有那样卑劣的想法──但就算我这么说,想必也没有说服力吧?」
拉赛福起伏明显的脸上露出苦笑。
「那么,乾脆让他本人决定如何?」
对话忽然被带到雷真身上。拉赛福锐利的眼神瞥向雷真。
「你也听到了吧,雷真同学?你怎么想?」
太好了!雷真不禁这么想。这下只要雷真回答『自己想留在学院』……!
(校长就会站到我这边!如此一来军方肯定会撤退──)
不,不对。
如果他们会那么轻易让步,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做出鸣枪这种行为。军方想必是带著不惜动用武力的打算发起行动的。
那么要是雷真抵抗,会如何?
(会爆发战斗吗?那么愚蠢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日本军的驻英人员据说顶多只有一个中队的程度而已,人数上不可能攻略学院。然而,如果他们背后有绮罗呢……?
雷真环视观众席,寻找绮罗的身影。虽然最后没发现魔女,但取而代之地却和眼神看起来饶富兴致的艾德蒙对上了视线。
奸笑。对方似乎在满心期待雷真做出愚蠢的行为。
──到底该怎么做?完全没有头绪。
在苦恼的雷真背后,洛基发出不悦的声音。
「这个优柔寡断笨蛋,你在犹豫什么?」
「……吵死了,别管我。现在我没空理你。」
「洛基说得没错。你根本没必要犹豫呀。」
这时夏露一边回嘴,一边跳落到舞台上。接著也不理会错愕的雷真,迈步走到他面前,转身将他护在背后。
「只要你说一句想留在学院,我们就会保护你。」
夏露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雷真心中顿时发烫。明明连雷真本身都还搞不清楚状况,这两人却什么理由也不过问,就为了他如此表态。
(明明你们也是光站著就很辛苦……!)
伙伴的心意实在让人感激。但正因为让人感激──雷真做出了决定。
他抬头看向观众席,对校长与指挥官说道:
「让我走吧,校长。我要接受军方的治疗。」
「不可以呀,雷真!」
夜夜赶紧抱住雷真的腰。
「不可以去的!军方不保证会按照约定帮你治疗呀!」
「夜夜说得没错!请回想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情!」
伊吕里也把手伸到雷真胸口、触碰被鲜血沾湿的制服,劝阻似的说道:
「请问你忘记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她湿润的眼眸闪闪发亮。雷真不禁再度体会到自己有多让这对姊妹担心。
「姊姊大人,小紫,现在快逃吧!」
「好!雷真大人,当前应该要找地方躲起来才对!」
「雷真,魔力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还很有精神呢!」
小紫也大声主张。三姊妹的心意让雷真著实感到高兴,但就算她们还有余力,雷真也没有了。现在根本不可能甩开绮罗的追击。
于是雷真将三姊妹拉到身边,小声说服:
「听我说。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本来就有打算要过去一趟了。我就趁这次去把之前暂时搁到一旁的事情全部做个了断。包括关于硝子小姐那件一直没解决的问题。」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夜夜也一起去!」
「不行。」
雷真对洛基和夏露使眼色的同时,说出自己的想法:
「谁也不知道军方会对雪月花做出什么事。最坏的状况下搞不好会把你们没收。」
「可是!要是雷真自己去,发生什么万一就不好了呀!」
「虽然这要赌老婆婆会怎么行动,不过我认为军方不会杀掉我的……应该。毕竟就如那位军人所说,我现在是军方的〈金鸡蛋〉。魔王宝座已经近在眼前啦。」
虽然说──雷真不禁苦笑。其实他希望把雪月花留在学院的最大理由,是万一发生战斗的时候,雷真不想让夜夜交手。
夜夜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与自己心中的感情交战。
最后,她点头回应了。雷真因此松一口气后,踏出无力到随时会跌倒的双脚,走向观众席。
在一片寂静的会场中,与自己初次见面的上司面对面。
雷真的魔力已经见底,精琉都快要剥落。现在就连不是魔术师的人搞不好都可以杀掉他了。虽然雷真心中紧张不已,然而指挥官却用意外温和的声音说道:
「不用担心,接下来军方会保护你的──那么校长,我们就接走赤羽雷真了。」
后半段是对拉赛福说的。拉赛福只能一脸苦涩地点头同意。
「请便。不过请在明天夜会之前让他回来。万一没有赶上,他便会失去夜会参加资格。这点请牢记在心。」
「不用您说我们也很清楚。那么,失陪。」
指挥官举手送出指示。于是军方的人把担架带过来,让雷真躺到上面。
就这样,雷真在军方的搬送下离开了竞技场。
随著担架摇晃,感觉伤口随时都会裂开。在强烈的睡意中,雷真模糊的脑袋不断思考著。自己应该做了最好的选择,但真的是那样吗?
