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发生在初冬山中的事情──
年末某天,日轮收到了让她相当冲击的一封信。
寄信人是赤羽雷真。日轮每天都在期待那个人只有偶尔才会寄来的信,然而这次信中所写的内容,却把日轮打落深渊之中。
『一直没能跟你说,其实我被老家断绝关系了。希望能顺便取消我们的婚约。』
日轮的手不断颤抖。信上所写是真的吗?虽然很想确认真相,但自己却没有勇气告诉祖母。因为搞不好会因此让一切变成事实。
就在日轮无法找人商量,躲在房内哭哭啼啼的时候,一名任居要职的阴阳师经过走廊。日轮抱著求助的心情拉开纸门,也顾不得丢脸地要求:
「弓削!咱想要……到东京去!」
弓削不禁瞪大眼睛,安抚心情般说道:
「这还真是突然……请问何时?」
「……现在马上。」
日轮低下头,紧闭双眼,以为自己要被骂了。毕竟她光是想到山脚的街上走走,就必须安排护卫。在这年末时节居然说要去关东,根本是给周围的人找麻烦。
弓削仰望天花板,考量什么似的沉默了一下后……
「唉呀,应该没什么问题呗?」
「咦!」
「咱去问问当家大人。」
隔天,日轮就真的坐上了前往东京的火车。
很稀奇地,绮罗对于日轮的外出──而且是出远门──竟不过问理由便准许了。平常总是一大票的护卫这次也只有弓削一人,同样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真好奇究竟是怎么得到许可的,但总觉得只要问出口,魔法就会当场被解开,让日轮实在不敢询问。
不管怎么说,现在重要的是前往东京。两人当天在滨松的旅馆过夜后,隔天下午抵达了东京。复杂没有规则的街道虽然让人吃不消,但弓削和日轮都是阴阳师,不会因此迷路,黄昏时便顺利到达云雀的道场。
但不巧的是,道场主人并不在。日轮不禁感到绝望,不过弓削提议「就等等看呗」,于是两人在附近的西餐厅一边吃晚餐,一边等待对方归来。
日轮坐立不安地张望路上过了一段时间,终于看到雷真奔过眼前。
大概是长期旅行归来的关系,他手上抱个一个大大的布包。日轮赶紧召唤出间土里,转移到雷真前方。
不知该不该说是想当然耳,雷真当场被吓得跳了起来。
「日、日轮!?你……为什么……!?这里可是东京喔?」
「雷、雷、雷真大人!如果咱──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还请你原谅!」
「啥!?呃、不、你、你冷静点!」
嘴上这么说的雷真自己也很慌张。就在这对少年少女都慌得脑袋转不过来时,弓削笑著走出店门。
「日轮大人,要先问好的啦。」
他接著亲自示范似的朝雷真弯腰鞠躬。
「好久不见了,雷真先生。咱是伊邪那岐一族丑组的弓削。」
「呃……您……您好。」
「唉呀,这不是伊邪那岐大人家的贵客吗!」
一名身材苗条的青年从雷真身后追了上来。他大概就是雷真的剑术老师吧?雷真在信中也有提过。
弓削同样很有礼貌地对那名青年鞠躬。
「很抱歉突然登门拜访。请问您们有预定要去哪儿咩?」
「──哦哦,没有没有。欢迎来寒舍坐坐。虽然那地方要招待华族大人未免太过破烂就是了。」
就这样在主人招待下进入的道场,的确是栋简陋破烂的屋子。只有狭窄到让人担心是否真的能够练剑的道场,以及少少两间房的居住空间而已。
不过这地方莫名有种让人联想到古老寺院的风情,倒是不会让日轮感到不舒服。一想到雷真每天在此生活,甚至反而让她心头不断跳动。
进入起居室后,弓削将一盒果子递到面前。
「一点微薄的心意,还请笑纳。」
是伴手礼。他究竟什么时候准备的?日轮完全没考虑到这点,顿时感到羞愧。自己也未免太不黯世事了。
接著两位大人就这么留在起居室,日轮与雷真则是来到道场。
在冰冷的木头地板房间中,雷真搬来一个火盆,很快开始生火。
「好久……不见了。」
「是……」
「有多久……没见啦?」
「两年……了。」
对话怎么也接不下去。两人沉默好一段时间,就在火盆渐渐变得温暖的时候,雷真首先开口问了一句:「是信的事情吧?」
日轮点头回应。悲伤的心情再度涌上,让她差点哭了出来。
「信上也有写过,我现在是借住在这里。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不是赤羽家的人了,所以我跟你有婚约感觉也很奇怪啊。」
「可是!雷真大人体内所流的血,毫无疑问是赤羽一族的血!」
「是没错啦……但我完全没有傀儡的才能喔?跟我结婚也没意义吧。」
一股血顿时冲上日轮脑门。为什么对方无法明白?有没有傀儡的才能什么的,日轮根本就不在乎。日轮也不喜欢雷真把他自己讲得很差劲。另外,明明日轮对于能像这样见面感到很开心,雷真却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让少女纯真的心感到非常受伤。
极度不安的心情、自己拚命鼓起勇气的事情、悲伤的情绪、现在感受到的无地自容──各种感情当场爆发,让日轮站起了身子。
「……不要!」
「日、日轮?你忽然怎么啦?」
「日轮不要!」
朝雷真大叫一声后,日轮飞奔出道场。
虽然有感受到对方追上来,不过日轮不但会飞也会转移,轻易就甩开雷真,降落到一座不知位于何处的神社境内。
即使觉得入侵神社很没规矩,日轮在精神上也没余力参拜。躲到境内角落的她,抱著双脚开始啜泣。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又丢脸又焦急的心情,真是讨厌透顶。
好不容易到东京来,也见到雷真,却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正当日轮躲在暗处哭哭啼啼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弓削的声音。
「不可以这样喔,日轮大人。居然也不打声招呼就离开。」
间土里出现在脚边,弓削从中转移现身。
看到日轮抬起头,弓削「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身为天下无双的伊邪那岐流,土门家的金孙,怎么又哭成那样。」
「可是……!」
「男女之间的事情会不顺自己的意,也是很正常的。像当家大人也是──」
弓削讲到一半住嘴,摇摇头后,彷佛泄漏天机一般说道:
「就咱的看法,日轮大人也好,赤羽家的公子也好,都没有好好看清楚对方。所以才会在没必要的事情上产生误会。」
他接著从袖口中掏出一面镜子,让日轮拿在手上,并双手结印。
「帘我他,式神召来。」
式神降灵到镜子上。镜面产生魔性,照出雷真的身影。
──是偷窥。日轮惊讶得看向弓削,而弓削则是将食指比在嘴前……
「咱告辞前稍微动了点手脚。要保密喔?」
虽然觉得不应该,但日轮还是难以压抑自己想看的心情。
把日轮追丢的雷真回到道场。他拖著脚步走进去,便看到云雀在屋内迎接。
日轮将魔力注入镜子,尝试听取现场的声音。频率渐渐对上,让日轮听到了那两人的对话。
『你回来啦,雷真。时间已经晚了,你明天再回老家吧。』
『哦哦……也对。我知道了。』
『关于日轮大人的事情,弓削先生已经追上去了,不用担心。』
『……我知道。再说,日轮她比我强得多啦。』
雷真看起来非常消沉。是在生气吗?日轮顿时感到不安。
云雀这时咧嘴一笑,调侃似的说道: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有异性缘~虽然我听说你们之间只是形式上的婚约,但那位公主根本对你死心塌地嘛。你是怎么骗到她的?』
『什么骗……讲得太难听了吧!只是我们小时候发生过一点事……』
『哦哦~就是听说你把恶灵附身的山犬打跑的那件事。』
『对啦。然后对方好像就为了那件事感到欠我人情……』
『那不就要多亏我教导有方嘛。』
『是没错啦!』
『那么可爱的公主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日轮的心跳加速起来,有种想逃避的心情,但同时也无论如何想知道那个答案。
于是她鼓起勇气凝视镜子,看到雷真一脸别扭地嘀咕:
『……也不是我有什么不满啦,只是……对方太耀眼了。跟我这种平民老百姓的小杂碎根本一点都不合啊。』
