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息和物质充斥的现代世界,你知道我们最缺少的是什么吗?
关于这一点,年轻男女会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个答案。由于缺少它,他们在临近圣诞节的时候,还在感叹孤身一人。但在商场的名牌店,或在平民经常光顾的百元商店,都买不到它。在日常生活中,一般也看不到它,没有人知道去什么地方才能找到它。
现在猜出来了吗?答案就是“邂逅”。
当然,大家都在寻找“邂逅”,而且是非常努力地寻找着。他们从互联网或信息杂志上仔细地寻找各种话题,例如时尚、流行、活动、餐厅以及受女生欢迎又巨便宜的爱情酒店,但还是找不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现在在日本,三十五岁左右的男性中有近七成、女性中有近五成都是单身。我现在也还是孤身一人,所以不能说什么风凉话,但这样下去的话,社会学家预测的少子化社会等等,都会是过于乐观的预测。因为全国有近半数人终身单身,有可能直到去世都没有下一代。
为什么时代越发展,人和入的邂逅反而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呢?日本人认为,只要生活富裕了,幸福就会尾随而至,所以团结一致努力奋斗至今。但生活富裕之后,却产生了这样一大批小鬼。他们喜欢一辈子都孤身一人的生活。唉,世界总是处于颠倒的状态。
这次我讲的故事是以邂逅为话题的。本来在像池袋这样肮脏的街上,这个故事未必像韩国电视剧的爱情故事那样纯洁。这是因为一旦涉及金钱,就会冒出无数的恶性骗子,他们会故意制造邂逅的机会或纯洁的爱情,要多少有多少。这种邂逅的形式一小时四千日元,是事先安排好的,但实际发生的是没有任何污点的纯洁爱情故事。
请大家不要误会,邂逅爱情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客户。他是一名公司职员,体形像圣诞老人,长到二十八岁从未交过女朋友。这次那些最坏的骗子竟然介绍了一位漂亮的公主给他,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有着幸福结局的故事。或许我应该向他学习一下,什么时候也尝试一下邂逅。
邂逅,一般一定会发生在最糟的地方。大家都过于热衷寻找高档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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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温暖的十二月,我正在学一点经济方面的知识。
三个月前发生的雷曼兄弟破产事件导致世界经济版图发生了大变动。渺小的池袋水果店的看店人当然不会持有任何股票。因此,市场的大跌对我来说,其实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是久违的壮观场景。
店里一如既往很清闲,在这一带,也没有需要我出马的智力难题或是领先潮流的麻烦。我想着可以尝试用积攒的零花钱做个小型的股票投资。专业的投资银行以及机构投资家颤抖着从市场撤退了,正是在这种时候,在任何世界都有勇气的个人该登场了。
有一天,我正在店里用之前一百日元买的电脑确认日经平均股价(跌破谷底八千日元了),突然传来一个胖乎乎的声音。为什么就连声音也分瘦瘦的和胖胖的呢?
“打扰了,真岛诚先生在吗?”
街头投资家抬起了头,面前站着一位胖胖的公司职员,他身穿在双价商店(※双价商店的西装只有两个价格,譬如29800日元和39800日元。)买的二万九于八百日元的西服。最先突出来的不是他的胸部而是腹部,这么年轻就发福了。
“我就是阿诚。”
“是吗?”那家伙用闷热的声音回答道,好像很失望的样子。为什么我的委托人初次看到我的时候都是这种反应呢?大家都没有看人的眼光。
“你是哪家公司的?找我有何贵干?”
不愧是公司职员,这个肥头大耳的人办事很圆滑。他先从身边拿了两个葡萄柚,然后走到店里。这样的话即使委托不成立,也给我们小店贡献了零花钱。我把葡萄柚装进白色的塑料袋中递给他。
“一共三百日元,多谢惠顾。”
他拿出一千日元,说道:“真岛先生是池袋有名的麻烦终结者吧。”
听他这么说,作为谢礼,我是不是应该免费赠送给他这两个葡萄柚呢?