军方究竟为什么会挑在这种时机行动?
想著想著,雷真的思考渐渐麻痹,意识越来越模糊。
(该死……如果身体状况万全,至少还……!)
如果没有胸口这道伤,自己应该可以处理得更好才对。这样一想,雷真心中又再度变得黑浊,怨恨的心情滚滚涌出。
(我会恨你啊,日轮……!)
最后这念头想完,雷真就再也无法思考了。
6
夜夜颤抖著身子,目送雷真被军方用担架搬离竞技场。
雷真说『军方不会杀掉我』,因为他有可能会成为魔王。
但夜夜同时也不禁在想:军方会不会抱著什么更加恐怖的打算?即使放弃魔王的宝座也不足为惜的恐怖计画……
「好,我们确定把人收下了。」
等雷真离开竞技场后,应该是指挥官的那名绅士如此说道。
他再度转身看向拉赛福,于是拉赛福挖苦似的回应:
「这结果已经如您们所愿了,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接下来要讲的才是重点:请把雪月花交给我们。」
三姊妹同时『啊!』了一声。现在她们与雷真彻底被拆散,变得无从抵抗了!
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防备。洛基、夏露与芙蕾围绕在三姊妹周围,缓缓聚集过来的加姆犬们也表现出敌意,威吓著军人们。
「不用担心。我们怎么可能把你们交出去嘛。」
夏露小声呢喃,表情看似理所当然。
对了。雷真有把三姊妹好好托付给朋友们才离开的。
而且愿意帮助三姊妹的不只是这群伙伴们。
碰!随著拐杖敲在地板上的声音,珀西瓦尔站了起来。
「要动手吗,拉赛福?」
现场的教授们也纷纷起身,进入备战状态。以奥尔嘉为首的执行部成员、对实力有自信的学生们、在场内戒备的警卫们,甚至连遭到这场不讲理的威吓行为波及的一般观众们,大家都瞪著那群日本军。
不知不觉间,竞技场内大半的人都成为了保护雪月花的〈盾牌〉。
小紫顿时脸颊泛红,兴奋地把头转向伊吕里。
「姊姊大人,这该不会……!?」
「是呀。没想到会在异邦感受到人们这样的慈悲心肠……!」
「才不是慈悲,这要归功于雷真的人望呀!」
夜夜不禁感受到满心的暖意。她们与雷真至今一路来所做的事情绝非白费力气。
全场的敌意集中在指挥官身上。然而,指挥官却始终面不改色。
夜夜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冷静……难道这样的发展也在对方的预料之内吗……?)