这句话语深深伤到了华族公主的心。
那刚好就是日轮在这次的旅行中体认到的事情。从车票的买法、用法、在车上该有的行为,到不是高级料亭的餐馆应有的言行,乃至伴手礼的事情──这些日轮全都不知道。一个普通人生活上所需的知识,日轮完全没有。
缺乏常识,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像自己这样的姑娘,的确配不上雷真……
云雀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莫名提高音量说道:
『让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吧!一个人要是不喜欢对方,就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正因为比起自己更喜欢对方,才会变得自卑。』
雷真顿时瞪大眼睛。而日轮在镜子前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简单来讲,就是你其实对日轮大人──』
『等等,住口!现在不是在讲我的心意怎样!是更认真的事情啊!』
『我很认真的。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当事人的心情。你坦率点吧。』
『不要再说啦──!』
日轮呆站了好一段时间。
脸颊滚烫难耐,严冬的寒风甚至让人觉得凉爽。
刚才这段话,也就是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雷真大人也是会感到自卑的。)
心中认为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因此才会寄给日轮那样一封信。
日轮感觉多少明白了一点对方的事情。察觉到这点后,又变得更喜欢对方了。
弓削解除帘我他的凭依,从日轮手中轻轻收回镜子。
「那么,咱们打道回府呗。今天就在横滨一带借宿旅馆。」
「……嗯。吶,弓削。」
「是。」
「谢谢。」
「不敢当。」
弓削恭敬地用优美的动作对日轮行礼。
在弓削的护卫下,日轮抱著幸福的心情踏上归途。
心中丝毫没有想到,赤羽一族当晚即将遭遇的悲剧。
2
「不要到街上去!这种视野中根本不可能进行搜索!」
「可是我还有朋友在外面──还没找到人啊!」
「不要徒增遇难人数!你想给协会找麻烦吗!」
听到这样的怒吼声,让夏露的意识清醒过来。
魔力耗尽,脑袋好困。但她还是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是在竞技场,而是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大厅中。
看来拉赛福的转移魔术似乎成功了。
「这里是……礼堂?」
「你醒啦,夏露。这里据说是魔术师协会的据点。」
西格蒙特小小的头从一旁伸进夏露的视野。
夏露撑起身子,环顾四周。礼堂中塞满几百人,大家都一脸不安地靠在一起。不知为何,人数整整少了一半。
「其他人在哪里?夜夜她们没事吗?还有芙蕾呢……?」
夏露虽然没有看到最后的瞬间发生什么事,不过清楚记得洛基当时拚命呼唤芙蕾的声音。
西格蒙特左右摇摇头。
「不在这里的人据说是在途中『脱落』了。搞不好是在高空中被拋开,就算活下来也身陷瘴气之中。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是吗?那我必须去把他们找出来才行了。」
「那是下下策。魔力耗尽的魔术师,只会成为别人的包袱。」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躺著睡大头觉呀!这是身为高贵者的义务(noblesse oblige)!而且──」
夏露回想起绮罗的威胁性,不禁背脊一抖。
「我必须……去救日轮。」
「日轮?你知道她的下落?」
「……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打算要做什么。」
夏露抱住自己的头,抓起头发。
「啊啊……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那是我和日轮约定好的事情──不对,在和我约定之前,日轮就已经和雷真约定好了……日轮明明是个不惜对魔女言听计从,也要实现诺言的人……!」
「冷静点。不管怎么说,今晚没有你能做的事。」
「可是我必须要去!日轮和芙蕾都是我的朋友呀!」
就在这时,虚空中绽放出亮白色的光芒。
以拉赛福为首的一群人陆续转移现身。大概是因为空间不足的关系,整齐排列的长椅当场被粗暴弹开。
近百人的新一批团体到达了。但人数依然不够。无论是雪月花、芙蕾还是洛基的身影都不在其中。
拉赛福表情一皱,用力踹开倒在一旁的椅子。
夏露不禁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想过校长居然会那样拿东西出气。
在变得鸦雀无声的礼堂中,亚斯她录的声音响起:
「真是彻底被摆了一道呢,爱德。完全是一场败仗呀。」
她坏心眼地笑了起来。那笑法感觉很熟悉,让夏露惊讶了一下。
刚才也有感受过,这具人偶无论外貌也好,表情也好,都和那个魔女太相似了。
拉赛福转身背对人偶,自言自语般呢喃:
「珀西瓦尔……是个优秀的教育家。我引以为傲……也是学院的荣耀。」
人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拉赛福的背影也变得阴暗。
不知是谁发出哽咽。紧接著,啜泣声随之扩散。
珀西瓦尔教授最后的表现可说是相当杰出。
他到人生最后一秒都非常理性,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们竭尽所能。
今后再也不能听到那位教授开的课了。夏露对于这点依然无法抱有真实感。
但唯有强烈败北的感觉存在于现实中。
拉赛福心中的感受,想必是夏露无法比拟的。那位壮汉抬头仰望的背影,此刻看起来无比渺小。
「是我的天真……害珀西瓦尔丧命的。也害同僚们……落入敌人手中。我竟然乐观认为……狂王如果要展开行动,肯定会是在明天。」
「毕竟要是让夜会中止,对方也会伤脑筋──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然而,受邀参加游戏的人不一定都会乖乖玩游戏。把棋盘整个打翻,从桌下拔出刀剑。这是在宫廷剧中常有的桥段。」
那就是所谓的谋略。而艾德蒙的奇袭的确发挥了最大的效果。
「被人又是称为蠢货又是称为狂犬的小鬼,竟然把自认贤者的老人家们耍得团团转。实在是很合你胃口的发展,想必你现在相当痛快吧?」
「……是啊。痛快到我满肚子都是火。」
夏露瞥见拉赛福眼中充满强烈的杀意。
「我不会让王称心如意的。对,我绝对不会!森罗万象、一切事物,任何一具人偶,乃至任何一颗魔石,我都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爱德,不要激动。」
「恕我失礼,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一定要把紫蔷薇赶出学院,夺回基内斯,将王从御座上拉下来!」
「请不要这样──虽然我无权如此命令你就是了。」
从礼堂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年经的声音。
众人同时把头转过去,看到在通往深处的走廊前站著一名金发美少年。
「现在要先让脑袋冷静下来。被别人拯救的性命,可不能为了自己随意舍弃。」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莫名老成。他穿著一套亮丽的白色法衣,手握超越自己身高的宝杖,身后领著一群黑斗篷的魔术师们。
迈步走过来后,少年抬头仰望拉赛福。
「你长大了,拉赛福。」
「……您倒是变小了,Father Time。」
时老翁!这位少年吗!?
