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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上 Chapter 7 一决雌雄

1

大地有如一片焦土般呈现红褐色、满目疮痍的世界——

深红色的天空被火山喷烟掩盖,地上有半裸的死者徘徊,随处可见骸骨散落。可说是当人们听到〈地狱〉一词便会联想到的光景。

而在那样荒芜的大地上,却流著一条格格不入的洁净河川。

是忘却之河——忘川。河水清澈见底,散发香草的气味。而此刻在河岸边,相当突兀地摆有一套白色的桌椅。

椅子上坐著一名少女。虽然身穿少女风格的可爱洋装,却无法掩饰她深藏的魔性,恐怖的妖气不断朝周围散布。

此人正是这片异界的支配者——黑蔷薇赛菲菈・巴尔泽・阿卜拉克萨斯。

「哦?唉唷?桃乐西,你刚说什么?」

随著「啪!」一声可怕的声响,赛菲菈手上的杯子出现裂痕。

「是我听错了吗?你说你把芙蕾给跟丢了?」

「噫!对不起,祖母——姊姊大人!」

一位娇小的少女整个人趴在地上,恳求赛菲菈原谅。

正是赛菲菈的孙女——桃乐西。她缩著身体想要开溜,却还是被赛菲菈抓了个正著,揪住脖子把她像小猫一样拎了起来。

吊在半空的桃乐西赶紧辩解:

「这也没有办法呀!事情真的是发生在一瞬间……谁知道那个烂人波霸女会那么乱来——居然直接冲向巨人,完全出乎我预料嘛!」

「巨人基内斯会在狂王手中,你也打算说是出乎预料对吧?」

「如、如您所言……」

赛菲菈也有接获报告。拉赛福创造的巨人安德罗基内斯,已经落入艾德蒙手中。

而芙蕾为了从巨人面前保护众人,牺牲了自己……的样子。

拉赛福则是为了保护在场的民众与学生们,施展转移魔术让大家脱逃了。桃乐西表示自己因为也被卷入那魔术中,才没办法得知芙蕾的下场如何。

纵使理解了状况,赛菲菈依然没有息怒。

「芙蕾可是对剑帝的人质喔?万一失去她,剑帝也就没理由服从我了……等于会眼睁睁让D-works的最高杰作逃掉呀!」

「如、如果想要人造的承蒙誓约之子,海赛尔也可以嘛……!」

「那还不是一样很黏芙蕾!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派你跟著他们的?」

「恕恕恕我直言,我也发过好几次求救讯号呀!可是姊姊大人却一直窝在冥府,完全不回应人家!」

「哦?唉唷?你这是在顶撞我黑蔷薇吗?」

「噫……!」

桃乐西当场颤抖起来。赛菲菈的嗜虐心虽然涌起,但现在可不是让她享受惩罚乐趣的时候。于是赛菲菈把桃乐西扔开,并冷淡询问:

「你当然已经开始在搜索芙蕾的下落了吧?」

「是……是的。我的骷髅军团会尽力把她找出来……」

「尽力找出来?竞技场不是在天上吗?你怎么侵入到内部的?」

「……呃。」

「总不会告诉我,你只是让它们在地面上乱跑吧……?」

「呃呃呃那个……!」

桃乐西变得冷汗直流。不管怎么看,她的搜索行动肯定无法期待。

赛菲菈不禁叹了口气,但并没有斥责因此浑身颤了一下的桃乐西,而是相当宽容地下达命令:

「芙蕾的安危由我亲自确认。你去找剑帝的下落。」

「遵、遵命!我这就去!」

唯有在开溜时特别迅速的桃乐西跨上骷髅手杖,轻盈飞向冥府的天空。随著头顶上的时空扭曲、距离变得模糊的同时,她便飞出到异界之外了。

赛菲菈深深叹息后,喝了一口骷髅人为她泡的红茶。

(芙蕾恐怕落入紫蔷薇手中了……前提是如果她还活著。)

这下事情变得相当棘手。即便靠赛菲菈的实力,也无法轻易接近紫蔷薇土门绮罗。

我方的转移术已经让对方看到了,那老奸巨猾的魔女肯定会解析术式,准备好对抗魔术。虽然流派不同,但敌我双方使用的都是〈死灵魔术〉,在术式的性质上具有相通的部分。

(决不可小看她。那好歹是连阿斯特丽德也没能杀掉的女人。)

绮罗是个威胁。光是绮罗一人就已经够棘手,偏偏在那座〈天空城〉上还有另外一名对塞菲拉而言足以构成威胁的人物。

疯狂之王——〈黑衣帝〉艾德蒙。

「哼,真亏他能够骗过圆桌的蔷薇……虽然教人极为不快,但那男人果然就是〈预见之子〉吗……」

艾德蒙一如预见所示,登上了〈天之御座〉。如今又获得基内斯,让人认为神性机巧(Machine Doll)必然会诞生在他身边。若真有阻止此事发生的手段……

(就只有这边也准备一名预见之子了……)

胸口这时用力跳了一下,令赛菲菈不禁窃笑。

「还真有精神呢。事到如今,王牌就是你了吧?」

赛菲菈疼爱地轻抚自己胸口,并回想起方才在这个冥府听到那人说过的话。

「我赤羽雷真的心脏,就交给黑蔷薇的魔女吧!」

听到雷真如此宣告,昴与六连都沉下了眼皮。昴不甘心地捶打大地,六连则是把脸别开——两人都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慨。

「很明智的判断。」

相对地,赛菲菈的心情则相当愉悦。

「我很喜欢聪明的孩子。那么就早早来完成契约仪式吧。」

「拜托你了。要怎么做?」

「如果从头开始编组术式,会花上三天三夜的时间——不过你非常幸运。我本来打算对阿斯特丽德使用这契约,所以事先已经准备好一份。」

赛菲菈弹一下手指后,一具骷髅从地底爬了出来。骸骨手中握著一卷羊皮纸,毕恭毕敬地献供给魔女。

那古典式的卷轴,便是一份契约书。赛菲菈虽然有让雷真确认内容,但他似乎看不懂拉丁文,草草瞥过后就点头回应。

赛菲菈不禁感到傻眼,然而这对她来说正好,于是紧接著便开始进行仪式。

「那么,在这里留下你的鲜血证明。」

「血?按个血印就行了吗?」

「不——是要这样做。」

赛菲菈把羊皮纸压到雷真胸口上,顺势把手指也刺了进去。

穿破胸骨,拨开脏器,一把握住跳动的心脏。

雷真的喉咙顿时泄出空气。他肯定很想挣扎,但胸口上插著一只手臂,让他连放声大叫或在地上打滚都做不到。

取而代之地,雷真的友人立刻做出反应:

「你做什么!放开他!」

昴激动发飙,却被一只巨大的骨骼手臂当场推开。身为赛菲菈仆从的大骸骨彻底保护著自己的主人,昴在地面上翻滚好几圈,一时间动弹不得。

赛菲菈丝毫不予理会,重新看向雷真。

他身上冒著大量汗水,拚命忍耐痛楚。真是诱人的表情。赛菲菈咧嘴一笑,用力把他的心脏扯了出来。

好几根血管被拉断,使鲜血如喷泉般洒出。热血沾到赛菲菈白皙的脸蛋与洁白的洋装上,冒出蒸气。

大概是终究撑不住苦痛而失去意识的雷真,变得动也不动。

让人以为他已丧命的寂静笼罩现场。然而,雷真的心脏依然持续跳动,很有精神地不断产生热量。赛菲菈用羊皮纸将雷真的心脏包裹起来,并咏唱起古老的咒语。心脏渐渐发出光辉,在羊皮纸中慢慢消失到异空间。

待心脏完全消失后,赛菲菈卷起羊皮纸,用蜡封口、压上蔷薇的印章——如此一来契约便成立了。雷真胸口冒出的血管、巨大的伤口以及吓人的血液,全都如幻觉般消失无踪。

从剧痛中获得解脱的雷真紧张恐惧地摸摸自己的胸口。看他的样子似乎难以判断刚才那一幕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实际产生变化的反而是赛菲菈。胸腔内顿时感受到异物,胸口也微微隆起,她接著发出娇喘似的声音……

「啊啊,好紧……大到快要塞不下了呢。你的家伙还算不错嘛。」

「……我这边倒是空荡荡的。我的心脏该不会……」

「是呀,没错。虽然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的心脏现在有一磅在我体内,等于是寄宿在我的躯体中。」

「……在这样的状态下,魔活性不协调原理又会如何?例如说,当我使用金刚力的时候,这魔术会被破坏吗?」

「不会那么简单就被破坏的。魔活性不协调造成的负担,将会由你我共同承担。这意思,你可明白?」

「……我的负担是重是轻,全都在你一念之间是吧。」

「呵呵,用不著露出那么苦涩的表情。这对你也是种恩惠。」

「恩惠?什么恩惠?」

「你应该已经感受到变化了吧?」

雷真「啊」了一声,掀开上衣、拆掉胸口的绷带。被日轮刺穿的伤口正以明显的速度渐渐愈合。

「日轮的术法被破解了……!?而且还有一股好庞大的魔力涌上来……!」

没错,雷真的肌肤开始带有充沛的魔力,甚至到了绽放出磷光的程度。

「是我的魔力流入了你的体内。经由名为异界的〈脐带〉,就好像母亲把养分给予婴儿一样。」

「好强……!这样一来,我也能战斗了……!」

「话先和你说清楚,我帮你的忙就到这边。我们阿卜拉克萨斯家要保留战力,为这场战斗的〈后续〉做准备。」

「已经很足够了。谢谢你,黑蔷薇大人!」

雷真说到这,忽然笑了起来。赛菲菈不禁皱起眉头:

「有什么好笑?」

「没什么,我只是重新体认到,我这家伙真的是超级走运啊。」

在雷真身旁,昴与六连都当场傻住。想必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雷真的身世,以及过去一路走来的经历吧。遭逢悲剧、尝尽苦头,今天也像这样被逼到绝境,但他却声称自己『很走运』吗?

然而,雷真是认真的。他露出无比爽朗的表情,仰头望向地狱的天空。

「现在回想起来,我总是非常幸运。否则我老早之前应该就挂了才对。我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什么人、什么事物给拯救。」

他接著重新把头转过来,用蕴含强烈光彩的双眼看向赛菲菈。

「你遵照约定,给予了我足以战斗的手段。因此如果大家都有幸能见到明日的朝阳,我会将你视为救命恩人,好好对待。」

赛菲菈顿时感到肚子奇痒难耐,放声大笑起来。

「你还真是——呵呵呵!教人愉快的孩子!」

「白痴……你对一个魔女讲什么甜话……!」

昴语带不屑地如此臭骂。赛菲菈接著用戴著手套的手擦拭溢出眼眶的泪珠。

「你可别忘记自己刚才讲的这些话。等时机一到,你势必会听见来自〈恩人〉的建言。若敢置之不理,可谓是忘恩负义至极的行为。冥府绝不轻饶喔。」

说是建言——实质上就等同于命令。

然而,雷真却丝毫不感到畏怯,反而笑著回应:

「好,正合我意!」

(那孩子……应该是个笨蛋吧。)

赛菲菈含著一口红茶,不禁笑了。

笨孩子虽然教人讨厌,但过了头的笨蛋又得另当别论。倘若他真的是个愚者,那么同样也有进入圣堂的资格。

(呵呵,可爱的孩子。足以让人感受到未来呢。)

因为与生俱来的强运所以没死——雷真是这么想的。

然而赛菲菈的想法却不同。雷真绝非天生拥有强运。

他确实具备天赋之才,但那不一定就代表他很幸运。他过去肯定遭遇过许许多多的不利、不得志、不幸,就彷佛要为自己获得的才华付出代价般。

即便被迫走在那样艰辛的人生道路上,他却依然用『超级走运』来形容自己。

这样的感受方式,才真的是让他强运的因素。

(相信自身运气的人,便能为即将到来的时机做好准备。也正因为如此,总是可以抓住短短一瞬之间的良机。)

从不幸之中找出一丝幸运的能力。对突如其来的良机也能紧紧掌握住的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才真正称得上是强运。

不相信自身运气的人,就没办法做到这些。

(然而就这点而言,狂王似乎不遑多让……)

艾德蒙同样深信自己的运气,撑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绝境,把蔷薇们玩弄在股掌之间。如今,他登上了被认为是〈天之御座〉的场所。

「三名愚者的将来,就让我好好见证吧。」

赛菲菈露出微笑,将带有裂痕的茶杯端到嘴边。

2

——这就是决战了。

与哥哥对峙的同时,某种感慨的心情涌上雷真胸口。

真是好长、好长的一段旅行啊。这感觉不是源自距离或时间,而是双方实力的差距。

雷真跨越了巨大的实力差异,如今准备与哥哥做出一个了断。

在六具少女型自动人偶的保护下,天全表现得泰然自若。而在雷真周围,同样有三具少女型自动人偶。

在场所有人散发出的魄力与魔性教人感到舒服。唯独此处的瘴气浓度特别稀薄,想必是在背后的日轮帮忙动了什么手脚吧。

(谢谢啦,日轮。)

虽然只有一小段,不过哥哥和日轮之间的互动,雷真从远方也有看到。

对天全而言,瘴气反而可以成为他的力量;但雷真不知道那样的术法,因此有瘴气的环境只会陷他于不利,再加上——土门绮罗的奇袭也让人害怕。

「怎么?」

隔著银色的面具,天全红色的眼睛朝雷真盯来。

「你不是打算来逼我说出真相的吗?」

他虽然语气温和,释放出的压力却强到吓人。小紫顿时胆怯,微微往后退下。雷真从背后轻轻将她推回去,彷佛要为三姊妹提振气势般毫不畏缩地说道:

「我只是稍微沉浸在感慨之中罢了。想说总算要做出个了断啦。」

「你还未站上与我同等的高度。」

「正合我意。那样才像我。」

雷真提高魔力,立刻传给三姊妹,盈满各自的魔术回路。

(……我也变得像个赤羽一族的傀儡师了。)

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像父亲或叔伯们那样学会了红翼阵,还能自在使用。

这一路上决不平坦,感觉也绕了不少路。然而那些经验,全部都关系到如今这一夜。

从过去所有的战斗中,雷真学到不少东西,获得不少东西。

此刻就要将那一切——赌在这场战斗上。

「战胜他们!」

『是!』

三姊妹的声音漂亮地重叠。然而在雷真还没下达命令之前,敌人便率先展开行动。

战队(Squadron)六名成员同时转移到近距离,并架起各自的武器——匕首、剑、枪、斧、镰刀、剃刀,攻击而来。

不须言语交谈,雪月花便主动将控制权交给了雷真。「锵!」的一声,六道尖锐的声响同时在地下空洞中回荡。

是伊吕里的魔术——冰面镜的冰晶描绘出螺旋状轨迹,挡下了对手的攻击。战队的武器纷纷冻结,产生短短一瞬间的破绽。就在此时,伊吕里已经展开反击。

视野出现白色的雾气,脚下结起冰霜。战队所有成员都赶紧摆出防御姿势,但雷真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就是火垂。

冰锥形成弹雨洒向火垂,让鲜红的血液当场飞溅。伊吕里不禁皱起眉头,但依然没有放缓攻势。眨眼之间,喷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白色的烟雾。

火垂手中的匕首发热,将冰枪一一蒸发。透过破损的面纱缝隙,可以看到火垂露出冷笑的脸蛋。

「真是愚蠢。凭这点程度想打倒我——」

「火垂!」

天全大声一叫。就在火垂被吓得抖了一下肩膀时,夜夜早已出现在她背后。

察觉得晚了。不只火垂,而是战队所有成员。

既然对手靠转移扰乱我方知觉,我方就攻击对手的认知死角。刚才的那段攻防只是幌子,小紫已经趁机让八重霞偷偷侵蚀了空间。

夜夜踢出足以产生真空带的一脚。时机上根本来不及闪避,但火垂的身影却霎时消失,替换为另一个人影。

张开双臂挺出身体的黑皮肤少女——是蜻蛉。她拥有反射冲击的魔术回路,是个棘手的敌人,但夜夜此刻在姿势上也来不及把脚收回了。

(居然在那一瞬间靠转移切入……!?)

雷真忍不住对哥哥的本领感到惊叹。束手无策下,夜夜的脚只能扎实地踢中蜻蛉。面对连一座山彷佛都能铲平的强烈攻击,蜻蛉却文风不动。不但撑下所有冲击,还伴随一阵闪光将它反弹回去。

看不见的巨涛袭向现场。魔矿铺成的地板如土块般碎裂,可见其威力之惊人。然而,冲击波吞没的对象却不是夜夜。

八重霞扰乱了对手的知觉,蜻蛉弄错冲击反射方向,把身为自己同伴的镰切以及才刚转移位置的火垂当场撞飞。

面对这可怕的破坏力,即使强如战队也洒出了鲜血,不过依然没有到扯断手脚的程度。因此——

雷真将高举的刀狠狠挥下。

一记斜劈击中蜻蛉。是凭藉八重霞发动的偷袭,加上仰赖红翼阵施展的模拟魔韧。抓准对方刚施展完〈反射〉的破绽,漂亮地将蜻蛉斩断了。

然而砍断的只有左臂。天全及时用魔力线将蜻蛉拉回自己身边,使她避开了致命伤。错失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令雷真忍不住在内心咂了一下舌头。

雷真落地之后,毫发无伤的三姊妹回到他身边。对方阵营也靠转移改变位置,再次聚集到天全旁边。

蜻蛉抓著自己的左肩,整个人蜷缩起来。即使隔著面纱也能感觉到,她正忍受著剧烈的疼痛。雪月花的表情变得僵硬。见到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少女人偶痛苦的模样,对三姊妹来说都是十分难受的事。

雷真也一样表情纠结,不过能够对战队造成伤害的事实依然堪称一项壮举。在遥远的后方,可以听见阴阳师们骚动的声音。

「呵……真了不起。」

天全同样用他的方式表现出惊叹的感受。

「这场交手,本以为是六对三。但看起来似乎应该是六对四啊?」

在面具下方的两端嘴角扬了起来。相对地,雷真则是感到一股寒意。

(在开幕战就让这点曝光,或许算是失策……)

雷真本身也拥有不输给雪月花的攻击力。这点正是我方的优势。

(明明对手都还没亮出底牌啊。)

雷真向姬蜘蛛瞥了一眼,接著又瞄向蜜蜂。

那两具人偶还没有让雷真看过她们的魔术——不,或许她们早已施展过,只是雷真不清楚效果罢了。

但是要说完全无从预测,其实也不然。

雷真在脑海中唤出过去与哥哥交手的画面。当初来到这所学院,第一次相遇时——早在雷真做出动作之前,六具战队就忽然把武器抵到他身上,封锁了他的行动。那时候靠雷真的实力,没能对镰切的转移魔术做出反应。

后来雷真多多少少熟悉实战,变得总算能够对付转移时,又换成被玉虫的魔力夺取给压制。当时雷真才明白,光靠单边的红翼阵是赢不过哥哥的。

依赖没有效率的魔力运用,不可能追得上哥哥。因此雷真磨练自己的魔力控制能力,克服了持久力的问题。儿成果就是他完全学会红翼阵,变得能够同时操控雪月花三姊妹。但……

接著又遭遇蜻蛉的冲击反射,让我方尝到夜夜被破坏的失败。

每当雷真跨越一道高墙,立刻又会面对下一道高墙。

雷真忍不住发出笑声。自己真的一路被哥哥玩弄在股掌间。那么姬蜘蛛和蜜蜂想当然也会赋予雷真新的〈课题〉才对。

在彷佛要抓狂似的心情中,雷真瞪向哥哥。

(对……每次都是你给予我『变强』的契机……)

总是有个人物,用清楚明白的形式扮演自己眼前的高墙。

眼前的哥哥之所以准备重重陷阱,一次又一次打击雷真所下的苦功——

(并不是为了要击垮我对吧?)

雷真巴不得询问确认。但就算当面质问,对方肯定也不会用话语回答。

所以要靠自己的实力询问。

用自己的眼睛看透哥哥。就像现在对方在做的事情一样。

雷真把刀插在大地上,双手结印。

「上吧!光焰四十八环!」

在八重霞的扰乱中,夜夜、伊吕里与小紫三人展开波状攻势。故意不锁定目标,见到什么就攻击什么,让对手无法推测出我方的位置。以为是打击却又换成利刃,以为是利刃却又换成广范围的寒气攻击——面对教人眼花撩乱的攻防,就连战队都乱了队形。天全似乎也拿出了真本事,盯著战场的视线变得严肃起来。

他正集中精神要识破八重霞。雷真就在理解这点的同时,做出行动。

(就是现在!)