拉赛福似乎也抱有同样的疑虑,而暂时制止了周围的人。
「寡言往往会产生不幸的误会。大家先好好谈谈吧。」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身上散发出强烈的魔性,威吓般说道:
「日本军的各位,这里可不是贵国的领土。跳过应该处理的手续,就搬出枪械威胁──如此蛮横的做法不可能被原谅吧?要是我在远东做出同样的事情,想必你们也会感到愤怒的。」
「手续?我们并没有跳过,而且也确实获得许可了。」
拉赛福不禁苦笑,对旁边的人物露出无奈的表情。
「──是这样吗,陛下?」
在这场骚动之中,艾德蒙始终泰然地坐在位子上。
明明遇上等同于贼人来袭的事态,他却一点都没有要保护自己的意思。他的禁卫兵们也都只是默默观望而已。这样的事实胜过任何雄辩。
「哦哦,抱歉,校长。是我允许的。」
没错──简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艾德蒙露出一如贵公子的笑脸,用老奸巨猾的态度说道:
「很抱歉对学院的联络迟了。但毕竟是同盟国的请求,总不能当作没听到啊。这边就看在我的份上,协助他们一下如何?」
「协助?请问要怎么做?」
「把雪月花交出去。这是日本国内的事务。」
「哦?国内的事务。不惜在他国动粗,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务呢?」
拉赛福瞥向指挥官。本以为对方会坚守沉默的,没想到指挥官却轻易回应:
「雪月花相当于是我国的机密。既然现在花柳斋受到协会拘束,就必须由我们出面管理,以防技术外流。」
夜夜差点就大叫出来。对方这讲法未免也太夸张了。居然把硝子费心创造出来的东西说得好像属于他们自己的一样!
不过养育硝子、让硝子活命的也的确是日本这个国家。而且花柳斋人偶的制造技术如果泄流国外将有可能成为威胁的事情也让人可以理解。
艾德蒙满意地点点头,追击似的说道:
「不用说各位应该也知道,我国与日本之间有内政互不干涉的共识。」
「……雪月花是学生的财产。无论有任何理由,要是我不先确定真伪,就凭独断将人偶交出去,等于是意味学院自治已死。」
「那么?」
「恕我拒绝一切协助。」
拉赛福毅然表态。艾德蒙反而因此痛快大笑,不过指挥官则是露出冷酷的眼神,下达最后通牒似的问道:
「可以请你信任我们吗?」
「别说笑了。请问有什么要素可以让我信任你们?」
拉赛福也用冷笑回应。
「你们让雷真同学离开之后才提出交涉,讲得再客气都是卑鄙的欺瞒行为。如果你们想要雪月花,直接跟她们的持有人说就好了。」
讲得真是对极了。指挥官不禁神情苦涩,缓缓左右摇头。
「校长,恕我直言。你似乎是太过小看我们了,认为我们一定什么都做不到。的确,这里有许多身为魔术师的老师们,学生们也各个都是英才──不过,日之本也是有日之本的秘术。」
现场气氛一变。拉赛福察觉异状,立刻提高魔力。在越来越强烈的紧张感中,夜夜不知不觉间便冲了过去。
「夜夜!?站住呀!喂!」
伊吕里的斥责声一口气就被拋到遥远的后方。夜夜在空中扭身旋转一圈,降落在观众席正中央、校长与指挥官之间。
「请、请等一下!」
夜夜尖声大叫。然而脑中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话语说不出口,但却有一种自己必须想想办法的心情。如果身为人偶的自己也拥有所谓的灵感,那么这心情想必就是了。现在不能让军方实际采取行动,也不可以让军方和学院对立。要是让军方和学院就这样爆发冲突,雷真的夜会真的会完蛋了。
自己可是雷真的搭档,要为他立功才行。而为了这个目的……
「指、指挥官先生,请你先冷静下来吧。」
虽然连自己都觉得重点讲得不太对,但夜夜还是努力尝试说服。
「拜托请你们不要引起骚动。至少到夜会结束之前……」
「你决定要把自己交给我们了吗?还是说,你想要让主人丢脸?」
指挥官这句严厉的台词,让夜夜的血液霎时冻僵。
对方言外之意是在警告:『我可不保证你的主人会如何喔?』
这下等于是雷真被抓为人质了。但夜夜依然没有退下。
「雷真是为了复仇才到英国来的!军方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对……要是雪月花被抢走,雷真就没办法战斗了呀!」
