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年前的冬天——
夜晚,在赤羽空观的宅邸中举行了一场决定一族命运的聚会。
召集到场的有三十多名男男女女,规模上远远不如伊邪那岐一族,而且多半都是赤羽姓氏的人,聚会很自然就变得像家族会议一样了。
大家不分男女围坐成圆,面朝大厅中心。这个家通常只有在盂兰盆节和过年的时候才会聚集如此多人,在年末的这个时期召开聚会可说是史无前例。
现场气氛凝重。在相当于上座位置的当家席上,赤羽空观严肃说道:
「以上就是天全送来的所有情报。」
在空观的右席,一名宛如仙人的白发老翁接著摇摇头。
「天全大人实在了不起。居然能够对伊邪那岐家刺探到这等地步。」
「是啊,此外绮罗大人也一样。只要是可用之才,即便是赤羽一族的长男也毫不犹豫纳入门下——而且又决不让人抓到破绽。」
在座的人纷纷点头同意。绮罗明明把天全这等人物放在自己身边,却始终未曾被察觉出对赤羽家的猜疑心。
就是那样的态度完全骗过了赤羽家。让人不禁以为或许还有让抚子活下去的可能性……
「那么,空观。天全大人如何打算?」
「他说会好好调解。只要我们现在立刻按照约定将抚子贡为祭品,绮罗大人想必也会网开一面。」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议论了。虽然要对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出手很教人痛心,可是……」
「爷爷说得没错,空观。」
在对面席位上,辈分相当于空观叔母的人物跟著发言。
「接下来的百年间,大陆将会爆发好几度的战争。要是没有伊邪那岐家支援,我们就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这负债可是会延续到子孙后代呀。」
大家都仔细聆听这段话。在场所有人似乎都持同样意见。
空观把注意力转向背后的纸门。在纸门另一侧的房间中,妻子吉乃正竖耳倾听著会议的发展。
妻子压抑的感情,那份沉默的重量,给予了空观开口的力量。
「叔母大人所说的我都明白。身为赤羽当家,对于天全的请求……」
众人的视线聚集过来。空观挺直背脊,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我打算拒绝。」
一阵呆滞的寂静之后,现场哗然骚动起来。
「你疯了吗,空观!你的意思是要与伊邪那岐一族为敌!?」
「伊邪那岐家的大凶兆岂能等闲视之!会影响整个国家啊!」
「切莫小看绮罗大人!我们的企图可是全都被她看穿了!你那样有勇无谋的决定搞不好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空观忽然用力睁眼。释放出的气魄让大厅中又恢复肃静。
在这片寂静中,空观压低嗓子说道:
「说什么窝囊话。和伊邪那岐家争斗,不正如我等所望?」
「时代已经不同了!现在可不是在日之本起内讧的时候!」
「就是说呀!要是伊邪那岐家有了什么万一,日本要怎么对抗西洋的机巧魔术?」
「这可是国家大事啊,空观!」
「国家……国家、吗。」
空观不禁发出笑声,接著对愕然的众人露出淘气小鬼般的眼神。
「我们曾几何时挂起了那样的大旗?」
出乎预料的一句发言,让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被逐出京城千年来,赤羽一族从来没有依靠过那种东西。我们一直都是靠自己的本领,靠自己的功夫活到今天的。」
所有人都表情尴尬地沉下视线。空观接著又进一步说道:
「我们为了钱屠杀敌人,如同野兽般活了过来。我们的血是污秽的。然而——不,正因如此,我们应该拥有身为野兽的自尊才对。我们不是为了君主,不是为了国家,更不是为了正义,我们只为了孩子、为了亲族而战。」
「这些我们当然知道!但既然如此,才更应该服从绮罗大人不是吗!」
年迈的傀儡师如此反驳。可是他的声音中没有霸气,过去让人感到锐利的目光如今也显黯淡。
空观立刻看出,那是因为对方心存迷惘。
「……说实话,要失去这样送上门的表现良机,我也很不舍。」
话语中带有几分讽刺,而空观也有这份自觉。老人顿时咬牙,紧握起放在腿上的拳头。
这次的事件中,伊邪那岐一族并没有靠暴力胁迫,甚至提出了相当优渥的好条件。而且提案中决没有瞧不起赤羽家的意思,反而尽可能将双方视为对等的术师,表现出和解的态度。
正因为是长年的宿敌,彼此都抱有憎恨之情,即便如此,对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而我方也有必须扶养的家人。
正常来想,根本没有理由反抗才对。但是——
「要巴著那样的机会,我认为就跟被驯服的走狗没有两样。」