“嗯,大家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有事的话……”
那家伙用走投无路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拜托了。在池袋有一名身处困境的女子,她叫彩子,是个很不错的人。她再被别人推一下,就要沦落到另一个世界了。请帮一下她。我叫桐原秀人,拜托了。”
胖胖的公司职员突然跪下,紧握我的双手,好像要亲吻我的手似的,我感觉自己仿佛变身成了特蕾莎修女。当时,我手里还攥着要找的零钱。
“好的,知道了。不要在店里做奇怪的事情。”
我挣开他的手,跟二楼的老妈打了声招呼,然后出了店,来到西一番街的马路上。这一带还是需要我的。看股票图表对我来说太枯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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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口公园很冷,所以我们去了ROSA会馆附近的咖啡厅。这家咖啡厅不是连锁的店铺,—直没有倒闭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在池袋有很多类似的个人商店。这条街是东京市内的城中村。
“你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会尽我所能付给您报酬,但我手头上实在没什么钱。”
他的担忧非常符合公司职员的特点。
“关于我的传言,你好像没有听全吧。除了必要的经费,我基本上不收什么钱的。不过,还有—个条件,如果你的事情没有意思的话,我也不会做。另外,婚外情调查、商业客户的信用调查等,我也不做。你叫我阿诚就行了。”
胖人—般都比较怕热吧?现在是十二月,这家伙竟然点了杯冰咖啡。他咕嘟咕嘟喝完一整杯后,说道:“真岛先生,啊,不对,阿诚先生,你听说过交友咖啡厅或交友房间吗?池袋也有好几家有名的店,其中最有名的是叫‘Couples’的店。”
“从来没听说过。”
我比较欠缺风月行业方面的知识,以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如今莫名其妙的新词好像越来越多了,比如次贷、CDS(※全称credit default swap,信用违约掉期合约。)、交友咖啡厅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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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总结一下秀人所讲的故事。
据说“Couples”是交友咖啡厅的旗舰店,它在东京有十二家连锁店铺。这家店地处池袋东口风俗街的商住两用型大楼,是由普通公寓改建成的,里面有很多小房间,每间的大小和胶囊宾馆差不多。它的主要业务是以时间为单位把这些房子租给客人。客人在房间里等“良家妇女”过来。入会金额为五千日元,之后的基本消费金额按一小时四千日元收取。
它的空间如胶囊宾馆般大小,但营业额却可以比拟爱情宾馆的,这么看来,是个不错的生意,而且和通俗的风月行业又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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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真的能这么凑巧把良家妇女召集到这种交友的生意中来吗?”
咖啡厅里暖气开得很足,秀人擦了擦汗。
“关于这一点,客人也心知肚明。现在的世道,去哪里都找不到良家妇女了。店里从客人那儿一小时收取四千日元,然后把一半的钱,即两干曰元,发给自称为良家妇女的女子。比较机灵的女孩一般都是打工的,好像偶尔也会有几个真正的良家妇女误闯进来。”
这下我忍不住喝了一口冰水。为什么男人对“良家妇女”这个词这么敏感呢?我觉得仅聊聊天,—个小时就要四千日元有点贵,但或许也不错。如果去夜店,花的钱比这还多,也只不过是花钱买与陪酒女聊天的时间而已。
不过,现在是银根紧缩的时代。不是有人呼吁要一些性价比高的更实在的服务吗?我好奇地问道:“在这种地方,大家不会提出玩点真格的吗?”
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接。听到我这么问,秀人好像格外高兴。
“这种情况下,—般都会先谈价格。墙壁很薄,也没有淋浴,所以在交友房间里玩真格的有点不方便。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大胆的人。不过我最近经常去,没发现有这么做的人。因为墙壁很薄,隔壁就有别的客人。”
自己与客人交涉,出卖身体的话,应该是老手吧。我开始展开想像,在蜂窝似的小房间内,从白天就开始等待女人的那些男人们。他们很像城市的蚁狮。
究竟谁才是诱饵呢?是一小时花四千日元的男人?还是除了赚取打工费,还出卖身体以获得更多金钱的女人呢?
东京的食物链还真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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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好像有提到过彩子吧,这个女孩属于哪种类型?”
秀人用粗粗的大嗓门生气地碱道:“她当然不会出卖身体了。”
隔桌坐着的是两位正在喝茶的主妇,听到秀人的喊叫声后一直盯着我们看。我压低声音说道:“拜托,你不要太过兴奋。即使在池袋这样的地方,卖淫也是违法的行为。你给我讲讲彩子的事吧。”
从法律上讲,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行为中,有些其实是犯罪行为,这就是文明。秀人的脸好像有点变形了。果然,人一旦泄气就会眼角下垂,鼻子变长。秀人除了这些表现外,下巴处堆积的脂肪也由两层变成了三层。
“彩子是个善良的女人。”
“是的,是的。”
我等着他下面的话,但等了一会儿,没有后话了。这个公司职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喂,怎么了?”
