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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下 Chapter 12 再次托付友人

「找到了!就是这个!」

夏露开心的声音在高高的天花板间回荡。

现场光线昏暗,让人难以掌握空间大小。唯一的光源只有夏露召集来的〈光〉精灵,空气中混杂有霉味与石油的气味。

这里是皇家机巧学院重要机巧保管设施的地下空间。也就是雷真曾经闯入,与天全交战过的场所。

过去支配过学院的人物们——无论雷克南或葛洛丽雅似乎都没有动过这个场所。证据就是那玩意如今依然耸立在昏暗的现场。

巨大的团块。板块接缝处的阴影强调出外装甲的拼装纹路,看上去就像颗巨大马铃薯的那玩意,其实是一艘〈船〉。

拉赛福秘密收藏的硬式飞船——〈格里普斯〉。

「比代达罗斯小啊……」

在夏露背后的洛基如此说道。正如他所说,过去曾傲然飞行在机巧都市上空的代达罗斯拥有比这艘船大上好几倍的巨大船身。然而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大小,重点是它是否还有飞行能力。

洛基透过念力、夏露驱使风精灵,各自飞到甲板上。接著打开地板上的舱门,瞧了一下操纵室,并到处看了一圈后,洛基说道:

「稍微有点脏……不过船身没有受损。」

虽然有积灰尘,但船体完好,大量排列的气囊也都没有缺损。

「看起来应该也没腐蚀。操控类的自动人偶也还活著。」

「自动人偶?伊卡洛斯的同型机吗?」

「不,不对。空间歪曲(Fourth Dimension)是武装,并不是飞行所需要的东西。」

看到夏露愣住的表情,洛基只能感到不耐烦地继续说明:

「这是靠气囊飘浮,透过螺旋桨获得推进力的纯粹机巧。和魔力推进不一样,不会受到瘴气妨碍,因此能够飞到空中的竞技场。」

洛基在工学方面很强,立刻就点燃蒸汽机,并扳动了几个操作杆。然后盯著夏露完全看不懂的仪表,确认装置状态。

「很好,这可以飞。」

「喂,洛基!你那样乱动没关系吗?」

「不动它是要怎么操纵啦。你去找找打开天花板的方法。」

「天花板?什么天花板?」

洛基不禁一脸无奈地望向夏露。大概是对夏露的迟钝看不下去了,在她肩上的西格蒙特小声说道:

「夏露啊,这是一艘飞天船。姑且不论校长究竟是基于什么目的建造的,若不让它出去屋外就没法使用吧。既然如此,想必在什么地方会有让它出去的机关才对。」

「只要用光束炮把天花板轰开不就好了?」

「这个大舰巨炮笨蛋,要是做那么显眼的事——」

洛基苦笑一下后,讽刺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都太过显眼了,事到如今似乎也谈不上什么隐密行动。」

「就是说吧?而且那样的乱来程度还比较符合我们的作风呀!」

夏露回想起雷真的〈作战〉,不禁轻笑一声。

「实在是乱七八糟呢。那家伙说的事情,真的能够办到吗?神性机巧这种东西,明明连性质或特徵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的说。」

「就是面对那样『搞不清楚』的对象,才有可能性存在。」

洛基转动舵轮,确认其与方向舵的连动性,并态度轻松地说道:

「如果不理解,就试著去理解。那家伙提出的点子符合魔术理论,也正因为这样,教父和教授们才会接受——」

洛基这时注意到夏露脸上笑咪咪的表情,语气忽然变得冷淡下来。

「这个笨蛋想出来的笨蛋点子,我就好心陪他玩一场啦。反正要是没成功,人类的历史就结束了。」

「又在讲那种话~其实你才是最相信他的人吧?」

「而你就是打从心底迷恋上那家伙的人吧。」

「什——不行吗!?」

「没。」

洛基忍不住笑了一下后,抬头望向气囊,态度莫名爽朗地说道:

「这不是什么相不相信的问题。我们现在已经是同舟共济,既然那家伙不在〈天之御座〉上,就由我们把他丢上去。」

「没错。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夏露把右手举到与胸同高,让西格蒙特停到护手上。

「就要想办法撑过这局面吧。」

她与洛基同时转回身子,船库的墙壁忽然炸开,巨大的人影接著跳出来。

体型将近有人类的三倍大,而且看起来强健有力。夏露和洛基过去虽然都和各种强敌交手过,但这个怪物果然还是和其他对手不一样。

紫蔷薇驱使的食人魔,雷真称作『鬼』的妖怪。

巨大犬齿外露的吃人长相实在恐怖。

「唉呦唉呦唉呦,现在的学生实在胆子很大呢。」

明显带有嘲讽的声音从众鬼背后传来。

「夜都这么深了还在瘴气弥漫之中到处闲晃——真是不要命的啦。」

土门绮罗散发著吓人的妖气现身了。

骨架纤细到彷佛轻易就能折断,体格比夏露还要娇小。但是论威迫感,夏露连对方的一半都不到。

瘴气从绮罗身边飘散过来。夏露赶紧驱使大气的精灵,阻挡瘴气流入。圣日耳曼教授就是因为被那雾气缠身,才变成鬼的。

恐惧让心脏激烈跳动。为了不要被对方看出自己内心的动摇,夏露态度强硬地说道:

「这里是我们的学校,自由外出走动有什么不对?」

「狮鹫女子宿舍不是有门禁咩?」

「知、知道得还真详细……!」

众鬼缓缓移动位置,包围飞船格里普斯。虽然不能让敌人破坏这艘飞船——但夏露回想起之前那场压倒性的败仗,忍不住陷入绝望。

洛基的态度看起来也不从容,用带著愤恨的声音叹气:

「计画早早就发生失算啦。紫蔷薇应该是由那家伙负责的才对。」

「……难道佯攻行动进行得不顺利?」

雷真已经前往跟伊邪那岐一族交涉,而绮罗不可能会放任那样的行动。因此想当然,她应该会朝那边去……明明是这样才对。

然而事到如今,讲这些也没意义。现在必须和洛基合作,想办法拖延时间,只要雷真赶来会合,就能形成三对一的局面了。

夏露虽然是这样思考,但洛基的想法似乎不同:

「夏绿蒂,来拚一下生存可能性较高的手段吧。」

「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那样做……可是你有什么点子?」

「就算我和你联手,也不会变得多有利。」

换言之就是『赢不了』的意思。

「……讲得还真狠呢。我和你在学院中好歹都算是强的一方喔?」

夏露用玩笑口吻回应,但她也很清楚,洛基的感觉并没有错。

环境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在瘴气之中,绮罗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所以你想办法脱离这里,按照计画去找日轮。」

「……我也很想呀,可是现在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就去找出来。只要能把日轮拉拢到我方,就能活用瘴气,即使失去这艘船应该也能到达竞技场。这样一来,雷真的计画也会顺利。」

「可是你呢?你要怎么办?」

「最坏的状况下,就算缺了我和老姊也不会有问题——」

「不行!」

夏露忍不住提高声量。绮罗眨眨眼睛,可见她在偷听我方的对话。

但夏露依然不以为意,快嘴说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牺牲你对不对!要是做出那种事情,我会没脸面对芙蕾呀!而且也不保证我可以逃出这里!」

「你拚上命逃,我也会拚上命掩护你。」

「别说了!」

「夏露,不要这样。」

在夏露的护手上,西格蒙特语气锐利地说道:

「冷静点。洛基的意见很合理。」

夏露不禁咬起嘴唇,火大地把缠到周围的瘴气驱散。

(受不了!只要没有这些瘴气……!)