这可说是甚至足以动摇一族团结的发言。
但空观却毫不犹豫,故意语气粗鲁地接著道:
「我可不想变成为了权力欲望牺牲自己女儿的败类。」
「……为了自保而陷国家于危险之中,就不是败类吗?」
「既然怎么做都是败类,我宁愿选择符合赤羽作风的决定。伊邪那岐家遭遇的危机,让伊邪那岐家自行去解决就好。」
将想法化为言语说出口后,空观顿时觉得自己这道理一点都没错。
最近这段时间来的郁闷立刻消散无踪,痛快的感觉涌上心头。空观总算找回自己与生俱来的豁达个性,抱著宽容的心情豪放说道:
「话虽如此,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无意强迫大家追随。」
「……要是你背叛了绮罗大人,天全大人怎么办?你要对他见死不救?」
「他是个优秀的儿子,自己能保护自己的性命。倒是你们打算如何?要在这里砍下我的脑袋,献给绮罗大人吗?」
空观挑衅似的询问。有如年轻时代的一股热血翻腾起来。
紧绷的气氛弥漫大厅——
「呵呵!」
不知是谁发出的笑声,让紧张感顿时松弛。
「首领都这样讲了,我们也只能做好觉悟啦。对吧?」
老人用轻松的语气如此询问大家。就像是被他感染似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受不了,有个笨首领还真是辛苦。」
「就是说啊。简直是千年以来的下下签嘛。」
大家毫不客气地抱怨著,但每个人的表情都爽快无比。
就跟空观一样,他们也做好了觉悟。
背信行为想必很快就会被发现,然后演变成一场流血事件吧。要是输了,赤羽一族便就此断绝;但就算赢了,伊邪那岐一族也会陷入危机。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不喜欢把家人贡为祭品、让自己活下去的做法。赤羽一族的人生来就是这样的脾气。
空观把拳头捶在地板上,语气凛然地说道:
「好,事情就这么决定。赤羽一族与伊邪那岐一族分道扬镳!」
众人跟著「好!」地齐声爽快回应。
「快点把抚子藏起来。然后去跟绮罗大人报告说事情已顺利办完,争取时间——」
霎时,地面「隆!」一声发出吓人的震荡巨响。最初的火舌从正堂窜起。
魔力盈满四周,远方飘来瘴气。皆为精锐的傀儡师们很快便明白这些所代表的意义。
「敌袭吗……再怎么说也太快了。」
「可见对方也早有预谋啦。」
「空观,这下该如何!」
「那还用说?」
空观立刻起身,叫来自己的傀儡。
「战斗吧!」
2
「也就是说……」
硝子舔了舔乾燥的双唇,让心情镇定下来后说道:
「小弟弟的兄长为了探查伊邪那岐家的内情,成了绮罗大人的手下……?」
『没错。简单讲就是间谍,赤羽一族的拿手领域。』
从话筒另一头传来诙谐的笑声。
在教堂的走廊上,硝子正与日本的榊中将通话中。拥有如此高等通讯手段的组织,全世界大概也只有魔术师协会(Nektar)与〈蔷薇师团〉。就好像以前的雷真那样,硝子也借用了协会的电话线路。而大概是为了监视,教父与其亲信则是在一旁的小桌子喝著茶。
就在刚才,榊揭开了关于赤羽一族灭亡的真相。包括「谁是主谋」这样的〈机密〉在内。
果不其然,幕后黑手正是土门绮罗。绮罗希望让赤羽一族灭亡,因此无论军方或警察都没有将真相公布出来。
「……今天教人傻眼的事还真是接二连三呀。」
硝子把手掌放到额头上,故意叹出声音让对方听到。
「早知如此,我应该更早向你逼问清楚的。」
若能在事前知道这些,或许就能多少减轻雷真遭遇的危难。想必也能靠常识判断出让雷真潜伏于军中,是多么危险的举动。
硝子注意到自己这样的想法,不禁接著苦笑。
(明明第一个想要利用小弟弟的人就是我呀……)
也不知是否有察觉硝子复杂的心情,榊冷淡回应:
『不论你如何逼问,我肯定都不会告诉你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事到如今又愿意向我坦白了?」
『……你刚才是不是说过,菅生和英国国王联手,强攻了学院?』
「是呀。不过那与其说是少将的决定,倒不如说是绮罗大人的意思。」
『那样晴天霹雳的情报,我可完全不知情。』
对方语气虽不悦,听起来却又带有几分善意。
「意思是,因为我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所以你给了我对等的报酬?」
『岩清水一派瞒著我,私下有所行动,只要将这件事一五一十上奏给陛下,我便能获颁勋一等。这是将你的叛逃之罪抵销都还有剩的重大功绩。再者……』
榊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过了一会,才又传来彷佛有些别扭的声音。
『你可是、狂士郎的女儿啊。』
「——!」
『对朋友的遗孤……我却命令她制造了〈胧富士〉。』
新鲜的惊讶顿时充满硝子心中。原来榊对于这件事竟会感到内疚!