没有回音也是情有可原的,秀人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眼里还含着泪水。我想到了失恋的海狗,或许比起秀人,海狗还更好对付些。
“不好意思,想到她,就觉得她太可怜了。”
“她的名字是?”
我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和签字笔,差不多该进入主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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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名字叫齐藤彩。
秀人说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名。据说他在“Couples”也没有登记真名。
“那,入会的时候不需要身份证吗?”
这是关键点。最近不管哪类风月店,要成为会员都必须出示身份证。电话交友俱乐部和交友网站都要求出示身份证。“Couples”像是风月行业,但其实不是。它提供交友的机会,之后的事情就要看个人的感觉和双方的交涉了。它巧妙地钻了这个空子,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东京各地开了分店,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一家店铺仅靠一小时收取四千日元维持生意的话,利润还是很少的。”
我写下了“利润最大化”。资本主义的本能正是如此。
“什么意思?”
秀人扫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一定还是和卖淫相关的话题吧。
“从今年夏天开始的半年时间,我大约去了‘Couples’池袋店三十次。其中有三成左右的女人主动明确提出要和找玩一夜情。”
老手的比例为百分之三十。这个无关紧要,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行情是多少?”
“长相和年龄不同,价钱也不同。一般是两张大钞(※指一万日元的纸币。),酒店开房费另算。”
两张大钞和嫖客,我感觉逐渐变成体育报纸风月版面的话题了。秀人的状态好像也渐入佳境。
“‘Couples’根据其店铺的位置不同,气氛也完全不一样呢。巢鸭店清一色是中年家庭主妇,新桥店的OL比较多,秋叶原店则全都是宅女。我接触的人中,有很可爱的女生,也有喊着让我快点脱光衣服的肥肥的大妈……”
秀人把目光投向远方。他是在回想这个夏天的冒险之旅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个幸福的家伙。
我对他的回想并不感兴趣,泼冷水道:“差不多就行了,能不能回到彩子的话题?”
“啊,对不起,诚先生。彩子今年二十四岁。”
我写道,自称二十四岁。
“那,她还没有卖身?”
秀人严肃地点了点头。突然举起右手,大声喊道:“服务员,加一杯冰咖啡。”
真是个令人讨厌不起来的胖子。
※
公司职员喝了一口新上来的咖啡,连声音都变了。这次不是商业模式,而是变成了严肃模式。“她不是自己自愿来‘Couples’的。她白天在高田马场一家行内领先的专业商社做事务员。”
是真的吗?我用提问打断了他。
“是哪种类型的专业商社呢?”
“好像是与集成电路和内存的输入输出相关的。主要的贸易对象是中国台湾和新加坡的企业。”
一般的自由职业者无法立刻回答出这些内容。或许彩子真的是商社OL。
“但是,她在交友店,也是打工吧。如果自己不主动去这种店,怎么会开始呢?”
秀人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是的。这种类型的店不是风月场所,没有在警察局备案,虽说如此,但他们也不能拒绝喝醉的客人的投诉。因此,他们背地里和某些组织有些关联,而彩子也和这些组织有关。”
不只是池袋,在日本夜晚的街头经常碰到这种荒唐的故事,我一边提前写下了答案,一边说道:“她要向某个组织交保护费。”
“是的,是的,原来术语叫做‘保护费’呀。就像Secom或Alsok(※这两家均为专业安保公司。)那样的组织。”
这两家公司和黑道组织不是一回事吧?或许警卫公司的相关人士听到他这样说会很郁闷。发生麻烦之后他们都会匆匆忙忙过来帮忙,从这层意义上讲,黑道和警卫工作有相似之处。我在笔记本上写道,某个组织和彩子有一些牵扯。
“是因为钱吧?”