少年也不理会惊讶哑口的学生们,用温和的态度接著说道:
「很高兴你和伊丝塔能相处愉快。正如她所说,你似乎吃了一场大败仗。即便是善于预见的我,也万万没预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对于您愿意收留民众与学生们,我由衷感激。但关于我个人的事情,还请您不要多管。」
「带著那样急躁的心情,你想做什么?」
「先王将学院托付予我,因此我当然必须去把学院夺回来。」
「所以你才会将这里选为避难所是吧?将夜会的观众与学生们托付给我们,然后自己打算去夺回学院。」
拉赛福没有回答。教父微微一笑,姑且尝试说服:
「街上现在瘴气弥漫。如此大量的瘴气,想必不是从现世精制出来的。推测对方应该是打开了异界之门,引来瘴气。」
「那么只要把门关上就行。」
「我不是要你把脑袋冷静下来了吗?如你这般等级的魔术师,都交手过一次了还无法理解敌人的实力?」
教父就像在说服任性的小孩般缓缓说道:
「瘴气会阻碍魔力传导。你也体验过紫蔷薇的魔力夺取了吧?弱小的魔术师只会沦为敌人的养分,强大的魔术师则是会被变为怪物。牺牲者们后来怎么样了?现在不在这里的教授们呢?」
「……我明白您想说什么,但王的野心说什么都要阻止才行。」
教父顿时大笑。
「被指出手段上的纰漏,却用有无动机来回应?简直就像学生找的藉口,一点都没有校长的样子啊。」
「……我也不是什么超人,只是个愚昧的人类。」
「愚者不会有逆转状况的手段。需要的是智慧与原力。」
「要说智慧,我已经将铁桩钉入敌人怀中了。至于魔力──我还有盟友遗留下来的份。」
拉赛福说著,从上衣中掏出大量魔石。
透明的宝石内侧爆著宛如雷电的火花,可以感受出惊人的魔力凝聚在里面。看起来就像珀西瓦尔临死前绽放的光芒。
魔术师们都惊讶得停住呼吸。连教父也敬佩地睁大眼睛。
「真是了不起的手腕。居然在那一瞬间就蓄积起来了……」
「我心肠可没好到再送给蔷薇更多!」
拉赛福大吼一声,接著彷佛对自己的激昂感到羞耻似的压低声量。
「……失礼了。这一切明明都是我的责任啊。」
他转身背对教父,向礼堂内的几百人说道:
「除了来场的观众们自是不用说,我也想对各位学生致歉。然后各位教授,虽然如今我没资格再拜托你们什么,但希望你们接受我最后一项业务命令。请你们务必保护好这地方。」
「给我等等,校长。」
尖锐的声音传来。一名上了年纪的女教授拨开伤患们走过来。
是医学部副部长华伦泰。她用力瞪向拉赛福……
「你要把这里的防卫工作交给我们?那你自己要做什么?」
「不用说,当然是去把学院夺回来。这是被托付学院的我应尽的责任。」
「讲得真好听。但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是基于『个人理由』在行动喔?」
「……被那样解读也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如此,恕我拒绝所谓的业务命令。保护民众是警察的工作吧?虽然照顾小鬼们是教授的工作,但我们可没义务到了学院外面还要管他们。」
华伦泰扬起嘴角,露出女海盗般粗野的笑容。
「你应该知道吧?我和那老头之间有切不断的孽缘。我可不希望他化成鬼来找我。就让我参加你的复仇吧。」
「女士,乾脆将那当成教授会全体的意见如何?」
另一位教授如此说道后,其他教授们也纷纷站出来,围住拉赛福。
「毕竟对学生的指导必须先有校舍嘛。」
「要是失去职场,就没法生活啦。」
「机巧学院的研究环境让我很中意,要放弃太可惜了。」
大家的语气都像在教室授课般冷静,不过夏露可以感受得出来,他们心中都燃烧著和拉赛福一样的激情。
每个人都希望追随珀西瓦尔的意志。
以夺回学院为藉口,企图阻止国王大言不惭的野心──也就是实现〈世界帝国〉的执妄。
要是世界大战真的爆发,除了在战争中获胜以外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但若是可以在这里打倒那个国王,便能防止世界大战本身的爆发……
拉赛福沉下眼皮,仔细感受此刻的心情般说道:
「诸位的友爱,我万分感激。认为自己不要命的人,就跟我来吧。」
「那个!我也要去!」
夏露猛然大叫。虽然西格蒙特拉扯头发想要制止她,但夏露依旧迈步走到拉赛福面前。
「请把珀西瓦尔老师的魔石也给我!我不会成为包袱的!」
「……我不能允许学生同行。」
「我的朋友在外面呀!夜夜也是、芙蕾也是、奥尔嘉也是、爱丽丝也是、还有──」
日轮也是。
即使对方说两人已经不是朋友,但夏露依然不愿放弃。
日轮是无人能够取代的──自己最喜欢的──朋友。既然对方打算去实现『约定』,身为订下相同约定的人,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
拉赛福虽然面有难色,不过华伦泰倒是从一旁插嘴:
「带她去吧。要是你把她留下来,这不听话的丫头搞不好会擅自行动呀。」
「……但这会有责任问题。」
「到现在还讲那种话,笑死人。那乾脆由我背起那个责任吧。不过,没有自动人偶的人,以及没能参加夜会的学生都给我留下来,知道了吗?」
学生们纷纷发出不满的声音。可见大家都变得满腔热血了。
宛如举行入学考试般,教授们开始挑选自愿者。
在一旁观望事态发展的教父这时对拉赛福笑著说道:
「看来再怎么说服都没用了。」
「那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还是有意义。现在他们是在重新确认过敌人的危险性之下,做出决断的。」
拉赛福不禁扬起眉梢。
「……难道您打从一开始就是抱著那样的打算?」
「起初不就是你先来请求我们协助的吗?」
教父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望向背后。在黑斗篷的魔术师们后面,可以看到秘书艾薇儿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
「我们按照你的请求,已经完成编队,等待你到来了。」
「……我的请求是『支援都市防卫』,应该不包含『夺回学院』,更不用说是『反叛国王』才对……难道协会打算亲自出动吗?」
「光是能看到你现在那表情,就值得我们这么做了。」
教父轻轻一笑,接著若有深意地和黑斗篷魔术师们交换视线。
「就在刚刚,我实行了〈最后的预见〉。」
「最后的──是吗?」
「就是最后的。在迎接决战前说出悲惨的结局,实在是罪孽深重的一件事。我非常希望那是个不准确的预见,然而天父还是用最为残酷的命运考验了我们。」
夏露不禁感到背脊一凉。悲惨的结局。到底是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不过,真正重要的并不是知晓未来,而是在知道之后究竟该做什么。我们决定彻底舍弃旁观主义,选择走上反抗帝王之路。」
「……那结局悲惨到那种地步吗?」
「是的。特别是对你而言。」
拉赛福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总觉得他充满知性的眼眸深处好像瞬间闪过一丝动摇。
然而他对于这点没有再多问什么,用一如往常的态度说道:
「感谢你们鼎力相助。那么,请先听听看我的想法吧。」
就这样,作战会议开始了。夏露抱起一脸无奈的西格蒙特,混在教授之中聚集到拉赛福身边。
「我认为作战应该以以下两点做为战术目标:首先是破坏产生瘴气的源头──也就是异界的〈门〉。再来就是破坏狂王所在的〈天空城〉。」
「很合理的结论。」
教父轻轻点头,于是拉赛福继续说道:
「〈城〉的攻略由我负责指挥。教父,我希望你们能够净化这片遭到瘴气污染的土地。这项任务想必须要药学、理学与图章学的知识。」
「这也是很合理的判断,然而就算破坏了结界,瘴气不一定会立刻消散,也不保证紫蔷薇的力量会因此衰弱。那样的情况下,你有办法到达天之御座吗?」
「请放心。为达此目的的〈工具〉就在学院地底下。那东西只需要少量的魔力就能在瘴气中推进,也能轻易到达御座。」
「工具……是吗?我倒是没有预见到那样的东西。」
「连我自己都没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使用它啊。」
拉赛福自嘲地笑了一下后,用充满霸气的声音向众人说道:
「到学院中枢的路要靠强行突破,也就是在〈无策〉之下进攻。强硬掌控〈工具〉后待命,等到结界消灭就升空,然后击败狂王与紫蔷薇!」
原本寒冷的礼堂中顿时充满名为「斗志」的热气。
眼前的状况相当不利。我方被赶出学院、丧失伙伴,外面弥漫著死亡的气息。
然而,即便如此,此处还有希望。只要有战斗的意志,或许就能突破困境──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更何况这次十九世纪最强的男人以及灰十字的战士们都站在我方。
但宛如在嘲笑夏露心中这股期待似的,悲剧忽然发生了。
报时的钟声从远方的学院传来。
教父仰望天空,接著看向拉赛福,静静说道:
「原谅我,拉赛福。我的预见是绝对无法推翻的。」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战斗还没开始啊。」
「请你安息吧。你的意志想必会由年轻人们继承。」
就在这时,极为突兀地,拉赛福口中吐出血块。
伴随沉重的滴落声,大量血液溅染地板。
声音彷佛消失,时间的流动彷佛被延伸。在一片缓慢的灰色世界中,〈十九世纪最强〉的男人沉入血海──
不再起身了。
3
很早之前,爱丽丝就已经恢复意识。
然而,不能算是意识清晰。只是眼神空虚地眺望著黑空中流动的浓雾。
(我……到底怎么了……?)
想不起来。印象中……自己应该被关在日本军的地牢才对。
可是现在爱丽丝却在夜会的竞技场。艾德蒙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上,身边有几名禁卫兵。自动人偶只有胧富士一具,看似相当没有防备。
艾德蒙将眼睛看过来,泰然说道:
「紫蔷薇大人,你回来啦?看来我的雷真没死的样子?」
爱丽丝呆滞地看向一旁,发现紫蔷薇──土门绮罗就在自己身边。
绮罗耸耸肩膀,叹气回应:
「实在是,教人讨厌的小鬼。不过那已经跟死了没两样,今晚肯定不会再来妨碍陛下的。」
「谁知道呢?话说,天全那边如何了?」
「是,咱们家的人已经前往镇压,想必不消半刻便能解决。」
「──你说『镇压』?」
艾德蒙感到意外地眨眨眼睛。
「你要讨伐他?不就是多亏他让你得到了出色的宠物吗?」
「那是两回事。那小鬼今后将会成为祸根。」
爱丽丝跟不上对话而感到困惑。要镇压天全──马格努斯?谁?为了什么?还有,宠物究竟是指……?
