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亲朋好友中有谁是明星吗?
我所指的并非那些在午间娱乐节目上反复露面的艺人,这样的节目只会播放那些不值一提的虚假评论;当然也不会是那些在电视广告中显示时尚风格秀却看不清专长的艺人。我所说的是划过半个星际挥洒光芒、打下时代烙印的星星,也可以说就是让地面的人在抬头仰望时为之震撼而瞠目结舌的流星,即便是转瞬即逝,他们也在人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绚烂痕迹。他们有着无人能及的炽热的温度,有着无限耀眼的光芒,即便是燃烧殆尽也不会有丝毫吝惜和留恋,他们只是默默地奉献自己,把光芒留给黑暗的天空。
就像有一句成语所说的那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Bum to shine,也许这并不算成语呢)。不管是谁都必须自己凑齐燃烧所需的所有燃料,要是一味向别人借的话,总会有失手的时候,就像我这种对媒体一知半解的人,一定马上就会露馅,被人一眼识破.但令人惋惜的是,星星一样的生命往往不过是昙花一现。
这个冬天,在池袋街头,我遇见了在我出生之前就独当一面的英雄。别太小看了这个隐匿了多年的英雄,以为二十五年的时间让他销声匿迹。实际上在池袋大桥边的空地上,他仍旧在挥洒光芒、散发热量,把周围的水分蒸发殆尽,让它们全都变成水蒸气。出生在那个年代的大叔,意志力坚韧得让人吃惊。
在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生活的道理,就像他说的,在任何年龄阶段都不要放弃梦想,要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势来向别人推销自己的理想,甚至去蒙骗,那些冤大头也只能认栽。他还教会我如何在紧要关头用自己手中的王牌与对方一决高低。就拿我来说吧,不知道最后是哪家银行当了冤大头,帮我支付了近两亿日元的高昂学费。
报纸上曾经评论到现在的男青年的善行恶施都太过于直白,一点都不懂得含蓄,缺乏风度和幽默。我们在罪恶的独木桥上同样可以借鉴这位大叔的行事作风和蛮横无理的绝招,再者说来,净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也不会有前途。
我想他现在也许正在悠闲地唱着二十五年前的流行歌曲,独自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旅行。在收到他从南方国家寄来的一封信后,他的行踪在大家眼里就成了一个谜,杏无音信。即便我了解了他的行踪,也不会公之子世。我想在他燃尽之前,这种高明的逃亡生活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
流星的光芒与监狱的铁栅栏实在是格格不入。
有人埋怨说东京现在已经不再四季分明,而是只剩下三个季节了,冬天悄悄地远离了这个火炉一般的岛屿城市。今年的新年阳光明媚,大衣在池袋简直纯属多余。我在西一番街水果店里,在塑料篮中摆放着富士苹果和橘子,脊背露在暖暖的阳光里享受着太阳的洗礼,仅仅一个小时左右,身体就像一节太阳能电池一样吸足了热量,就算是待在寒意肆虐的四叠半房间里,也感觉暖气似乎是多余的。
新年的街头十分安静,只有从元旦就开始特卖的西武百货还人声沸腾。卖福袋的专柜充满杀气,那里普通市民正在为满足自己小小的愿望展开争夺战。这时,东京的纷争和麻烦好像也很有自知之明似的躲开了,少得就如同天上的石彩。
虽然我家的水果店元月二日就开始了节后营业,但一如既往地门庭冷落。我将去年年底剩下的水果摆放整齐,冬天越晚上市的水果就越是畅销。比如,草莓在冬季可是最受人欢迎的水果之一,只要在摆放时谨慎小心,不要让顾客看到碰坏的地方,接着再掸一掸上面的灰尘,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不要让顾客疑心你是在卖年底剩下的水果,这样生意说来就来。
不过每天都开门做生意,偶尔也会碰上一些斤斤计较的怪家伙。所谓上门皆是客,你还是得对他们彬彬有礼,这是服务业最有趣也是最让人伤脑筋的地方.就算这个家伙让人讨厌得忍无可忍,你还是不能说一个不字,这就是生意人。
一辆福特车缓缓驶进西一番街,大得就像儿童的游泳池,我在店里凝视着马路,沉浸在我一向最擅长的哲学思考中,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特有的长鼻头最先进入我的视线,我期待着一览它的全貌,可是它移动的速度就像是一首老歌的节奏一样,这是一个磨人而又漫长的等待。
豪华的敞篷车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它的保养非同一般,奶油色的车身,微微泛黄的白蕴含着稳重和内敛。镀铬零件呈现出新车才会有的光芒,毫无顾忌地闪烁着,夺人眼目。红色皮椅与电影《火爆浪子》里的极其相似,一不留神还真让它以假乱真欺骗了我们的眼睛。这部车子浑身散发着魔力,把周围空气中的现实感全给吸走了。
我心里很是不解,福特车怎么会停在水果店门前呢?真是半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与眼睛久别了的白色轮胎,看得目瞪口呆,就像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多辐式轮胎一样。这时,车上的驾驶员冲我问道:“店里有一个叫真岛诚的人吗?”他戴着一副粉红色的太阳镜,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属于虚幻世界的人,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此时,我的嘴巴被惊讶操控着,半张着合不起来。因为他是我在池袋见到的第一个穿着蛇皮夹克的中年男人。虽然我们素未谋面,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披着白色皮草大衣,一看装扮就知道走的是可爱路线,就像小甜甜布兰妮的伴舞。我发现她的视线从未从我身上移开过,她嚼着口香糖,还不忘从眯着的眼睛里射出性感的电波,就像一根根冰柱在空中穿梭。
“正是在下,请问有何贵干?”
当我正绞尽脑汁思索他是谁时,楼梯上老妈尖厉的叫声给出了答案。“您就是唱《泪的交流道》的神宫寺贵信吧!”
难怪看见他我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神宫寺贵信在一九七九年凭借一首单曲享誉歌坛,创下百万张销量的佳绩后就告别歌坛,走上了演艺道路。不过,他在演艺圈并不出众,扮演得最多的就是流氓和流氓类型的警察。他还参加一些模仿秀节目,在那种搞笑节目里也曾出现过他的身影,就算是这种节目他也只能站在边唱歌边搞笑的艺人背后。但是,不论他的辉煌还是衰落都与我无关。神宫寺很有礼貌地微笑着,对老妈说:“您就是阿诚的大姐吗?我想找阿诚说几句话,您不介意吧?”
老妈还没有脱去过年时穿的和服,我就不知道那么老土的样子哪点像我姐?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楼,在福特车旁站好.
“您好,我是阿诚的母亲,我和他死去的父亲都对你唱的《泪的交流道》情有独钟!非常感谢你对他的关照。”
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他到底关照了什么。老妈扭过头温柔地对我说:“你不用看店了,去给神宫寺先生帮忙要紧。”
我的行动并不是取决于老妈的一句话,但与在基本上无人光顾的店里看店相比,这绝对是份美差。我边点头边走出门,只想尽快摆脱枯燥无聊的时光,神宫寺用几乎与地面平行的下巴指着前方,示意让我上车。
“这车是双门的,没人下车,让我怎么坐进去?”
披着白色皮草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我的愚蠢问题有所起伏,依旧是嚼着口香糖盯着我看,就像她的视线被缝在我身上似的。
“咦!你没看过那些电影里是怎么演的吗?要进这种车的后座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侧面跳进来,你要是想像我们一样表演着绷带女帽慢摇舞进来,我们也不介意欣赏一番.”