我抛出这把适用于任何问题的万能钥匙。秀人干脆地点了点头。
“是的。但这个钱是彩子母亲的负债。”
这样故事就变复杂了。我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
听秀人说,彩子的母亲独自一人把彩子养大成人。但自从彩子专科毕业开始工作后,她母亲好像就变了一个人。每个月彩子都会按时给母亲寄生活费,结果她母亲开始迷上了不良游戏。
那就是老虎机。
听说糟就糟在,刚开始玩的时候,她凭借初玩者的运气赢了二十万日元左右。现在发展为白天在游戏机上玩,不过政府对游戏机的管制也越来越严了,所以晚上就在地下老虎机店一夜暴富的违法机器上玩。
“这样的话,有多少钱都不够花的呀。”
这是最容易理解的堕落模式。但是,日本每年都会有几万人因玩老虎机和弹珠机而堕落。
“彩子的母亲最终向来路不明的组织借了钱。”
“嗯,是的。”
没有必要再问了。在那个世界,欠债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催债也非常急,即使像城市银行这种正大光明的金融机构,催债的时候也是有一手的。还要有无限责任的连带保证人,这和奴隶制度没什么两样。
“高利贷的人逼迫彩子偿还她母亲借的钱。”
“然后,他们就和相熟的店打声招呼,开始让彩子在那儿干活。”
秀人在第二杯咖啡里放了很多砂糖。从黑色液体的最底部翻滚起透明的漩涡。
“是的。她打工的钱全部用来偿还欠债了,但即使这样还是不够,现在他们给她施加压力,要她卖身还钱。他们说接客的话,必须给店里回扣,这样可以更快地还完欠债。”
秀人的眼睛里又含满了泪水。这个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听完之后,问了—个关键的问题。“你和彩子是什么关系?”
在下一个瞬间,我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情景。那就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脸红的样子。
“我们是……那个……”
真是讨厌。我都不想在这—带继续做侦探了。
※
为了让他头脑冷静下来,我故意给他泼了盆冷水。
“你和她做过吗?花两张大钞。”
秀人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人对我们这—桌感兴趣。
“怎么可能做过呢。虽然我每次都点名叫她。”
“那么,彩子并不是你女朋友,你只是一个对她有好感的客人。”
在任何时代,事实都是最残酷的。没有女人缘的男人暗恋一个女人,而她现在面临危险,因此男人想尽办法去救她,最后男人被无情地甩了。这是我喜欢的故事类型。如果女人是个美女的话,就没有任何怨言了。我合上笔记本说道:“明白了。那么,我这边也稍微调查一下。付钱吧。”
我伸出了右手。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钱的吗?”
“我说了呀,但我现在要去‘Couples’,找彩子聊聊。不这样做的话就无从下手了。总之,先给我两张大钞。”
秀人痛苦地揉了揉脸,然后发出悲愤的声音:“我现在没带那么多钱。”
“没关系,我们—起去ATM机上取吧。”
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放高利贷的,偶尔这样做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
在西一番街的彩色瓷砖道上,我和胖胖的公司职员分开了。
我手里有两张一万日元的纸币,还有记录着彩子出勤情况的笔记本。由于彩子白天要工作,所以她在“Couples”的工作时间是每天下午七点到关店时间晚上十一点。一天的打工费是八干日元。但由于她母亲的欠债有几百万日元,所以按照黑市的利息计算,他们的本金并没有减少,而欠的债却一直在增长。在这个世界上有些金融机构,最好不要和它有任何瓜葛。社会上的对冲基金或许也是类似的东西。
我回到水果店,选了一个适合在店里听的音乐。时值十二月,提起圣诞曲的经典古典音乐的话,还是巴赫。特别是他的《圣诞清唱剧》,今年好像有不错的新版CD上市了。
我推荐你听一下玛格达莱娜·科泽娜(※玛格达菜娜·科泽娜(1973.5.26-),捷克女中音歌唱家。)的《亨德尔咏叹调》。特别是第四个曲目的《尤利乌斯·恺撒在埃及》中塞斯托的咏叹调《唤醒我的心》。听完之后,你会感觉到一股沉静的勇气流遍全身,让你觉得即使是世界性的金融危机,也是可以想办法渡过的。
我一边听着科泽娜的女中音,一边打开手机。她的声音就像带着热意的无色透明玻璃管似的清澈。如果想打听这条街上的风月行业的情况,还是找懂行的人比较好。
※
不知为什么,猴子刚接起电话就不太高兴。
“阿诚呀,什么事?”
感觉不像自信满满的羽泽组本部长代理。
“怎么了?没什么精神呀。”
猴子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挖苦地说道:“是呀,我们这边的情形也和你们正经生意差不多呢。”
“生意不好做?”
我也感觉到生意难做了。
“是呀,你们水果店自从九月中旬以来,生意也不好吧?”
说的没错。日经每日平均股价暴跌干元的话,任何人都不会买五千日元一只的甜瓜了。
“你那边也不行吗?”