就像个做了坏事被责骂的不良少年般,榊语带支吾地道出心中的后悔:
『仔细想想,这次的骚动全都是我引起的。过去我要求增产胧富士时,你一直顽固地表示拒绝对吧?』
「是呀。要把那个量产出来,简直太夸张了。」
『既然如此,就交给能够量产的人负责。这是很合理的想法。』
「难道你……把胧富士交给其他人解析了吗!?」
硝子难以压抑涌上心头的怒气,忍不住大吼。
「骗子!你不是约定好会保护那个人的秘术吗!」
『这都是为了日之本啊!』
榊也大吼回应。声音沉重,让人感觉彷佛腹部被揍了一拳。
『对殖民地的争夺行动已经开始,世界大战迫在眉睫了!届时如果日之本没有终极武器,遭列强蹂躏的就是我国啊!』
「国家!国家!就只会说这个!」
焦躁情绪爆发出来,硝子粗鲁地抓起自己头发。
「我亲眼见识了英国!也跟随魔女目睹东欧!住在这块土地上的,才不是什么可怕的文明人……他们和我们同样都是〈人类〉呀!」
『要说异国我也见过!所以我才主张必须对西洋人的贪欲做好防备!就算我等期望共荣,敌人也不见得会那样想。谁晓得那群爱吃肉的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看吧,就是那副德行!就好比你认为这里的人很野蛮,这里的人同样觉得我们是下等的野蛮人!全都是因为彼此不了解对方!」
榊感到惊讶似的闭嘴沉默。硝子则是一句又一句地接著说道:
「始终都是这样!总是那群对世界怀有畏惧的人,对还不了解世界的人们——对还没有染上敌意、相信善意的人们灌输恐怖与仇恨!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认清现实,但其实是想把自己的胆小心态正当化,用恶意取代真相!」
回荡走廊的声音带有哭腔,一点也不像平常的自己。
硝子也很清楚,自己这些话都只是牢骚。
无论硝子如何主张理想,列强各国实际上都在为大战进行准备。然后各个都企图能够藉由战争、扩展自己的支配领域。
榊确实违背了约定。但站在他的立场,这判断也可说是理所当然,况且他还为此事感到内疚。然而即使内疚,他也依然坚信其正当性。
正是在那样的矛盾之中,存在著所谓「人类」的本质。这点硝子也很清楚。
将心中的怒气全宣泄出来后,硝子顿时冷静得甚至对自己感到羞耻。为了躲避魔术师们的视线,她又重新把嘴凑近收话器。
「……然后呢?胧富士的量产成功了吗?」
『不……没有成功。』
「我想也是。毕竟花柳斋的技术,甚至能凌驾于西洋最先进的机巧之上。」
花柳斋人偶和西洋式的机巧魔术,从根本就完全不同,无论素材、设计还是制作方式。军方雇用的技术人员别说是复制了,想必连解析都办不到才对。
榊没有否定硝子的发言,语气愤恨地小声嘀咕:
『本来想说至少能复制躯体也好,甚至做出了形同解体的行为……』
「听你的语气,是连躯体复制都失败了对吧?」
『没错。不仅如此,还让可能成为雏形的〈素体〉被暗中带到国外。』
某种想法顿时如电流般,闪过硝子脑中。
胧富士一共有七具。扣除掉七号,想当然就剩下六具——
「也就是说,军方在追的〈素体〉……〈战队〉的真面目就是……!」
胧富士!