相对于咬牙切齿的夏露,洛基倒是显得神情轻松。

他伸手摸著吉卜利勒扭曲变形的骨架,语气温和地说道:

「你走吧。就算我救了老姊,要是没有让老姊可以活下去的世界也没有意义。」

「……芙蕾还活著。」

「什么?为什么你知道!」

「我听到精灵的声音。芙蕾还活著。她在等你。」

少骗人——这句话并没有从洛基口中冒出,因为他本身也渴望这样一句话。

夏露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狡猾的女人,不过她并没有骗人的意思。

只是没有确证罢了,搞不好那只是心中的期望让她听到的幻觉。然而所谓『精灵的声音』往往都是这样的东西。

夏露这句几乎像是在唬人的发言,却使洛基产生了某种变化。

「……哼,这个坏心眼的女人。多亏你——害我死不了啦。」

他明显燃起了斗志,夏露也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洛基接著喷发出气势逼人的魔力,挺身往前。

「我会想办法让魔女产生一瞬间的破绽,你就趁那一瞬间摆脱魔女。」

「知道了!」

「好。砍碎对手吧,吉卜利勒!」

『I’m ready.』

吉卜利勒霎时消失,出现在别的地点。

是空间转移。它重新成像的位置在众鬼的另一侧——也就是绮罗眼前。

转移魔术突破瘴气干涉,划破空间缩短了双方距离。

它在转移的同时变形为剑,开始旋转。从剑身飞出圆形的冲击波,斩断瘴气防护,从绮罗的死角攻击她纤细的脖子。

若论反应速度,年轻的洛基较有优势,然而绮罗可以靠第六感预知攻击轨道。大概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墙壁式神,当场挡下了吉卜利勒的利刃。

不过洛基的攻势并不只有单发奇袭就结束,羽毛般的八枚飞刀已经绕到绮罗的背后。

无数发光的轨迹形成了拥有绝对威力的结界。

是劈砍产生的剑之结界。墙壁式神光是被利刃触碰到就当场消灭了。

面对这样惊人的威力,就连绮罗也开始提高警戒。她毫不放水,准备召唤出新的式神——而这一瞬间,正是洛基制造的『剎那破绽』。

在绮罗召唤结束前,夏露已经从甲板上跳了出去。

西格蒙特在空中变身,化为骏马尺寸,夏露骑到它背上之后燃烧魔力。

光束炮射出,打穿了尽头的墙壁。

既然没有退路就自己创造退路。夏露缩起脖子,与西格蒙特贴为一体,飞入狭小的通道。巨鬼紧接著追上来,击碎通道逼近。

夏露一时紧张得冒出冷汗,然而巨鬼的追击不到十公尺就结束了。

在夏露背后,灭元素的光芒四射,削夺众鬼的身体。灭元素形成的牢笼堵住通道,割伤巨鬼的体肤。

是奥尔嘉擅长的招式——闪光牢笼。夏露在飞进通道的瞬间就设下了这道陷阱。虽然应该没有击倒巨鬼,但至少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夏露接著让西格蒙特飞向斜下方,再度射出光束炮。穿过被击破的通道地板后,来到的是一片彷佛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是地下大空洞。夏露有种预感……日轮就在这里。

没有确证。而且今天甚至连确信也没有。说到底,夏露根本连日轮是否还活著都不晓得,只是顺著精灵模模糊糊的引导,抱著宛如暗中摸索般不安的心情,寻找日轮微弱的气息。

(洛基……我要走啰……?)

就算强如洛基,面对绮罗还是胜算极低。但夏露如果不走,洛基的努力就会全部白费。

夏露紧抓住西格蒙特的脖子,压抑自己想要回去的冲动。

不可以回头。要相信伙伴,继续往前飞。

飞向重要的〈朋友〉在等待的那个场所——

「大小姐!振作啊,大小姐!」

耳边可以听到昴的声音。但是日轮连回应也做不到。

虽然有意识,但是很模糊。毕竟日轮的胸口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冲击贯穿。

「怎么?胸口疼咩?」

对。胸口好疼。但不是起因于疾病或伤势。

教人抓狂的丧失感。泪水擅自溢出,在眼角冻结。

昴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满是灰尘的脸露出苦笑:

「呆子,别哭啊。大将那副德行成何体统。」

「不是……」

「啥?啥不是?」

「有人……离世了……」

日轮确切感受到了,但不知究竟是谁丧命。

是谁?是和自己有缘的人物。不,也可能不是人——

直觉浮现脑海的画面,是拥有一头美丽黑发、面露微笑的可爱少女。

就在日轮不禁身体一颤的时候,额头上的两根犄角随之剥落。掉落到脚边的犄角看起来就像角质层的团块,质感与其说是骨头还比较接近爪子,比想像中更加脆弱。

虽然额头感到有点刺刺麻麻,但也只是类似脱皮程度的轻伤。失去鬼神的力量后,日轮完全恢复为〈人〉了。

「使不出力……偏偏在这种时候……!」

「别悲观。而且不管怎么说,现在就算有那力量也啥都做不到啊。」

昴安慰似的如此说道后,瞪向困住两人的〈世界〉。

「在这卑无牢中……无论是谁、也啥都做不到的啦……」

漆黑之雪飞舞的永夜大地。这是绮罗创造出来的无间严冬,沙漠无边无际,既没树也没草,也看不到任何生物的影子。

这里想必不是生者应该存在的世界。被关进这个异界的人只能懊悔自己犯下的罪过,最后冻死——据说这就是注定的命运。

四周看不到像是可以连接外界的出口,甚至连可以避寒的洞窟都找不到。强力的魔活性影响下,也没办法召唤出式神。

在日轮与昴的背后,族人们互相紧靠身体忍受著严寒。大家虽然讨论著各种点子,但似乎都想不出妙计,各个脸色黯淡。实际上这状况就像是在雪山遇难,所有人力竭身亡也是迟早的问题。

然而昴并没有放弃。他鼓舞众人似的大声说道:

「虽然这样,但能够留了帘我他下来也已经很了不起的啦。亏你在那样紧急的状况中能够想到帘我他这点子,不愧是咱们的大小姐!」

他说著,指向日轮紧握在胸前的镜子。那面根本连魔具都不是的普通小镜子中,映出地下大空洞的昏暗景象。是在异界外的式神〈帘我他〉所看到的光景。

善于察言观色的年经阴阳师看出昴不想让士气低落的意图,于是跟著附和:

「就是说啊!连当家大人都没发现的啦!」

「帘我他是力量很弱的式神,如果想要代替眼睛,叫其他式神还比较好。就是这点刚好成了盲点啊。」

帘我他无法移动,只能『放置』在现场而已,以使魔来说,其他式神还比较优秀。不过这反过来也代表它不需要操控的意思。

就算没有提供魔力,它也只是看著,然后把看到的景象映在镜子上。也多亏如此,连卑无牢都能穿透并发挥功能。

众人纷纷投来尊敬的目光。日轮不禁感到害臊,染红双颊。

「这不是咱的功劳呀。是以前弓削为了咱使用过这招。」

「哦?弓削先生啊。」

昴表现得很有兴趣,但看到日轮闭上嘴巴,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相对地,他朝伙伴们的方向问道:

「怎样?能取暖咩?」

「办不到啊,少头子。完全不行。」

族人一边说著,一边摩擦火柴,尝试点燃符纸生火。但是火柴一点都没有要点燃的徵兆。看来是这个异界本身拒绝了火的存在。

「被关进来之后俺才第一次知道,卑无牢里完全见不到式神啊。」

「那就是所谓叫『魔活性不协调』的东西。但是要放弃还太早了,或许还有其他像帘我他这样的漏洞可钻。不管什么都好,总之找找看在这里也能通用的式神!」

「俺有在试啊,可是……如果至少有像窗户之类的东西就好了。能够靠帘我他开个洞什么的咩?」

「不……那种事办不到呗。这只是映出外面的景象而已,又没有传送魔力。」

束手无策。或许——差不多该做好觉悟了。

然而,日轮还无法放弃可能性。

她刚才会想到帘我他,其实不只是因为想到昔日与雷真之间的回忆,另外也是因为自己认识的对象中,有让人会联想到〈镜子〉的人物。

如果是那女孩,会不会来拯救我们?

是不是能够透过镜子,注意到我们的下落——

期待在不知不觉间变为祈祷,日轮自然地闭上双眼。

心诚,则灵。一如日轮的期待,那个人物现身了。

对方骑在一只银龙上,宛如童话故事中的骑士般英勇地从大空洞飞来。

日轮感受到镜子另一侧的那少女,忍不住发出欢呼。

「夏绿蒂大人!」

简直就像看得见这一侧似的,夏露在帘我他前方让西格蒙特停了下来。昴见到镜子中的景象,大声惊叹:

「是真的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咱们的位置?」

「——等等。还没有。」

夏露落到魔矿地板,彷佛在寻找什么一般环顾四周。前进几步后,又环顾四周,她的侧脸因焦急而扭曲,看似正感到不知所措。

她并不知道,而是在寻找叫住自己的直觉究竟是源自何方。

「即使靠夏绿蒂大人的精灵感应力(Echoes sense),也无法看穿卑无牢呀……」

「意思是说她只靠感觉停在这边的咩?光是那样就很厉害啦!」

「……精灵术(Jinn Mastery)与式神术很像,搞不好只是东洋西洋的叫法不一样罢了。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告诉她诀窍就好了……!」

日轮也焦急起来。当前的状况可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让夏露就这样离开,阴阳师们就命数全尽了。

这时,夏露忽然颤抖了一下。

那动作就像是看到什么毛虫,而她的眼睛笔直地望向这里。

日轮想起帘我他的外观。裸露的眼球上直接长出手脚的怪物——毫无疑问是异形般的存在,但能够和精灵交流的夏露似乎对异形物也很习惯了,她只有一开始被吓到,接著便大胆地捏起帘我他,放到自己手掌上。

『这个、是日轮的式神……对吧?』

夏露对西格蒙特如此小声呢喃。西格蒙特则是转动它的长脖子环顾四周……

『看样子应该是——但附近见不到施术者的身影啊。』

『难道……不在这里吗?』

「在啊!在这里啊!夏绿蒂!」

昴大声叫唤。但想当然,夏露根本听不到。

族人们都纷纷聚集到镜子旁跟著大叫。

「这里啊!」「在异界呀!」「拜托你察觉呗!」

大家都在呼唤。日轮也同样祈祷似的注视著夏露。

要是夏露没察觉,自己就没有未来了。只能冻死在这里。

不知是这样的迫切期望对现实产生了作用,还是夏露的灵感敏锐,让她灵光一闪。

『对了,异界呀!』

她漂亮地猜到真相。或者搞不好是有谁——夏露与日轮共同的朋友藉由不可思议的手段,将日轮的心声传递过去的。

『一定是被关起来了!因为这里谁的尸体都没看到!』

夏露示意周围。燃烧的灰烬积成堆,魔矿碎裂成波纹状,明明留下这么多激战后的痕迹,却一具尸体都不存在。要不是被烧尽,应该就是被搬运到其他地方才对。然后在现场又彷佛带有什么意义似的留下这样一个〈眼睛〉的式神。

夏露把帘我他捧到自己眼睛的高度,仔细观察。

『你没办法讲话吗?好像没有嘴巴的样子……啊!』

『——原来如此。既然是〈眼睛〉的魔物,那么能力想当然就是……』

西格蒙特点点头。看来那两人都察觉出帘我他的权能了。

日轮手中的镜子大大映出夏露的脸蛋。

『日轮,你在那里吗?看得到我吧?听得见声音吗?』

(夏绿蒂大人果然好厉害……!)

日轮不禁佩服夏露的能力。今天假设换成自己面临同样的局面,有办法得出同样的灵感吗?另外,对方现在明明已经察觉这点,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这状况让日轮更加感到自卑。

夏露也伤脑筋似的皱起眉头。

『怎么办……异界之门要怎么做才能打开?如果有安里那个〈门〉的能力,或许就能进去的说……』

『要不然就是埃德加的〈钥匙〉能力啊。』

夏露陷入沉默——又忽然轻笑一声。

『怎么啦,夏露?』

『我只是在想——如果是以前的我,应该会吃醋闹别扭吧。〈门〉跟〈钥匙〉感觉就是相连的不是吗?』

『……夏露,埃德加对你们姊妹两人的爱是一样的。』

『我知道。我已经不会闹别扭了,现在反而觉得很高兴呢!』

『高兴?』

夏露闭起眼睛,露出幸福的微笑。

『安里并不是什么弱小的孩子,更不是什么可怜的孩子。我的妹妹其实非常厉害,是我的骄傲。就跟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祖母大人、你还有伊莱恩大人一样!』