我作出了明智的选择,举双手投降。我一手扶着车身,借助车子的支撑将身体倾斜,顺利地滑进柔软的红色皮椅上,感觉还不错。旁边有一个吉他盒,盒子上贴满了贴花,看上去应该有年头了。在店门口站着的老妈扯着嗓门用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大喊:“阿诚,好酷!”
真是让人无奈,老妈最拿手的就是跟相声演员同台对阵。皮椅一点点地吞噬着我的身体,直到我落进它的最深处。我在福特车后座上躲避着老妈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对神宫寺说:“你快开车吧。”
车子发动后,他向老妈丢下一句话,说:
“宝贝!下次我要在池袋开一个演唱会,到时一定要赏脸。”
福特用很慢的速度驶离西一番街的石子路。这男人的兴趣之广还真不可小视,我对着他的后脑勺发呆,他的洛史都华发型真是一绝,后面的头发比前面长出那么多。
这车真是光鲜夺目,仅仅是坐在上面,我就有一种被干百万道目光灼烧的感觉。这辆半个世纪前制造的福特,纵身一跃就把JR铁道的池袋大桥甩在身后。常盘大道上的特殊行业街上,在冬日清澈宁静的天空下耸立着的六角形烟囱,用它的白色呈现着现代雕塑的艺术感,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这是一种不经意的美,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外加的寓意,更确切地说这种美纯粹得超越了人们所能说出的意义。古董抵挡不住坡度的下滑力一个劲往下运动,神宫寺对此毫不在意,手靠在门上目视前方说:
“池袋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个角落都一派新意。”
这是人到中年时对时过境迁的感慨,没有必要太理会。
“以前我们那个年代,这里的街道就是那些自称池袋国王的地痞流氓的天下。他们的涂鸦,无处不在,就连异岛区公所和警察局都避免不了。”
两旁的高楼就像石头森林,中间形成一个天然的幽谷,神宫寺的眼睛一直眺望着那个方向,显得惆怅茫然。他略微转头看了我一眼说:“听说最近这里成了一群街头混混的地盘,这里的年轻人都听他们调动,有没有这回事?”
现在我终于有些明白他的话外音了,他心里一定早作好让我去游说街头国王的打算了,想想能在国王面前说上话的人的确为数不多。下次一定要收费,不能再白出力了。
“确实是这样,不过现在人们都称他们G少年,没有人再叫池袋国王了。”
神宮寺后面的长发随着他点头的幅度有规律地摇摆着,金黄色的头发与玉米须的颜色极为相近。
“原来如此,是换汤不换药吧,就算名字不一样,他们所做的事情想必也相差无几。”
我虽对以前的小混混不甚了解。但我想年轻人的胡作非为再怎么也跳不出这个圈子。路桥的坡很长,长得让人感觉不到尽头,车行驶在上面,神宫寺看着后视镜,断定后面没有车后,减慢车速,慢得感觉就像在走路。
“你能看见那边的空地吗?”
一片空地在路边高楼的阴影里若隐若现,看上去占地面积不会太小,一些水泥块杂乱无章地散堆在上面,时不时还能看见张牙舞爪长着的荒草。周围是一圈波浪形的金属板。我点点头,他又接着说:“这里大约两百坪,我有一个宏伟的计划,那就是在这里建个摇滚博物馆。既然能为咖喱、拉面建博物馆,那摇滚博物馆也就不足为奇了。阿诚,你应该很喜欢音乐吧?”
只要是好音乐,我都来者不拒,但我还是习惯性地回答:
“只能说是不讨厌。”
下了池袋大桥,福特车向右转,朝那片空地的方向驶去。神宫寺用一只手转动着方向盘,因为方向盘很细,所以一只手也能掌控自如。
“现今的日本音乐,都被那些乳臭未千的小子垄断了,成了青年人旺盛性欲的替代品,在人们眼里它和普通消费品没什么两样。现在的综艺节目也越办越低俗,简直就是一个孩子乐园,就像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洋娃娃,没有自主权,制作人比歌手和创作者更有地位,真是被击垮了。”
白色敞篷车在空地面前停下,神宫寺走下车,披着皮革大衣的女人就像他的影子一样,紧跟在他后面。篱笆像是掉了一颗牙似的露出一条缝,缝隙被他们当成空地的入口,他们想都没想就从缝隙钻进去,我就走在那个女人的后面,看见她那双细长的腿让我不自觉地联想到圆规。
神宫寺在印有某建筑公司标志的工箱上坐下,女人则挺着胸在他身边站着。我不明白那么纤细的手脚怎么会有一对像排球一样圆润饱满的乳房。我朝她说:“你叫什么?他出现的地方总是少不了你。”
她瞪着我没有说一个字。神宫寺诧异地说:“我没给你介绍?她是我的和声米雷。她可不是绣花枕头,不仅脸蛋漂亮,唱歌也是一绝。”
米雷的笑转瞬即逝,马上又摆出一副苦瓜脸,像是在忍受酷刑一样。我沿着篱笆边走边说:“我知道要在这里建摇滚博物馆,可怎么又会和G少年扯上关系呢?”
神宫寺的手臂很自然地搂着米雷的细腰,用水蛇腰来形容米雷的腰一点都不为过。在如同废墟的空地上,歌手和打扮妖艳的女人还真是绝配,一幅天然的宣传海报背景。到处都散落着水泥碎片,过时的摇滚仰起头看看旁边的高楼和天空,就像
“在经历了泡沫经济后银行的贷款条件越来越苛刻,如果没有能盈利的企划书,银行一毛钱也不会贷给你。不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切实可行的企划书,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了解这里的聚客力,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对我们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神宫寺踢开脚下的沙石站起来。我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暗红色灯芯绒裤和前端带金属亮片的西部靴。
“我目前打算再往地下挖,这样就可以建一个Live House。我做了一个简单的规划,一楼是摇滚咖啡厅,二楼是CD音像店,三楼则是录音室。学生到这里租借设备还可以优惠。此外还要单独留出一间当做独立品牌唱片公司的办公室,我就住在顶楼。只要是摇滚,就可以在这栋大楼里找到。我还在设想让那些被时代遗忘了的实力派乐队上台演出,哪怕这种力量微不足道,但只要为日本乐坛局面的扭转出上一份力,进程的快慢并不重要。”
在这片略有些潮湿的空地上,我在脑海里描绘着这栋博物馆的藍图,它将会成为天桥附近的新地标。它还能改变人潮的流向,逛完PARCO百货的淘儿音乐城后,人们会将摇滚博物馆作为首选。那时池袋也会跟着沾光,成为前沿音乐文化的传播地。
“这个计划听起来确实不错。”
“我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进行,它将成为我人生中的最后一项工作任务,我会倾注我所有的心力去完成它,毕竟我已经在这里投下了大笔的资金。”
我看着被厚厚的淤泥覆盖的篱笆说:“这片地一直闲置着,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神宫寺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尽显了蛇皮夹克的优点,让耸肩的动作变得自然帅气。我也该拿出三千万买一件来感受感受。
“不,地主另有其人,是一家小型房地产公司。我只是跟他们一起合作这个项目。”
这所有的一切听上去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疑点。
“你打算把彩排演出安排在什么时候?”
“这周六。”
一声口哨声从我嘴里飞出来,那可是时间紧迫,离现在只有三天时间了。
“需要召集多少人呢?”
神宫寺看了看空地像是在估算空地的面积。
“不要看上去稀稀拉拉冷冷清清的就行,我这边能召集五六十人,我想再加上两百个G少年就足够了。”
“你打算向警察提出申请吗?”