战队采用机械式的骨架,禁忌的活体零件也『只是收纳在内』而已。基本设计很老旧,采用的制造方式与雪月花相较之下相当原始。
正因为这样,硝子才看漏了真相。认为那些顶多是花柳斋人偶的仿制品。以为是花柳斋的技术书籍曾在硝子不知道的地方出版,而拥有资质与见识的人物——例如赤羽天全——只要读过,或许就能模仿到那种程度。
「这下总算解开机械骨骼的谜团了……天手力和人偶中枢部分密不可分……如果试图摘出或交换魔术回路……就只能连同骨骼全部换掉。」
军方有将量产化纳入考虑,因此使用容易取得的无机材料制作骨骼框架,不仅能节省成本,也相对实际。况且必要时也能更换魔术回路。
硝子不禁咬住嘴唇。她虽然对胧富士抱有厌恶感,但一想到那些人偶被拆得四分五裂,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近似愤怒的情绪。
「瞧你们做了什么蠢事……就因为起贪念,竟然把天手力给弄坏了。明明是有可能成为护国之盾的东西呀!」
『我当初并未打算失去她们!』
「就算没这打算,结果还不是一样!意思是什么?现在在日本的〈胧富士〉全部都是纸老虎——也就是假货吗?」
『……没错。赤羽天全消失踪影后,原本应该在禁卫师团的六具〈胧富士〉也全数跟著消失了。这也是那厮会被称为大逆不道的谋反者的理由。』
「然后仅存的最后一具,也落入金蔷薇大人手中,如今在黑衣帝身边……」
如今艾德蒙所拥有的七号,想必便是唯一搭载天手力的胧富士。
简直窝囊透顶。硝子不禁在心中唾弃。
「我都可以想像出来了……军中的高官们一个个为了争抢功劳,结果被耍得团团转的光景。但唯有一点我想不透。为何小弟弟的兄长能够将所谓的素体抢走?那不是军方机密吗?」
天全是赤羽一族的人,立场上并不允许接近禁卫师团。就算要硬抢,他也必须拥有足以击倒、并俘虏六具胧富士的自动人偶才对。
然而,榊的回答却极为简单:
『既然是土门大人介绍的对象,谁也无法拒绝。』
「……什么意思?伊邪那岐家想要得到素体吗?」
硝子不禁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接著理解到并非自己听错后,又是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伊邪那岐家……可是杀害了那个人的凶手——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和我一起,眼睁睁看著那个人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硝子再也说不下去。啜泣声差点溢出,让她赶紧屏住呼吸。
就在她拚命压抑哽咽的时候,榊充满苦涩的声音传来:
『抱歉。』
「——!」
硝子万万没想到,这个顽固老头居然会如此老实道歉。
郁愤稍微得到舒缓的她,将激动的情绪吞回肚子。
在这里痛骂榊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硝子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可能从榊口中问出情报,把日本军和绮罗的秘密全部搞清楚。
「……绮罗大人抢走胧富士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像赤羽一族那样,转行成傀儡师?」
『土门大人究竟有何想法,我并不晓得。军方所掌握到的情报只能推断出,赤羽天全后来背叛土门大人,将素体带出了国门。』
「背叛……真的是那样吗?」
『什么?硝子,你想到什么?』
「不,我只是在想,赤羽天全的行动,搞不好都是紫蔷薇大人的——」
就在这时,硝子忽然感受到冻结似的寒意。
简直就像冷不防被人丢进冰窖——或者说是被扔进极地冰海中的感觉。
在早已沉入瘴气海底的都市中,出现了与瘴气不同、却又极为相似,在性质上有所区别的威胁。这不是硝子的错觉,因为一旁的教父与亲信们也都露出紧绷的表情,瞪往学院的方向。
从教堂也传来骚动的声音。教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不单只是干练的魔术师,就连学生以及来避难的民众们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威胁。
「这……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硝子?发生什么事?回答我!』
听筒另一头的声音已经传不进硝子耳中。
冷汗停不下来,手脚失去血色,心跳不断加速。
「……看来已经诞生了。」
教父语气遗憾地如此呢喃。硝子回想起刚才的对话,顿时「啊」了一声。
就彷佛野兽凭藉本能得以察觉天敌一般,大家都会感受到威胁。教父刚才这么说过。
现在这股恐惧,会不会就是他所说的威胁?
「……教父大人,快点联络上小弟弟!必须把他们叫回来才行呀!」
「现在不该轻举妄动。放心,我已经安排人手去迎接他了。」
教父冷静安抚慌张失措的硝子,接著语带同情地呢喃:
「那位少年现在正陷入失意的深谷中。如果她多多少少能够成为慰藉就好了……」
那究竟是指谁?硝子还来不及询问,教父便把手伸向一面似乎是魔具的大镜子上,注入魔力。