『……会这样想的你,也是我的骄傲。』

日轮虽然不太懂龙的表情,不过西格蒙特看起来也像在微笑。

『即使过了一百二十年的岁月,我至今依然相信当年看上伊莱恩的我眼光没错。如果让伊莱恩见到现在的你,她肯定也会引以为傲。』

夏露的笑容中充满骄傲,神情更加闪耀而美丽了。

『既然这样,我现在更应该动动脑筋。我绝对会把日轮救出来,因为雷真和洛基都把这份任务托付给我!』

『就是要抱著那份志气。世事偶尔难免会不尽人愿,但同时也会有幸运上门的时候。你虽然没有门扉的能力,但相对地拥有镜子的——』

霎时,夏露和西格蒙特异口同声地大叫一声:『镜子!』

『对了,镜子呀!如果是萝特一定有办法!』

『唔,自古以来,魔术师经常把镜子视为通往异界之门,这魔物的〈眼睛〉也可说是映照世界的镜子。如果是萝特,或许就能干涉异界。』

『对呀!她本人也说过,只要是有镜子的地方,无论何处她都能存在!』

夏露把右手伸向一旁,闭眼默念。魔力顿时爆出火花,亮白色的光芒在虚空飞舞,最终集结形成一面巨大的〈镜子〉。

似乎是镜子的精灵具现化形成的东西……而且不只是外面的世界,对冻寒的卑无牢中也有造成影响。在日轮眼前出现了一面同样形状的大镜子。

这是何等优秀的资质。夏露的精灵感应力甚至能够干涉绮罗的异界。

「好啊!不愧是夏绿蒂!」

昴与其他族人们都欢欣鼓舞。但相对地,日轮的心却急速冷却。

自己映在镜子中的模样,看起来无比落魄难堪。

在战斗中落败,全身都是伤口和污渍的骯脏少女——

比起重逢的喜悦,日轮心中更先涌出羞耻的感觉。自己总是只在意对方光辉耀眼的部分,然后对那样的自己又感到更加羞耻。日轮忍不住沉下眼皮。

说到底,自己根本就没脸面对夏露。对于表现出诚挚友情的夏露,日轮却甚至说出了『已经不是朋友』这种话。

自己必须对之前那样的别离方式向夏露道歉才行。然后要道谢,并且拜托对方把自己的族人们拯救出去。

但是日轮的感情却跟不上思考。后悔、愧疚与羞耻心让她巴不得转身逃跑。她窥探似的微微抬起视线,便看到夏露——

『日轮……太好了……!』

在哭。

对方隔著镜子注视自己,流出如珍珠般的泪水。

湿润的眼眸宛如宝石,深深吸引日轮。

日轮就像对夏露的美丽看得入迷似的,与她互相对望。渐渐地,心中的疙瘩就像骗人一般溶解,只留下闪耀光彩的心情。

像这样重逢、互望,就让人感受到彼此都是喜欢对方的。光是如此,日轮便有种幸福的感觉,而实际上也真的很幸福。

事到如今,日轮才理解了夏露的心情。就好像日轮的心境一样,夏露肯定也对重逢感到恐惧。日轮已经知道,夏露其实是个容易受伤的少女,像之前那样遭到友情背叛,她不可能完全没有受伤。

但是她克服了那份恐惧,此刻前来与她相见。

为了拯救日轮。为了保护朋友。

『好过分呢,日轮……你既然平安就告诉我你很平安呀……!』

夏露又哭又笑地说著,日轮的眼眶中也涌出了泪水。

好高兴。对方是这样重视自己。

然而正因为如此——日轮不禁犹豫自己应不应该拖累对方。

用自己的族人交换真的好吗?那种事情可以原谅吗?

「夏绿蒂大人……能够这样见到你一面,日轮已经很开心了。」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露顿时露出错愕的表情。

『日轮,你没事对吧?只是被关在异空间而已对吧?我也会帮忙你脱困的。我就是为了这样才过来的呀!』

「请不用在意我们,回去雷真大人身边吧。卑无牢是处刑一族之人的式术,并没有脱逃的手段。」

要不是这样,就没办法管控同门族人了。话虽如此,但自己也是明知这点还期望得到救援,对于事到如今才说出的这样一句丧气话,昴首先发起飙来。

「白痴啊啊啊!大小姐!你!在那边说什么没胆的混帐话!」

「少头子,冷静!」「别这样,别这样!」「你掐大小姐是要如何!」

昴作势要揪起日轮的衣襟,立刻被族人们从背后架住制止。日轮重新整理好自己和服的衣领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说道:

「祖母大人肯定会发现的。请你现在马上逃离这里——」

『我、不、要!』

夏露左右甩动长长的秀发,顽固拒绝。

『因为你还活著!我绝对不会放弃!』

「可是……我不能再让夏绿蒂大人冒险了。」

『我们是朋友呀!』

「我、我……我根本……没有、那样的资格!」

日轮再也忍不下去而如此大叫。但夏露并没有因此放弃。

『资格是什么嘛!才没有那种东西!我就只是想要跟你当朋友而已!拜托你向我求助!叫我抱著跟你同生共死的决心——拯救你呀!』

喜悦的波涛冲刷日轮心中。就在快要被感化的时候,别的感情阻止了自己。

「就是你那样的一面……令人怨恨!」

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语,绝不是自己『想讲的话』。

但或许,这才是自己的真心话也说不定。

宛如溃堤般,话语从日轮的双唇间涛涛而出。

「为什么你那么耀眼!那样让人很难受呀!只要和夏绿蒂大人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好难堪!」

真是好自我中心、好丢脸的发言。

然而,夏露却没有生气。

『……你总算、愿意说出真心话了呢。』

她在微笑。对于错愕的日轮,夏露接著温柔说道:

『你对我道别的时候,我有说过吧?我至今依旧非常喜欢你。』

「……是的,你说过。」

『我现在的心情还是没有改变。在这样的前提下,你听我说喔?』

「…………?」

夏露深吸一口气后,怒吼般大叫:

『你在那边撒娇任性什么呀,这个公主大人!』

「——」

『论才能、论家世、论美貌,你明明全部都有!又是那家伙的青梅竹马,又是未婚妻,被他那样宝贝重视的说!贪心也该有个限度吧!而且我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你一点都不愿去瞧瞧自己的优点!』

夏露的眼眸中第一次透露出愤怒,吓人的魄力让日轮不禁抽了一口气。

『从魔女手中保护了那家伙的人就是你呀!为了骗过魔女,把他逼到濒死——说来容易,但我……可没自信能做到那种事。我演技又差劲……而且把短剑刺进他背后的时候,我也没有不出差错的自信。可是你办到了。你明知自己会被怨恨,但还是办到了不是吗?』

夏露把脸凑近镜子,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你以前不是说过,一、二十人的小妾也能接受吗——就算只是嘴上讲讲的话,我也说不出口。因为我还是希望对方只爱我一个人呀。』

她接著又恢复一脸温柔的微笑。

『你就是拥有能够牺牲自己的坚强之处,拥有和那家伙一样不吝惜让自己被掩没在阴影处的心。所以我也一样觉得你很耀眼呢。』

「——!」

『况且,「跟我交朋友」这样率直的一句话,我可没能说出口喔。』

夏露像是回想起什么事情般笑了。她眼前大概是看到了两人在学生餐厅初次认识时的光景。

透过玻璃墙照入屋内的柔和阳光,亮丽的桌巾,充满活力的学生们,以及诱人食欲的料理芳香——

那一日,在那场所,夏露接纳了不知所措的日轮。

而现在,夏露就像当时一样用害臊的表情注视著日轮。

『我说,交朋友可不是只有好事呢。当然也会有感到火大的时候,也会有看不顺眼的时候。不会尽如人意的。毕竟彼此是不同人呀,可是如果只看著镜子、只看著自己,就一辈子都是孤单一个人喔。』

「…………」

『就因为是不同人,我们才会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你并非十全十美,我也会接纳你。毕竟跟真正的我相比,你根本算可爱的了——对啦对啦,另一个我可是个性很差劲的喔?哎呀,虽然也有可爱的地方啦。』

日轮虽然听不懂意思,但至少知道夏露的话语中并无谎言。

这样一位耀眼的友人,打从心底想要和自己交朋友。

即便是日轮表现出来的反抗、嫉妒,夏露也笑著全部接受。

滚烫的感情顿时涌上日轮心头。

溢出的泪水在手中的镜子上滴出朝露般的水珠。日轮完全遗忘周围族人们的目光,哭了出来。就在她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只能不断擦拭眼泪的时候,夏露忽然露出严肃的神情……

『刚才……夜夜死了。』

「…………!」

『可是那家伙还没放弃。他还想要把夜夜救回来。』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日轮不禁感到比刚才更深的绝望。雷真的心愿可说是空虚至极。