他切断伸向伊吕里的线,朝天全射出魔力线。

魔力线不偏不倚地延伸至天全的喉头。然而,细线却穿过了天全,消失在他后方。

(没有手感!穿到后面去了……!?)

难道是类似缩地的招式吗?仔细想想,云雀也用过这招。

浑身解数的狙击却没达到效果——这一瞬间,换成雷真露出了破绽。

想必会遭到对手狠狠反击吧。雷真做好心理准备,但天全却只是叹了口气。

「……未免太小看我了。你是想藉由封锁施术者,在不破坏战队的情况下获胜吗?」

雷真的额头边流下一丝冷汗。

没错,他刚才没能把蜻蛉彻底解决掉,并不只是因为对手动作迅速而已。

一方面也是因为雷真希望不杀战队一人就分出胜负的想法在作祟。

用拇指擦掉冷汗后,雷真斩钉截铁说道:

「我的傀儡之路,不在杀戮的尽头。」

「不弄脏双手就想获胜,是天真的想法。」

「没错,我就是要贯彻这条天真的路。硝子小姐也对我这样说过。」

这句话脱口的瞬间,夜夜忽然变得不开心了。

「雷真……在这种时候你还硝子、硝子的……!」

「你也是啦!都这种时候了!」

「呵……天真的路、吗。」

天全摇摇头,用冰冷无比的声音说道:

「随你高兴。不过——我可是会痛下杀手喔?」

霎时,一道亮白色的火焰穿过虚空。

在几乎满溢出来的魔力驱动下,火垂以爆发性的速度直冲而来。

单独冲锋陷阵——这完全出乎了雷真的预料。毕竟他的注意力无论如何都会被分散到其他五名战队成员身上,以结果而言就因此小看了火垂速度。

火垂的魔术回路可以控制压力,藉此使她获得推进力、瞬间爆发力以及实质上的物理强度。她手中紧握的匕首化为火红的闪电,贯穿夜夜、斩断小紫。

幸好,那只是八重霞的幻影。迟来的冲击波显示出火垂的速度之快,周围空气被撕开,让不是幻影的小紫当场被刮倒。

「呀!」

——一声惨叫暴露了她的位置。才刚冲过去的火垂又以接近音速的速度冲回来,虽然伊吕里赶紧用冰墙阻挡,火垂却毫不减速,撞也没撞到就穿越至冰墙的另一侧。

是镰切的转移魔术将火垂传送过去的。面对如此精湛的表现,雷真惊讶不已。

(小紫要被干掉了!)

……不,夜夜已经做出反应。她让自己的金刚力全开,迎击火垂。

火垂与夜夜激烈冲撞——之前,蜻蛉忽然现身在两者之间。

雷真顿时瞠目结舌。蜻蛉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还要勉强她施展魔术吗?

在夜夜与火垂的夹击下,蜻蛉的身体霎时蓄积了庞大的能量。

紧接著,释放。爆炸般的威力反扑向攻击者。

雷真伸出双手,用红翼阵编出的网子保护夜夜。但正因为两手都用上,反而让自己本身的防御变得薄弱。没能撑住冲击波的雷真被用力刮向后方,撞击到伊吕里,又继续飞了上百公尺远,最后滚落在魔矿大地上。

「呜……!」

宛如被铁锤痛殴过的剧烈疼痛贯穿全身。

伊吕里则是在他背后用力咳嗽。大概是胸口和背部受到重创的缘故,咳嗽中掺杂鲜血,迟迟无法起身。同时,在前方的夜夜也侧腹出血,脚步蹒跚。

(下手还真狠啊……!对方状况如何……?)

雷真环视战场——发现一件事。

围绕在天全周围的战队身影,只有四个。

并不是对方藏起来,而是蜻蛉和火垂两具人偶都倒在战场上。

火垂似乎被反射攻击直接吞没,手脚都毁了。伤口断面有如石榴,连起身都已经办不到,只能奄奄一息地倒在原地。

「火、火垂……!」

明明同样受到重伤,伊吕里还是担心地呼唤她的名字。雷真明白是哥哥对火垂见死不救,顿时一股血冲上脑袋。

(那个浑蛋……竟然把火垂当成弃子……!)

如果及时用转移让她逃走,想必就能毫发无伤,然而对方若事先做出退避的准备,搞不好就会让雷真察觉蜻蛉的介入行动。正因为不存在任何多余的动作,才导致雷真没能看穿对手的企图,使蜻蛉的冲击反射成功。

「雷真!要来了!」

一如夜夜的警告,战队们对火垂瞧也不瞧一眼便纷纷攻击而来。

(连治疗都不做……!?打算放弃火垂吗!?)

「雷真!不要发呆呀!」

远处传来小紫的叫声。她被三名战队包围,遭到枪、剑与镰刀的接连攻击。因为还要一边保护受伤的夜夜,让她明显处于劣势。

就在雷真为了支援而伸出手时,这次换成玉虫忽然转移到眼前。

对方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红翼阵的线,光是如此,雷真就被夺走了大量的魔力。

不过我方也并非只有挨打的份。伊吕里强烈的〈严冬〉寒气这时早已捕捉到玉虫。

侵蚀肉体、凝结血夜的绝对寒气。冰之牢笼出现,将玉虫囚禁其中。

要砍伤动作变得迟缓的她,就如砍断稻草人一样简单。

雷真用带有魔韧的刀,连同冰牢一起斜斩向对手。这一刀砍中玉虫的左半身、左手与左脚一部分,连带将魔矿地板也一并劈开。

手感十分确实。玉虫的手脚当场被砍断,整个人倒在血泊中。

抓住通往胜利的一线机会了——雷真才刚这么想,视线却忍不住直盯向玉虫的左腰,从裂开的洋装底下露出来的沾血肌肤。

少女细嫩的肌肤上刻有文字。并非伤痕或污渍,很明显就是文字。

雷真目不转睛地瞪著那文字,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模拟毛笔字的特殊字体。和夜夜以及硝子腰部的文字是同样的字体。不论怎么看都是〈刻铭〉的那段文字——

读做「花柳斋」。

(原来、如此……这人偶是……!)

雷真以直觉理解了。就是这个。这就是自己长久以来感到疑惑的、许许多多疑问的解答!