艾德蒙露出复杂的表情,感到怀疑似的看向绮罗。
「原来如此,那就是公主的任务。不过,她应该打不赢天全吧?」
「那丫头好歹也继承了罗生之血。就像赤羽有红翼,咱们也有玄狱门。赤羽是赢不过土门的──此乃神话时代延续下来的因缘。」
大概是抱有确信的关系,绮罗看起来相当从容。
虽然不清楚这两家之间究竟有何因缘,不过爱丽丝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天敌』这个辞汇。红翼阵虽然强大,但终究是与生俱来的特性。既然能力的性质取决于遗传,想必也会有无论如何都难以对抗的存在。
不知是感到不认同还是不愉快,艾德蒙皱起眉间。
「天全的才能要抹杀掉实在可惜……而且公主也让人担心。难得要成为我新娘子的女人若是死了就太浪费啦。」
霎时,地板「啪哩啪哩」地出现好几道裂缝,碎片浮到空中。
──似乎是胧富士搞的鬼。但艾德蒙却对她瞧也不瞧一眼,冷淡说道:
「不要擅自使用魔术,七号。这个混帐木偶。」
「呜呜……这桩婚事还请您三思呀!怎么可以让那个对陛下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
「不要讲得好像你都知道。」
「但我知道!陛下每晚都会祈祷──呜咕!」
鞋底陷入脸中。艾德蒙露出恐怖的笑容,冷淡说道:
「小心我真的拆了你,这个废物。」
他整个人散发出教人毛骨悚然的魄力。然而胧富士反而变得更加激动。
「正合我意!既然这份心意无法实现,乾脆化为废铁还好得多!」
「啥?少在那边说梦话。你以为道具有擅自选择死亡的自由吗?」
「咦♡那是……如果我死了您会感到悲伤的意思……!?」
胧富士顿时心情转好。绮罗毫不隐藏厌恶之情,露出冷笑。
「金蔷薇也真是,改造出这么无聊的玩意。恕咱多嘴,您还是选用别的道具比较好呗?那些禁卫兵也手无寸铁的,看起来就靠不住。」
禁卫兵们也窥探起国王的脸色。然而艾德蒙却不予理会,笑著回应:
「用不著担心,这里不是有你在吗?」
「──但万一咱……」
「我的部下没人会使用瘴气。换言之,就算有人偶也顶多只能带著安心而已。既然如此,指望你保护还有用得多了,不是吗?」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而且也可以藉此表达自己对绮罗的『信赖』。不过真要付诸实行还是需要相当大的胆量。绮罗轻轻笑出声音。
「实在是,了不起的人物……虽然讲死人的坏话不是件好事,但您比起银蔷薇还要有前途呀。简直贼运亨通。」
「我对贼运可是很有自信的。毕竟这世界希望让我当上帝王,因此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发展得对我有利──你说是吧,爱丽丝?」
艾德蒙把话题带向爱丽丝。爱丽丝则是把脸别开。
「能够捡到你真是太幸运啦。多亏有你,让我可以赢过拉赛福了。」
「……就算把我抓为人质,对爸爸也没有任何意义。」
爱丽丝振奋起自己快要枯萎的精神,挑衅地看向艾德蒙。
「在你还没讲完『要是不想让这家伙死』这种老掉牙的台词之前,你就会被杀掉了。还是趁现在把我处理掉比较好吧?」
「听到你这样说反而让我更加确信了。别担心,那只老狐狸绝不会对你见死不救。虽然世人都说他冷血什么的,不过像他那样明显心肠火热的男人我可没见过几个。这一点我现在非常清楚。」
「火热……你说爸爸?」
「简单来讲,他为了区区一个女儿,把世上许多国家玩弄于股掌之间,与蔷薇师团为敌,冀求神性机巧。这不叫火热又要叫什么?」
爱丽丝霎时呆住。为了一个女儿──是指为了爱丽丝?
「蠢到家了!」
「没错,蠢死了。不是我,是拉赛福。」
艾德蒙似乎非常笃定。爱丽丝感受到自己的心开始动摇了。
那是她曾经一度想过的事情。拉赛福掌权学院,推动开发神性机巧,是否是为了爱丽丝?
然而这想法遭到了否定──才对。就在爱丽丝遭到父亲舍弃的那时。
也就是她被雷真拯救那时……
(但那时候……爸爸他……其实、并没有舍弃我……)
越来越不懂了。想怀疑的话,多得是问题可以怀疑。但如果选择相信,总觉得的确也有可以相信的余地。
「……果然还是很蠢。爸爸的目的不可能是为了那么渺小的事情。」
「渺小是吗?那是看法上的不同。世上再也没有像那样自私自利、贯彻自我主义的伟大动机了。那正是帝王的动机,和我有得拚。」
艾德蒙愉快地颤抖双肩。
「也因此,我决定要全力打倒拉赛福。毕竟比他还有威胁性的人物……除了我的雷真以外没有别人。要把你放在身边的确有风险,不过也有十足的好处,不能轻易浪费掉。我暂时就好好招待──」
说到一半,他忽然住嘴。
接著目不转睛地低头望著爱丽丝,开始喃喃自语。
「对了……没错。我抱有确信,因此绝对不会对你动手。那当然了……这么重要的人质……我怎么可能轻易毁掉嘛!?」
说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爱丽丝顿时感受到形势改变,不禁战栗。
艾德蒙起身沿著被融化为斜坡的阶梯走下来。
「原来如此……乍看之下是很危险,但越是危险的事情,就越能成为死角。我才想说他和黑蔷薇之间不知偷偷摸摸做了什么事,原来是暗藏这样的玄机……真的是,都来往几年了……」
他一路走过不安的禁卫兵与狐疑的绮罗面前,最后来到爱丽丝眼前。
彷佛看透爱丽丝心中的惊慌,艾德蒙露出嘲讽的笑脸。
「怎么啦?你不是最自豪你的脑袋了?难道还听不懂我在讲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说,你实际上真的就是拉赛福的要害啊。」
艾德蒙把手伸向爱丽丝的胸口。爱丽丝忍不住大叫:
「别碰我!小心我自尽!」
但艾德蒙毫不理会警告,撕开爱丽丝的上衣,甚至连内衣也扯开。爱丽丝虽然想抵抗,但身体却彷佛遭到捆绑般沉重,无法动弹。
不知不觉间,胧富士的〈天手力〉已经封锁了爱丽丝的动作。重力扭曲,骨骼轧轧作响,变得难以呼吸。
连遮住胸口也办不到的爱丽丝,用无法使力的舌头勉强臭骂:
「这个……畜牲……!」
「我是王。伊卡洛斯,过来。」
艾德蒙开口呼叫。于是绮罗识相地缓和了瘴气浓雾。大概是原本配置在远处的关系,花了几十秒的时间后,一具深蓝色装甲的自动人偶从地板穿透出来。
人偶接著顺势把手穿进爱丽丝的胸口中。
当爱丽丝感受到心脏在体内被握住的时候,心脏早已连同血管一起被往外扯了。
胸骨被用力撑开,心脏被扯出胸腔。天手力与空间歪曲产生不协调现象,爆出激烈的火花。难以言喻的剧痛让爱丽丝连叫也叫不出声。
脑袋变得一片模糊。明明心脏被拔除的部分变成空洞,胸口也被扯开,却一滴血都没流……看来对方是利用空间歪曲安全摘除的样子。
艾德蒙把跳动的心脏拿在手中,咧嘴一笑。
「哦?只有一颗……是透过相互契约交换了吗?还是我的推测错了……那么,在场的各位。世纪大表演就要开始啦!」
他随手拔出一把小刀,刺到心脏上。
利刃轻易穿破心肌,喷出大量鲜血弄脏爱丽丝的脸。
这个瞬间,爱丽丝所感受到的疼痛顶多只像被揍了一拳的程度。
──以心脏破裂来说,这太轻了。不是『被刺穿』的痛。
爱丽丝眼前出现摇荡的幻影。
是发生于别处的光景……在昏暗的礼堂中,周围有许多魔术师。有灰十字的战士们、教授们──还有夏露的身影。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一名喷血倒地、身材魁梧的成人男性身上──
正是爱德华‧拉赛福。
「哈哈哈……你搞砸了吧,拉赛福!」
被血溅湿的艾德蒙仰天大笑。
「是哪里失算了?计画何时被打乱了?所以我就说预知什么的根本不可靠嘛。即便拥有像你或教父那般的直觉,命运还是不会一切如愿的。」
爱丽丝不禁陷入恍惚。看到她那模样,艾德蒙嘲弄似的说道:
「看那样子,你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已经快知道了。但心情拒绝理解。
爱丽丝回想起早上珀西瓦尔把听诊器贴在她胸口的事情。那究竟是在诊断谁的、什么东西──不,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虽然想把视线别开,但爱丽丝的下巴被沾满血的手抓著,无法如愿。
艾德蒙把冒出蒸气的心脏拿到爱丽丝眼前,进一步嘲弄。