「反魂这种事情绝对无法实现……伊邪那岐流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点。」

『对!大家都说不可能!可是那家伙却还是完全没放弃呢!』

夏露笑了出来。那是对雷真所相信的事情深信不疑的表情。

对——没错。

除非自己能够接受,否则雷真绝不会停下来。无论周围的人再怎么反对,再怎么说之以理,雷真也绝不放弃。到最后总是世界输给他的坚持,为他让出一条路。

夏露笔直地注视日轮,露出充满自信的笑脸。

『而且你想想看,神性机巧真的诞生了。这点就已经是个奇迹对吧?目睹到那样的实例,你觉得那家伙有可能放弃吗?』

「对啊,如果是雷真,肯定会想利用看看的啦!」

昴从一旁如此说道。他的表情也和夏露一样,充满对雷真的信赖。

『当然,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简单。毕竟是想办到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就必须付出相对的努力。尽管那家伙再怎么厉害,光靠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所以绝对需要我们——还有你的帮忙呀。』

「…………」

『我想要拯救夜夜。你也一样吧?』

被夏露如此一问,日轮再度闭上眼睛。如果只是自己和族人们,就算在这里挫败,也可以想成是应得的下场而认命。

但是那位黑发的少女——

那位既是情敌,也是朋友的少女——

若自己在这里退场会连带牺牲她,自己就绝不能在这里放弃。

日轮用和服袖子擦拭掉泪水,害臊地望向夏露。

「……夏绿蒂大人果然就像太阳一样呢。」

『你也是喔,日轮。』

「今后我肯定还是会一直嫉妒你的。」

『如果能受你嫉妒,我也会感到自豪。但那其实是误会喔。』

「误会……吗?」

『你才不是在嫉妒,只是失去自信而已。』

夏露露出美丽的微笑,透过镜子注视日轮。

『所以说,让我们去找回来吧。找回真正的你,还有夜夜!』

不知不觉间,日轮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已经彻底做出了决定。

舒畅的高昂感包覆全身,早该耗尽的力气又再度涌上来。

隔著镜子的两侧。两名少女对上视线。

日轮第一次知道,心意相通可以带给人如此大的力量。甚至比土门家的血脉、比伊邪那岐流的术式还要强大的力量。

「……各位,现在请把大家的力量借给我。」

日轮对在一旁观望的伙伴们宣告:

「我要从卑无牢脱逃出去,帮助雷真大人!」

好!大家如此欢呼应和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可靠。此时此刻,日轮打从心底感受到幸福——

同时,也涌起了相信的心情。

(有杀气逼近……!)

雷真一边疾驰一边探查周围。他现在已经来到学院的中枢地区,从崩塌的校舍与荒废的庭园判断,应该是工学部一带。

目的地的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就近在眼前了。隔著薄雾可以隐约看到像墓碑般方方角角的外观轮廓。

「视野渐渐变清楚了。这证明六连的老爸帮我们处理得很顺利。」

「可是……很奇怪吧?」

跑在后面的小紫就像是看出雷真的想法般说到:

「我们明明都进到这么深处了……」

「是啊,老婆婆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们。」

绮罗总巴不得能杀掉雷真,而且雷真现在正为了破坏保证绮罗优势的秽土大结界而在行动。想当然,绮罗应该会先杀过来才对。

然而,对方却始终没有来袭的迹象。

难道对方明明发现了却放著不管?还是说对方去修复秽土结界了?

(……不对,那样秽土应该已经恢复原本的力量了才对。)

既然如此,代表……

「洛基和夏露很危险!」

原来如此,从刚才就感觉到的杀气,是战斗的气息。如果是洛基或夏露之中任何人正遭到绮罗攻击,就说得通了。

看到雷真微微表现出焦急的态度,小紫轻轻跳了一下。

「我已经没问题了!可以全速奔跑啰!」

「好!那就冲进那杀气的中心吧!」

两人朝著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加速冲刺。

穿过曾经是学院主街的道路,转向校长官邸的方位,距离感觉到杀气的地点只剩不到一百公尺了。

魔力浓度忽然提升,周围倏地变暗。雷真边跑边抬头,看到在上空缺了一块而呈现弯月形的竞技场。

── 看来是进入了竞技场的影子中。明明远在高空,神性机巧的强烈魔性却教人几乎窒息,虽然感受不到敌意,但魔炮何时从上头射下来都不奇怪。

就在雷真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到头顶上的瞬间,某个影子忽然从正面逼近。

看不见的暴力袭击雷真,当场消灭了他的左肩,让左手被砍断。

痛得滚倒在地上的雷真——的身体「嘶」一声消失在黑暗之中。

── 一如惯例,又是八重霞的幻影。袭击者丢失目标而停下动作。而就在其头顶上仅仅数十公分的位置,雷真的实体现身了。

敌人是身穿黑衣的魔术师。但不是协会的斗篷,也不是结社的风衣,而是身分高贵的人物所穿的高级衣服。

「艾德蒙!」

「雷真!」

两人的声音互相交错。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紧接著袭来——雷真闪过超重力造成的扭曲,一脚踹向国王的头部。

然而伴随「磅!」一声硬质的声响,意想不到的硬度让雷真脚踝发出悲鸣。仔细一看,雷真踢到的不是国王的头,而是一块钢筋水泥。

金发的禁忌人偶——胧富士〈七号〉保护了国王。她手上贴附一块钢筋水泥——也就是建筑物的瓦砾,挡下了雷真的一脚。

雷真虽然想跳跃逃开,可是他本身也被胧富士的重力捕捉到,而被吸引过去。正当雷真在半空中毫无防备的时候,另一块瓦砾又从后方飞来。

在看不见的巨人之手操控下,石块水平掉落而来。接著撞上雷真的背部,就这样顺势把他带往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墙壁与墙壁夹击下,雷真被凄惨压扁——

……不对,利刃劈碎墙壁,红翼阵的线摆脱了天手力,让雷真逃向地面。石块则是继续往前飞,在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墙上撞出一个大洞。

冲击力使得周围尘土飞扬,本来就已经不好的视野变得更差了。雷真没有冒然发动攻势,而是暂且落到地上,与艾德蒙对峙。

『是你啊。』

两人的话语偶然重叠,艾德蒙开心地笑了起来。

「讲的话相叠啦。不过——没错,这句话才让人有真实感。无论是你还是我,互相都有预感:最后会挡在自己面前的肯定就是对方。」

确实,雷真也是这么想。他早有预感,艾德蒙绝对会现身阻挠自己。透过他在坏事上的运气,或是透过权力,从雷真预想不到的角度出面妨碍。

雷真带著有些套话的打算挑衅说道:

「国王大人,看来你贼运很强是真的啊。被神性机巧甩了居然还活著。」

艾德蒙嗤之以鼻,但他的自动人偶却做出反应。长长的金发竖起,酷似夜夜的脸蛋气得泛红。

「闭嘴,混帐!竟敢愚弄陛下——」

「你才给我闭嘴,七号。他交谈的对象是我。」

艾德蒙粗鲁地推开胧富士,大胆挺身出来。

「你说我被甩,这形容很贴切。看来我似乎惹对方不太高兴的样子,结果差点就被轰成灰烬,只能像这样难看地爬在地面上啦。」

「我是很想问个详细……但你不会告诉我对吧?」

「如果你成为我的东西,就另当别论啰。我不但会钜细靡遗告诉你,要我把你当成部下带过去也行。」

「这玩笑可一点都不有趣。我之前也说过了,休想要我再为你做任何事。」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放你过去。那是我的东西。」

