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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下 Epilogue 起始之夜#2

惊天动地的骚动夜晚结束之后,过了三天。

在利维坦、秽土与神性机巧等大灾害接连蹂躏下,机巧都市可说是遍体鳞伤。破坏的痕迹恐怖吓人,水道系统也迟迟无法修复。

寒冬中的街道冷得要命,空气中也弥漫灰尘。即便如此,居民们还是努力修补建筑物的破洞、修复道路、搬运物资。在不久的将来,利物浦想必能够重新繁华起来,再度成为机巧文明盛行的都市——英国引以为傲的先进工业城市吧。

街上到处可以看到蒸汽升向天空。葛丽洁尔妲对那样充满活力的景象感到高兴,并走在学院的主街上。

她的目的地是校长官邸之一,损伤较轻微的一栋房子。目前那栋屋子被当成收容伤患的医院,包含拉赛福校长在内的几名伤患住院其中。

葛丽洁尔妲进入屋内一间病房。

伤患男子起身坐在床上,正呆呆望著窗外。

他原本的一头长发现在被剪齐到脖子的高度。不过那并不是故意剪短,而是跟著脖子一起被砍断的。

葛丽洁尔妲咧嘴一笑,挑衅问道:

「死过一次的感觉如何呀?」

男子对声音产生反应,把呆滞的脸转过来。

「为什么……我会……?」

他彷佛在确认什么似的摸著自己的脖子,现在那里甚至连个痂都看不到。

「我以为……我的脑袋应该被砍飞了才对。」

「没错,是砍飞了。那画面简直就是艺术呀。」

对方困惑的模样实在有趣,让葛丽洁尔妲心情愉悦地告诉他真相: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就跟我还活著是一样的理由。」

「……说到底,为什么你还能活著?明明身体都被砍成两半了。」

「不是被砍成两半,是故意分成两半的。」

云雀虽然表情依旧充满疑惑,但没过多久便转头寻找房内——大概是在找葛丽洁尔妲的自动人偶,也就是那两具机械天使吧。可惜那两具人偶目前都在维修中,因此葛丽洁尔妲并没有带来。

即使不是魔术师,云雀似乎也隐约理解这戏法的原理了。

「原来如此……你是用那个所谓的〈完全统制振动〉,把自己身体分开的啊。」

完全统制振动能够控制施术者本身的组成原子。要是震动方向不整齐,甚至可能让肉片飞散,而葛丽洁尔妲就是反过来利用了那样的特性。

她让自己的肉体分成两部分,闪避了云雀的那一刀。而且同时还有给予刀身适度的『手感』,让对方误以为是自己砍断的。

但那样终究只是『假装被砍』罢了。云雀不禁露出傻眼的表情。

「胆子再大也该有个限度吧?就算外行人也知道那样做有多危险……」

「确实是很惊险的一场赌局。脑袋和心脏所在的上半身姑且不提,能不能正确控制下半身的组成原子其实是未知数。如果你当时的精神状态正常,搞不好就能看穿我的把戏——给我补上致命的一击了。」

「但是……我却没那么做。」

「对,那份天真就是你的败因。要恨就恨你自己。」

葛丽洁尔妲得意挺胸。云雀似乎也老实感到敬佩,爽朗微笑。

「真不愧是魔王大人。我还是乾脆点,乖乖认输吧。」

「就是那乾脆的态度让人不爽呀!」

「咦咦……?」

葛丽洁尔妲露出吓唬对方似的眼神,试图窥探云雀的内心。

「那时候只要你有任何一点抵抗,应该就会有某条血管因此被扯断。但是你却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也没用〈气〉反抗。人类的本能怎么可能那样简单就压抑下来?那代表你当时是全心全意打算接受死亡喔。」

「呃……我确实是抱著那种打算啦。」

「我就是说你这点让人不爽!」

「你这人还真麻烦……要这样说起来,你才真的很奇怪啊。」

「什么奇怪?」

云雀微微睁开细眼,看著葛丽洁尔妲。

「你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我可是背叛了你,打算把你砍死的男人喔?」

「打算把我砍死……真是那样吗?你其实有手下留情吧。」

「……都把身体砍成两半了,哪还有什么留不留情?」

「没错,你瞄准的是身体。如果你是把我的头盖骨纵向劈开,就算我利用完全统制振动想必也无法复原了。」

「……那是因为身体是面积最大的标的。我是为了不要没砍到目标,为了不让你闪避才那么做的。」

「以你的实力居然还讲得出这种话。也罢,就假设你是认真的好了。不过无论面对什么对手——即使是自己迷上的女性——也能毫不犹豫砍死的男人,我并不讨厌。」

「……就算那是与你刀剑相向的人也一样?」

「那样更好呀。我好歹也是站在接近〈最强〉的境界,因此比起不足一提的男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男人还比较能引起我的兴趣。再说……」

葛丽洁尔妲彷佛要泄漏什么秘密般,说出真正、且最重要的理由:

「我那个笨徒弟可是把你当成像哥哥一样仰慕、信赖呀。」

云雀顿时陷入沉默。看来他内心果然抱有罪恶感。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那样期望自己死在雷真手中。

也因为如此,葛丽洁尔妲才没有杀掉云雀。

如果对方是个恶徒,葛丽洁尔妲就会毫不犹豫砍死了。毕竟那样做才是为世人好。然而——把一个期待被杀的人真的杀掉,在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慈悲吧?

葛丽洁尔妲不打算让云雀那样轻松。他必须花上自己的一辈子好好赎罪。

「你这辈子都要继续扮演那家伙仰慕的〈剑道师父〉才行。我会好好监视你。」

「你这是……变相的、求婚吗?」

「开、什、么、玩、笑!啊啊,我错了!一时糊涂了!你果然还是现在马上给我死!」

要葛丽洁尔妲徒手杀掉对方或许不是不可能,但云雀依然嘻嘻笑著,保持毫无防备的姿势。

他已经把自己的生死交给葛丽洁尔妲了。

葛丽洁尔妲顿时感到败兴,觉得一点也不有趣地收起矛头。

「哼,你这种家伙我随时都能杀掉,就好心让你多活个几年吧。而且我这个人很好强不服输,虽然在剑术上赢了,但是在西洋棋上还没赢过你呀。」

「那边你大概要花上一辈子吧。」

云雀说出这样一句多余的话,葛丽洁尔妲不禁咂了一下舌头,又喷笑出来。

她接著坐到窗缘上,看向下面的中庭。

有一名金发少女在围绕中庭的回廊上奔跑——目的地大概是雷真的病房吧。葛丽洁尔妲感到温馨地望著那名少女,并轻声说道:

「你和我都还不能死。我们彼此都还欠徒弟债呢。」

「……说得也对。尤其是我。」

「没错。而且你也有欠我喔?」

对方明明讲过像是求婚的发言,却又企图把葛丽洁尔妲杀掉。姑且不论要不要真的跟他结婚,葛丽洁尔妲打算一辈子都要把这个把柄拿出来说嘴。

「我也总有一天必须和自己的师父做出了断。到时候我会把你拿来好好利用,给我做好觉悟吧。」

云雀并未回应,而是露出宛如女性般柔和的微笑。

彷佛总算放下重担似的,表情非常自然。

缠绕在他身上的死神已经离开。葛丽洁尔妲对于因此松了一口气的自己不禁感到惊讶,同时也跟著露出了久违的爽朗笑容。

美丽的少女摇曳著丝绢般的金色秀发,奔跑在走廊上。

全新的皮鞋闪亮耀眼。在刚修缮好的走廊上,新的地毯也充满光泽,让整个画面都看起来光鲜亮丽。

钢铁色的小龙乘著早晨爽朗的微风飞来。

「真有精神啊,夏露。我还以为日轮归国会让你沮丧不已呢。」

「我当然很寂寞呀。可是我们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面了,对吧?」

夏露没有停下脚步,用天真无邪的笑容回应。

「我和日轮一辈子都会是朋友——我有那样的预感!」

「……是吗,那就好。」

西格蒙特停到夏露肩上,感到耀眼似的仰望她。那表情就像是看到女儿成长而开心眯眼的父亲。

一如夏露的直觉,这两位少女缔结了深厚的友情,彼此生涯中互通的书信甚至多达百余封——不过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

到达目的地的病房后,夏露也不调整呼吸,便很有精神地打开房门。

「大家早安!身体可好呀?」

夏露眼前看到的,是让她莫名怀念的光景。

在药品气味飘散的整洁室内,有雷真与其他伙伴们。和以前不同的是,入院的不是洛基,而是他姊姊芙蕾。

洛基在芙蕾的床边削著水果。周围有包含拉比在内的加姆犬们,每只都体毛艳丽而蓬松。爱狗的夏露忍不住面露笑容。

在雷真床边则是可以看到夜夜,同样勤快地照顾著雷真。

夜夜之前全白的秀发如今已变回原本的黑色,身体状况也完全恢复,就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活泼有精神。

正当夏露仔细品尝著这份感动的时候,耳朵忽然听到紧张的声音。

「雷真大人,我伊吕里有个心愿想诚挚拜托你。」

夜夜的姊姊伊吕里态度莫名认真地对雷真低著头。

是发生什么事了?感到好奇的夏露一边竖起耳朵,一边靠近过去。

「我听说夜夜得到人类的身体,并不是因为神性机巧的力量,而是按照硝子设计的结果。」

「是啊……硝子小姐有说过,那就是她造出雪月花的目的。」

「既然这样,请问我和小紫是不是也有变异的可能性呢?」

「呃……应该有吧?」

「那么,请你也让我成为〈女人〉吧!」

原本热热闹闹的病房忽然变得一片安静,当然,夏露也一时讲不出话来。

室温大约下降了两度左右,雷真额头冒出冷汗。

「伊吕里……你这句话绝对造成误解了,你有注意到吗?」

「对、对不起。呃,换句话说,我希望雷真大人能赐给我种子。」

「误解的人根本是你啊!神性机巧不是那样的好吗!」

「姊姊大人    !你居然想趁乱夺取妻子的地位    !」

夜夜激动地站起,却又忽然发出呻吟,缩起身子。

她用手压著下腹部,僵硬不动。雷真赶紧从床上弹了起来。

「夜夜你怎么了?哪里痛吗?」

「没……没事的……」

「那表情怎么可能没事!让我看看,是哪里!需要魔力吗?」

「真是的!雷真好啰嗦!」

夜夜生气逃开。她会表现出这种态度是非常稀奇的一件事,接著摇摇晃晃离开床边的夜夜准备走出房间,于是伊吕里也从背后轻轻搀扶她。

伊吕里大概是早知道这个状况,而露出明白事理的表情转向雷真。

「雷真大人请放心,硝子已经有事先交代过我。」

「是……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姊妹俩快快走出病房,留下雷真一脸困惑。

「那家伙是怎么了……忽然那样闹脾气。」

身为女生的夏露察觉理由,也因此对雷真的迟钝感到不太高兴。

「大木头。没神经。呆头呆脑。」

「你怎么突然就骂起来啦!」

「真笨。这代表那女孩现在也变成了〈人类〉的意思呀,对吧,芙蕾?」

「呜,雷真……不会体贴女生,坏坏。」

连芙蕾也这么说,让雷真只好闭上嘴巴。有个姊姊的洛基以及活了一百五十年岁月的西格蒙特都已察觉出来,唯独雷真还一脸不满。

但他应该很快就会明白了吧。于是夏露不再提这件事,而是像在聊天般询问:

「听说夜夜的魔术回路消失了?」

「是啊……正确来讲,应该说是溶解了吧。」

「溶解了?什么意思?」

「她虽然失去了回路,不过金刚力还在。所以简而言之……怎么说呢……」

雷真似乎也没搞得很清楚,有点没自信地歪头说道:

「照硝子小姐的说法,把她想成『会使用金刚力的人类』就行了。魔术师中也有因为遗传而会使用特殊能力的人类对吧?我们赤羽家就是这样,阿斯拉的血统听说也是这样。总之就是那种感觉。」

「这样呀……夜夜也已经可以使用其他人偶了对吧?」

「毕竟她可以把魔力放出体外,不过哎呀,那种事情以后再慢慢理解就好。对我来说,只要她能回来就很足够啦。」

雷真开心地笑了。看到那样的表情,夏露还是会忍不住感到吃醋。

然而——

「……说得也对。或许那就是我们所寻求的姿态吧。」

夏露脸上也露出和雷真一样的表情,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透过灵视观察,现在的夜夜已经拥有和人类完全相同的构造了。功能上恐怕也是一样。既然会有『一个月一次的东西』,可见那样的身体构造决不只是模仿形状,而是确实能发挥母体的机能。

以一个情敌来说,这代表夜夜变成更加棘手的劲敌了。然而夏露一点都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自己本来就期待变成这样的感觉。

于是她带著开朗的心情,对另一位朋友搭话:

「芙蕾的状况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嗯,很好。谢谢你。」

芙蕾露出微笑回应。虽然她的确感觉状况不错,外观却让人心疼。

无论身体还是脸部,有一半以上的部分都用绷带包著。她之前被救出来的时候,全身肌肤都遭到瘴气侵蚀,变得像烫伤一样。飘散在周围的甘甜香气,则是治疗用的灵药。

夏露转头看向雷真,求助似的问道:

「吶,如果是花柳斋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

「关于这点,现在已经讨论出比精琉更好的方法了。」

「更好的方法?」

雷真若有深意地对洛基使了个眼色。于是洛基把削好的苹果塞给姊姊,有点嫌麻烦似的开始说明:

「如果使用赛特的瘴气术,据说可以把瘴气变换为人体。花柳斋说只要能得知方法,她就会帮忙动手术。」

「人体……精制的意思吗!?那应该是禁忌魔术……吧?再说,所谓的『瘴气』本身就需要用人命当材料不是吗?」

「现在不是已经有大量的瘴气存货,多到根本不需要活祭品的程度吗?」

夏露顿时「啊」了一声。绮罗创造的秽土制造出了多到足以笼罩整座都市的瘴气,学院的教授们不可能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想得真是周到呢……原来如此,只要用那方法,洛基的心愿也能实现是吧。」

「没错,治疗老姊跟心脏合成可以一次完成。」

「还有爱丽丝的身体也是。」

雷真开心地如此补充。

「所以我和洛基会稍微出个远门,去把那秘术给偷回来。」

看来两位男生之间已经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知道那两人如此镇定的理由后,反而是夏露变得无法镇定。

「你们打算只靠两个人去!?蔷薇师团现在不是为了争夺金蔷薇的遗产,正在内斗中吗?」

「那样不是刚刚好?我们就趁乱把秘术偷来就好啦。」

看来雷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自信,态度上讲得轻轻松松。在这点上头洛基似乎也一样,感觉不像是要去冒什么险,语气平淡地说道:

「据奥尔嘉所言,金蔷薇的大本营〈教会〉(Catacomb)就位于伊斯坦堡附近的样子。等休假结束后我们就会整理行李,立刻出发。」

「就算过完年马上从英国出发——你们春天之前回得来吗?」

「少说蠢话,怎么可能出去那么久。这点程度的小事,一个月就够了。」

「……如果放不下姊姊,你可以不用跟我去喔?」

「这个无底迟钝笨蛋,硬要跟来的人是你才对吧?」

「别跟我找碴啦突破天际笨蛋!我明明是在为你著想!」

见到那两人开始斗嘴,夏露忽然兴奋起来。

「我也要跟你们去!我不会打扰你们两位的!只会在旁边看你们两位男生努力而已!」

「你也帮点忙啊!到底是为了什么跟来的啦!」

雷真如此吐槽之后,又有另一个声音跟著附和:

「绝对不可以!夏绿蒂小姐要留下来顾家!」

不知何时回来的夜夜站在门口瞪著夏露。

「狐狸精就是这么不要脸。居然连蜜月旅行都想跟著一起去。」

「两个男人蜜月旅行吗!?」

「也太腐了吧……!?夏绿蒂小姐原来已经腐到那种程度了……!?」

夜夜用力甩甩头,然后开心地挺起胸膛。

「不用说,当然是夜夜和雷真的蜜月旅行啰♥」

「真下流……!」

在夏露刺人的视线中,雷真尴尬地咳了一下。

「笨蛋,别擅自做些奇怪的想像。洛基也在一起,不可能乱来的啦。」

「怎、怎么会……!」

雷真不理会大受打击的夜夜,接著又说道:

「再说,夏露不可能离开学院吧?你可是下届的学生总代表大人啊。」

「还、还只是候选人而已啦。等到真的选举的时候,我才没有胜算呢……」

洛基露出「哦?」的表情,从旁插嘴:

「推荐人是奥尔嘉对吧?那等于就是当选了。」

没错,夏露会参选是因为奥尔嘉的推举。为了让夏露成为自己的接班人,是奥尔嘉强迫——不对,『拜托』夏露出来参选的。

「可是我喔?暴龙(T-rex)喔?谁会把票投给我嘛……」

雷真和洛基面面相觑,同时喷笑出来,让夏露顿时满脸通红……

「有什么好笑的嘛!」

「不,没有比你更适任的人选了。像洛基根本就不是当总代表的料。」

「毕竟什么典礼致词,什么总代表会议的,麻烦事情一大堆啊。」

「是……这样吗?可是……」

夏露实在没有自信。明明到春天以前在学院中还到处惹人嫌的说。谁想像得出来那样的她,居然要当上学生总代表呢?

不过既然已经和奥尔嘉约定好,如今夏露也没有退缩的打算。再说雷真和洛基离开的这段期间,夏露也觉得自己必须保护好学院。

她接著转向芙蕾,问出自己最担心的事:

「如果洛基不在,芙蕾没问题吗?」

「呜,没关系。还有安里和海赛尔会照顾我。」

「咦?海赛尔……那女孩才真的没问题吗?」

夏露如此询问洛基后,洛基耸耸肩膀,轻松说道:

「她虽然和我个性不合,唯独对老姊就很听话。我一不在,她反而比较可以黏在老姊身边吧。还有你妹妹也是。」

海赛尔虽然是危险人物,不过和安里还有芙蕾却不知道为什么感情很好。夏露莫名感到有点不甘心的同时,也接受了这两个男生的计画。

「了解。我每天都会祈祷你们的旅途顺利。」

「谢谢你啦。哎呀,其实也别担心,虽然战斗应该难以避免,不过我和洛基会好好应付。」

「当然夜夜也会在一起喔♥」

夜夜卷起袖子,摆出弯起手臂的动作。夏露的心情一口气放松下来——同时也感到有点寂寞地点头回应。

当——当——时钟这时响起,雷真忽然慌张起来。

「哦,已经这时间了。抱歉,我要出去一下。」

「什么?要去哪里吗?」

「校长找我。我稍微跑一趟。」

雷真的身体状况似乎已经完全恢复,轻盈地跳下床后,走出了病房。

离开病房后,雷真走在微寒的走廊上。

走廊其中一边的墙壁面向庭园,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冬季的蓝天。就在雷真因为隔著玻璃透进屋内的寒气而抖了一下身体的时候,不经意发现庭园中有个人影。

宛如一朵白色的百合般,孤零零地呆站在庭园的树木旁。

从后跟上来的夜夜一脸好奇地问道:

「雷真?请问怎么了吗?」

「是伊吕里。」

伊吕里散发出的氛围寂静无比,甚至让人不太敢出声叫她。

夜夜对于姊姊会那样的原因似乎心中有底,忽然开口说道:

「那个……请问战队们修理得如何了呢?」

「硝子小姐和伊欧都在努力,躯体应该已经修复八成了。不过……」

很可惜的是,人格方面并没有办法恢复原状。因为活体零件被拆除的缘故,有些缺损部位不可能再修复了。重新启动之后,战队的自我恐怕也会被置换为别的人格吧。

夜夜低下头,难过地小声呢喃:

「恐怕姊姊大人……就是因为那样才没有精神。」

「……火垂啊。」

伊吕里似乎一直都把火垂当成自己的妹妹般对待。

现在抬头望著天空的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雷真与夜夜都不知该如何上前搭话,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从走廊的另一侧,有名少女坐著轮椅现身。

是抚子。她的脸蛋越看越是像火垂——不,这样讲顺序反而颠倒了,火垂的容貌本来就是重现抚子的长相。

在后头推著轮椅的,则是酷似伊欧内菈的自动人偶伊凡洁琳。目前是她负责照顾抚子。

抚子不是看向雷真,而是注视著伊吕里。紧闭双唇,接近到伊吕里身边。伊吕里发现对方后虽然有鞠躬致意,但却又马上背对抚子准备离去。

对于那样像在逃避的态度,抚子露出受伤的表情,放声大叫:

「伊吕里……小姐!」

她的语气强硬,伊吕里顿时被那气势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请……请问有什么事吗,抚子大人?」

「请问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回避我?」

「并并并没有那样的事情,绝对没有!」

伊吕里的声音慌慌张张,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抚子接著做出了更惊人的行动。

她竟然从轮椅上一踏,朝伊吕里的方向扑了过去。想当然,脚步相当不稳,毕竟她现在连手脚的组织有没有愈合都还不确定,伊吕里因此赶紧奔到抚子面前。

扑到伊吕里怀中后,抚子抗议似的大叫起来:

「在我身体里面的我,一直在闹脾气呀!对于伊吕里小姐那样的态度!」

「那真是……非常抱歉。不过你说我的态度,请问是指……?」

「每次只要你不理我!我就会变得好想念怀炉呀!」

「——!」

伊吕里彷佛被冻结似的全身僵住。

怀炉。抚子刚才的确讲了『怀炉』这个词。

(——是那时候的!)

雷真脑海中回想起冬季的夜空。以前战队在天全的命令下监视雷真生活的那段时期,伊吕里和火垂透过怀炉有过一段交流。

抚子知道那件事?那代表她继承了火垂的记忆吗?

火垂负责保管的是抚子的大脑,因此这种现象其实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抚子真正想表达的并非这点。

即使是个秀才的妹妹,还是不太善于用言语表达感情。抚子不禁感到焦急地……

「如果只是继承了记忆,我应该要更像抚子才对。可是我搞不清楚的感情却一直涌上心头……虽然我不太会形容……!」

讲到这,抚子忽然朝雷真用力一瞪。

「真是的!剩下的请哥哥来说明啦!」

她把话题就这样丢给雷真了。不愧是让小时候的雷真怀抱自卑感的人物,抚子有确实注意到雷真的气息。雷真只好放弃旁观,从窗户对著中庭说道:

「伊吕里,你就对抚子好一点吧,把她当成是你的妹妹一样。」

个性爱逞强的妹妹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一句话,由哥哥帮忙讲出来了。

「虽然长相有点改变,但她毫无疑问就是火垂。当时组装的人是我,听我的准没错。」

那时候,天全的确把抚子的灵魂带来了。

不过火垂也同样拥有可以称之为灵魂的东西。不只火垂,战队的每个成员都具有灵魂。那些灵魂寄宿在抚子被分割的肉体中,原本就是属于抚子的一部分。

现在只是那些灵魂又重新合为一罢了。抚子同时也是火垂,这之中没有矛盾。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问题不在于理论如何。

重点是伊吕里怎么感受、怎么思考,究竟有没有办法接受。

伊吕里轻轻把抚子从怀中拉开,并低头看向她的脸。

抚子的黑色眼眸不像火垂,一头黑发也和火垂不同。

然而光彩是一样的。抬头仰望伊吕里的双眼中隐含的感情也一样。

伊吕里轻轻抚摸抚子的脸颊,确认似的呢喃:

「……火垂。」

霎时,抚子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眼眶变得湿润,将自己的手叠在伊吕里的手上,用脸颊磨蹭。

「果然,我似乎……很喜欢被你……用那个名字称呼呢……!」

「……这样呀。」

两人彼此凝望,从眼眶流出透明的水珠。

伊凡洁琳这时对雷真使了个眼色,并静静退下——大概是顾虑到那两人的心情吧。于是雷真和夜夜也尽量不发出脚步声,悄悄离开现场。

来到远离庭园的地方,两人与伊凡洁琳会合。

「谢谢你照顾我妹妹,伊凡。伊欧的状况如何?」

「状况如何——还真是主旨不清不楚的提问。不过……」

伊凡洁琳忽然轻轻一笑。

「伊欧内菈大人现在能够和花柳斋老师在一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呢。」

她的氛围柔和而带有人情味,与从前无机质的态度完全不同。

看来她对这样的日子也很中意的样子。

「毕竟伊欧以前说过她是硝子小姐的粉丝嘛。」

「是的。虽然伊欧内菈大人爱读的书籍并非由那位女性所撰写——不过那两位还是经常会针对那本书的内容互相讨论。」

雷真想像起那情景,不禁感到有趣。照伊欧内菈的个性,肯定会对硝子问东问西,或是拜托硝子把人偶给她之类的吧。

在幸福的心情中,雷真与伊凡道别,再度走在走廊上。

踏上楼梯,在走廊转弯,便可以在房屋中央处看到一扇厚实的木造门。

是会客室——校长应该就在里面等待雷真。然而就在雷真准备接近那房间的时候,体内忽然响起呼唤声。

雷真赶紧停下脚步,弯腰垂头。走在一旁的夜夜不禁吓了一跳。

「咦?雷真?」

「夜夜,注意举止。黑蔷薇大人要来了。」

「咦咦!?」

地毯霎时裂开,从时空缝隙中伸出巨大的骸骨手臂。

是如今已看惯的场面。在骸骨的手掌上坐著一名黑发美少女——外观的魔女。

「呵呵呵,你也渐渐学会什么叫礼仪了嘛。」

赛菲菈「很好很好」地开心笑著。雷真则是抬起头后……

「你会在这样的时机前来,请问是有什么贵事?」

「我赛菲菈・巴尔泽・阿卜拉克萨斯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你要乖乖听恩人给予的建言,就在这光辉亮丽的启程之日。」

「启程——?」

赛菲菈眯起眼睛,隔著窗户仰望蓝天。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蔷薇师团?」

这问题实在来得太过唐突。但魔女并不理会雷真的困惑,继续说道:

「金蔷薇是我的宿敌,我好几次都想过要把她的脖子给扭断……但终究没有那么做。你可明白我为何会那样克制自己?」

「……我不清楚。」

「从结论来说吧。因为蔷薇师团是必要的邪恶。」

魔女的双眸中透露出意志的光彩,对那样强烈的气势,雷真不禁感到退缩。

「论邪恶程度,我其实和金蔷薇没有太大的差异。我也曾引发过好几次的战端,甚至消灭过国家。例如前阵子我就让某个国家的警察系统麻痹,保护了偷渡品的运输通路。以你的伦理观来讲,这样的行为如何?」

「呃……并不是好事、吧。」

「没错,这是邪恶。毫无疑问是邪恶。然而——」

赛菲菈接著细心解说似的一句一句缓缓说道:

「制造那些〈违禁品〉的,都是产业不发达的贫穷国家。要是把他们的田地全烧了,将会有几十万人失去收入。相较之下,即使放过那些违禁品,列强国家会承受的伤害也顶多只有几千人左右。」

「但那不是数量的问题……」

雷真很清楚自己反驳得没什么自信。没错,这并非数量的问题。为了多数而牺牲少数——那是雷真绝对无法接受的理论。但是要这样讲的话,同样不应该牺牲小国才对,到头来伦理轻易就会出现破绽。更何况这次的状况还牵扯到善恶标准。在贫困之中为恶的人,又应该如何对待?

赛菲菈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后,故意露出残忍的眼神。

「我并没有要说自己是善人的意思。要是贫困的人民化为暴徒,使市场机制衰退,会伤脑筋的就是先进国家。因此要说我是在保护列强国家的权益也没错。虽然教父之流应该会批评这种做法只是拖缓治本清源的改革,使贫困者的苦难日子被延长而已吧。」

「可是……」

靠正面手法,真的有办法克服贫困者的苦难吗?

只要贯彻正义,百年之后贫穷就会从世界上消失吗?

对眼前所见的贫困者见死不救,促使人类进行筛选,或者自净——这样的手法,这种像神明一样的做法,雷真怎么也无法接受。

赛菲菈又彷佛说之以理似的缓缓补充:

「结社是强者之间的利害调停者,是统驭这个世界黑暗面的存在。然而要是没有黑暗便难以熟睡,要是没有淤泥也就无法培育水草。过于清澈的河流只会对大鱼有利,但那样到最后会如何——你可明白?」

「……大鱼很快也会没有东西可吃对吧?」

赛菲菈露出微笑,点头回应。

「世界应当由正义来支配,然而不容许一切邪恶的世界绝对会毁灭。因为所谓的正义,永远都伴随在胜利者的身边。守护正义其实就是守护强者的意思。」

「……那种理论我无法赞同。」

但是也无法否定。毕竟赛菲菈所说的东西,在雷真出生的国家也有被写成川柳传诵。况且——

「你延续了芙蕾的性命……也拯救了我和夜夜。要完全否定、憎恨你……对现在的我来说太难了。」

赛菲菈这时忽然嘴角一扬。

她在嘲笑雷真的不成熟吗?优柔寡断吗?还是说……?

在雷真还没理解那微笑的意义之前,赛菲菈又接下去说道:

「那么,就来仔细听听你恩人的建言吧。」

她一副『就是在等这一刻』似的,说出以前约定好的〈建言〉。

「你持有莉莉的印章(brand),便应该成为她的继承人,接下青蔷薇的位子。」

「——!?」

夜夜整个人弹了起来,而雷真也同样吃惊得睁大眼睛。

「我当青蔷薇……!?你是叫我成为结社的干部吗!?」

「你不愿意?哎呀,我想也是。不过狂王已经成为金蔷薇啰?」

雷真再度愕然。没想到才短短几天,艾德蒙便已经站上那个位置了。

「他今后想必会越来越强大。如果想靠暴力制止他,很可能会引发宛如世界大战之类的结果。不过,你是受到国王肯定、评价极高的人物。那个蠢王主动向你提出了不用透过暴力解决的手段喔。」

「对话……是吗。」

艾德蒙认为雷真有与他同桌谈判的资格。

而黑蔷薇的〈建言〉就是要雷真好好利用这点。

雷真能够理解这个道理,但仍不禁感到困惑。

「可是……!结社甚至连无辜的民众也会杀掉……!」

「那么,你的祖国就从来没有杀害过无辜的民众吗?」

雷真一时无法回答。身为雷真保护人的榊中将,也是在战争中立下功绩的男人。

「无论哪个国家,只要一旦染上战火,便无法避免流血牺牲。不只是敌人,对自己国家的同胞也会逼向死路。另外,执法上的过失也会杀害无辜的人民。难道你会因为那种理由舍弃自己的国家?」

「那是诡辩!」

「既然是诡辩,那么你说得也是诡辩。你应该舍弃个人的情感,完成只有你能办到的使命——这类说教真的一点都不适合我呢。像个老人家一样,真讨厌!」

赛菲菈带著自嘲,中断发言。

接著就像忽然想起似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青蔷薇的花语,你可知道是什么?」

「啥?什么花语不花语的……青色的蔷薇根本就不存在吧?」

「所以啰,就是〈不可能的存在〉——那是与青蔷薇非常相衬的一句话。」

赛菲菈彷佛一朵真正的蔷薇般,露出艳丽微笑。

「身在邪恶组织的中枢,却始终不沾染邪恶,净做些对恶人来说的恶事——如果有个笨蛋真心想达成这种目标,你不觉得那样的男人才真的堪称是『不可能的存在』吗?」

魔女这句话有如祝福的钟声,响彻雷真心中。

看到雷真仔细沉思的模样,赛菲菈大概是感到满足了。魔女接著忽然又态度冷淡地开口:

「哎呀,自己要走的路就自己去思考吧。虽然蔷薇需要拥有自己的〈据点〉,组织自己的势力,不过既然是我建议你加入,多少也会帮你张罗一下的……就像阿斯特丽德以前对我和莉莉做过的一样。」

有件事情雷真一直犹豫该不该问,但终究还是决定问出口:

「呃,请问那位莉莉小姐到底是?」

「曾经身为奥地利皇后的女人。」

奥地利。被认为有可能成为世界大战开端的国家。

「莉莉从很久以前就对活著感到厌倦了。而促使她变成那样的人,就是那个畜生金色老太婆……只为了点燃大战的导火线。」

黑蔷薇的表情忽然变得黯淡,眼神彷佛遥望著远方。

「阿斯特丽德对我和莉莉来说,某方面就像师父……或者说是姊姊般的存在。我们刚加入蔷薇师团的时候,就是受到那个女人的照顾……虽然那些都已成往事就是了。」

大概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缘故,魔女从大骸骨的手上跳了下来。

大骸骨接著沉入地狱,地面的龟裂随之愈合,恢复为原本的地板。赛菲菈也不理会呆愣的雷真与夜夜,把手放到通往会议室的门上。

「那么,就来宣战吧。」

她亲自打开门,走入室内。

在会议室中等待的人物,各个都让人惊讶。在绽放褐色光泽的厚实圆桌旁,坐著一群应付起来非常棘手的危险男人们。

外表容貌有如天使般的〈时老翁〉,看似比实际体格还要巨大的魁梧男子拉赛福,以及身穿黑衣的艾德蒙。而在他们背后则有被称为「山鸠」的灰十字战士,秘书艾薇儿、魔王雷克南以及埃德加・贝琉伯爵!