镜中顿时浮现出鲜明到教人惊讶的画面。漂浮在瘴气大海中,宛如巨岩的天空之城——正是原本夜会的舞台,那座竞技场不会错。
在那座城上站立著一个人影,全身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硝子见到那人影的瞬间就整个僵住。牙齿不断打颤,敲出喀喀声响。
那人影有著硝子非常熟悉的美丽轮廓。
这就是那个吗?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错。」
教父看出硝子的想法,缓缓点头。
「那正是吾等人类的敌人——神性机巧。」
3
一条龙穿破瘴气云海,飞向天空。
说是龙,但它现在的外观其实比较像传说中的天马。背上骑著两名学生,还有一只黑色的野兽抓在脖子上。
龙为了不让野兽被甩下去而小心抬头,用责备的语气说道:
「夏露,你是不是在呼叫精灵?」
夏露顿时露出像做坏事被抓到的表情,望向下方的一片黑暗。
「我只是想说或许可以找到洛基……还有威斯顿老师。」
「不要太贪心,万一被魔女发现可是会赔上性命的。而且不只是你,连雷真的性命也会很危险。」
「可是!」
「西格蒙特说得没错的啦~」
在夏露背后,六连发出开朗的声音。
「咱们等一下会去搜索的啦。现在昴那边应该已经添了一堆伙伴才对。」
「……说得也是,我太轻率了。」
夏露很清楚绮罗的实力。也知道自己万一被发现就会没命。
现在他们是靠著六连召唤出的野兽——似乎叫「素流狸」的样子——所发挥的权能,与瘴气融为一体在行动。这么做是为了瞒过绮罗的探知网,但如果夏露驱使大量精灵,就有因魔活性不协调现象而被发现的危险性。
「咱们还是专心赶到雷真那儿去呗。唉呀~话说真是赚到的啦,可以和这样美丽的姑娘共乘——」
「西格蒙特,翻转一圈。」
「等一下等一下!俺只是开开玩笑!要掉下去、要掉下去的啦!」
背后传来十分窝囊的尖叫声,但夏露毫不理会。
她脑中已经在想其他事情了。西格蒙特敏锐察觉,于是语气无奈地小声说道:
「这次又有什么让你在意的?」
「……我胸口静不下来。好难受……好悲伤……好恐惧。」
夏露把手放到起伏不大的胸前,确认自己心跳。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你死掉时的事情一直在脑中挥散不去……」
「夏露……那是所谓的预感。」
虽然早有猜到,但实际被化为言语讲出来还是让夏露当场感到恐惧。
西格蒙特接著对畏缩的夏露说出她最害怕的一句话:
「恐怕是雷真失去了自动人偶。」
「……那是在说谁?总不会是夜夜她们吧?」
西格蒙特没有回答。或许只是因为它『不知道』,但这还是让夏露的心焦急起来。雪月花并不是单纯的道具。就好像对夏露来讲的西格蒙特一样,她们也是对雷真来讲非常重要的存在才对。
「西格蒙特,快点!」
「了解!」
西格蒙特用力振翅,加快速度。
一边注意不要扰乱瘴气,一边划开大气飞向目的地。飞龙最后来到了机巧都市郊外的田园地区。
在收割结束的小麦田上,设置有英国军的帐篷。这附近一带的瘴气较淡,让人可以看得较远。因此西格蒙特为了不被发现而降低高度,绕过英国军的营地,飞向孤零零地伫立在营地另一侧的石造建筑。
那是将从前的要塞改造成的磨坊。不过这只是表面的名义,实际上是学院的研究所。西格蒙特滑翔似的降落到它后院。
在著地的同时夏露便跳下来,冲向近处的一口井。让人会联想到怪物喉咙的深洞,一路往地底深处延伸。
「——就是这里了。六连在外面守著。」
「啥!?俺一个人咩!?太残忍了呗!」
夏露对六连的抱怨充耳不闻,让西格蒙特恢复为小龙姿态后,跳入井中。
让风精支撑自己的体重,缓缓往下降落。就这样大约落下一百公尺后,鞋底终于触碰到砖块铺成的地板。
眼前有一道水平洞穴,往深处延伸。虽然一片黑暗,但夏露可以微微感受到光精与火精的气息——在深处绝对有人没错。
于是她摸黑走入通道。不久后便看到了煤油灯的灯光。
有一名少女缩在通道角落哭泣著。即使光线昏暗,夏露的知觉还是多亏有精灵感应力(Echoes sense)而相当敏锐,很快就知道了对方是谁。
「埃里亚德老师!太好了!我奉教父的命令,前来迎接你了!」
夏露为重逢感到喜悦,但对方却表现出警戒的态度。
「你总不会是……魔女变装的吧?」
「我是本人——虽然冒牌货也会这么讲就是了。」
伊欧内菈湿润的双眼看向夏露,让夏露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不安。
「老师,你……为什么在哭?」
「…………」
「请问雷真在哪里?夜夜呢?」
伊欧内菈脸上浮现暧昧的微笑,站了起来。
接著连眼泪也没擦,便提起煤油灯迈出步伐。那样宛如亡灵般的举止,让夏露不禁愣在原地。
伊欧内菈对夏露招招手。不好的预感让夏露全身发抖,但她还是跟到伊欧内菈背后。
越往通道深处走,死亡的气息就越浓密。夏露甚至感受到精灵们在叹息、啜泣似的声音。伊欧内菈憔悴至极的侧脸看起来恐怖无比。强烈的铁锈味——不对,是血的气味刺激鼻腔,让人感到恶心难受。
这两人最后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
地板上一整片的魔法阵被吓人的大量血液溅洒。放置在六个角落的肉块是自动人偶的残骸,从破裂的衣服可以知道是战队们的尸体。
是雷真破坏的吗?他打倒天全了?