军方之所以要追捕天全的理由。过去榊所暗示过的某种东西。硝子描述给雷真听过、那段关于前代花柳斋的故事。这些全部都在此时此刻串联起来——

「为何松懈了?」

「——!?」

雷真忽然感到背部一阵剧痛,眼前风景高速往后流动。

转移到背后的天全踢了他一脚。三姊妹都发出尖叫声,雷真飞在半空中的同时赶紧用天眼探测周围,发现在自己飞往的方向,有下一个威胁在等待著。

是摆出推掌架式的火垂。

怎么可能!雷真不禁在心中如此大叫,火垂刚刚应该已经半毁了才对。

(修好了?这不合理啊!明明没那个时间……)

雷真还来不及理解,便已进入了火垂的攻击范围内。对方在该架式下即将施展的攻击,是过去甚至贯穿夜夜的金刚力、让她跪倒在地的那一招。

而此刻,那样的攻势打在身为人类的雷真身上。

像是炸弹在体内爆炸——又像是遭受豪雨般的铁拳殴打的感受。

彷佛垂柳烟火似的鲜血往四周飞溅。

在那样充满铁锈味的血雨中,雷真缓缓摔落在魔矿大地上。

3

被称颂为十九世界最强的男人,吐出大量鲜血倒下了。

夏露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发生的事。

拉赛福的身体看起来十分健康。虽然夏露第一时间怀疑是什么宿疾的可能性,但以拉赛福平时的状态,怎么想都不像患有会突然引起这般剧烈症状的重病。

这里是魔术师协会当成据点的礼堂。屋外弥漫著浓雾般的瘴气,不过内部有结界保护,应该不会是来自外面的魔术攻击。

「校长!」「拉赛福!」「老师!」

众人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现场的骚动,让夏露心跳不断加速。

感觉就像是在作什么恶梦。过去西格蒙特遭到破坏的瞬间,那有如冻结般的恐惧再度涌上夏露脑海。

不只学生,连在场的教授们都表现得慌张失措。就在那样一片混乱之中……

「安静!」

一名女性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并不大声,却如枪响般尖锐响亮。

围绕四周的人墙自然让出了一条路。伴随衣物摩擦的声响,开口的那位女性进入人群之中。

是日本的人偶师——〈花柳斋〉硝子。

「我立刻治疗。医学部的老师们也请上前帮忙,其余的都退下!」

为什么她会在这?学院的教授们似乎也和夏露抱著同样的疑惑。就在众人感到困惑时,协会的指导者〈时老翁(Father Time)〉开口说道:

「她是我招待的客人。现在就听她指挥吧。」

大概是事先已经讲好的缘故,协会的魔术师们立刻开始著手作业。展开可以协助消毒或灭菌的医疗用结界,用念力让拉赛福的身体浮起来,躺到清洁的手术台上。

教授们这时才总算回过神来,跟著一起帮忙。以华伦泰教授为首的几名医学部教授也加入了治疗行动的行列。

一名魔术师从礼堂深处拿来一个玻璃容器。夏露看到内容物,忍不住抽了一口气。装在里面的东西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那是脏器——是心脏呀!)

即便是活了一百五十年岁月的西格蒙特,看到这一幕似乎也非常惊讶。它瞪大圆滚滚的眼睛,接著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上下点点像小鸟的头。

「……原来如此。全部都是教父的安排啊。」

「咦?什么意思?」

「教父是预料到会发生这个状况,所以预先把花柳斋扣留下来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及时准备好那样的玩意。」

似乎是听见这段话的华伦泰教授立刻逼近到教父面前。

「教父,真的是那样吗?你早已预见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虽然外观看似年幼,但教父可是君临魔术界顶点的人物。其一举一动皆带有威严。在有如一名老者的氛围下,教父缓缓点头回应。

「是的。不过我所看到的只有到这边。接下来就要靠各位的力量了。」

「讲得还真好听。明明都触犯了制造脏器的禁忌。如果连协会都做出那种事情,要怎么对世人交代呀?」

「实在是教人头痛的问题。这下必须想个能够让全世界都接受的合理藉口才行了。」

教父露出姑且像是在伤脑筋的表情,讲著这样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发言。

「只要拉赛福能够被救活——然后对魔术世界的安定提供贡献,那么我允许了这项禁忌行为的事情也就可以讲得过去吧。」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正在接受治疗的拉赛福身上。他在结界中已经被剖开胸腔,进行心脏的交换手术。

在场的每个人都屏著气息,入迷地盯著硝子流利的手法。

在除了钳子与刀具的声响之外,安静到教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夏露走到教父面前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那个……教父大人。」

「这位是贝琉家的千金吧。有什么事?」

「请您告诉我们您所预见的未来吧。请问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今后将会如何?神性机巧(Machine Doll)呢……?」

这是每个人心中都抱有的疑问。就连正在手术中的教授们也竖起了耳朵。

教父正面转朝夏露,抬著头说道:

「神性机巧将会诞生在艾德蒙国王的身边。这就是最终预见的内容。」

夏露差点昏了过去。礼堂内本来就很冰冷的空气感觉变得更加冰冷了。

「……请问那个神性机巧、是怎么样的自动人偶呢?」

「那应该不能称为是自动人偶吧。那很难具体形容是什么样的存在……如果硬是要用言语形容……对,就是接近于〈神〉的存在。」

「神……?」

「面对任何攻击都不会受到伤害,是永久不灭的存在。不是神明的人类根本没有可以打倒它的手段。这是绝对真理。」

比利维坦还要可怕的威胁?比任何大精灵都强大的对手?

「请问那样的存在……已经在艾德蒙国王的身边了吗?」

「若已经落入敌人手中,我方便无计可施了。然而,目前可以推测其尚未降临才是。就彷佛野兽凭藉本能得以察觉天敌一般,若神性机巧已经诞生,我们想必也会感受到难以用理论解释的恐惧战栗才对。神性机巧就是如此骇人的存在。」

「……面对那样的敌人,请问我们究竟该怎么对抗才好?」

教父感到佩服似的点点头,露出微笑。

「不愧是继承了伊莱恩血脉的姑娘,真是勇敢。只要有如你这般的才华,应该就能预测到那是多么乱来的行动吧?你不会害怕吗?」

「……我很害怕。非常害怕。可是……」

夏露低下头,思索话语。即使感受著全身颤抖的恐惧,也依然想要挺身战斗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在不久之前,我还是个非常懦弱的女孩。动不动就搬出贝琉家的名号撑腰……只会仗著西格蒙特的力量虚张声势……是个根本不配身为伊莱恩大人后代的没出息女生。」

她接著轻轻把手放到胸口,抬起脸蛋。

「然而,朋友们改变了我。从那之后,我一直都尽己所能在努力。我不希望这份努力遭到任何人否定——就算是神也一样!」

——没错。所以我要战斗。要对抗。决不放弃。

教父眯起眼睛,温柔地点点头。

「你的心情我明白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没有对抗神性机巧的手段。因此……」

「就只有……靠暗杀了吧。」

某个人物接续教父的发言如此说道。

一把手推式的轮椅接近过来。瘫坐在上面的,是浑身无力、表情难受的金柏莉教授。

换上女仆装的安里一脸担心地在后面推著轮椅。金柏莉的脸色苍白如死人,唯有一对眼睛还炯炯有神。

「我们只能暗杀狂王……让他放弃所有权……!」

教父露出苦笑,摇摇头。

「黄莺,注意你的用词。若是称之为暗杀,会动摇到吾等的理念。」

「哼……现在是争论那种表面话的时候吗……?」

金柏莉对教父投以满是讽刺的眼神,彷佛在宣泄她长年累积的怨恨。然而教父只是苦笑,没有责备她的无礼,而是细心教诲般平静说道:

「正因为处在危机状况中,人们更是需要一份大义。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无法避免神性机巧的诞生,只要有什么手段可以控制住国王,便能间接性地支配神性机巧。但问题就在于,要如何办到这点——」

「我的一名优秀的学生……现在就在敌方附近……带著三具强大的禁忌人偶……」

手术中的硝子这时停下双手。金柏莉则是继续说道:

「他很受国王喜欢……与紫蔷薇似乎也有什么因缘……敌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他身上……请派遣精锐战力前往支援他吧……!」

「我这就安排。你有什么推荐的候选吗?」

「洁尔妲——〈迷宫的魔王(The Labyrinth)〉,还有伊欧内菈・埃里亚德……」

周围的人群纷纷发出「哦」的声音。

拥有魔王称号的葛丽洁尔妲・威斯顿男爵,以及年轻的天才埃里亚德教授是吗。

「只要有伊欧内菈的绝对王权(Multi-controller)……就能驱散这片瘴气了……或许。然后只要有洁尔妲,雷真・赤羽就能生还……!」

「可是我听说那两位现在都联络不上喔?」

「请让我去找……!学院的地理环境我很清楚……!」

夏露当场呆住了。看来金柏莉想要亲自出马的样子。

……她恐怕是静不住吧。夏露在感到惊讶的同时,内心也涌起一股暖意。她一直认为金柏莉是个更讲究合理性的人物,是能够冷静、确切做出判断,懂得『取舍』的人物。

然而,其实她的本性并没有大家所想的那样坚强、冷酷。

金柏莉拚命的态度著实教人动容,但还是太乱来了。就在教父一脸伤脑筋的时候,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代替教父斥责金柏莉:

「为什么老师你要下床乱动!拜托你不要增加我的工作呀!」

是硝子不容分说地大声怒骂。吓人的魄力让贝琉姊妹都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而其中的妹妹——身穿女仆装的安里也一起被硝子的台风尾扫到。

「你也是一样,不要盲目听从老师的话!要是老师死了怎么办!?」

「对、对不起!我们马上回病房!」

「等等,安莉艾特……我还……!」

金柏莉虽然表现不满,但安里已经充耳不闻,推著轮椅离开礼堂。看到她那样无所畏惧的表现,西格蒙特轻轻笑了一下。

「安里已经不需要让人担心啦。」

夏露也是同样的想法。以前那样不可靠的妹妹,如今已经变得不惜反抗金柏莉的意思也要保护她了。

不久后,硝子脱下手套与口罩,走到教父面前。

「我的工作暂时到这边。剩下就交给专业的医生们了。」

整间礼堂顿时骚动起来。这位女性才靠短短几分钟似乎就完成了心脏移植这种大手术。

众人惊叹与赞赏的视线全部集中过来,但硝子本人倒像是对那种事情一点都没兴趣似的……

「教父大人,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假设真如您所预见,神性机巧真的诞生在艾德蒙国王身边——」

「很遗憾,是肯定会诞生在他身边。」

「那么做为母体的,绝对是花柳斋人偶。」

教父露出试探似的眼神望向硝子。

「我并没有看到那么清楚……不过你怀有确信是吗?」

「被称为『基内斯』的巨人究竟有多庞大的力量,我无法估算。然而,我的人偶比起其他人偶拥有更高的魔力亲和性。如果收容巨人基内斯的〈容器〉是人偶,我想应该就是我的人偶了。像国王身边就有胧富士。」

听完硝子说明,教父露出理解的表情。

「你认为神性机巧并不是单独诞生,而是会以人偶做为容器?」

「至少灰蔷薇大人似乎是那样想的。虽然她的打算不是用自动人偶,而是用自己本身当容器就是了。」

「很合理的推论。那么我请教一下,有什么方法可以破坏,或者让那个叫胧富士的人偶失去战斗能力吗?」

「只要让雪月花跟她交手,就能阻止她。但是在这片瘴气之中如果又受到紫蔷薇出手干预,肯定会撑不住。另外……」

硝子忽然不把话讲明。于是夏露只能靠想像推测她究竟在担心什么。

教父的预言绝对无法推翻。假设真的顺利破坏了胧富士,到时候就会由其他人担任〈容器〉的角色。

恐怕就是雪月花三姊妹了。如果是夜夜,对雷真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发展。然而,硝子的表情看起来并不乐观。

沉默一会后,硝子像是要拋开犹豫似的深呼吸,并开口说:

「现在想那些也没意义。我有件事情希望教父大人协助。」

「没有问题。虽然前提必须是我们能办到的事情就是。」

「请借我电话一用。」

「电话——吗?」

看来即使对于拥有预见能力的教父来说,这也是出乎预料的一句话。

硝子露出妖艳的笑容,甚至散发出一股魄力。

「我要把我父亲的老朋友抓来,这次一定要把真相问个清楚。究竟花柳斋人偶实际上有几具?」

她说的这句话,夏露果然还是听不懂意思。只能和西格蒙特面面相觑,互相歪头。

「术式结束了!把剩下的重伤患全部排好!我们一个个治疗!」

华伦泰教授的大吼声传来。原本死气沉沉的礼堂中,不知不觉间又再度充满了活力。

4

赤羽兄弟的激战,让地下大空洞随之震荡。

威力与威力、意志与意志的冲突。大气中的魔素刮起漩涡,根本用不著伊邪那岐流的结界,周围一带的瘴气就已经全被吹散了。

在距离那激烈战场两百公尺远的地方,聚集著一群伊邪那岐一族的族人们。日轮就在那人群的中心,接受治疗。

年轻阴阳师们挺身为盾,阻止战斗余波的波及。

「少头子……你这些话……可是……当真的……?」

一名阴阳师铁青著脸小声问道。

他见昴闭嘴不答,顿时如著了火般发飙抓起昴的胸襟。

「为何!?骗人的呗!?别唬咱们啊!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的啦!」

「住手!」

一名女性阴阳师赶紧把那激动的青年拉开。

「这种事怎可能拿来开玩笑。昴可是御家老众——贺茂家的少爷呀!」

「大姊……可是!」

现场接著陷入一片教人难受的沉默。大家此刻的心情,日轮深能体会。

阴阳师们对于昴所说的〈伊邪那岐流之阴〉都感到难以接受。就好像当初日轮无法接受绮罗所说的话一样。

众人求助似的视线纷纷集中到日轮身上。

「大小姐,拜托你说这些都是假的呗!」

「……昴说的这些话……」

日轮还来不及告诉大家一切为真,地面便忽然「轰!」一声剧烈震荡。

某种带有高压的东西从火垂手中以超乎寻常的威力迸了出去。那威力甚至穿透金刚力形成的铠甲,直接震撼雷真的体内,把他重重摔到魔矿地面上。

雷真倒在地上变得动也不动。

解决掉了吗?被解决掉了吗?