「夏露的老爹!」

「嗨,雷真同学,你的位子在那边喔。」

就在一进门的眼前有个空位,但雷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呆站在原地。

拉赛福接著起身,对赛菲菈深深一鞠躬。

「承蒙您大驾光临,实在光荣,黑蔷薇大人。」

他的语气毕恭毕敬,温和的双眼深处蕴含著教人无法大意的光彩。秘书艾薇儿虽然对赛菲菈放出杀气,但想当然,魔女根本不予理会。她迈步绕过圆桌,坐到教父旁边的位子上。

雷真依然感到困惑,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集会。但是也不能一直呆站在这里,于是只好先坐到指定的座位上。

赛菲菈环视众人后,莫名庄严地用咏诗般的语气开口:

「无论任何时代,历史皆是由愚者所创造。」

── 她到底在讲什么?

「所谓愚者,即是否定旧时代的权威,施行改革的破戒者。两千年前的救世主,同样也是否定法利赛人的贤者们,被人蔑称为愚者。」

圆桌的紧张气氛顿时提升。如果没有理解其中代表的意义,搞不好连自己的生命都会有危险。因此雷真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在场所有人的一举手一投足。

「今日在这里,有三名堪称愚者的人物。」

赛菲菈的视线一瞥,望向拉赛福。

「一名是被人称为〈十九世纪最强〉的魔术师。此人为了无聊的目的触犯禁忌,企图要破坏魔术世界的秩序。」

视线接著横移,这次停在雷真身上。

「另一名年纪尚轻,是还不成熟的小孩子。此人总是一再挑战大人们断定为『有勇无谋』、『愚蠢至极』之事,且总是能获得成功,堪称天生的革命者。」

雷真不禁感到尴尬,但夜夜倒是开心地挺起胸膛。

最后,赛菲菈看向艾德蒙。

「剩下一名,与刚才的孩子甚为相似。身为常人的同时,又能将常人无法办到的目标一一完成的〈蠢人〉王子——夺取了这个国家的王座,瓦解并试图掌握蔷薇师团的怪物。」

原来如此,这三人就是愚者。雷真不禁在内心感到同意。

塞菲拉接著就像揭开秘密般愉快说道:

「能够获得神性机巧的人是〈愚者〉——于是有〈愚者的圣堂〉。因为愚者阿尔克那(Arcana)所象徵的事物,是探索,是自由,是启程。」

她再度环视众人,放声宣告:

「那么你们三位,今后就继续身为愚蠢的贤者走下去吧。」

愚蠢的贤者——抑或是贤明的愚者。

「我将成为夜晚与死者世界的监视人,而教父也会成为白昼与生者世界的监视人。你们就尽管在中土世界竞争吧。如此一来世界便会运转,在回转之中获得安定。」

听完赛菲菈的发言,艾德蒙咧嘴一笑。雷真这时理解了,在艾德蒙漆黑的双眼深处,野心依然没有熄灭。

艾德蒙充满自信地用挑衅的语气说道:

「用不著你来说,我很快就会引发斗争了。为了救济这个世界。」

「……和这些年轻人比起来,虽然我来日不长。」

拉赛福用压抑感情的声音,从一旁小声呢喃。

「不过学院必须继续扮演主导将来魔术世界的角色才行。我想必也会继续主张自我的欲望,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吧。」

「……既然这样——」

雷真交互看向这两位危险人物,同样开口宣战:

「我就对你们所做的任何事都插嘴干涉好了。」

在魔女与教父之间,感觉存在某种不成文的约定。看来赛菲菈的言行与教父的想法并不矛盾的样子。协会今后大概还是会一如过往,旁观一切吧。

老实说,雷真有种自己受到老人们怂恿的感觉。不过与此同时,他甚至也感谢对方将自己放到这个位子上。

艾德蒙与拉赛福。如果想与这两人对抗,雷真同样必须拥有相对的力量,而黑蔷薇赛菲菈已经告诉了他该怎么做。

(不可能的存在……是吗。)

以毒攻毒——为了这个目的,我真的有办法成为〈毒〉吗?

「三贤者——Trismegistus吗。还真会讽刺啊。」

在空荡荡的会议室中,艾德蒙如此笑著。

出席者的大半已经离开,现场只剩下国王与埃德加。艾德蒙把脚翘在桌子上,愉快说道:

「如果说Trismegistus是一群笨蛋,想必没有比我们更适任的人选了。我现在依然抱著成为地表之王的打算,而且既然已经知道〈神性机巧〉与〈复活〉都是可能实现的事情,拉赛福肯定也会疯狂沉迷于重现计画吧。」

无论是支配欲望或者求知欲望,同样都是十分暴力的。而雷真想必也会为了妨碍这些暴力冲动而行动。既然如此,这三人毫无疑问会成为驱动二十世纪的轴心。

在开心窃笑的艾德蒙身旁,埃德加有点困惑地耸耸肩。

「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这样简直等于协会默认蔷薇师团的意思了。」

「其实协会本来就是默认的啊,伯爵。」

艾德蒙露出冷笑,如此表示。

「要我来讲,旁观跟默认是一样的。今天如果在路上有人被踩踏,其他只会站在远处观望的家伙就跟敌人没两样,不是自己人。」

「原来如此……那就是您对雷真同学评价如此高的理由吗?」

「没错。雷真是个没办法忍受自己默默观望的家伙。因此就算他出面妨碍我,我还是会喜欢那家伙。」

说到这,艾德蒙忽然露出坏心眼的表情抬头看向埃德加。

「要说让人不明白,我觉得你的行动也差不多喔?荣誉心如此高的贝琉骑士,为何会救助大逆不道的国王?」

埃德加气质彬彬地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您毫无疑问是有如恶魔的人物,但依然是狄兰德王朝的正统继承人。英国人民不会希望再有更多的丑闻发生了。」

「不过也可以想成趁这机会把瘤脓挤乾净不是吗?」

「不可能全部挤乾净的。人类是无可救药的生物啊。」

这次换成埃德加坏心眼地说道:

「至少光一代、两代是不可能的,毕竟支配者之路就是鲜血之路。因此让狡狯的国王施行善政还比较快。如果是您,想必可以办到吧,艾德蒙三世陛下?」

眼见他用一脸爽朗的笑容讲出这样坏心的话,艾德蒙不禁感到傻眼。

「……你难道真心想要保护我?我可是毁了贝琉伯爵家的男人喔?」

「如果让贝琉家没落的人是您,那么把囚困于师团的我解放出来的人也是您。多亏如此,使我得以将妻子救回来。」

「那只是我的谋略——」

「不过,其实您也可以选择杀害我妻子才对。」

艾德蒙顿时闭嘴了。埃德加接著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蓝天:

「伊莱恩大人之所以决心前往讨伐魔龙,是出于身为骑士的自觉,以及为了回报一饭之恩。既然如此,我身为一名骑士,也同样以慈悲回报慈悲吧。」

埃德加转朝艾德蒙,将手放到胸前行忠诚之礼。

他的言行举止中看不出丝毫虚伪。

艾德蒙对于涌上自己心头的感情假装视而不见,故意露出粗野的笑容。

「简单来讲,我的贼运还没耗尽的意思啊。」

「不,今后就是您接受制裁的时候了。因为我会让您成为名副其实的〈名君〉。届时您搞不好会哭诉死了还比较幸福呢?」

埃德加彷佛把眼光放到遥远的将来,陆续列出课题。

「首先就来重新组织上议院和贤老会。毕竟无论要重建机巧都市或是修复伦敦都需要预算,况且如果没有重新建立学院与帝国间的良好关系,在大战之中很可能会有遭受致命伤的危险。」

「大战会爆发吗?就算我不去引发?」

「那是教父已经预见的事,世界大战的灾祸肯定无法避免。因此至少要尽力让受到的伤害减轻,否则搞不好就无法撑到二十一世纪了。」

「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伯爵。但你觉得上议院那些老头会认同我吗?」

「请放心。在议会中我同样会保护陛下。」

「金斯佛特派那些人可不会默不吭声喔?」

「幸运的是,里奇蒙卿是站在我这边的。其实意外会很顺利。」

埃德加眨起一边眼睛。对于伯爵那样从容的态度,年轻的艾德蒙不禁感到非常可靠。

对于一路走来几乎只靠自己的力量与魔女们互斗的艾德蒙来说,这或许是前所未有的感受。只要持续扮演名君,这男人就会保护艾德蒙。除了雷克南与七号以外,眼前这男人将会是自己霸王之路上的新同伴。

── 那样的未来感觉也不差。

「原来如此,这代表游戏变单纯了。我只要想办法斗赢那样的你,再建立我的帝国即可。」

「正是如此。虽然前提是您要能办到那种事。」

「当然可以。因为我就是正确的啊。」

艾德蒙咧嘴一笑,把脚从桌子上放下,带著身为王者的风采将手伸向埃德加。

「你等一下,〈倒数第二名〉(Second Last)。」

从会议室的回程路上,雷真忽然被熟悉的声音叫住。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下山,周围变得昏暗。但即使在那样的黑暗中,雷真的感官还是能够精确掌握金柏莉的身体状况。

血液流动没有问题,脸色看起来也好转许多。一旁没有见到正式成为她〈助手〉的安里,也没有轮椅,看来她已经可以靠自己的脚走路了。

明明是在学院内,她身上穿的却是灰十字的黑斗篷。她先看了一下雷真与夜夜,再转头确认周围之后,窃声说道:

「……是不是已经被抢先了?」

「你在说什么?」

「我其实是来介绍你工作的……不过还是先来说说事后处理的事情吧。或许你已经听说,学院剥夺了你的参加资格,将你从这一届的夜会中除名了。」

「是啊,我听说了。毕竟我在夜会以外的场合与老哥交手,把他给杀掉了。」

「……没错。虽然很多人都相信你的清白就是了。」

「不,我的确是把老哥杀掉了没错。」

两人对决的结果导致天全死亡是事实。雷真打算一辈子背负这项罪名。

但夜夜似乎感到不满,而稍微抱怨了一下。

「可是那并不是雷真的错呀……」

金柏莉也点点头,叹出一口气。

「协会也很清楚这点。然而,那时候日本军介入的事情有被观众目击到。」

在夜会的最终局面,日本军占领了竞技场。当时现场也有新闻记者,因此这件事当然也已经传入报导机关耳中了。

「要是在这种状况下『优待』日本人,将会触怒舆论,到最后甚至可能会影响到〈魔王〉的权威……」

「万一变成那样,我也会很伤脑筋。洛基好不容易才当上了魔王,我可不希望因为我抗议导致夜会结果被取消。」

这是雷真发自内心的发言。他接著咧嘴一笑……

「〈苍穹的魔王〉(The Azur)——很帅气的称号嘛。」

连续切换魔术回路的战斗方式,以及能够自由自在使物体漂浮的强大念力,让洛基获得了以「天空」为印象的魔术名。

但他其实很少被人这样称呼,反倒是〈雷帝〉这个称号渐渐变得为人所知。因为〈雷〉这个字被包含在称号之中,甚至让夏露引发了原因不明的脸红,不过这些也都是将来的事情了。

金柏莉的声音变得更加生硬,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任谁来看都很清楚雷真・赤羽拥有足以称为魔王的实力,却因为不是魔王而没有受到协会监控。有一部分的人认为这样的状况很危险。」

「这下我懂了。所以打算给我套上项圈是吧?」

夜夜一时愣住。

「雷真,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老师刚才说过的〈介绍工作〉啦,她是来找我加入灰十字的。」

夜夜惊讶得摀住嘴巴。灰十字是魔术师协会的执行部队,是高手云集的魔术师集团,能够受到提拔加入,等于是超一流的证明。

而且这同时也能让雷真受到协会庇护。如今雷真等于是与母国为敌了,因此这项邀请对他来说根本是求之不得。

然而雷真却耸耸肩膀,说出一句惊人的发言:

「老师,你认真的吗?我现在可是准备要加入魔女的阵营喔?」

「雷真!」

夜夜慌张拉扯雷真的袖子。如果金柏莉说的话是真的,雷真现在等于是被视为危险人物。要是让人听到雷真这样的发言,搞不好会遭到幽禁。

然而,金柏莉的回应却教人意外。

「真惊讶你会讲出来……不过哎呀,无所谓,你可以兼任没关系。」

「什么!?」

这下换成雷真大吃一惊了。

「让结社的蔷薇加入灰十字没关系吗……!?」

「总比让你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乱搞要来得好多了。更何况你是从神性机巧的威胁中拯救了世界的英雄,教父对你的信赖也很深厚。」