夏露赶紧寻找雷真——接著便发现一道人影。
在一个空水槽前,将某种操控基盘当成椅子坐著,缩成一团。
夏露一时还以为是看到尸体。因为雷真实在太过安静了。
「……雷真?」
即使开口呼唤,对方也丝毫没有反应。
夏露的喉咙顿时感到乾渴。为什么雷真只有一个人——不,其实夏露早已察觉,只是害怕面对那样的可能性。
因此她一如平常的态度,打算再叫一次。
「喂——」
这时忽然有人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停下话语。
夏露转过头,看到一名脸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用严厉的表情瞪著她。
『不要这样。真是不会看状况的女人!』
是夏露的守护精灵,〈镜〉的萝特。连日来的激烈战斗让她变得相当虚弱,没有活力。即便如此,她还是像这样特地现身了。
『他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这种迟钝的女人讲话。看就知道了吧?』
严厉的话语中流露出萝特独特的温柔。于是夏露在心中对她道谢,并决定装作没有发现雷真。当然,也包括雷真脸颊上流下的东西。
夏露接著看向伊欧内菈,寻求说明。伊欧内菈点点头后,用眼神为夏露引路。
大厅另一侧还有一个出口,连接通往深处的通道。在伊欧内菈带路下走进那条通道后,夏露压低声音询问:
「请问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魔法阵是为了什么目的……?」
伊欧内菈停下脚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用言语说明也难以理解……难以接受的魔术在那里发动,然后成功了。我认为让你直接看结果会比较快……不过你有那个勇气吗?」
夏露点头回应后,伊欧内菈也点点头,打开通道尽头的门。
两人来到一处像是酒窖的地方。这里或许是什么人的研究室,镶在墙壁的书架上整齐摆放有各种书籍、大量药品、工具与机械。
在房间中央一张大概是作业台的金属桌上,躺著一名少女。
桌子被绽放磷光的结界保护著,大概有经过什么杀菌处理。雪月花的两名姊妹互相依靠身体,望著桌子上的少女。
少女很明显动过一场手术,全身都被乾净的绷带包覆。
脸蛋酷似火垂——或者应该说就像是火垂本人的脸。难道是把被破坏的火垂修理好的吗?
但那名少女的体内感受不到有夏娃的心脏。另外,周围也看不到夜夜的身影。
「这女孩,是埃里亚德老师治疗的吗……?原来老师你对医学也有涉猎?」
伊欧内菈一脸黯淡地摇摇头。
「这是雷真同学做的。」
「——!?」
接著,伊欧内菈便说明起来。雷真究竟付出了多大的牺牲,组出了什么人的身体。伊吕里和小紫这对姊妹究竟是为了谁在流泪。
伊欧内菈所说的内容,让夏露完全没有现实感。
但夏露可以理解,对方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虚假的。
伊吕里微颤的肩膀,依靠在旁的小紫流下的泪水,都在在倾诉著事实。
夏露不禁发抖的同时,脑中思考著: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我究竟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
即便是活了一百五十年岁月的西格蒙特,似乎也想不到合适的建议。老爱挖苦讽刺的守护精灵也保持沉默,不发一语。
「这孩子……」
夏露听到沙哑的声音。是从自己喉咙发出来的。
「请问……能得救吗?」
连夏露自己都觉得:这是什么蠢话?
当然可以得救了。毕竟夜夜可是为这少女奉献了自己的身体呀。
也许是能明白夏露的心情,又或许是因为抱著同样的心境,伊欧内菈点头回应:
「她的生命迹象很稳定。身体上的接合处我想过个两、三年应该就看不见了。」
「那家伙的哥哥……就是为了这个来到学院的吗……?」
「似乎是那样。校长创造的巨人——基内斯,是能够浓缩庞大的魔力,以人工合成灵魂的研究。艾因之石是为达成此目的的原理,愚者圣堂是为达成此目的的子宫。马格努斯同学之所以受到校长重用,并不只是因为他的智慧与才能,也因为他们是抱有相似目的的伙伴——也就是同志。」
同志。不是师徒,是共同研究者。
「那个研究……我想就是通往神性机巧的路。只要能解析出灵魂的结构,〈夏娃的心脏〉就能在真正的意义上成为人类的东西,同时也能穷究机巧魔术的起源,是非常有意义的……这千年中最伟大的研究。可是!」
伊欧内菈的声音流露出愤怒。
「我现在真的好火大!因为这件事说到底,也不过如此而已呀!只是希望把随处可见的〈夏娃的心脏〉的原理解析出来罢了!可是为什么要有人丧命?为什么城市要被破坏?为什么要发生这么多悲伤的事情!?」
随著大叫,伊欧内菈的泪珠飞洒出来,反射微弱的灯光,在空中闪烁。
「如果魔术师们大家愿意共享技术和知识——如果学院拥有像伊邪那岐流或赛特家的瘴气术,有知名工房的最新技术,有花柳斋老师的秘术,有禁书记载的知识——这目的明明就能更早获得实现!那样一来,夜夜也就……不用死得……那样悲惨了呀……!」
伊欧内菈发出哽咽声,如年幼的小孩般号啕大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要这样争斗……!?」
——将优秀的技术公开出来,就能使万人受惠。
当然,也会有人把它利用在坏事上。
机巧没有善恶之分,端看使用它的人。然而,将明知绝对会被用在坏事上的东西公开出来,难道不该称为恶吗?