神宫寺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米雷调整了性感电波的强度,用较弱的频率对我放电。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表演,就是做做样子而已,用二十分钟唱上四五首歌,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在那之前我会好好款待银行的人。”
这样对G少年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了,就当是做一会儿演唱会的临时演员。
“现在只剩下酬劳问题,你能出多少?”
神宫寺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
“现在手头比较拮据,所以包括你的介绍费在内也只能是一百万。你能接受吗?”
我用一贯的口气说:
“我的你就可以省下了,我又不靠这个吃饭。要是你手头紧,我可以向G少年的国王反应反应,让他少收点。”
这是神宫寺第一次正眼看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一脸不解地说:“你不要钱……这种人才最阴险!让我好好想想应该如何酬谢你,周六中午就辛苦你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在杳无人烟的空地交换了彼此的手机号码.从篱笆的缝隙离开了空地。
突然回到人群拥挤的人行道上,感觉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篱笆的那边是一个梦想编织成的摇滚天堂,虽然还未破土动工,但还是让人感到兴奋。
神宫寺执意要带我回去,我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一个人走在东口的街道上,虽然是白天,可色情按摩院、偷窥色情小屋、拍卖俱乐部的霓虹灯却依旧亮着。这些特殊行业店的门口同样挂着象征着吉祥的门松,地面上同样洒了水,呈现出池袋新年的喜庆气象。
我边走向WEROAD边掏出手机。崇仔的电话号码是那么熟悉,连手指都能倒背如流轻松地拨出他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我报上姓名,即便是在暖和的冬天,国王的声音也没有受到一点鼓舞,依旧像冰块一样冒着寒气。
“阿诚,什么事?”
我用欢快的语气向他拜年:“新年快乐!”
还没容我说第二句话电话就挂断了。搞什么鬼?我马上按下重拨键。崇仔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声音仍是寒气逼人:“我说过不止一次,让你直接切入正题别拐弯抹角,这次又是这样。”
我看这人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我感叹道:“崇仔,你听说过神宫寺贵信吗?他以前是歌手,后来当了演员,那首红极一时的《泪的交流道》就是他唱的。”
“没听说过。”
我本想把那首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给他唱一唱,但为了避免电话再次被挂断的尴尬,只好放弃这种想法,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受不了第二次打击。
“算了,认不认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计划周六中午十二点在池袋大桥旁的空地上进行一个二十分钟的彩排演出。他想在那里建一个摇滚博物馆,彩排的目的就是让贷款的银行看一看聚客力。”
G少年国王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耐烦。
“事情就这么简单。我们从去年秋天开始就一直闲着,偶尔来点辛辣的也无妨。需要多少人?”
我正拿着手机走路,一个穿着迷你裙的女孩走来和我搭讪,她就是为店里招揽客人的。
“想试一试‘安’摩吗?包你满意。”
我挥手把她赶开,她就像没事人一样重新露出笑容走去问另一个路人。
“两百个。”
“有多少酬劳?”
我想到现在神宫寺资金短缺的现状,想要建博物馆的人对待钱的支出总是会非常谨慎的。
“他好像没什么钱,只拿得出八十万。”
崇仔只是冷冷地说:“就这样。”
“三十分钟就能让每个人拿到四千左右,这个数字也挺可观的。”
崇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件事的确有点为难,是应该给国王一点时间权衡一下。
“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去看看也无妨。拜厂
初战告捷,我决定从下次开始收中介费。这是一个关系社会,做什么都离不开关系二字,谁让乐坛成了制作人的天下呢?
周六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其实东京从十二月中旬到现在就没下过一滴雨。即便是我没有介绍天气情况,闭着眼睛也知道那天是晴天。
水果店平常都是十一点开始营业,因为老妈对神宫寺的演出期待已久,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所以没人看店,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推迟开店时间。老妈正在卖力地妆扮自己,可我的耐心早就被消耗殆尽,于是我没等老妈,提前三十分钟就去了东口的空地。
今天的篱笆缝隙比上次来的时候大了许多,在空地后方也多出了一个用钢管和板子搭的临时舞台。比我积极的大有人在,我到的时候早有一半的观众等在空地上了。男人们都穿着牛仔裤,裤裆低得有点让人难以接受,特大号上衣和外套塞进一只猩猩也绰绰有余。女人们的穿着又走了另一个极端,运动套装比实际要小两号,有的人为了突显凹凸有致的身材,甚至只穿了比基尼,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塞了胸垫。他们该不会认为这是雷鬼乐夜店吧?G少年和G少女以竖起大拇指的方式向对方致意。有一个身穿深蓝色套装的小团体也格外引人注目。
我绕到后台,看见一个肚皮松弛留着雷根头的彪悍男人像门神一样立在门口。我对他们已经没有过多的奢望了,只求男人们别只披着皮夹克上台,给人们留下一个邋遢不堪的印象。我眼睛盯着保镖的胸毛说:
“我是真岛诚,我要找神宫寺大哥。”
“来了,阿诚。”
神宫寺还是穿着蛇皮夹克,一把Fender Telecaster电吉他挂在肩膀上,他把一个鼓胀的信封递给我,我不假思索就直接把它塞进牛仔裤前面的裤兜里。
“也许里面只是报纸,你就不想核实一下?”
我点点头,沉默不语。信赖一个人,就不要有半点怀疑,毕竟人心隔肚皮,再怎么怀疑也只是徒劳。神宫寺眯着眼看我,就像见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有我当年的风范。代我向G少年头目问好,然后尽情地享受我的演出。”
神宫寺调弄着吉他弦,发出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当腹部轻轻碰在琴颈与琴身交接的地方时,他夸张地扭曲着脸说:“疼疼疼……”
我深感困惑,便问:“神宫寺大哥,出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
他按住腹部抬起头抛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一张迷人的笑脸,也许他正是用这招把那个年轻的和声女子骗到手的。
“没事,也许是将要走上阔别三十多年的舞台有点紧张,让你笑话了,一紧张就肚子疼。好了,走吧,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这是一场冬日露天迷你演唱会,主办方没有给观众提供凳子,我在舞台正前方占了一个不错的位子。我左边是崇仔,不幸的是老妈站在我的右边,她上身穿着我的飞行皮夹克,下身穿着不知从哪儿刨出来的紧身牛仔裤,一双红色凉拖套在脚上,这身打扮真是让我失望。崇仔在我耳旁轻声说:“难道你老妈就是当年池袋国王的女人?”