雷真对于自己被称为英雄的事情难以接受,也没什么受到信赖的实感。

然而金柏莉的态度极为认真,甚至很积极想促成这件事。

「只要是你做的行动,前辈们想必也不会一股脑否定。换个角度来想,这对协会也是很有利的事情。因为你将可以连接表里两个世界呀。」

刚才黑蔷薇与教父表示过他们将会扮演『监视人』的角色,但实际上那状况比较接近于双重支配体制,两人想必不会走上齐心协力的路线吧。

不过雷真就不同了。他能够为油水不相容的两个世界搭起一座桥梁。

── 金柏莉的发言中透露出她对雷真深厚的信赖,深信雷真即使加入了结社,也不会被染上结社的颜色。

雷真不禁苦笑。那份信赖虽然极为沉重,不过也纯粹让人感到高兴。

「只要当上魔王就会人人想抢,不愁找不到工作,这些话看来是真的啊。我虽然没当上魔王,却也收到两件很有魅力的邀请了。」

「我想应该不会只有两件喔。如你这种等级的魔术师,加上名副其实成为『世界最强』的自动人偶,任谁都会想弄到手吧。」

「若真是那样,看来我剩下的人生都没办法过得安稳了?」

「人说当潘朵拉的灾难之盒被打开,最后会剩下的是空虚的希望。」

听到这句唐突的发言,雷真不禁看向金柏莉。而金柏莉露出捉弄人的笑容后……

「那么,你认为〈倒数第二〉又是什么呢?」

「就是……希望的前面一个,所以……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搞什么啊!」

「不过,那肯定是在灾难之中能够延续到希望——试图连结希望的存在。」

金柏莉将双手放到雷真肩上,笑著说道:

「我想那就是像你这样的男人所拥有的东西吧。」

「——」

「我就等你到毕业之前好了。到底要不要接受圣黑衣,你好好考虑看看。」

留下这句话后,金柏莉便潇洒转身。

踏著完全感受不到伤势影响的脚步,从容不迫地离去。在她前方的走廊转角处,可以看到医生克鲁尔在等待她。

医生似乎讲了什么多余的话,结果被金柏莉赏了一记肘击。不过那两人的感情看起来并不差,并肩走远的背影能让人感受到比普通朋友更为亲密的关系。

大概是受到金柏莉他们的影响,夜夜忽然搂住雷真的手臂。

好一段时间中,两人都默默不语,眺望著窗外的风景。

轻飘飘的雪花落向中庭。

时间缓缓流动。雷真抱著幸福的心情,抬头仰望渐渐入夜的天空。

夜夜的体温从手臂传来。在疲于战斗的日子中没有余力感受的甘甜情感,这时盈满雷真心中。

夜夜或许也是同样的心情,像小猫一样把身体贴向雷真,用撒娇的声音说道:

「吶~雷真,夜夜其实有件事想跟雷真讨论呢。」

「怎么啦,这么客气?就尽管说啊。」

「小孩的名字,要取什么呢?」

「也太早了吧!这部分要客气点啦!」

「雷真明明都说夜夜是『我老婆』的说~♥」

「呃……我是说过啦。」

「不可以事到如今又反悔喔?」

「……怎么可能。」

雷真一笑置之。曾几何时,他已经做好觉悟,也能从容如此回应了。

最后雷真也放弃挣扎,陪夜夜聊了起来。

「如果是女孩子——叫『白夜』怎么样?你那个时候全身都是白的啊。」

「好美的名字呢!那么请问男孩子呢?」

「我想想……简单一点就是从父母亲的名字各取一个字——」

「雷雷?」

「为什么是取〈々〉的部分啦(注1:「夜夜」在原文写作「夜々」,「々」表叠字。)!应该取〈夜〉的部分吧!」

「那……雷夜(Raiya)?」

「那样会不会被人叫成『骗子(liar)』啊?既然是从我们的名字各取一个字的人类——」

有如上天的启示般,某个名字闪过雷真脑海。

于是他就像透露什么重大秘密似的,小声念出那个名字:

「夜真人(Yamato)——你觉得怎样?」

「Yamato……」

夜夜在口中呢喃发音,细细思考一段时间后,露出微笑。

「真是个好名字呢。」

她接著带著慈爱的表情,轻抚自己的腹部。

「你的名字就叫夜真人呦♥」

「不要做那种会让人误会的动作好吗!?那里还没有小孩好吗!?」

不过——那样的一天或许真的会到来。

毕竟从今以后,两人还是会一起活下去。

就算只有短短一瞬间,不过夜夜曾经是神性机巧。谁也不晓得她生下的小孩会拥有什么力量,或许也会有人为了抢夺那『钢铁的基因』而爆发斗争。既然雷真如今决心走上蔷薇之路,将来的敌人绝对不会少,甚至连母国都不会是自己人。因此这两人生下的小孩也很有可能会遭遇必须与父母别离的事态吧。

就算是这样,如果夜夜真的能够怀孕,雷真也希望能让她生下小孩。

要是雷真或抚子都没有后代,赤羽的血统就真的会断绝了。虽然以前雷真对这种事一点都不在意,然而现在与哥哥死别后,不愿让血脉断绝的想法开始在他心中萌生。

「夜夜……我啊,想要更相信人类。」

「夜夜明白。」

「但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很聪明。只要像我或艾德蒙这样的笨蛋干出傻事,斗争轻易就会爆发。」

世界大战的火种已经在冒烟,随时都有可能点燃。

「必须靠蛮力阻止的时候总会到来。」

「这点夜夜也明白。」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算了。但要是因为这样害你,还有你的孩子——」

「雷真。」

彷佛是要挥散雷真的迷惘般,夜夜坚定主张:

「无论是什么地方,夜夜都会跟在雷真身边。因为夜夜是雷真的搭档呀!」

「……就算是荒芜的大地,甚至是地狱的尽头?」

「就算到被窝里也是!」

夜夜露出幸福的微笑。雷真将她的小脑袋抱过来,闭上眼睛。

(……对我这样的笨蛋来说,这结局也太美好啦,老哥。)

雷真不禁笑了一下。被他抱在怀中的夜夜一脸好奇地抬起头:

「请问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这样的结局其实也不差。」

「还没结束呢,雷真从今以后才真的要忙碌起来啰!」

「这样啊……说得也是。」

旅行还会继续下去。只要雷真还没停下脚步。

「反正这下也没国家可以回去啦。虽然不晓得我能做到什么地步,不过——」

雷真从怀中掏出指环。蔷薇浮雕反射月光,绽放出光芒。

夜夜一把抢走那枚指环,套到雷真的无名指上。

雷真不禁一笑,握起搭档的手。

「我们走吧,搭档!」

「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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