夏露想不出足以回答伊欧内菈的话语。她认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靠魔剑(Gram)立下功勋的贝琉家,可说是以斗争为粮的存在。创造出魔剑的龙王德瑞克也是种下斗争因子的人物。
大概是听到伊欧内菈的哭泣声,伊凡从隔壁房间现身了。
她紧紧抱住哭倒在地的伊欧内菈。夏露注意到伊凡那对不太会表现感情的双眼在微微颤动,即使没有流出眼泪,伊凡的内心也在痛哭。
目睹少女们的悲泣,夏露这才总算有了现实感。
(原来死的、是你呀……夜夜。)
夜夜真的死了。
以后再也听不到她那些讨人厌的话语了。
(照你的个性……肯定直到最后都坚守住自己的志气……保护了那家伙吧?)
每次只要碰到面,夜夜总是会顶撞夏露。
总是会对夏露说些没大没小的讨厌话。
但此刻夏露脑中回想起的,净是夜夜勇敢而美丽的笑脸。
夏露擦拭沾湿自己脸颊的东西,可是不管怎么擦都擦不乾。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
夜夜同样也是自己决不希望失去的——
自己的〈朋友〉呀。
4
在什么也没装的水槽前,雷真茫然呆滞。
脑袋某个角落的理性不断告诉他,要『面对现实』。
已经无法回头了。然而,过去曾有过无数的选项。
雷真总是靠自己的判断在行动。但如果以前选择了别的选项,或许就会抵达与现在不同的其他结果。
「雷真也真是的,愣在那里是怎么了嘛?」
总觉得自己刚到学院不久的时候,也有像这样被问过。当时在那寒酸的龟宿舍房间中,雷真与夜夜每天一起生活。
雷真抱著和那时候一样的心情,小声呢喃:
「总觉得……感觉好奇妙啊。」
「奇妙——吗?」
有种夜夜似乎歪了一下小脑袋的感觉。雷真不禁苦笑,接著说道:
「我可是像靠著军方关系潜入到学院中的假冒学生喔?在秀才云集的皇家机巧学院中,这样的我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周围大家所敬重的魔术师。」
雷真回想起在学院度过的时光。这半年来不顾一切奋力冲刺的每一天。
「把一个个的强敌都打倒,也险胜洛基,成为名副其实的『倒数第二人』——甚至受到那个老哥的认同。」
自嘲的乾笑声不经意发出来。
「这种事情也太夸张了吧。根本就是在作梦嘛。」
「不,这才不是梦。夜夜从以前就知道了。」
夜夜用由衷相信的爽朗声音说道:
「知道雷真总有一天会成为很厉害的人偶使!」
「……可是!我却……因为这样!」
难以压抑激动情绪的雷真颤抖著声音大吼:
「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啊……!」
自己的这句话当场让自己感到一阵肺腑之痛。
事到如今雷真才明白,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早已不是复仇了。
对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存在。绝对无可取代的存在——
(就是、夜夜啊……!)
雷真忍不住一拳打在眼前的水槽上。但水槽没有碎裂,碎裂的是自己甜美的幻想。搭档的气息以及教人怀念的声音,都化为泡沫般消失了。
雷真赶紧回头,对一片黑暗大叫:
「夜夜!别走!」
为了留住夜夜的残影,他在无人的大厅中不断呼唤:
「我的实力已经提升了!我遵守约定,成为能够与你相配的魔术师了!现在的我可以做得更好!不需要弄坏你就能获胜了!」
雷真不断回头,在自己背后寻找搭档的身影。
明明可以感受到她留下的余香,却找不到人影。无论转向背后,或是看向身边。
即便如此,雷真依然没有放弃,再度转头大叫:
「我不会再犯那种让自己差点丧命的失误了!所以你别再跟我客气!我的生命你要多少都尽管拿去!所以拜托……让我从头再来一次吧!」
抱著由衷的心意,不断恳求。
「我这次绝对……会好好珍惜你的……!」
一片寂静接著刺激雷真的耳膜,让他回过神来。
大吼大叫之后,四周剩下的只有无声。
雷真愣在昏暗的大厅中,脑袋胡思乱想。
——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步走错了?