「真是催人热泪对吧?女儿和父亲无时无刻都相连在一起──无论身在异国,或是在敌阵之中。个性别扭的女儿什么也不知道,表现笨拙的父亲也什么都不说。父亲直到最后都假扮无情,不让人知道真相便与世长辞──怎么啦?你的理解力怎么差劲到让人失望的地步?我就是在说这不是你的心脏喔?」
即使不愿去想,但爱丽丝知道这项知识。
据传威尼斯的贪婪商人也使用过的传说魔术契约──
「没错!这就是十九世纪最强的男人──爱德华‧拉赛福的心脏!」
艾德蒙把破裂的心脏甩到地上,一脚踩烂。心脏当场化为一团普通的肉块,在魔术崩坏的前一刻,爱丽丝本来的心脏回到她的胸中。
被破术的冲击折磨下,爱丽丝不禁咒骂自己的愚昧。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
要是自己有发现这点,父女之间的关系想必会变得不一样才对。
爱丽丝也肯定能变得更坦率才对。
以前父亲曾好几度让爱丽丝身陷危险。爱丽丝也曾想过自己是被舍弃了。然而,父亲根本不可能舍弃她,因为父亲可是把自己的心脏托付给女儿。
而爱丽丝的心脏则是被保管在这世上最安全的场所──最强魔术师的胸中。
一反脸上冷漠的表情,父亲无时无刻都在保护爱丽丝。
在落泪的爱丽丝面前,艾德蒙仰天长啸:
「成功啦!这天、这晚、这个瞬间,我就是魔术世界的帝王了!」
4
「夜夜姊姊!后面!」
听到小紫的警告,夜夜头也没回就纵身跳跃。
一团黏质的影子紧接著落在夜夜本来所在的地方。随后,石板路伴随「嘶嘶」的声音开始融化。看来那影子是强酸性的怪物。
周围的情景有如百鬼夜行。像野兽的影子、像古物的影子,各式各样的影子四处徘徊。即使是用两条腿走动,也不一定就是人类。看到腿部以上没有身躯,直接长了张大脸的怪物时,连夜夜都忍不住尖叫出来了。
外貌很像伊邪那岐流的式神,但更加教人毛骨悚然、身形更加清楚的魔物们。
多半用打击都无效。夜夜对这类的怪物怎么也无法喜欢。
「呜呜,真是太可怕了……小紫,请问你那边还好吗?」
夜夜四处逃窜的同时,也担心著妹妹的状况。小紫则是闭著眼睛,动也没动。
「小紫?你在做什──危险!」
一只像大车轮的怪物朝小紫滚去。但怪物却穿过小紫身边,接著朝夜夜而来。然后也不理会摆出架式的夜夜,又穿过她身边,就这样滚向远处,没再回来了。
不只是这样,连其他的怪物们也彷佛对夜夜她们失去兴趣似的渐渐远去。
「……抓到了!」
小紫双手用力握拳。夜夜不禁一脸呆滞。
「咦?请问是怎么回事?这是小紫做的吗?」
「和日轮小姐交手的时候,我方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经常会被发现不是吗?不过也有时候不会被发现……所以我一直在思考那个原因。」
「然后,那个诀窍?被你抓到了是吗?」
「嗯!毕竟老是依靠雷真的话,遇上万一时会很伤脑筋嘛!」
小紫露出久违的开朗表情。夜夜也由衷感到佩服。
「好厉害……居然可以独力学会新的术法。」
「嘿嘿,所谓的自动人偶是会『成长』的存在喔!」
那不知是谁讲过的话。如此说的小紫看起来有些成熟。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刮过,吹散周围的瘴气。从散开的黑暗之中,三姊妹的长女伊吕里现身了。
「夜夜!小紫!你们没事吧!?」
大概是担心妹妹们的关系,伊吕里的眼眶中早已盈满泪水。夜夜笑著说道:
「夜夜有小紫跟著,没事的。比起迷路的姊姊大人,她更可靠呢。」
「呜、抱歉……不过,能够会合真是太好了。」
雪月花暂且到齐了。然而孤立无援的状况依然没变。
三姊妹互相保护背后,眺望瘴气弥漫的街道。
不知道这里究竟是都市中的什么地方。四周感觉不到自己人的气息,只有大量的瘴气怪物在蠢动。
「唔,看来……我们来到了和其他人不同的场所。转移魔术被破解的时候,我们太靠近巨人了。」
当时巨人基内斯的手已经伸到三姊妹眼前。恐怕就是因为这样,让三姊妹的转移发动得不完全。没被扔到大海中已经算是不错了,但……
「状况不乐观呀。没想到那怪物竟然会落入艾德蒙王的手中。」
「昨天才发生过那种事,应该有老师们在监视才对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夺走的呢?」
「……恐怕就是日本军在竞技场引起骚动的时候吧。我才想说他们为什么要强行做出那么引人注目的行动……不过这样假设就说得通了。」
「吶!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紫保持著术法开口询问。于是伊吕里把手放在脸颊上,伤起脑筋。
「总之,必须先去救雷真大人才行。」
「夜夜也赞成,可是现在根本不知道雷真在哪里喔?」
「唔……如果这时候有雷真大人在就好了……」
一下子就碰壁了。不过夜夜无法取笑伊吕里,因为她心中同样也在想:『如果有雷真在就好了。』
两位妹妹都陷入沉默。相对地,说出刚才这句话的伊吕里本人却轻笑一声。
「嗯?姊姊大人也真是的,这种时候在笑什么?请问是回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滑稽而已。我们雪月花一直以来都深信自己是最高级的自动人偶。还在日本的时候,甚至觉得人偶使根本没有什么用。」
「这么说……的确是那样呢。」
「然而曾几何时,我们竟变得依赖起身为人偶使的雷真大人了。」
「姊姊大人依赖的不是人偶使~是雷真本人吧?」
小紫开口调侃。伊吕里明显慌张起来。
「蠢蠢蠢货!重点不在那里!」
「那~姊姊大人觉得只要是魔术师,谁都可以吗?」
被小紫进一步捉弄的伊吕里感到畏缩的同时,掩饰般说道:
「当然,夏绿蒂大人也行、洛基大人也可以──对了,和自己人会合吧!」
妹妹们顿时「啊!」了一声。如果想救出雷真,这是最快的捷径了。
而且雷真本人应该也会想办法和伙伴们会合才对。
「小紫,你知道我方其他人的位置吗?」
「嗯……不知道。靠魔力感知也没用。」
「……果然如此。瘴气这么浓,就算是魔术师的知觉恐怕也没用吧。」
被其他人找到的可能性很小,随便乱走的话迷路的可能性很大。
夜夜思考著:如果是雷真,这时候会怎么做?
雷真的行动乍看之下是不经大脑只靠直觉,但其实意外地有根据。所以──
「啊!来推理校长先生的目的地请问怎么样?虽然夜夜不清楚魔术的理论,不过假设转移是沿直线前进,应该就能知道方向吧?」
伊吕里的表情顿时一亮。
「真聪明呀,夜夜!」
「啊,姊姊大人们,那边!那边有路标!应该可以知道路名!」
于是三姊妹一起奔向小紫手指的方向。然后从路标上的门牌号码推论出现在地点。
「唔……和都市中心反方向。拉赛福大人是避难到郊外去了?」
「那里有什么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场所吗?」
「啊!我好像知道了!」
小紫伸直背脊说道:
「夜夜姊姊沉睡的时候,我有和雷真一起去借过电话!就是魔术师协会的建筑物!」
「──如果是那地方,夜夜也知道。今早雷真有去过!」
「等等。那样的地点,想必也在敌人的掌握之中。不但会有在途中遭遇敌人的危险,最坏的状况下搞不好已经被攻陷了。」
「遇到那种时候只要击败敌人就行了。就算姊姊大人说什么『不要战斗』也没用喔?」
被夜夜抢先说出这种话,伊吕里只能露出寂寞的微笑,死心似的点头。
「……我已经不会再说了。」
她说著,轻轻拨开夜夜的浏海,抚摸额头。夜夜不禁感到惊讶,任由姊姊抚触。
「无论是与天全大人的战斗也好,与绮罗大人的战斗也好,要是缺了你就无法胜利。在雷真大人的战斗中,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姊姊的语气与眼神都比平常温柔──不,那只是夜夜老装作没发现而已,其实没在生气时的伊吕里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说,答应我。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担心雷真大人的身体。」
「咦?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伊吕里说的话教人意外。不要担心雷真,是什么意思?