我绝不能输给国王,一脸严肃、义愤填膺地说:“崇仔,下次你再敢评论我妈,我可绝不手下留情。”
崇仔笑而不答,毕竟谁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首先出场的是一个由两个吉他手、贝司手和鼓手组成的乐队,站在只有一架鼓和音响的舞台上表演。他们的开场白像舞台一样简单,没有那一套演出前和观众的交流,在鼓手用鼓槌敲了四拍后就开始演奏《泪的交流道》。耳边除了前奏的音乐还响起了老妈的叫声:“阿诚一”
老妈有时候真让人无法忍受,我观察了一下周围观众的反应,一首经典老歌的感染力确实很强,本来安静的观众跟着旋律扭动身躯,三百多个年轻人一起往前涌,双手打着拍子,这种气势绝不会输给当红明星演唱会。
神宫寺的歌声沙哑而充满磁性,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唱这首歌了?但他在演唱中收放自如、游刃有余,传递着用一生心血成就一首歌的震撼力,一首歌从头到尾都无可挑剔。歌词大意是这样的:决定分手的恋人,开车兜风,弥漫着回忆的高速公路伸向夜空的尽头。下一个交流道出现的瞬间,一切都将结束,驶离高速公路回家。两个人都早已决定,却无力改变车子前进的方向。夜幕下,车子继续疾驰,两人搭在排档杆上的手紧紧交叉。下面是副歌的歌词:泪的交流道,无法逃脱的交流道。
年轻吉他手的独奏也独具风格,让入耳目一新。我看了看身旁的老妈,她双眼潮湿,正向着神宫寺挥手。在我出生以前的时光,不知这首歌储存了他们多少回忆。
音乐的魔力能让人瞬间飞越时空,我望着舞台上的蛇皮夹克,荡起一阵惊讶。
《泪的交流道》的乐声在空中停止,乐队末作片刻的休整,接着唱起下一首歌。这是一首快节奏的大众摇滚乐曲,四分之八拍节奏带动我摇晃着身体,同时我眼睛的余光快速扫过演唱会现场。
在这里聚集了两类人,一是具有黑人街头气息的G少年和G少女,一是神宫寺召集的五十年代摇滚粉丝。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有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确切地说他们不能算是观众,工作的成分比观众的成分浓。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银行职员的装束老是一成不变,不是灰色就是蓝色的双排扣西装,沉稳压抑。
还有一伙人,黑色西装配着原色衬衫,身上散发着特殊行业的气质,他们也许就是神宫寺曾提及的房地产公司的人。不仅仅是这些人,后台的保镖和那几个眼睛眯成一条线的男人也对音乐无动于衷,站得笔直。
我在崇仔耳朵旁问:“你认识那帮人吗?”
崇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舞台,说:“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应该是重田那群小混混。”
重田兴业只不过是池袋数百个小型组织中的一个,旗下有几间特殊行业店,现在这个行业不景气,但他们还在勉强挣扎。最近的情况更糟糕,他们的成员竟然还去闯空门当强盗,与自己的老本行是风马牛不相及。
重田兴业这种小人物怎么会出现在神宮寺的彩排现场呢?他们看上去并不属于摇滚乐迷,三个男人紧紧盯着舞台上神宮寺的背影,那眼神就像猎犬嗅到了猎物一样锋利。
第二首歌唱完后,神宫寺才有了休息的机会,他紧握麦克风说:
“感谢大家来捧场,我们计划在这里建一个摇滚博物馆,目前进展很顺利,请大家向后看。”
青年们回头,看见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应该是某家银行的职员。
“那几位是建设资金贷款项目的相关负责人,和大家一样,他们也酷爱摇滚,请大家把热烈的掌声献给他们。”
这种隋况下,定力再强的银行职员也会脸红。神宫寺的吉他声再次响起,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舞台。
“接下来我将献上今晚的最后一首歌一一《出发》,请大家尽情欣赏。”
沉重的雷鬼节奏拉开歌曲的序幕,歌词的内容很现实,主角是一个风光不再开始走下坡路的中年男人,讲述了他失去激情后的人生。就算二十五年的怀才不遇,苟延残喘,在无法预知的未来面前,他依旧整装待发。神宫寺嘴里唱着这样的歌词,气氛有些伤感。
把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向前进发,奔往那和海洋一样广阔无垠的地方,奔向没有液晶屏幕的世界,奔向孩子、女人、男人都没有变质的世界。
神宫寺用全身的力气唱着这首雷鬼抒情歌,时光好像回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听着这首歌让人不得不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我回头看着崇仔,想像着这位池袋G少年国王的未来。至于我这个水果店的店员兼无名作家,未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我不敢去想。崇仔向我微微点头,同样的感慨让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只要怀有像神宫寺一样不畏艰难险阻前进的勇气和毅力,我想我们的将来肯定不至于太糟糕.这首歌的魅力就在于能触动我们的心灵,引发对人生的思考。我们不得不重新调整自我迎接未来,黎明的曙光不会因为你的意志而停驻不前。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积极面对一切的人,一定会在生活中变得更坚强。
与两百万张销量的《泪的交流道》相比,我更青睐这首。
还沉浸在新歌里的神宫寺,又唱了一遍《泪的交流道》的不插电版本,让歌曲更加苍劲、沉稳,就像正餐后清淡的甜点一样让人回味无穷。最后,神宫寺高呼着“摇滚博物馆万岁”向观众告别,接着就以上台时的速度消失了。
观众开始纷纷散去,崇仔看着我深情地说:
“真的不错,尤其是那首新歌。”
我把神宫寺之前给我的信封转交给崇仔。
“里面是今天的酬金,那确实是一首很不错的歌。”
崇仔没有打开信封看,直接塞进了燕尾服夹克的内层口袋里。假如这是一件Helmut lang正品,价格肯定远远超出我的月薪。
“对了,待会儿我想顺便召开一个G少年会议,阿诚你有意向参加吗?”
我的目光仍然没有放弃搜寻神宫寺消失在舞台上的身影。
“对不住,我还有事,今天就免了吧。”
崇仔看着我说,眼神冷酷的程度绝对不亚于穿皮草的女人。
“别投入太多啟晴,人家拜托你的事已经顺利完成,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你这种没头没脑往里陷的毛病应该改改。”
国王说完,就去与集合在附近的家臣会合。听完那首歌后,我就再也做不到把神宫寺置于千里之外了。
不论过了多少年,我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爱管闲事。也许,操这份闲心其实是我生活中刺激感的源泉吧?
跟崇仔道别后,我朝后台走去,重田兴业的那帮男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神宫寺边用大红毛巾擦汗边对我说:“阿诚,感觉如何?”
“很精彩。”
神宫寺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刚刚那只是热身运动,一点都不过瘾,但担心警察会来找麻烦,只得草草收场,真是有点遗憾。”
神宫寺的两旁站着保镖和和声女子,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上,他们朝被挤大的篱笆缝走去。神宫寺的背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我冲筋疲力尽的背影说:“你们要到哪儿去?”
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说:
“今天该给你回礼才是,你随我来一下吧。”
我们四人走了几分钟,到了西武百货。虽然今天是星期六,但因为现在时间还早,所以客人并不是太多。我们乘电梯上了五楼,现在正是很多品牌换季打折期间,但神宫寺却对那些折扣商品不屑一顾,毫不迟疑地向最南边的名品专区进发,最后进了一家意大利Ermenegildo Zegna专卖店。
像这样的精品专柜我历来只会停留在门口饱饱眼福就走,从不会涉足。他对满满一墙的西装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店后面的营业员的面前。营业员好像认识神宫寺,面带笑容,走上前跟他打招呼攀谈。
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条腰围大四公分的宽松牛仔裤、一双Converse篮球鞋、没有牌子的深蓝色T恤,还有一件在促销时期抢到的打折大衣,这可是经济萧条时期的上等货,不太清楚全价需不需要一万日元。
神宮寺在店后面大吼:“阿诚,快点过来,得先量身。”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进这样高档的店,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我的心里有些局促不安,球鞋鞋底的泥土让我有些发窘,担心会把地毯弄脏。
被神宮寺说中了,光量身就花了近三十分钟时间。营业员脱掉西装外套,穿着衬衫用布尺给我量身,在板子上一一记下量出的尺寸,包括颈围、胸围、腰围、袖长、胯下……
人体可以用单位丈量的部位实在是太多了。
坐在皮革沙发上的神宫寺时不时偷笑,对着因紧张而失去表情的我说:“是第一次定做西装吧?”
我点头,接着他朝着镜子里的我说:
“我也曾经读过你写的专栏,你对池袋的内幕、飞短流长真是了如指掌。说实话你写得很不错,以后一定能成大器,所以需要先准备一套好西服。”
营业员把一匹布料搭在我的肩上,材质像是喀什米尔羊毛或是丝之类的意大利西装专用的布料。
“你们店里只有这种布料?”