「大伙们,架阵!」「敌人大将要来了!」「战斗重新开始的啦!」

「还没!大家别动!」

昴大喝一声制止阴阳师们。正如他所说,天全并没有把视线看过来。

他彷佛完全不把我方放在眼里似的,始终只低头望著雷真。

这时,天全的嘴角忽然扬起。

「——哦?居然能撑过这招。」

听到天全这句呢喃,施展招式的火垂本人比其他任何人都感到惊讶。

「咦!?不,主人!我的〈哭鸣掌〉有确实击中目标——」

火垂话还没说完便止住。在她背后,雷真缓缓站起了身子。

侧腹严重受伤的夜夜赶紧奔到雷真旁边。

「雷真,请问你没事吗?」

「是啊……没事。真不可思议。」

「那是当然的。因为你已经登上了魔术师的最高阶。」

听到天全的发言,这次换成阴阳师们大吃一惊。然而天全还是继续说道:

「你已经达到魔术师的第八阶段——〈心眼〉的境界。」

能够达到这等级的魔术师没有几人。至少是一般学生根本无缘接触的境界。是唯有被称为超一流的人物们才有可能抵达的领域。

然而,雷真一点都不感到开心。『呸』一声把血吐出来后,表情严肃地看向火垂。

火垂的手脚微微发光,连血渍都完全消失,以明显的速度复原著。

「……原来如此,火垂根本没事啊。居然假装被击败后发动奇袭,用的手段也太狡猾了吧。我还以为那是我的专长领域呢。」

「雷真大人,是那个!那个戴〈蜂〉面纱的!」

日轮这时大声叫唤。一般人或许看不见,不过从蜜蜂的双手正溢出高密度的魔力,流入火垂与玉虫的伤口。

宛如鳞粉的东西呈现丝带状互相连接,像河水般流动。明明天全看起来并没有在操控,发光粒子却像是被吸引似的不断流向那两具人偶。

是具有治疗效果的魔术。看来蜜蜂拥有的是能够提供生命力的魔术回路。

日轮盯著那些流动粒子的过程中,接著又发现了另一项教人害怕的魔术。她在战斗时一直感受到的异常感觉,如今总算得出了解答。

战队的六具人偶为什么可以互相配合得如此完美?

转移魔术需要相当高难度的计算。万一失败,搞不好会被埋到墙壁、岩石中,或者被拋到高空,是非常危险的魔术。伊邪那岐流的〈间土里〉是透过让成为出口的〈雌〉事先移动好位置,减少转移到错误场所的风险。然而镰切的魔术并没有这样的动作。

另外『被转移』的那一方也教人无法理解。镰切明明没有事先告知,被转移的那一方却丝毫不感到惊讶,而且能够在转移之后立刻发动攻击。

日轮本来以为是战队们可以接收到天全的知觉。以为是红翼阵能够办到这点。

但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存在著另一项魔术可以让战队成员们同步行动——

(那就是第六具人偶的魔术回路!)

连结每个战队成员,制造魔力〈通道〉的魔术。是不是只要利用那个通道,无论意志、感官或魔力就都能相互联系了……?

必须立刻把这件事告诉雷真才行。可是如此复杂的情报,日轮一时想不出来要怎么透过三言两语就传达给对方明白。

「雷真!在敌人周围好像可以看到什么喔!」

小紫忽然大声说道,并且凝神盯著战队成员们的中央。

「看起来像是很细的……编织品……不对,是像蜘蛛网的东西!」

日轮顿时兴喜若狂。太好了,小紫有发现!

原来如此,应该是因为八重霞的效果会遍布整个空间,只要扩大范围就会和姬蜘蛛的魔术造成干涉,让小紫察觉到〈蜘蛛网〉。

(蜘蛛网……那形容真是太贴切了,小紫!)

据说蜘蛛会透过蜘蛛网的震动找到猎物的位置。就好像小紫可以察觉对方的魔术一样,对方想必同样也能透过干涉现象看穿八重霞的隐形效果。天全之所以能多次看穿八重霞,并不只是因为他拥有心眼而已。

「这可不妙啊……!」

昴发出焦急的声音。看来他也思考到了和日轮同样的事情。

「要是八重霞无效,雷真根本没有能赢过他哥的东西。光是人偶数量就输了,对方又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治疗伤势。不管打倒几次都没用呗。而且要是贸然痛下杀手,被反射回来可就完蛋的啦……!」

拥有压倒性格斗能力的火垂。能够自由自在重新配置六具人偶的镰切。能吸收魔力的玉虫以及能反射冲击的蜻蛉。就算遭到伤害,蜜蜂也能立刻修复。而且那六具人偶之间,有姬蜘蛛的蜘蛛网互相连接。

全部都是威胁。无论从哪边下手都不容易。

这样根本无法行动——正当日轮这么想的时候……

「森闲八环!」

「咦?」

雷真追过惊讶的夜夜,冲入敌阵之中。

战队们立刻包围他,接连用武器攻击。雷真虽然拿刀格挡,但终究寡不敌众,被撞了回来。然而他还是立刻起身,再度冲锋陷阵。

三姊妹则是遵守命令,动也没动。看起来就像是雷真为了让姊妹们专心治疗,而自己一个人挺身战斗。虽然感觉是自杀行为,可是战队们却都迟迟无法解决掉雷真。

利剑划破肌肤,镰刀削过脖子,长枪枪头从旁甩到雷真的脸颊。每一招乍看之下应该都是决定性的攻击,但飞溅出来的血量极少,可见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雷真躲开了。

「赤羽家的小鬼……那是什么反射神经的啦……!」

「简直已经不是人类!」

「动作也很奇妙!明明像浮云一样轻飘飘的——却又很快!」

阴阳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同样看得很激动。

「渐渐在加速!这搞不好可以赢呗!?」

「……不,他很快就会到极限。」

用冷静的声音如此否定的,是昴。

「你们忘了咩?雷真虽然现在看起来活蹦乱跳,但他刚刚可是差点就要挂了。就算还有魔力,身体也跟不上。」

「对了昴!雷真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解除了我的术法?」

「那家伙,把灵魂卖给了魔女的啦。」

听到『魔女』这个危险单字,阴阳师们顿时僵住。

日轮同样有种彷佛被泼了一桶冷水的感觉。

昴一脸不甘地咬牙切齿,狠狠说道:

「那家伙已经成了魔女的狗子,而且还是结社大干部……黑蔷薇的狗子。」

「怎……怎么会……!」

「少头子,你说结社是啥意思!」

想当然,阴阳师们纷纷躁动起来。

「说到蔷薇就是恶棍的大头子呗!」「意思是说——赤羽出卖了国家是咩!?」

「吵什么!咱们当家也是紫蔷薇啊!」

昴的怒吼声让在场所有人都立刻闭嘴了。

日轮陷入绝望之中,低头呆呆看著自己双手。

治疗尚未结束,烧伤血腥的手——

她不禁回想起这双手刺穿雷真时的触感。那时候,日轮认为自己只能那么做。认为自己除此之外没有可以让雷真活下去的手段。然而,最后结果又是如何?