紧张感渐渐攀升。艾德蒙身上散发出的魔力远比他本来的魔力量还要强大,毫无疑问,肯定是使用了无限连锁反应的灵药。

交战无可避免。雷真想到伙伴们,忍不住咂了一下舌头。

「国王大人,你给我听好。我现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地焦急,也前所未有地焦躁。」

「所以说?」

「小心我宰了你。」

「——哈!」

艾德蒙大声笑了起来。

「你变得真会讲大话啊。那是杀过人的家伙才会有的自信。」

「……什么?」

「而且杀掉的还是自己珍惜的对象。」

雷真不禁咬牙切齿。

心中的动摇被看穿了。艾德蒙抢得精神上的优势,咧嘴一笑。

「你以为我什么都做不到吗?我确实是个二流魔术师,机巧战斗不是我的专长。就算带了好几具传说级自动人偶来,也敌不过现在的你。然而——」

他说著,轻轻举起手。霎时,雷真感觉到有多个魔术回路各自启动。

「我是王。王的底下有士兵啊。」

从黑暗之中,自动人偶们陆续现身。

每一具感觉都很有历史,有的齿轮古典而美丽,有的黄铜闪耀而充满光泽,有的装有表面拋光的汽缸——外观带有骨董风格,构造也十分古老,但都散发出吓人的魔性。

雷真记得这个感觉。就是收藏在魔书雷蒙盖顿中的传说级自动人偶具有的特徵。

他们究竟装有怎么样的魔术回路,根本无从预测。从气息上判断,应该少说也有七具。负责操纵的魔术师也是同样数量,每个人想必都有服用无限连锁反应的灵药。

他们的魔力震撼大气,让周围的小石子都飘浮起来。艾德蒙露出奸笑,刻意掀开雷真伤疤似的开口:

「他们是我的心腹,你也记得吧?以前曾经一起袭击过伦敦嘛。」

「……是啊。」

感觉就像遥远的记忆,但其实是短短不到半个月前的事情。当时的罪恶感与后悔,雷真想忘也忘不掉。

然而,雷真的心已经不受动摇。

因为自己对一路走来保护自己的搭档,犯下了更加不可饶恕的罪过。

见到雷真不为所动,艾德蒙似乎提高了警觉。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依然态度从容地挑衅:

「打倒拉赛福之后,现在我就是魔术世界的帝王。你也对王俯首称臣吧。来到我麾下,就像那时候一样愉快地玩一场。」

「我拒绝。」

「……很好,就是要那样。用强硬手段让对方屈服才教人兴奋啊。」

「强硬手段?那是不可能的。你绝对没办法让我服从。」

「哦?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正确的。」

雷真这句话的声音,从艾德蒙背后传来。

八重霞解除,雷真展现出自己的存在感。战栗使得艾德蒙把注意力放到背后——就在那瞬间,小紫从正面砍向国王。

利用思考的死角,银剑一直线往艾德蒙胸口砍去。

如果是平庸的对手,靠这招就能分出胜负了。但理应被抓到破绽的艾德蒙却忽然消失身影,银剑尖峰刺到别的东西。

黑色的岩块——是地下岩盘。

(被置换了……!?)

艾德蒙与地下岩块互相交换了位置。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可能性。

银剑刺入岩石中拔不出来,让小紫行动变得迟钝。一具古老的机械人偶这时朝她毫无防备的背后逼近。

双臂装甲裂开,飞出如枪头的金属片。利刃表面可以看到带有光泽的黑色液体——明显是涂了毒药。

毒刃划破小紫纤柔的肌肤……之前,封住银剑的岩块忽然碎裂。

是雷真举刀敲碎的。刀刃顺势折断机械人偶的毒刃,砍飞机械人偶的头部,雷蒙盖顿的恶魔转眼间化为废铁。

「小紫!」

「嗯!」

恢复自由的小紫启动魔术回路,试图制造幻影,但艾德蒙并没有让她得逞。

国王手指一弹,八重霞便忽然被破坏,让雷真与小紫暴露出真正的位置。魔术竟轻易遭到破解,让雷真惊讶得瞪大眼睛。

不知从何处出现如豪雨般的雷电,劈向变得毫无防备的雷真。

庭园树木被点燃,石头路面被炸开,水泥块被烧得焦黑。光一发就足以劈死人类的雷霆数十道、数百道轰下来,让周围一带转眼间化为焦土。

要躲开雷电根本是天方夜谭,雷真只能沦为高压电的牺牲者。

「雷……咳咳……雷真!」

小紫被弥漫的烟雾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呼唤,准备冲进浓烟之中的她,忽然又停下脚步。在烈焰燃烧的大地上,雷真竟用自己的双脚好端端地站著。

艾德蒙咧嘴一笑,语气甚至很开心地说道:

「错开目标,是吗。真是方便的招式呢。」

他说著,指向从雷真左手伸出来的魔力线。

「妨碍人偶操纵。只要有那魔力线,狄拉克的阿斯摩太也无用武之地啦。」

「……你们才真的太方便了吧,居然有可以让魔术无效的魔术。」

雷真看向艾德蒙后方,站在荒废庭园中的一具机械人偶。骨架如有机物般扭曲,宛如远古时代以来的长年老树,给人会联想到恶魔的恐怖感觉。

一旁的操纵者狄拉克还很年轻。虽然可以感受到不凡的才能,但应该没有到可以在战斗中解析八重霞,并设计出对抗魔术的程度。也就是说,阿斯摩太的魔术回路恐怕就是专门〈破术〉的东西。

能够使任何魔术都无效——这样的魔术回路。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是对魔术师而言最为棘手的自动人偶。

不过这点并不能套用在雷真身上。

他冷不防砍出一刀,延伸的劈砍击中阿斯摩太的上半身。

在场所有人——甚至连小紫也是——都被吓呆了。

敌方赶紧用魔防挡下。若是单纯比拚力量,雷真的一击想必赢不过无限连锁反应,然而雷真如今已学得心眼,能够看穿魔防的『不均匀』,找出密度较薄的部分。

雷真紧接著挥出的第二刀有如硬钻铠甲缝隙般砍去。魔韧击碎魔防的保护,直达机械人偶的中枢。

利刃顺势横砍,斩断阿斯摩太的上半身。终极的传说级自动人偶几乎什么抵抗都没能做到,便当场沉默了。

「这家伙……!」

敌方之中有人咂一下舌头,施展出别的魔术。雷真脚边忽然出现一滩岩浆,猛烈的热风刮起,辐射热几乎要烧死雷真。

那大概就是刚才把艾德蒙与岩盘〈置换〉的魔术吧。对方似乎很巧妙地把地面与岩浆置换了位置,但可惜的是,那同样早就被心眼捕捉到了。

在岩浆产生的热浪中,雷真的身影摇曳消失。接著在下个瞬间,忽然出现在敌人的背后——他比对手快了短短一拍子,施展了八重霞。

机械人偶被踹飞,掉入自己产生出来的岩浆之中。在此同时,雷真早已再度施展八重霞,消失踪影。

敌方阵营顿时陷入紧张,赶紧互补彼此死角,采取坚实的警戒阵型。然而当雷真第三度现身的时候,又有一具自动人偶被砍断了。

而且威胁不只有雷真。不知所措而呆站在原地的魔术师们忽然被小紫一脚踢飞,或是折断关节,或是打昏,一个个轻易地失去了战斗能力。

如此这般,短短不到五分钟,〈古代遗产(Legacy)〉队便被攻破了。

比起敌意,众人更是用畏惧的眼光望向雷真。对他们来说,雷真简直就是难以理解的怪物。说到底,光是在战斗方式上就完全不同,魔术师居然亲自挥舞刀剑,发挥出压倒性的攻击力,这根本不是近代机巧战斗的模式。