看着蓝底黑条的布料,他使劲摇头,然后说:“你对这个社会好像不是很了解,这世界上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以貌取人,他们不会在乎你有多高的涵养。所以不必对一套西装耿耿于怀,你的内在价值远远胜过这套西装。”
营业员离开去重新挑选新布料,我趁这机会向神宫寺小声打探:“在这里定做西装大概要花多少钱?”坐在沙发上的神宫寺大笑,跷起二郎腿,米雷则冷静地看着我,穿着黑色皮夹克的保镖一脸对西装厌恶至极的表情,凶神恶煞地瞪着挂满衬衫的衣柜。神宫寺完全没有放低声音的意思,大声地说:
“反正是我付钱,不用太担心。虽然材质和设计都会影响到价格,但正常情况下要用三十万日元左右。”
我本想出一半钱,但听完之后我完全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我不可能用一个月的薪水来买一套西装。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困和烦恼,安慰我说:“毕竟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这点钱你就别放在心上。你要是觉得有所亏欠的话,等你成功以后帮助其他的年轻人,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报答,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
与刚才不同,这次营业员十分恭敬地捧来了一匹像夜空一样纯正的深蓝色布料,嘴里说着超细150之类的话。我对羊毛优劣的判断可是一窍不通。神宫寺点点头对营业员说:“决定了,就要这个吧。”
神宫寺对营业员叮嘱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刷完信用卡后,我拿到了一张写着四周后提货的单据。定做西装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比从货车上卸下三百公斤左右的西瓜还要累,我走出服装店时心情舒畅。
回到西一番街的水果店里,我发现了一个变化,平常总是流出古典旋律的录音机,今天却不停地放着神宫寺担任合乐队主唱时的唱片。短短的一个下午,我听到《泪的交流道》就不下百遍。
不过让我更无语的是老妈,她整天都穿着紧身牛仔裤和红色凉拖看店。怎么搞的?我觉得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我看,那眼神就像在看猩猩猴子。
好不容易老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看店,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清静的机会,换一张CD听听。我从二楼四叠半的房间里取来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很多人应该比较熟悉它当中的第四乐章《木星》,也就是周日晚间电影节目的片尾曲。其实其他的乐章也非常不错,只是常常会被人们忽视,如副标题为“翅膀天使”的《水星》,以及配上神秘女声和声的《海王星》。
当时我心里最想听的是《土星》,它有一个很有趣的副标题口叫“寿星”。我脑海里不停地想着我到了神宫寺现在这年纪时的样子,会有什么“大作为”等着我呢?二十年后,也许还是像现在这样平平庸庸,就着池袋的闲事卖着哈密瓜。
一月的午后阳光灿烂,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但脑袋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像塞得满满的也无心享受这样晴朗的天气,觉得时间的脚步就像蜗牛的爬行,艰难漫长.水果店随着最后一班电车的发出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在过年期间,这种出售可以充当送人礼品的商品的店,生意十分兴隆。老妈洗完澡时刚过凌晨,终于轮到我洗了,让人扫兴的是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抱怨着:“大半夜的,是谁啊?”
电话的那头传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是我,米雷。”
是为神宫寺和声的年轻女子,我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白色皮草和超短迷你裙下修长的双腿,语气立刻变得温文尔雅,男人真是没骨气。
“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马路上救护车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奇怪的是在米雷的手机里我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这么晚打扰你真是抱歉,但是事情紧急。”
我预感到她就在附近,所以急忙打开四叠半房间的窗户,伸出头往外看,看到米雷在向我招手,今天她换了装扮的风格,齐膝大衣下面穿着一条牛仔裤。我抑制不住兴奋地冲着下面喊:“等一下,我这就下来。”
我们到了浪漫通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这家店里服务员的职责之一就是给客人端上难以下咽的咖啡,再就是叫醒熟睡的客人。一晚上都重复这样单调机械的工作,想想也挺累的。我们坐的沙发被烟蒂烧得千疮百孔,我和米雷中间放置着一个小小的茶几,我先开口问:
“神宫寺大哥出什么事了?”
卸妆后的米雷脸上透出一股孩子气,比起珍珠蓝眼影,我还是更喜欢女生毫无修饰露出自然色调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他遇上了麻烦?”
我想先喝一口咖啡润润嗓子,哪知味道就和洗完毛笔的水差不多,我觉得就算是再难喝也比一口没动就被服务员收走好。
“这还不简单吗?一群池袋的小混混出现在今天演出的现场,我想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且只不过是被吉他轻轻地碰丫一下,他就痛得忍受不住,我想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实话实说吧,不用有所顾忌,什么样的消息我都能承受得住。我和其他人不同,我会一直都站在神宫寺大哥一边。”
米雷正视着我的眼睛,好像有所顾虑。不过也是,女人的信赖一直以来就不属于我。她作了几次深呼吸,慢慢张动嘴巴:“阿贵早就山穷水尽7,却还一直死撑着面子,到处借钱来维持表面上的奢华生活,实际上他早就无力负担这样高消费的生活,最后是重田兴业帮他偿还了所有债务,听说他们老早就对那块地虎视眈眈了。”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为了还债当摇滚博物馆的代言人也是合乎常理的事,而且这不也是他的工作吗?这吋,我突然想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那块地到底是谁的?”
米雷也喝了一口咖啡,皱着眉头说:“那块地不属于任何人,泡沫经济解体后,对土地的管理处于一片混乱,这里就这么一直被闲置着。阿诚,你知道地面师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想可不可能是在盖房子时请来看风水的风水先生,看完风水后他们会告诉你在玄关放一个黃色的东西能招财进宝,这种说法真是愚蠢至极。
“房地产泡沫经济土崩瓦解后,这个词也退出了历史舞台,所以不经常听得到,其实他们本质上就是骗子,他们伪造土地登记册,把所有主人的名字换掉,然后把资料拿到银行抵押贷款,最后拿着大笔现金逃之天天,而土地的主人却还被蒙在鼓里。”
这时我想起了彩排现场神采飞扬的神宫寺,还有他那如痴如醉的表情。
“但摇滚博物馆这件事,也不像是虚张声势摆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米雷沉默地点点头说:“你说的也对,那可是阿贵编织了十几年的梦。他喝醉酒时经常说日本的摇滚乐坛乌烟瘴气,一定要让它大变样。重田兴业利用他的这个梦想,假造一个看似切实可行的企划书让银行的相关负责人信以为真,制造骗局。”
“你刚才所说的时间紧迫是怎么一回事?”
米雷如坐针毡似的在狭小的包厢座位上扭动着身子,上半身的每一个部位都随之颤动,胸部的运动节奏却显然比肩膀慢半拍。
“正式签约的时间就定在新年假期结束后的星期一,到那时阿贵就会成为房地产骗子的帮凶,以后他就再也不会有登台演出的机会了。”
看来米雷对神宫寺用情很深,她也有当歌手的经历,深知一个歌手不能登台演出的痛苦,在她眼里永远失去登台的机会比让他变成罪犯还要严重。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唱歌那么奸的人因为一块荒地就要永远离开深爱的舞台,这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一件事啊,阿贵的才气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阿诚,你说我应该怎么做,现在除了在他身后为他和声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声音很凄楚,让我的心在深夜昏暗的咖啡厅里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我颇有感慨地注视着米雷的眼睛说:“你放心,我会尽量帮忙的,不过我想知道神宫寺大哥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想让你告诉他一声我想明天和他见个面,在这个地界上我还是能有一些办法的。”
米雷的眼睛早已被泪水占据,她不断地点头说:“那我能做些什么?”