然而伊吕里并没有回应夜夜期望的明确答案。
取而代之地,她带著体恤的心情温柔说道:
「不要再担心,而是相信他。那将成为雷真大人的力量,也是最大的帮助。」
「夜夜……不太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相对地,我也会相信你,不会再阻止你战斗……怎么样?可以答应我吗?」
「──是。」
夜夜点头回应。面对本来总是觉得烦的姊姊,此刻心情却变得非常坦率。
伊吕里大概也抱著同样的心情,交互看著小紫与夜夜,平静说道:
「夜夜,或许你希望自己能生为一名人类;小紫,或许你冀望自己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不过我倒是很庆幸生为『雪月花』。能拥有这身体、这力量,能够服侍主人,都让我感到高兴。更重要的是……」
用宛如怀念昔日光景般的眼神凝视著妹妹们。
「我很高兴能生为你们的〈姊姊〉。」
夜夜的鼻腔深处顿时有股怀念的气味。是硝子的菸草味,是夏日庭院的草木味,是黄昏时的煮饭味,是晒过太阳的气味。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差点满溢出来。就在夜夜什么话也讲不出口地呆站在原地时,小紫用娇小的身体轻轻推了她一下。
「夜夜姊姊也是~讲出真心话会比较好呦?」
「小……小紫先请!」
「被我先很有精神地讲完,夜夜姊姊不就会变得很难启齿了吗?」
「这么说……也对……」
夜夜很清楚自己现在脸蛋通红。她忍不住别开视线,嘀嘀咕咕说道:
「夜夜也、跟高兴、能生为姊姊大人的妹妹……喔?」
然后侧眼偷偷确认对方的反应。伊吕里的眼眶越来越湿,透明的水珠闪闪发亮,让夜夜看得心中害臊,同时充满幸福的感觉。
「如果可以不要那么啰嗦,夜夜就更高兴了。」
「只要你别让我啰嗦就好!」
三姊妹相视而笑。而当她们收起笑容,转朝面前的一片黑暗时,各自心中都做好了觉悟。
有种预感,接下来决战就要开始。
姊妹们不再多说什么,一跃跳入瘴气的大海中。
5
火垂发动攻势,黑色洋装随之摆荡。
空气带著一股高温摇曳。手中两把短剑挥舞,砍散成群的式神。
火垂开出一条路后,蜜蜂、姬蜘蛛与玉虫随后跟上。不具实体的式神被战队的利刃轻易切割,符咒纷纷破碎,陆续瓦解。
「那傀儡有一套!」
「不愧是赤羽天全……大式,还行咩!?」
「行!玉藻媛,式神召来!」
「奇稻田媛,式神召来!」
多名阴阳师们合力执行仪式,接连召唤出大式神。身高直逼五公尺的威容一字排开,情景相当壮观。
一具大式神压制一名战队。双方的臂力与攻击能力几乎旗鼓相当,就算遭到破坏,秽土也能提供充沛的瘴气,而且也有足够的人数进行仪式,因此我方的攻势不会中断。一夫当关的伊邪那岐流高手们只要齐聚一堂,便能发挥出更强劲的力量。集团战法可不是赤羽一族的专利。
但即便如此,还是迟迟没能给予对手决定性的打击。战队成员在战场中纵横无际地跃动,扰乱了动作迟缓的大式神。
「搞什么,好像变得没手感的啦……」
「咱们……应该压制了对手才对啊。」
「撑住!对方很快就会喘不过气的!」
阴阳师们也不禁感到奇怪。明明我方偶尔能够给予战队强烈的打击,但战队无论是撕裂伤还是骨折都能马上痊愈,回归战线。结果就是让战况陷入了胶著状态。
在离战线稍远处的地点──距离〈愚者圣堂〉一百公尺以上的地方,日轮观察著我方奋战的情景。
(此人怎会如此强劲……!不愧是雷真大人的哥哥……!)
马格努斯始终站在战队中央,几乎没有改变过位置。乍看之下毫无防备,然而不论雷电还是火焰,我方的攻击全都会被战队阻挡下来。
施术者的实力自不用说,能配合那主人的自动人偶也很厉害。
几十名阴阳师光是对付六具人偶就不可开交的状况甚至让人感到滑稽。不过我方各个也都是高手,目前还没出现牺牲。
话说回来,实在教人费解。在这片秽土之中,天全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使用魔术。一般的魔术师应该早被瘴气阻碍魔力传导才对。
「……各位,请退下呗!换咱上!」
日轮如此大叫的瞬间,有别于战斗的紧张感闪过我方阵营。
「──大小姐,请再等一下!靠咱们还能再战一会!」
年轻的阴阳师虽然反对,却被年长者制止了。
「就拜托日轮大人了!咱们在这也只会碍事。大家退下!退下!」
放出式神做为诱饵后,众人一起退后。大概是警戒我方使计的关系,马格努斯也让战队回到自己身边了。没多久后战斗声响便停息,使地下大空洞陷入一片寂静。
从头上的破洞洒下的月光照亮宛如腐朽宫殿的〈愚者圣堂〉。
日轮迈步走去的同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不是在害怕敌人,而是害怕自己的未来。
一瞬间甚至变得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做这种事。
绮罗与艾德蒙打算要做的事情相当可怕。是足以改变世界的野心。让战火延烧整个世界,创造出巨大的帝国。
明知其可怕,日轮却服从于那两人,准备讨伐天全。
排除对那两人而言的障碍,企图得到神性机巧。
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
日轮在心中用力甩头。伊邪那岐流讲究的是力量。如果不能先展现自己的力量,就不会有人愿意追随。为了阻止绮罗,自己无论如何都需要得到一族的支持。
再说,打倒天全这件事本身,也是日轮的心愿。
因为打倒赤羽天全──就是那个人的宿愿。
所以日轮也要战斗。
就算是成为牺牲品也好。只要能打击对手一、两招,肯定可以帮上什么忙。
仅在这样的心情支持下,日轮来到天全面前。
战队们架起武器,释放出冰冷的杀气。日轮则是不予理会地说道:
「我想您就是赤羽天全大人了。」
「──就算我说是你认错人,你也不会相信吧?」
「是的。说谎对阴阳师没有用。」
「明明你自己就被舍弟欺瞒过啊。」
面具下方的嘴唇画出一道弧线。被取笑了!