然而,这单纯只是他们学习不足。雷真的战斗方式其实是有先人的。

古雷丹、雷克南、葛丽洁尔妲,这战斗方式由师传徒,一路传承下来。

「虽然我也没资格讲别人啦,不过……」

雷真踩踏在传说的残骸上,睥睨敌人。

「你们配得上自己的人偶吗?」

根本是暴殄天物吧——这样的指责,同时也刺痛雷真自己的心。

对,雷真配不上自己的人偶,所以才会失去了夜夜。

艾德蒙露出讽刺的笑容,叱责部下们:

「你们听见没?被一个学生讲到这地步也太没面子了吧?再给我继续努力精进。」

他嘴上说著,同时放出魔力。看来这位国王还没有死心的样子。

「然后雷真,你最好也别讲大话啰。至少先突破这家伙再说——七号!」

「是!」

回应艾德蒙的同时,胧富士的秀发飘起。

满溢的魔力激起波纹,重力异常的波动朝四周扩散。

石板路面细微粉碎,化为沙尘。要是被卷入其中,一瞬间就会被撕成肉片的绝对破坏领域——转眼间扩大范围,吞没雷真与小紫。

当然,他们早已靠八重霞替换了身影。但是纯战斗用的胧富士拥有的侦测器也很优秀,在幻影被破坏的瞬间就捕捉到了他们的位置。

冰冷的视线瞅住雷真,第二波的异常重力比刚才更加犀利、快速。

物质崩坏现象直逼雷真眉梢,他虽然靠红翼阵的线编出一面盾牌保护自己,魔术线却当场被扯断。

背后的钢筋水泥如破布般轻易粉碎。雷真往地面一蹬,打算逃开,可是身体却顺势往上浮起,被拉向虚空。

看来对方操控了周围一带的重力。雷真虽然想用八重霞隐藏自己身影,但胧富士比他快了一拍,强烈的一脚从上方踢下来。

超重力的大瀑布,威力简直有如陨石。当场被轰到地面的雷真炸开石板,撞凹岩盘,掀起大量砂土,造出一个陨石坑。

剧痛让雷真差点失去意识。内脏搞不好破裂了,但还没有死。

在狂舞的砂石暴风中,雷真魔力全开,抵抗胧富士的重量。

往下重压的胧富士,以及雷真与之对抗的红翼阵。激烈互拚之中,雷真大声吶喊,硬是把刀往上一砍。

魔韧划开重力,直达胧富士。胧富士身体一闪,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反应速度虽然了得,但她的注意力被那一刀引开——形成了败因。

胧富士的手臂突然被扯断,肌肤外翻,露出鲜血淋漓的肌肉。

「什……!?」

她脸上同时浮现出痛苦与惊愕的表情。

「呜……八重霞……吗!」

空间认知能力被扰乱,让她被卷入自己的攻击范围中了。胧富士察觉原理,赶紧中断魔术,一跳逃往艾德蒙的方向。

但小紫这时早已埋伏在一旁。

这招躲不开了。就在双方交错的瞬间,胧富士的腹部被劈开。比起伤势,自己竟受到敌人直接攻击这件事更加让她感到动摇,而乱了姿势。

小紫一剑又一剑砍来,每一剑都让胧富士喷出鲜血。已身陷八重霞术中的她因为害怕自灭,迟迟无法做出施展天手力的觉悟。因为要是那么做,这次不只是她自己,搞不好连艾德蒙都会遭到波及。

「你在做什么,七号!真的是个废物啊!」

「可……恶呀!」

在艾德蒙的叱责下,胧富士眼中闪过一道杀气。她恐怕是抱著自毁的觉悟,把攻击目标放到雷真身上而不是小紫。

浑身解数的一掌推出。在小小的手心上出现一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黑球,在球内可以看到如闪电般的电流。

要是被那玩意触碰到,雷真或许就会当场丧命了。然而,胧富士的攻击终究只是扑了个空。因为雷真与幻影替换位置,早已抢到艾德蒙背后。

锐利的刀锋抵在艾德蒙的脖子上。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绕到那里的?还是说他打从一开始就在那边?或者其实这个雷真也只是幻影而已?无论胧富士、艾德蒙还是其他魔术师们都没有把握。

「……陛下,非常抱歉。」

胧富士眼眶涌出不甘心的泪水,如此小声呢喃。瞪向雷真的眼神中燃烧著怒火,她愤恨的对象绝不只是雷真而已。

(……我们过去好像也曾尝过这样的滋味啊。)

雷真挥散涌上心头的感慨,窥探艾德蒙的表情。

艾德蒙看起来一点也没害怕,只是纯粹感到惊讶的样子。

「……为什么?」

他不带有丝毫讽刺,似乎是真的搞不懂而如此问道:

「小紫的魔术回路是适用于支援的能力……以前和继母大人交手的时候也是,顶多只能隐藏身影罢了。那样的自动人偶……为什么可以压过七号?」

「你不知道吗?雪月花就是为了『超越胧富士』而诞生的啊。」

硝子在后悔之中创造出来,并托付自己心愿的存在——那就是雪月花。

「因此今天这个结果是必然的。对吧,小紫?」

雷真对小紫一笑。于是小紫露出充满自信的表情,很有精神地点头。

「没错!」

她紧握自己手中的银剑。对于小紫心中萌生的自信,雷真不禁感到高兴。

「这下是我赢啦,国王大人。把神性机巧让给我。」

听到雷真的胜利宣告,艾德蒙嘴角一扬,露出彷佛在偶然之中放下了什么重担的笑脸。

「——怎么啦?」

艾德蒙愉快笑著,自己把脖子靠到刀刃上。

「难道你喜欢吊人胃口?若有慈悲,就给我快快动手啊。」

「不要!」

胧富士想要扑过来,却被小紫当场压住。但即使手臂被固定到背后,身体被压在大地上,她依然拚命恳求:

「人类!……不要、杀了陛下……!」

满是泪水的脸蛋教人痛心,骑在她身上的小紫也被感染得泪眼汪汪。

雷真保持姿势,对周围一瞥。

古代遗产队之中还有意识的魔术师们都投来刺人的视线。要说状况一触即发——对方也未免太过不利了。人偶们几乎都没办法正常发挥,在他们做出任何行动之前,雷真就已经能杀掉艾德蒙。

无论谁来看都知道,这场战斗是雷真的胜利。雷真将手中的刀柄用力一握……

「喂,白痴王。」

但没有砍下艾德蒙脑袋,而是轻声询问。

「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帝王?」

艾德蒙顿时睁大眼睛。或许雷真是第一个当面问他这种事情的人,不会用『疯狂』或『野心』之类的理由随便解读,而是第一个纯粹想要知道动机的人物。

然而,艾德蒙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只露出一脸冷笑。

于是雷真接著把手伸入艾德蒙怀中,拉出他的项炼。

「我猜这颗黑曜石应该知道答案吧?」

「……谁晓得?」

「说啊,你到底是为了谁一直身穿丧服的?」

国王顿时抽了一口气,但依旧没有透露出自己的真心。

艾德蒙接著露出目中无人的笑脸,用他的老台词回应:

「如果你成为我的东西,我就告诉你。」

「如果那是可以让我接受的理由,我也会考虑成为你的手下。」

「——!」

这句话似乎完全出乎艾德蒙的预料。他不禁一脸呆滞地看向雷真,但雷真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在刺骨的寒气之中,艾德蒙的额边微微冒出汗水。

不知是因为决定对雷真的让步赌一把——还是因为觉得反正世界就要结束的缘故,艾德蒙总算把他本来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讲出口的想法说了出来:

「……雷真,在你眼中看来,这个世界究竟如何?」

他低声询问的同时,端整的脸上笑容消失,双眼瞪向遥远的彼方。

「这个世界究竟有多混帐,我很清楚。而我也知道世界正一步步往更混帐的方向前进。就因为『民主主义』这个人类史上最差劲、最恶劣的诈欺所害。」

「……说『诈欺』也讲得太过头了吧?」

「是吗?那种东西只是愚者的幻象,光是最根本的基础就建立在误解之上啊。」

「误解?什么误解?」

「认为人类足够聪明、足够公正、充满博爱心,这样的误解。」

这国王到底在讲什么?只是他的狂言吗?或者说那也是真理的一面?

雷真没有插嘴,而是用沉默催促对方说下去。

于是艾德蒙用扼杀了所有感情的声音继续静静说道:

「人类终究只是愚蠢的野兽。自私自利,懒散怠惰,却又以为自己很聪明。甚至还有家伙跳出来胡扯,说什么就算放任人类乱搞,看不见的神也会自然维持平衡。但是你知道那所谓的『平衡』究竟是指什么吗?」

「生命……吧?」

「没错。当实际上有大量的人丧命,当身陷痛苦的人成为多数派的时候,世界才总算会反转。那就是所谓的反作用力。而反作用力会使天秤荡向另一侧,有时甚至引发革命——接著呢?天秤又会再度荡回来吧?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得到平衡?」

艾德蒙用鼻子一笑,刻意深深叹一口气。

「错就错在采纳了笨蛋的意见施行政治。就是因为做那种事情,才会引发无谓的战争。然后要说谁会伤脑筋,就是那些愚蠢的民众。」

「……既然是那样就那样啊。如果都是自己决定的事情,决定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总比让白痴国王做出白痴事情要来得好。」

「笑死人。那些笨蛋什么时候没有对政治抱怨过不满?」

「——」

「说什么『既然是那样就那样』,一点也不像你会讲的话……哎呀,你觉得可以也没差啦,反正不会有人责怪你。但我可是生在皇室。」

艾德蒙用宛如刀剑般锐利的目光盯向雷真,笃定说道:

「若无法保护国家,还叫什么国王。至少在我的国家中,我会平等保护我的人民。」

对于他说的『保护』这个词,雷真怎么也无法接受。

这男人一路走来可是切割舍弃了大量的对象。妨碍他的人,反抗他的人,被命运拋弃的人。只要是为了达到这男人的目的,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割舍。

但至少在艾德蒙心中,那些都是为了大义做出的行动——

如果是为了大义的牺牲,便有做好觉悟不多犹豫……就是这个意思。

「将国家交给一群笨蛋治理才叫罪恶。在我的国家绝不允许这样的恶事。」

「……一个人究竟是不是笨蛋,由谁决定?」

「由我、由帝王决定。因为我就是正确的。」

这个瞬间,雷真感觉自己总算理解艾德蒙了。

我是正确的——他总是挂在嘴边的这句话,雷真一直以为是源自傲慢。

但其实不对。那是他在规律自己必须如此。

身为帝王,就必须要正确才行,否则会使人民困惑,使国家动荡。

帝王必须保证自己的正确性,对此负起责任——就是那样的宣告。

雷真此刻才在真正的意义上理解了这个敌人的可怕之处。如果自己要否定艾德蒙,获得神性机巧,就必须否定他的觉悟。

「……国王大人,还真是了不起的觉悟啊。但那不是我想知道的事。」

雷真反过来盯向国王的眼睛,问得更加深入:

「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是谁让你做出了那样的决断?」

国王沉下眼皮,深深吸气,吐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皮,让雷真的身影映在漆黑的眼眸时,雷真不禁对那双眼绽放的光辉看得出神了。

那眼神有如夜晚的湖泊,深邃、平静又哀伤。

「雷真,在你身边可有即使出生成长的环境、立场、身分甚至肤色都不同——也愿意和你追求相同理想的人物?」

「……多得是。」

「那真教人羡慕。」

艾德蒙讽刺地扬起嘴角,接著露出试探般的眼神。

「要是我把那些家伙全杀了,你会怎样?」

「那当然是……」

会报仇。根本不用说,雷真就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才渡海来到英国的。

你也一定会这么做——当这句话快要脱口而出时,雷真顿时愕然。

不,不对。是这样没错,但是不对。

艾德蒙确实也会报仇才对,但他不会因此就感到满足。他的行动甚至是从报仇之后才真正开始,一直延续到久远的未来。

雷真只是想要杀掉仇敌。脑中只有考虑到这个程度。

然而艾德蒙所挑战的——会不会是更为巨大的对象?

他想做的,会不会是要矫正整个世界本身?

「……如果你没打算砍我的脑袋,就快走。这问答我已经腻了。」

国王不耐烦地挥挥手,挑衅睥睨雷真。

「先跟你说清楚,我可没有放弃。我深信你会失败,然后再度轮到我。神性机巧最后还是会到我手中。」

「……那是不可能的。我会得到她。」

被雷真这样回嘴,艾德蒙顿时露出感到有趣的眼神。

「说得还真笃定啊?你我的条件应该都一样,你为何能讲得如此确信?」

「条件才不一样。因为……」

雷真轻笑一声,说出这句台词:

「我才是正确的。」

艾德蒙的肩膀抖了一下。

「……那是傲慢。」

「就算傲慢也行。那就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你应该很清楚,你是为了私人感情在行动。」

「没错。我是为了自己在转动整个世界,帝王不就是这样吗?」

国王看向雷真的眼神霎时一变。

不是把对方视为有趣的对象,也不是能利用的棋子。

而是用彷佛同病相怜般的视线望著雷真。

「你认为应当坐上御座的预见之王……是你?」

「因为你太过优秀啦,国王大人。你并不是真正的笨蛋。」

「哈……你这家伙真是太棒了。」

艾德蒙抖著肩膀大笑出来。

「——有趣。」

他举起手让部下们退下后,充满自信地说道:

「我就好好观赏你这场戏。既然你说你能够得到神性机巧,就证明给我看。」

「用不著你多嘴。你就眼巴巴看著我得到她吧。」

「你要怎么到天上去?你有手段能突破瘴气往上飞吗?」

「当然有。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异。你失去的东西,我还留著。」

雷真望向背后,这时地面忽然炸开,从底下飞出巨大的影子。

在重要机巧保管设施前方,外观如鲸鱼般的物体撞毁前庭的石板路面浮了上来。是船——能够在天空翱翔的机巧船。

雷真握起小紫的手,跳向船上。

他至今依然拥有,但艾德蒙已经失去的东西——那绝不是支配关系,不是利害关系,是更加复杂的连结。

没错——雷真还有『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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