我拿着账单站起来对她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米雷看丁看镶满水钻的手机,看样子这手机是神宫寺送的,当时刚好凌晨一点整。
“都这么晚了,去见谁啊?”
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奸像忘了自己才是深更半夜搅人好梦的造访者。现在凌晨一点,距离他收工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在池袋工作狂里他可是排名第一的。
我在池袋出租车站台送走了米雷,独自走在夜幕里,穿过weroad。路上的风景还真是一枝独秀,一对对在旅行箱上摆满假劳力士的外国情侶向路人兜售自己的产品,几个不知名的街头艺人在卖弄自己的歌声,还有小提琴手在电玩中心出口的楼梯上演奏着巴赫的曲目,真是热闹非凡,池袋的夜晚比起白天来更有活力和生机。
我穿过三越百货前的马路,打开手机。我不看手机就用手指敲出了他的号码。
“是我,阿诚,现在有点事找你,方不方便?”
听到Zero。nc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瓦斯漏气呢,他说:“今天我都没什么事,现在正要回家,虽然每次你出的价都让我很失望,但看在你是今天除了服务员之外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的分上,你就过来吧。”
这种回答让我有些意外,虽然也常有人说我是怪人,但说起池袋的怪人,非东京骇客Zero C)ne莫属,他可是东京第一巨人。这里说的骇客不仅是电脑通,对诈骗和伪造证件也很精通。我找他的主要目的是向他咨询地面师的相关信息。
我告诉Zero‘)ne说我马上就到,然后就走进三越百货后面的便利店,想给他买点东西。据我了解,他对不可能在1)emy's餐厅菜单上看到的零食超级感兴趣。
我到的时候都快一点半了,可是餐厅里还有一半左右的客人,真是将周六晚上的时光发挥得淋漓尽致。Zero仁)ne就坐在窗边一个信号较强的包厢里,桌上放着两台笔记本电脑,早巳打开,并且插着无线上网卡。从对面的窗户看去,依稀亮着几盏灯的太阳城几乎挡住了半个夜空。
Zero仁)ne的穿着打扮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黑色戴帽夹克配黑色牛仔裤,额头上的两条筋展现着怪异的棱角,看上去就像是被植入了钛金属一样。他那苦行僧一样消瘦的脸庞,一看到奶油味土豆片就笑得合不拢嘴。季末流星8]我想他是在笑,如果不是在笑,那就是长时间盯着液晶显示器造成的脸部抽搐,我将注意力从骇客扭曲的脸移开,切入正题。
“你了解地面师吗?”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吃着土豆片说:“说白了不就是房地产骗子嘛!这次是不是要让我帮你做一个假的土地册?”
这语气听上去好像这是除了我谁都知道的常识一样。
“什么是伪造士地册?”
Zero C)ne看了电脑屏幕后扫了我一眼说:“你是白痴吗?你不会就为这种无聊的问题来找我的吧?”
我当然否认,其他的也没多想。
“用电脑伪造土地册很简单吗?”
Zero()ne不屑地点头。
“因为原始资料就是电子版的,现在东京的档案基本上都是电子版的。从前还要从书面材料里提取信息重新打印一份电子版,现在就用不着那么麻烦了。”
Zero()ne笑得很开心,在他面前零食的魅力远不如电脑。
“电脑里存了这附近的地图。”
他用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右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游走,左手拿着土豆片,一副很谨慎的表情,生怕一滴油掉在键盘上玷污了键盘。
“你看这里。”
他把液晶显示器转过来面向我。新款电脑有了用武之地。
“我想知道池袋大桥边那块空地的确切位置。”
Zero One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地址详细得超出人的想像,我想让宅急便司机使用都不会有问题,这时他把黑色外套上的帽子戴在了头上。
“东池袋1—45—6。”
“真是简单方便,接下来我想看一下这块地的土地册。”
Zero One把银幕转向自己。
“土地局的电脑系统设置了很多收费项目,接下来的就要收费了,还继续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本来心里就有为那套西装付钱的意思。
“OK,只是调出资料不改写的话,我会尽量算你便宜些。”
过了一会儿,在十五寸液晶屏幕上跳出一个空文件。表格的左上方写着东池袋的详细地址,右上方写着“全部事项证书(土地)”的字样。Zero One用咬掉了半块的土豆片指着表格的第二行说:“这边与甲区所有相关事项就是要改写的地方。从这份证明书上看,千禧都市开发所是这块地的主人。”
“这么做,土地的主人不会有所察觉吗?”
Zero One把剩下的土豆片放入嘴中。
“所以地面师才费尽心机找那些长期被闲置或归属权混乱不清的土地,这样贷款方光核查就得花上几个月的工夫,一旦土地所有者有所警觉,他们就会马上撒腿闪人。”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现在时间紧迫,离周一只有四十小时了,这是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你把这份资料传到我的MAC电脑上。”
这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一个人走出夜幕笼罩下的餐厅,把一脸困惑盯着我看的Zero One独自留下。
我一直重复听着《行星组曲》,思考着怎样做才能让神宫寺摆脱重田兴业那帮家伙的纠缠。虽然说只要向警方或银行举报他们的诈骗行为,这件事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但这样做肯定会让无辜的神宮寺受到牵连。此外还有另一方面的忧虑,我担心到时重田兴业的人也会有所行动。即便是不这么做,这位摇滚巨星欠重田兴业的巨额贷款也不可能一笔勾销。
严冬的早晨,我拖着倦怠的身体一头倒在被窝里,身上仍旧穿着那天参加彩排演出时穿的那件衣服。
星期天打开店门的时候,我还在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这时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的空气,是神宫寺打来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米雷跟我说了,我现在在池袋东口,我们在哪里见面好呢?”
“十五分钟后在西口公园见吧。”我向二楼的老妈打了声招呼,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店,然后走出门。西口公园在星期天的中午独自炫耀着,比星期六午夜的茶餐厅连锁店的独舞更让人备感荒凉和空旷,空荡荡的长椅橫卧在公园里,稀稀疏疏的人影散落在石子路上,砂石颜色的鸽子像是被西北风吹成了一堆,全都在阳光下聚集着。
神宫寺就坐在舞台附近公园的长椅上,他看见我后抬了抬下巴,等于是跟我打了招呼。我在他旁边坐下,没给他一个眼神就开始说:“听说明天就签约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即将燃烧殆尽的摇滚巨星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舞台,意味深长地说:“昨天那首新歌还不错吧?只可惜没有一家唱片公司看到它的价值,都不愿意帮忙出版发行。只因为我的年龄比他们的要求人了二十多岁,长得既不英俊也没有夜店舞郎那样优美的舞姿。”
粗哑的声音瞬间变成了冷笑,他瞥了我一眼接着说:“难道音乐只是年轻人的专利吗?日本男人真没出息,高中时为了一张昂贵的唱片能勒紧裤腰带一分一分地存零花钱,现在那些人跑哪里去了?音乐在他们记忆里荡然无存了吗?时间和金钱全被生活和工作夺走了吗?小说、电影、音乐都成了奢侈品了吗?再这么下去,不出几年,人们都会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虽然帮着地面师做这种骗人的勾当不对,但是这样发展下去,这个国家的文化将会停滞不前。”
神宫寺所说的,绝大部分我都赞成,但是这和房地产诈骗完全是两码事。
“昨天你按着腹部很痛苦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是重田兴业手下那帮人于的,在演出前,我说我不想再于丁,他们就把我拖到没人看见的地方痛打了一顿。”
原来是这样,接着我们俩都陷入了沉默,严冬短暂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心底里涌出。
“我看神宫寺大哥最好的选择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
他左右摇晃脖子,脸上堆满痛苦的表隋。
“这样不行,我一个人逃走,米雷就会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昨天我就被他们监视起来了,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和重田兴业的一群小流氓住在一起。你可能没留意到,第一次我到店里找你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两辆车,重田兴业他们把我盯得很紧,根本就没有脱身的机会。”
这时在我脑海中浮现出重田兴业那帮流氓贼眉鼠眼的脸。
“你们住在哪?”