雷真搞错了复仇的对象。如果要这样想,自己打从最开始就错了。那么在与天全的战斗中就不应该使用夜夜……不,从更早之前夜夜的状况就很勉强了。无论是与洛基的战斗,或是与灰蔷薇的战斗,都同样很危险。
那么是在硝子打算舍弃三姊妹的那时候做错了吗?还是更早之前——在最初自己打算帮助夏露的那时候?若自己当时乖乖听硝子的话,别插手管别人的麻烦事,只要专心参加夜会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不知道。
雷真找不出答案。可是又不想用一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做结论。
自己宁愿相信夜夜其实曾有过得救的机会。那样一来就能认定如今的结果都是自己太愚蠢的缘故,只要轻蔑自己、憎恨自己、诅咒自己就行。
(……可是那到头来,也只是我自己想要获得救赎而已啊。)
雷真不禁嘲笑自己。自暴自弃的行为其实可以成为一种慰藉。这是这三年来,自己在苦痛之中充分体验过的感觉。像这样寻求精神上的慰藉,自己下次又打算要牺牲谁了?
(『从头、再来一次』……吗。)
确实,现在的自己能够不弄坏夜夜。但那样根本是搞错顺序了。
是因为有夜夜,自己才能走到这一步。
一直都是夜夜让自己获胜的……是夜夜在保护自己。
既然如此,自己应该讲的就不是像这样的牢骚话。
雷真擦拭掉泪水,抱著满满的无力感、后悔与感谢说道:
抱歉。然后——
谢谢你,我的搭档。
◆
「雷真!你快过来!」
从背后忽然传来声音,让雷真赶紧把哭肿的眼睛转过去。
「……夏露?」
雷真的记忆模模糊糊,搞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究竟发愣了多久?放任直流的泪水都已乾了,脸颊皮肤刺痛。大概是表情实在很糟的关系,夏露将视线从雷真脸上微微别开。
她让自己不要看向雷真的脸,并开口说道:
「我本来是想让你静一静,但现在不是那种时候了。神性机巧诞生了!」
夏露的表情十分紧张。看来她讲的应该是事实吧。
然而雷真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心中感受不到任何兴趣。甚至觉得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事到如今……)
真是讽刺。自己不惜仰赖神性机巧的力量也想要救活的搭档,已经不在了。
雷真露出敷衍的微笑,姑且点头。
「……这样啊,那真是大事一件。」
「教父大人把影像传送过来了!你也快过来看!」
「不,我……」
「你在讲什么窝囊话嘛!」
面对拖拖拉拉的雷真,夏露不耐烦地抓起他的手臂。
「总之你过来看!看了就知道!」
「……知道什么啦?」
「知道现在不是让你顶著那张表情的时候!」
雷真完全听不懂意思。但夏露毫不在意,只顾拉著雷真往深处的房间走。雷真也没精神甩开她,就这样跟著夏露走出大厅。
隔壁房间现在是当成抚子的病房。在桌前是眼睛哭肿的伊吕里,作业台旁是露出凝重表情望著水晶球的伊欧内菈。黑蔷薇赛菲菈则是不见人影,附近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抚子睡得很安稳,呼吸也很平顺,可见这场世纪大手术相当成功。雷真想起这些都是谁与谁的功劳,一度停下的泪水感觉又要涌了出来。
于是他赶紧咬舌压抑感伤的情绪,并靠近伊吕里。
「……抱歉都把照顾的工作交给你。她的状况如何?」
「没有什么异状,请不用担心。我会付出一切保护她的。」
「好,就拜托你了……小紫呢?」
「哭累了,在睡觉。」
「……这样啊。」
伊吕里始终没有和雷真对上视线。雷真不禁感到难受,逃避似的把头转向夏露。于是夏露点点头,将他带到伊欧内菈身边。注意到那两人的伊欧内菈空出位子,让雷真坐到水晶球前。
水晶球中映出的景象,是墙壁大半破损的那座竞技场。
它依然飘浮在空中。虽然有月亮照耀著,不过某个存在绽放的光芒耀眼到完全不需要月光的程度。
一具纯白的自动人偶伫立在舞台上。
——不,那样的表现方式并不适切。首先根本就无法确定那是一具人偶,而且要说纯白其实也到处带有其他颜色。
但是在雷真眼中,那看起来就是『纯白的自动人偶』。因为那存在本来应该是美艳的黑色才对。
珍珠色的秀发闪闪发亮,银色的眼眸眺望大地尽头。那神圣的身影看起来……
「夜夜……!?」
就是与雷真一路走来同甘共苦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