「您、您说了『舍弟』是吧!那么您果然就是!」
「没错,本人正是赤羽天全。」
对方恭敬行礼。可是依然戴著面具,似乎没摘下的意思。
「不过,那名字早已被我舍弃了。请问我现在为何会遭到这般待遇?就在方才,我应该已经把〈素体〉的代价付给绮罗大人了才对。」
「……是的,托您的福让我们毫不费力就获得了巨人。但果然还是不够。因此您的性命以及那六具傀儡,就由我们收下。」
「恕我拒绝。这两边都已经有人预约了。」
日轮宛如跳舞般张开双手,摆出架式。
「那么,就凭武力了。」
「你办得到吗?」
在面具底下,红色的眼眸绽放冷光。会被他小看也无从抱怨。毕竟如果在夜会的舞台上,日轮的确会输。
但现在这里不是竞技场,而是瘴气弥漫的〈地狱〉。
「请问天全大人是否知道〈般若〉?」
「般若──是吗?能剧的面具?」
「是的。所谓般若,本来意指佛菩萨的智慧。您知道为什么在能剧中,却会变成张开血盆大口的女鬼面具吗?」
「……不,恕我孤陋寡闻。」
「是为了吞食死魂──就像这样!」
气管发出巨大的声响。日轮双手结印,用呼吸法吸入瘴气,使其在肺中溶入自己的血液中,充分融合后,咏唱祭文。
「百炼刀一下何鬼毋驰,千妖万邪皆奔如狂流──急急如律令,式王子,式神召来!」
「那召唤是有勇无谋──」
日轮过去在夜会中曾两度召唤过式王子,都没能完全发挥出式王子的潜在能力。然而,这次的召唤与过去性质不同。以前使用的是灵验显著的禁刀,但这次是以日轮自己的身体为凭依。
「我本来就不认为只靠秽土便能赢!玄狱门〈言鬼宿〉!」
日轮被式王子附身,额头上长出两根犄角。
魔力的亮白色光辉顿时消失,黑色的瘴气从全身溢出。
这原理和绮罗使用的鬼虽然相同,不过日轮的身体并没有胀大,力量浓缩在她体内。将式王子封入体内,只将瘴气与权能化为自己的东西。
就这样,拥有强大力量的式王子完全被收入到日轮体内。光是高涨的魔力就引发暴风,让战队被刮得往后退下几步。
天全似乎一眼便看出其危险性,朝日轮射出红翼阵的细线。但宛如子弹的线却被日轮一把抓住停下了。
一团黑色的火焰沿著细线飞去。瘴气一瞬间就到达对手的魔力循环系统,像真的细线般钻入天全的肉体。透过细线,大量魔力被日轮夺走。
「放开主人!」
激动的火垂如闪电般冲向对手──但是太慢了。
日轮看穿攻击退后半身,对因此露出破绽的火垂一掌击去。
火垂虽然收缩热量,试著用高压防御,却还是被击飞到远方。
撞在圣堂外墙上弹到半空中的火垂接著又被蜘蛛丝缠住身体。
巨大如象的三只蜘蛛用瘴气细丝封锁了火垂的行动。不用说,当然就是日轮召唤出来的式神。她接著对奋力挣扎的火垂单手一挥。光是如此就从手臂喷出黑焰,横扫周围一带。
连日轮本身都没预想到的高火力不只是让火垂,甚至让战队全体都被烈焰包覆。
大爆炸随后发生。圣堂的屋顶当场被炸毁,魔矿制成的地面被烧到通红。
阴阳师们虽然在结界的保护下安然无事,但各个都脸色发青。就连日轮自己也被吓坏了。老实说,她根本没想到威力会这么大。要是不控制一下力量,连自己人都会很危险……
从熊熊燃烧的黑焰中,战队陆陆续续现身。
……看来是用转移逃过一劫的。要打倒她们果然没那么简单。不过对手并非毫发无伤。战队身上的洋装被烧焦,烫伤的肌肤上渗出鲜血。
日轮不禁再度体认到对手实力的威胁性。
(在这片秽土中,竟然还能轻易使用转移那种高难度魔术……!)
「……真是让我惊讶,公主。」
天全似乎也感到佩服,意外多话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我听说伊邪那岐流是一骑当千,不过看来在秽土之地是一鬼当千的样子。没想到你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不要讲得好像自己高高在上。为了贯彻强者的主张,伊邪那岐流无论何时都必须是最强才行!」
日轮光是言语便让黑焰喷起,周围冒出式神。式王子附身的日轮能够自在地操弄其权能。在与刚才完全不能相比的大量式神包围下,就连战队也忍不住像询问判断似的望向天全。
她们面对前所未见的强敌,变得怯懦起来。而看到她们这同样『前所未见』的态度,日轮直觉明白:这个瞬间,自己的力量匹敌天全了!
然而,关键的天全本人却一点也不畏惧,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
「以自己的身体为凭依,使式神狂暴的魂魄降灵──若不是祖谱可追溯至神代的土门大人,实在不可能让精神保持清醒。换言之,那就是罗生血了。」
「──没错。这是天神拥有的力量,人类是无法击败的!」
「呵……般若的面具之所以恐怖,不就是因为『精神错乱』了吗?」
日轮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虽然脸孔并没有变化,但光是「确认」这个行为,就让日轮感觉中了对方的计,而丢脸得染红双颊。
「纳命来!」
日轮从远处辉出手刀。是式王子一扫屠万象的一刀万杀。漆黑的火焰吞没敌人,同时变化为大量的式神。
天全再度转移,避开黑暗烈火。
(没用的!越是逃跑,只会越喘不过气而已!)
秽土的瘴气提升日轮的知觉,让她能够瞬间掌握对手的所在位置。就在她准备往敌人的现身地点击出火焰时,忽然忍不住停下手。
因为天全现身的的位置,是日轮完全没预料到的地点。
就是火焰的发生源头──日轮的正前方!
手腕被抓住,让准备射出的第二击又缩了回去。日轮惊讶得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会直接来接触现在臂力有如鬼神的自己。明明日轮只要轻轻一挥,人类的身体轻易就会被撕裂,更何况她身上还冒有瘴气的烈焰!
「呜……!力量……使不出来……!」
日轮无法甩开天全,奋力挣扎。
这哪里是鬼神,根本是女性娇弱的细手。难道魔力循环系统被红翼阵扰乱了?不,区区红翼阵的细线,现在的日轮一扯就能扯断才对。
日轮忍不住一掌击出却被闪开,手臂还被对手巧妙施展关节技,让她当场跪到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
「很了不起的术法,然而你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说我……忘记了什么事!」
「赤羽一族被逐出皇都之后,依旧是对伊邪那岐流每战皆输。在式神及瘴气的使用上,始终无法赢过土门家。」
「……这点我当然也知道。所以赤羽家才会转投傀儡,舍弃了式术!」
「如果只是换成使用傀儡,想必也赢不过伊邪那岐流吧?」
日轮顿时惊觉──不,应该说是『恐惧』。
赤羽一族的瘴气术的确已经被废除。然而说是废除也分成很多种。
若只是后代没有能力继承倒还好。但如果──
一如日轮想像的话语,从天全口中说了出来:
「我们一族早已发展出破解瘴气之术了。」
日轮的身体忽然感到一股重力。不,这感觉比较像是回想起自己遗忘的体重。周围的瘴气急遽变淡,让日轮的呼吸变得难受。
随著瘴气消散,日轮发现有魔力萤光在眼前飞舞。宛如萤火虫的光芒连接天全与少女们,互相联系,划出一道六芒星。
「萤火的……结界……!?」
「这就是七条断幕法阵结界咒──〈断法阵〉。」
战队一路击破式神朝日轮冲来。全方位投来的杀气让日轮在本能上感到恐怖。
她情急之下召唤出极乐蝶,使之在天全眼前爆炸。
接著趁隙转移逃脱──然而战队却抢先来到转移地点,让日轮无法脱离包围网。
日轮再度尝试转移,但不管跳跃几次都没办法突破重围。最后只好让式神蜂拥而来,企图从背后攻击战队。没想到战队竟毫不犹豫转身背对日轮,迎击式神。取而代之换成天全转移过来,再度站到日轮面前。日轮反射性地挥出一拳。面对连魔矿也能击碎的鬼之铁拳,天全闪身避开,愚弄日轮。
(这就是……舍弃了瘴气的理由……!?)
不断反覆著打不到对手的攻击,日轮终于明白了。
即使和土门家在相同领域比拚,赤羽一族也没有胜算。既然如此,乾脆接纳新的技术,同时发展出能对抗瘴气术的技巧还比较好。
召唤式神是需要成本的行为,而自动人偶不但不需要召唤,也能在短时间之内训练出新兵。赤羽一族的现实主义、合理主义可说是与现代机巧文明的想法相符。
(相较之下,伊邪那岐流太古板了……!)