雷真只能被迫投靠魔女,与结社合作……

为什么总是这样?

自己只是希望帮上雷真的忙。一直都是抱著这样的想法。可是——

每次都会弄巧成拙。日轮的心意总给雷真添麻烦。

「咱……一直、都是这样……老是在、扯雷真大人的后腿……!」

即使知道这种话讲了也没意义,日轮还是忍不住讲了出来。

「与其要这样,咱乾脆别生下来还比较好!」

「……或许是那样。」

昴冷淡地如此回应。

接著也不理会当场愣住的其他族人们,继续开朗说道:

「但既然都生下来了,也没办法呗。」

柔和的一句话让日轮惊讶得抬起头。

昴五官粗犷的脸上,露出纤细无比的温柔苦笑。

「你再怎么任性撒娇,如今也回不去老母肚子里啊。」

听到昴这发言,善于看气氛的阴阳师们也跟著附和起来。

「就是说啊,大小姐。不管哪个家庭可都不接受退货的啦。」

「俺以前讲过同样的话,结果就被老爹狠狠训了一顿。」

「咱爹娘倒是哭啦。而且到现在还三不五时会提出来挖苦咱呢。」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感受到这群人的贴心,日轮不禁为自己的懦弱感到丢脸。不过比起羞耻,她更是涌起对这些人的疼惜。

咱不想让他们死。咱不想放开他们。日轮由衷如此想著。

此时此刻,日轮第一次打从心底希望自己能成为〈当家〉。

彷佛是为她推一把似的,昴轻轻拍了一下日轮的肩膀。然后重新板起严肃的表情,环视在场的族人们。

「言归正传。关于赤羽一族灭门的事件中,当家大人其实有参一手的事情——刚才有人问过『为啥』是呗?」

他下巴一扬,比向战斗现场。

「那个,就是答案。」

赤羽兄弟放出的魔力线有如一道道闪光,在空间中来去穿梭。而在那些细线操纵下,总共九具自动人偶横竖无际地快速奔驰著。

碎裂的冰柱飞来,震动大地。夜夜的一击打碎魔矿,龟裂甚至一路延伸到阴阳师面前。战况激烈无比,看起来可怕又壮观。

「赤羽一族很强——但那终究是以傀儡师而言的状况。做为人偶师,根本赶不上西洋的机巧文明。俺来这里留学之后也明白了。跟西洋式的自动人偶比起来,赤羽一族的人偶只不过是比木偶堪用一丁点罢了。」

昴注视战场,语气平淡地说著。

「不过,虽然赤羽一族生不出来,军方倒是把那玩意造出来了。」

「花柳斋人偶、胧富士……是呗?」

不知是谁如此呢喃,于是昴深深点头。

「没错。即使给普普通通的人偶使操纵,也能让富士山地形变动的怪物……若那样的人偶落入赤羽一族手中,会如何?」

阴阳师们都讲不出话来。昴流著冷汗,讽刺地笑了。

「咱们的式神实在太过强大——无论在好的意义上或坏的意义上。也正因为如此没有任何进步,大半的术法依然和千年前一样。以魔术师来讲,咱们在全世界也能称得上是一流。但是以人偶使来讲,咱们是三流中的三流,跟外行人没两样,对呗?」

就算如今才想半路出家成为人偶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要从头学习包含保养维修在内的『人偶用法』才行,而且难以避免和无法适应的人——也就是高龄的上头人物们——产生摩擦,搞不好还会导致一族决裂。

「相较之下,赤羽一族比咱们进步上百年。而且又偏偏碰上世界大战随时可能爆发的时期。在战争中,咱们两家的影响地位就有可能会倒过来。」

立下战功的一方可以深入军方中枢,这种事情明眼人都能预测得到。到时候,赤羽一族必定可以享尽荣华,反倒是伊邪那岐一族要面临衰退——

「……简单来讲,就是说……」

一名年轻阴阳师用不带温度的冰冷声音问道:

「因为赤羽那群人很碍事,所以把他们全杀了……是呗?」

昴不回答。日轮也不回应。年轻阴阳师立刻明白他们沉默的理由,气得面红耳赤,揪起一名年长者的胸襟。

「叔父大人!告诉俺实话!」

「……少头子说的那些……嗯……都是真的。」

年轻阴阳师顿时无力地松开手指。在一旁的人则是抬头仰天,再旁边的人甚至瘫坐到地上。

年长的阴阳师则是变脸大叫:

「先背叛的是赤羽家的啦!是他们单方面毁约,想让禁忌之子活下去——」

「就算那样,也该分清楚可以做的事情跟不能做的事情啊!」

「没错!老人家们到底在想什么……!」

「那种事情可不能被原谅的啦!出手的犯人是谁!全部抓去给警察!」

在年轻人们的强烈气势中,年长阴阳师不禁慌了。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能沉下视线,缓缓摇头。

「……没用的。那晚出任务的人之中,现在还活著的只有当家大人而已。」

「啥!?总不可能是当家大人一个人干的呗!其他人呢!?」

「都切腹了。这不是当然的咩?」

众人都如被甩了一巴掌似的,当场沉默。

原本激动鼓噪的年轻人们都气势全失,呆站在原地。

他们如今也总算明白了。这几年来,一族里忽然过世或逃亡的阴阳师为数不少。在那些人之中,其实也混杂了许多自我了断的人。

昴接著出面安抚那群年轻人,开导似的说道:

「各位,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咱们自家人起内讧的时候。再说,咱们年轻一辈的也不能说完全没责任。伊邪那岐的族人是为了保护一族才干出了这种事。而这里讲的一族,就是指孩子们。和赤羽一族长年来互相仇视的历史,长年来践踏赤羽一族活过来的血脉,同样流在咱们体内。俺生在伊邪那岐一族的名门——贺茂家。既然亲人干出了这样骯脏的勾当,俺就必须出面善后才行。」

他拍打自己结实的胸膛,大声如此宣告。

「所以说,俺要站到雷真、站到大小姐这边。这就是俺负起责任的方法!」

「……可是少头子,贺茂家的老爹肯定会站到当家大人那边喔?」

「就像俺刚才说过的。大家靠自己的意志决定呗。」

昴忽然放低语调,柔和说道。

「如果决定要揍俺也没关系。到时候俺也会揍回去。」

他说著,大笑起来。于是阴阳师们也纷纷露出苦笑。

「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是在笑什么的啦……」

「少头子胆子有够大。是受到赤羽家小鬼的影响咩?」

「跟跟跟他才没关系!你这白痴在胡扯什么!」

昴一脚踹倒调侃他的阴阳师,不过其实他也有这份自觉。

「雷真都那样下定决心在战斗了,咱们可不能还摇摆不定啊!」

远处的战况变得越来越激烈,魔力火花不断飞来。

昴深呼吸后,稍微看了日轮一眼,接著再度转向众人。

「来!决心要跟随大小姐的人,现在举手!」

面对他这样一声呼唤,在场的族人们——

大家动作一致,做出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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