「我可不记得有允许你们私斗。无论是他还是你们,都要乖乖服从军令。」
「命、命令我们一直都有服从呀!所以现在拜托你们不要把事情──」
霎时,指挥官开枪了。子弹从极近距离飞向夜夜的眉间。
夜夜还来不及发动金刚力,子弹就被冰墙架开,消失在天空。
伊吕里飘飘落下,扶著夜夜的肩膀,对指挥官鞠躬。
「请原谅我妹妹无礼的举动。即便身为傀儡,我做为姊姊依然感受到责任。」
「……态度可嘉。那么你打算如何?」
「如果雷真大人在此,想必会这么做。因此──」
伊吕里的肌肤忽然散发猛烈的寒气,让观众席的地板冒出冰霜。
「即使必须靠蛮力,也要请你们打道回府。」
再明确不过的敌对声明。
原来如此,这想法的确很接近雷真的思考方式。就算日本军决定在这里行使武力,周围的人也会帮忙三姊妹。只要把夜会和学院保护下来,至少还留有希望。只不过等一切结束之后,会无法回去日本罢了。
冰面镜笼罩了整座竞技场。自动步枪瞬间结冰,军人们的靴子因寒气被冻在地板上。真不愧是伊吕里,一口气就让十几人无力反抗了──才刚这样想,那些冰忽然就全数融化消失。
仔细看,是黑色的雾状魔力──也就是瘴气排除了伊吕里的寒气。
夜夜直觉明白那是谁搞的鬼,这次换成我方在精神上冻结了。
「唉……真是没教养的傀儡。」
伴随熟悉的声音,一如预想的人物从〈黑色的水滩〉中现身。
土门绮罗优雅的身影出现在指挥官身边。
教授们一眼就看出她散发的魔性,顿时感到紧张──不,这已经可以称作是战栗了。夜夜赶紧环顾周围,寻找那尊鬼神的存在。
(不在……!?可是……!)
现在感受到的威胁甚至比白天时还要强烈。某种恐怖的力量、压倒性的暴力正逼近而来──这样的恐惧弥漫现场。
绮罗露出柔和的客套笑容,对指挥官建议:
「各位似乎都心浮气躁的。依咱看,是不是从谈判气氛上重新安排一下较好?」
「……土门大人说得对。」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咱了。〈黄泉比良坂〉,式神降灵。」
绮罗双手合掌,如膜拜般十指交缠。紧接著一阵从地底往上撞的震荡传来,地壳忽然发生变动。
教授之中想必也有人尝试过抵抗……但绮罗的术法依然顺利发动,让大地用力往上顶起。宛如从正上方压下来的力量让学生们纷纷像被压扁的青蛙般趴倒在地上。
等到震荡停息后,四周的光景完全变了模样。
视野看起来一片黑浊。相对地,口中吐出的气息却是白色,明显知道气温下降了。
「这……这是、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舞台上的夏露发出惊慌的声音。然而大部分的学生应该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这么惊讶吧。毕竟刚才虽然摇晃得那么激烈,大家脚下的地板却丝毫没有崩塌,看起来安然无事。
不过还是有人能够感受得出来。踏在脚下这不安定的感觉是……!
「姊姊大人!我们跑到天上来了!」
感觉敏锐的小紫如此大叫,而夜夜稍迟一拍后也感受到了。虽然形容起来实在很夸张,不过现在整座竞技场就像乘在瘴气形成的云上,飘浮在高空中。
假设换成用念力做同样的事情,究竟需要集合几万人的力量才能办到?但绮罗看上去一点也不疲惫,反而露出很有精神的表情眺望著教授们惊慌的模样。
「……那群军人消失了。」
西格蒙特语气僵硬地呢喃。正如它所说,到处都看不到日本军的身影。看来应该是绮罗将他们转移到别处了。夜夜一想到这点,背脊就开始颤抖。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
现在只要绮罗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把观众们拋到虚空中。
即使教授们有办法抵抗,一般人也毫无防备的余地,学生们的力量也会输给绮罗。要是从这高空被转移到外面,怎么想都无法得救。
这下不只是雷真,在场的所有人都成了绮罗的人质。
「好啦,现在学院的各位老师是不是也变得比较懂事了?」
绮罗眯起眼睛,露出让人联想到狐狸的笑容。
夜夜不禁在想:这人真的是个像恶魔一样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