“要町的出租公寓。”
“给我讲一讲里面的详细情况跟布局。”
我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带着的采访用的笔记本,光确认细节就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最后神宫寺说:“会这么容易吗?”
我站起来对他说:
“等着看吧,怎么说我也是本地人,在这个地面上自然会有人肯帮忙的,发生在这个地盘上的事很少有摆不平的。”
对于那些摆不平的事,我闭口不提。神宫寺说要去米雷那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拿出手机给猴子打电话。
“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呀厂
“虽然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找我又有什么事?”
“听说过东口的重田兴业吗?”
别看猴子年纪轻轻,但已经是池袋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他是羽泽组冰高组的代理会长。对黑社会各势力的分辨能力比我用眼睛分辨橘子好不好吃的能力还强上几倍。
“顶多就是一个由七八个人组成的小团体,名义上是京极会的支系,本质上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用钱来维系的,没有什么太深的渊源。”
这么说来,只要牵制住监视神宫寺的那三个人,重田兴业的力量就等于被削减了一半。猴子笑着说:“这次又遇上什么麻烦了?是和重田兴业的人吗?”
“今天没有时间向你好好解释清楚,明天你就会知道的,你等着看好了。”
挂断电话之后,我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我想星期六晚上疯狂玩闹了一夜的池袋国王现在应该还醒着吧。
崇仔就是崇仔,声音冰冷得就像是刚从制冰机里取出的冰块。我一边在西口公园的圆形广场上绕圈,一边向崇仔讲神宫寺和重田兴业之间发生的事情。
我发现一件事情的本质会在对别人一遍遍解释的过程中渐渐浮出水面,整件事也就变得清晰明了。在你遇到烦恼的时候,不妨试一试,也许会有很好的效果。崇仔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口吻说:“我不在乎出动G少年,不过你说的是真的吗?这次可不是充当临时观众那么简单,而是要动真格地出动执行部队,酬金自然也就比较高。”
我说钱不是问题,这方面早就和神宫寺商量好了。国王接着问:
“这次需要我们出动多少人?”
“对方有三个人,现在的问题就是那是一栋公寓楼,我希望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控制局面。这样就需要我们的人比他们多出三倍,你看出动九个人行不行?”
崇仔吐着气,就像西北风呼啸的声音,不,应该是在笑。
“很好,加上我就是十个人,明天中午公寓见。”
我刚想挂断电话,崇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这可是我今年接到的第一笔生意,这段时间我都快闲疯了,阿诚你以后可要多找一些麻烦上门,这样我就天天有事做了,到时我一定会给你特别折扣的。”
国王最喜欢危险刺激的事情,但最近的池袋风平浪静,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我一回到店里就开始忙着为明天的事情作准备,一听说我正在忙神宮寺的事情,老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二话没说就答应帮我看店。这样我也就可以专心忙我的事了,我把Zero One传给我的文件打印出来装到A4信封里,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我特意戴上手套,一个指纹也不留给他们。
我一边在脑袋里整理思路,一边在MAC电脑上敲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干禧都市开发公司。其实就是说明重田兴业并不是那块空地的主人,摇滚博物馆的企划书只是虚构捏造的,这只是一个骗局。此外当然不能忘了为神宫寺澄清,证明他的配合并不是出于本意,而是受到了黑社会的恐吓要挟。
因为写作能力逊色,所以仅两页稿纸的举报信就花去了我两个多小时。当一切准备就绪,去给老妈接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冬天傍晚温度比白天降了不少。
老妈一上二楼就打开电视,传出极其夸张的笑声。
二十多年来老妈一直对电视节目《笑点》情有独钟,真是一个忠实的观.
即便是星期一,东京天空的颜色并不会因为忙碌而有所改变,依旧呈现出冬季特有的蓝色,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蓝色毛玻璃挂在空中。可晴朗的天气挡不住强烈的北风,感觉身边的气温变得只有两三度,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开店吃完中午饭后,我就拿着准备好的信封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天生就很怕冷,所以今天自然是全副武装来抵御寒冷,围巾、手套、帽子等御寒物品一件都不落下。
跟崇仔联系过后,知道他正在池袋大桥桥头的车里等我。这种时候,七人座的旅行车真是派上了用场。我快速穿过Bic Camera电器连锁店朝天桥方向走去,看到那里停着一辆银色奔驰旅行车,旁边还停着一辆新款本田奥德赛,排气管在冬日里威风不减,向空中吐着白雾。
旅行车的门打开后崇仔的声音也得到了释放。
“上车吧,我们这就出发。”
我探头向车里望了一眼,一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G少年精英,他们看见我后也有礼貌地向我点头示意。
“就全拜托你们了。”
只有崇仔回应了我。
“小菜一碟,对他们而言,这就像午饭前的热身运动。”
两辆车子开始缓缓前移。
好不容易穿过了池袋车站西口的拥堵路段,车子畅快地驶进要町通。神宫寺被软禁在要町一丁目赤扎超市后方的一栋白色瓷砖大楼里。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把车子停在离它不远的地方,等待应约前来的米雷。她骗那些人说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她趁这个机会溜出来给我们引路。米雷穿了一套运动服,衣服的颜色就像雪花一样白。身材好的女人就是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她把头发盘成发髻,紧张让她颧骨的轮廓看上去更加明显。
这位和声女子发现我们的车后很镇定,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向我们靠近。我们摇起贴了防紫外线膜的车窗,米雷为了避开他们的监视绕到另一侧车子的后面说:“玄关那边有一个人留守,其余两个人和阿贵都在走廊后面的客厅里。他们刚吃完饭,现在正在休息。”
我尽量压低音量说:
“知道了,你快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回去,免得他们起疑心,我们的人会在大楼入口布署准备。”
米雷走出便利店时手上多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好像是近来最火爆的碳酸饮料.她拉开大楼的门,连我在内的十一个人尾随其后进了大楼,我和崇仔跟着米雷进了电梯,其他人的任务是四楼的房间,他们的动作瞬间变得像舞娘一样轻盈,悄无声息地从楼梯上去。
十一个黑衣男子在四。四号房间外的走廊上待命,一个手势后,他们都迅速套上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样的装束难免有些诡异。米雷向我们点头暗示,边转动钥匙边向里面的人说“我回来了”,这时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G少年们瞬间涌进房间,这种气势就像雪山崩塌一般壮观。打头阵的人应该是使用了电棒,因为我似乎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重田兴业的小混混还没来得及吭声就全都跌坐在地上,他们的双腿已经软得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量了。
这时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从外面狭窄的走廊上传来,我无法从声音判断出到底是几个人。当我走到客厅时,另外的两个小混混的双手被反绑着,身体瘫倒在地上。
沙发上的神宫寺被吓得丢了魂,像见到怪物一样盯着我看。我对他挤眉弄眼作暗示,但是我当时戴着头套,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我。
突击只用了一百五十秒,局势就被我们控制住了,我们留下一半G少年看守现场,其余的人都撤离了四。四房间。
奔驰车在车道上前进,神宫寺非常感慨地说:“这次多亏了你们,刚才那一刻我将铭记于心,池袋国王和G少年与以前真是不一样了,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啊。”
崇仔只是冷笑,没有作声。神宫寺又接着说:“我和米雷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星期一,池袋西口的景象在车窗外飞逝而过,我看着窗外说:“再过三个小时一切都会结束,你们最好远走高飞,短时间内别再出现在池袋。”
奔驰车在驶过池袋大桥一段下坡路的过程中,那片空地在我们眼前一闪而过。金属围篱里面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竟这么值钱,简直是不可思议.我对开车的G少年说:“我就在绿色大道上下车吧。”车子在首都高速公路下方缓缓穿行,我下车前看着神宫寺说:
“以后也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很喜欢你那天唱的那首新歌,希望有一天它能成为畅销金曲;酬金你就直接拿给崇仔吧。”
神宫寺冲国王点点头,热泪纵横地看着我。
“阿诚,这次你又是白干吗?”