成规、传统、渊源与地位。从祭典仪式乃至用餐礼法,生活中的一切都有既成的规矩。乍看之下很严格,但其实土门家的千年历史是奠基在胜利者不愿接受变化的傲慢之上。
瘴气随著攻防不断被夺走,式王子的凭依就像衣物被剥开似的渐渐解除。被自己亲手熔解的地面烫得彷佛要让肺脏都烧了起来。就在自己喷出的火焰反而开始烫伤自己的瞬间,日轮解除了式王子的附身。
上气不接下气的日轮虽然额头上还留有犄角,但已经没有足以称为鬼神的力量。看到日轮的力量削减,天全把战队叫回自己身边。
日轮喘著气的同时,狠狠瞪向天全。
「你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自己解开包围,把我留在结界之外!」
「你刚才施展的爆炸、烈焰、鬼拳,威力都相当惊人。」
「……咦?」
「请想办法在那样的威力之中保护自己吧。因为接下来蜻蛉要将那些奉还给你了。」
日轮虽然无法理解话语的意思,但第六感告诉了她将要发生什么事。
战队之中只有蜻蛉一人站出来,递出什么东西似的张开双手。
「妇、妇守磨!」
日轮瞬间召唤出的二十四面,加上预先用〈固身〉之术准备好的二十四面,总计四十八面妇守磨,却还是抵挡不住对手的一击。
暴威吞没日轮,将她击飞。要是连火焰的热量都被『奉还』,恐怕就会当场丧命了。不过蜻蛉奉还的似乎只有冲击力道,并没有让日轮被蒸发。
在惊人的威力冲击下,日轮一瞬间失去意识。回过神时,她已经趴倒在地上,浑身出血。日轮不禁深感兴趣地凝视自己满是鲜血的手。上次从皮肤流血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对新鲜的痛觉感到惊讶的同时,日轮想起自己的心上人。
(啊啊……雷真大人一直以来……都是在这样的疼痛中战斗呀……)
「日、日轮大人!?」「大小姐!」「您没事呗,大小姐!」
阴阳师们的声音传来,但距离遥远得让人绝望。他们再也忍不下去而纷纷冲过来,却被其中三名战队迎击。当然,阴阳师们也没有轻易退下。魔术烈焰再度交锋,激烈的战斗再次爆发。
只要是为了日轮,这些人都会抱著不惜一死的觉悟战斗。但既然秽土无法发挥效果,疏于防守的我方便没有胜算。现在应该暂时撤退,重整阵势,不然就会全灭的。
彷佛是看穿日轮心中的犹豫般,天全开口说道:
「带你的手下们退下。『获胜者说的话才有分量』不就是伊邪那岐流的主张吗?」
被自己流派的话语反击,让日轮顿时感到受辱。
事实上,日轮也很想马上逃回去。然而──
「伊邪那岐的公主……一度说过的话怎可收回……!」
她还是拚命压抑颤抖的双脚,缓缓起身。眼前的视野模糊不清。鲜血涌上喉咙,不禁咳出声音。全身疼痛难耐。但日轮依然不愿停止。
「或许我是个……和天全大人不相上下的恶人……!」
日轮只要想到自己,厌恶感就会涌上心头。好讨厌这个身体。好讨厌体内流动的伊邪那岐之血。好讨厌自己在这节骨眼也想哭出来的懦弱个性。但就算如此──
「唯有现在……我死也不会退让。」
日轮挤出所剩不多的力气,瞪向天全。
「我要代替雷真大人,击败赤羽天全!」
「你那份心意我是很高兴啦,日轮。」
就在这时,某个人轻轻把手放到日轮的肩上。
「不过对兄弟吵架插手,是很不识趣的行为喔。」
「雷──雷真大人……!?」
气息出现在自己背后。日轮用力转过头,对方却从另一侧通过到前方。
最后总算看到的背影,的确是雷真没错。另外还有三个纤细的人影降落在他后方。日轮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是梦境吗?是临死前的幻觉吗?
「抱歉啦,日轮。我家老哥让你受伤了。」
对方的声音无比温柔。早已舍弃的感情差点又涌上心头,让日轮赶紧把脸别开,藏起头上的犄角。
「……这样丢脸的样子,我实在不想让雷真大人看到。」
「你不惜成为那『不想变成』的模样,也坚持要实现自己的诺言对吧?」
(啊啊……咱真的……好讨厌自己……!)
居然对那人现身与自己对话的事情感到如此开心。
自己明明没有那样的资格,却忍不住想依靠雷真。自己其实应该马上把头磕到地上,请求对方原谅才对呀。日轮再也忍不下去,把心中的感情一吐为快:
「为什么……你要跑来……!我明明就是为了不要这样……才让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伊邪那岐流总是会让赤羽家的人遭殃啊。不过,我不会让你独自背负一切的。」
雷真将日轮的激动温和带过,并害臊地笑了一下。
「我是个白痴,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从三途川回来一看,笨国王竟然为所欲为,老婆婆跟日本军又在搞奇怪的勾当。学院终于还是被毁掉,教授和学生们都不见人影。不过唉呀,毕竟我家流派的特色就是凡事要合理思考。所以我也稍微动动脑袋,想出了比较聪明的做法。」
「……那是、什么做法?」
「就是首先把老哥揍扁,然后把你救出来。」
「请别说笑了!我可是雷真大人的敌人呀!假设雷真大人完成了复仇,也只会轮到我将你击败而已!」
「日轮大人,已经不用担心了。」夜夜这时温柔说道。「剩下的事就请交给雷真吧。雷真一定会让大家都幸福的!」
日轮心中回想起和夜夜为了恋爱爆出火花的那段日子。
对夜夜来说,雷真比任何人都重要。但面对把雷真伤害到垂死的日轮,她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自卑与愧疚的心情让日轮再也讲不出话。
雷真与三姊妹的身影远去。日轮紧绷的心情霎时放松,让双脚变得发软无力。就在差点瘫下去的时候,一个壮硕的身体撑住了她。
「振作点,大小姐。事情还没结束啊。」
「昴──」
抢在阴阳师们赶到之前,昴扶住日轮的身子。
「看,俺说得没错呗?」
「咦……」
「俺这不就带了再适合不过的东西来给你了咩?」
昴的脸上露出可靠的笑容。日轮再次望向雷真的背影。
族人们纷纷赶到后,排出阵队保护日轮与昴。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赤羽家的小鬼会跑出来?」
「那家伙是接到军方的命令咩?」
「各位,仔细听俺说。」昴用毅然的声音压下众人的疑惑。「俺接下来就告诉大家伊邪那岐流的〈阴〉。现在在场的几乎都是年轻一辈──大半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等听完全部的话之后,各位自己做出判断呗。」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昴究竟要说出什么话。
「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就是看你们要追随当家大人──」
昴抓住日轮的肩膀,将她推到众人面前。
「还是要追随土门日轮!」
日轮察觉出昴打算要做的事,顿时紧张起来。
一股恐惧涌上心头。从眼前的一片瘴气之中,绮罗搞不好随时都会现身。
昴当然也有感受到同样的恐惧才对──然而他的侧脸看似已经不再感到犹豫。
那率直的态度让日轮感到耀眼。昴也好,雷真也好,夜夜也好,大家都好耀眼。
在模糊的视线远方,雷真与天全,两位赤羽家后代对峙著。
天全脸上的表情消失,声音也变得缺乏起伏,冷淡说道:
「你跑来做什么?」
「我是为了杀你,来到这个国家。为了帮抚子──帮一族报仇。」
雷真回应后,自嘲地笑了一下。
「以留学动机来讲还真是不纯啊。明明其他也有『为了拯救世界』而想要成为魔王的家伙。」
「输家没有否定你的资格。这就是学院提倡的主张。」
「实力主义是吧。那么我接下来想怎么做,也随我高兴就是了?」
雷真「啪叽啪叽」地折响手指,然后用呢喃似的平静声音说道:
「老哥,我想知道真相。那天晚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有亲眼目击。」
「不对,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当时看到的只有尸体──实际上根本就没看到你对谁做了什么。」
「我说过了。我对母亲动手,将抚子解体。一切都是为了『创造神』。」
「那所谓的『神』──」
雷真越讲越激动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
「……不,算了。不管是你也好,师范也好,老爸也好,硝子小姐也好,大家都是那样,真正重要的事情都不会讲出口。虽然我过去恨得牙痒痒,但如今也明白了。如果是简单到像我这样的笨蛋听过就能理解的事情,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变得这么复杂。所以我要是想知道真相──只能这么做了对吧?」
雷真双手结印,调整呼吸后,朝雪月花张开手指。
天全似乎微微眯起面具底下的眼睛。
「没错。想知道的事情,就靠你自己的实力来确认。」
「正合我意。就把这当成是〈夜会〉的决赛,可以吧?」
「决赛?你是来跟我厮杀的吧?」
雷真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用装傻的表情环顾四周。
「虽然以决赛舞台来说有点煞风景。不过倒是很适合活在阴影中的赤羽一族嘛。」
从天空洒下的朦胧月光中,银色面具如水滴般闪烁。
「灯光只要有月亮就足够。」
「喝采根本不适合我们。」
互相一笑后,雷真朝三姊妹,天全朝战队们,各自伸出细线。
「要上啦,雪月花。这里就是我们旅程的终点!」
『是!』
三姊妹一丝不乱地齐声回应。
就这样,在夜会执行部、绅士淑女们、甚至连国王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决赛终于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