“哎呀!其实我现在手里的钱很多。”
道理其实很简单,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应该为了一时的贪念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有多少钱就办多大的事,更何况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快乐是不用花一分钱就能享受到的。神宫寺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抱着我的肩膀说:
“阿诚,你多保重,我发现我们性格上有很多相似之处,我已经没有那份心力去遥远的地方了,我希望你以后能踏上那些土地,看一看我没有见过的东西。”
坐在狭小车厢里的米雷,一边流泪一边盯着我看。奔驰车停在绿色大道的路口让我下车,目送车身尾灯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心里百感交集。崇仔从车窗里伸出手,没有说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就像公主找到了猴子,他拳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大拇指却直冲冲地指向寒冬池袋的天空。
我在绿色大道的榉木树下游走,没有了树叶点缀的秃树枝与天线交缠在一起,张牙舞爪地伸向天际。都市银行的绿色招牌在街上耸立着,显得有些单薄,我避开它从后面穿了过去。
我在装有摄像头的斜对面,向装有密码锁的员工通道走去,把装有“东池袋一丁目房地产诈骗事件”的A4信封从纸袋里取出,然后用双面胶把它贴在冒着寒气的金属门上。
我晃晃悠悠回到西一番街,心里像卸下了重石一样轻松。签约仪式定在下午三点举行,地点是大都会饭店,我想重田兴业肯定不会半途而废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一切都进行得像计划得那样顺利。
就算他们现在撤出,神宫寺也早就远走它方了,他们不可能再威胁到神宫寺,我对重田兴业接下来的行动毫无兴趣,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家前到西武百货鞋区看一双鞋,反正也是顺路。还有四个星期那套定制的西服就能完工了,那位意大利设计师要是知道他的杰作配着一双又臭又烂的球鞋,肯定会被气晕的。
这件事后来的情况我还是从猴子的电话里得知的,听说有几个地面师想中途逃走,但是受到重田兴业那帮人的威胁恐吓,才不得不到签约的地点参加签约仪式,他们五个人被池袋警察局生活安全课以诈骗罪当场逮捕,这也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据说那块空地还牵扯出了六七层关系。经历了经济泡沫的洗礼,这块土地被遗忘闲置了十五年,与其说这是摇滚博物馆的梦想驰骋的疆场,还不如说是土地钻营者的坟墓。一切都像我曾经和神宫寺说过的那样,他的行为并不构成犯罪,所以不会被警方传讯,他们自然也就不需要到池袋警察局。当神宫寺的名字出现在第二个星期的报纸上时,我愣住了。
那是一篇报道东池袋一丁目房地产诈骗事件的文章。也许有艺人牵涉其中,所以比起我的手稿来,晚报社会版刊登出的那篇报道篇幅要长很多,我差点不敢相信那是我的手稿。而且报道上说到的受骗银行并不是我信上写的那家,而是另一家都市银行,他们审核并通过了贷款计划书,被骗子成功骗走了一亿八千万的巨额贷款,那块土地也在池袋大桥附近。看着这篇文章我有些晕头转向。
据报道神宫寺贵信来到了签约现场,他还对摇滚博物馆的梦想进行了大肆宣传,我看了一下日期,发生在G少年突击的第二天。我感到匪夷所思,想再认真看一遍文章,但是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看了一下是崇仔。
“你看了吗?”
我嗯了一声,无言以对。
“看来那位大叔还留了一手,我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被人卖了还高高兴兴地替别人数钱。最后他眼泪汪汪对你说的那些话,是多么真诚。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进入了他精心设计的戏里,他不过是在演戏给我们看,这种演技可以和职业演员相媲美了。”
我也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忧心忡忡地问:“崇仔,酬金你拿了吗?”
他依旧摆出国王的姿态,冷漠地说:
“那是当然,我跟他一起去自动提款机上取的,我才没有你那么傻呢。”
“这样我就放心了。”
“神宫寺还真有一手,人生最后这一战凯旋而归。不仅成功划掉了重田兴业的欠款,还挣了一亿八干万。如你所说,池袋再也不会看见他的身影了。那首新歌虽然很棒,但以后再也没机会听了。”
这的确出人意料,我也被吓到了,不知怎么的,心里没有一丝悔意,也许是神宫寺身上那股神秘的魅力控制了我的情绪。
两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一张印有泰国邮局印章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一个穿比基尼的女郎图案。我走出水果店,在阳光洋溢的街道上,读着在明信片背后密密麻麻跳跃着的文字:
我正在东南亚过着悠闲的旅游生活。我知道阿诚向来是讲义气的.肯定不会把我的行踪告知警方,就算告诉他们也是徒劳,因为我明天就要去曼谷了。最后我在车上跟你说的那些话,全是肺腑之言。《泪的交流道》是我的毕生心血,也是我人生的顶峰。我相信你在人生道路上一定比我走得远,也一定要比我走得远。我在这边也会经常搜集你写的专栏。也许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你多保重,帮我问候你的妈妈和国王。
别把那套西装视若珍宝似的锁在箱底,尽情穿着它让它发挥作用吧!虽然你没有我英俊潇洒,但长得也还过得去,绝对不比那套西装逊色。就算为了我,你要努力把它穿烂,成为一个好男人!
最后的署名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J。他实在是一个可爱的骗子,我根本就无法讨厌他。
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是西装制成的日子,我拿着收据去西武百货大楼的五楼取我的衣服。木制柜台被擦得闪闪发光,这种光芒有些慑人,站在前面我的心就怦怦乱跳。我忐忑不安地拿出收据,害怕这张纸会在瞬间变成一片树叶,一文不值,不过这种事情只存在于想像中。营业员问我要不要试穿,我婉言谢绝了,拿起西装就逃离柜台往家走。
神宫寺给我定制的这套西装,颜色像夜空一样深蓝,纯正得没有一点杂质。我一直把它挂在四叠半房间的墙上.西装底部透出的光泽,配上我瘦瘦的身材真可算是绝配,每次去书店或是看欧美大片时我都会让它一层风采,我是不会辜负大叔的叮嘱的.
一个穿着高档夹克、破洞牛仔裤和一双烂到不行的球鞋的潦倒帅哥在冬日暖洋洋的池袋街头出现时,你上前去打招呼绝对不会错。尤其是身材和米雷一样好的女子,我更是十二分地欢迎。在付了Zero One的酬劳后,我买皮鞋的计划不得不宣告破产,不过比起全身搭配一致,我觉得一种参差不齐的美更好。
把邋遢当成自己魅力的撒手锏,这是这个新年里我从被时代遗忘的摇滚巨星身上学到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