“是呀,赌博、饮食、风月的地下和正经生意都不行。每一家的客流量都跌了三成。我们老板已经满腹牢骚了。”
由于经济不景气就让你少交一些钱,毫无疑问,世界上没有这么有良心的大老板。
“对了,你要说什么?”
“猴子,你听说过交友房间吗?”
话筒那边奇异地静默了一瞬,然后猴子的声音突然一紧,直着嗓子说:“那是我们要拓展的新领域。有好多连锁店,名字听起来都很土,如‘Couples’‘Sweet heart’‘Double rainbow’。”
不愧是羽泽组的年轻干事,他们占据了池袋幕后世界的三分之一。
“你知道是哪家在收取‘Couples’的保护费吗?”
“不知道。我们正打算研究一下呢。那我先调查一下。阿诚,你那边又有什么麻烦事了?”
我一边看着白天记的笔记,一边在电话里给猴子说了一下。故事主角是胖胖的没有女人缘的公司职员和为了偿还母亲的欠债将要被迫卖身的OL。感觉即使把这个故事的时代背景变成江户时代,好像也适用。
“还不太清楚,我正要去查一下呢。”
“去哪儿查?”
“交友房间‘Couples’。”
猴子大声地笑了出来。听到别人发自肺腑的笑声,是件很开心的事。
“明白了。调查出什么结果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如果阿诚发现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也跟我说一声。对了,我们的大老板也经常问起你呢。”
我想起大老板那张像银行职员的脸。他又来挖角就麻烦了,所以我一般不想跟他距离太近。
“谢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猴子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不过,阿诚你也差不多该认真找一下女朋友了。马上就要到圣诞节和新年了,你还没有一个女朋友呢。‘Couples’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就咔嚓挂了电话。猴子又不是我老妈。
※
晚上快到七点的时候,我换上刚洗过的牛仔裤,穿上这个冬天刚买的黑色ZARA毛衣,外面套了件优衣库的蓝色羽绒夹克。我从店铺旁边的楼梯走下来,和老妈打了声招呼。
“我出去一下。晚上关店之前回来。”
“敌人”斜眼看了一下我今天的打扮。
“咦,今晚打扮得不错呀,要去哪儿?”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不过幸亏她没有痴迷于老虎机,这一点还比较幸运。我故意说道:“去找女朋友。”
老妈和猴子一样,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呵呵,女朋友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吗?”
我露出不当回事的笑脸。在池袋光凭这张笑脸就能迷倒两三个年轻的女性吧。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有专门卖交友机会的,一个小时四千日元。”
老妈沉默了一下,她还没搞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其实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
※
我出了西一番街,穿过地下通道。圣诞要到了,街头充满了浓浓的节日气息。P'PARCO(※是池袋PARCO百货的分馆。)前,穿着红色衣服的圣诞老人正在发传单,他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外,长得有点像秀人。他硬塞给我一张,我就拿了。宣传单上写道:“为您策划美丽的邂逅。放心、省钱、广受好评!为认真对待爱情的人量身打造的相亲网站——@marriage。”
比起惊讶,我感觉更多的是佩服。原来如此,在处于金融危机下的日本,最缺少的原来是男人和女人的邂逅。运营这家相亲网站的是大型信用卡公司。这是家正规的公司,不会出现骗人的交友从业者。
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交友都成了流行的新兴行业。我认真地思考是不是该关了水果店,去策划一个交友网站。如果动用G少年和羽泽组的关系,可以召集到很多女生。说不准会就此诞生新~代真岛财团。
我出了池袋东口,顺着铁路沿线的偏僻小径走了一段。夜晚的风呼啸着穿过铁丝网,真冷。我要去的商住两用楼位于离东口风俗街稍远的铁路一角,那家店在连防盗门都没有的旧办公楼的四层。向小路的深处看去,能看到三家爱情旅馆的牌子。牌子再往前几十米处,可以看到“有空房”的蓝字。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踏进有点暗的大楼。
※
我坐电梯上到四层。正对面好像是普通的设计事务所。墙上贴着打印的简易宣传单,写着“Couples请往这边走一”。走廊寂静无声,只有中间被日光灯照得泛蓝。这座破旧又没有人气的大楼内,果真会有邂逅的机会吗?
但是走过那段走廊后,气氛突然发生了变化。一扇不锈钢门装饰着富有圣诞气息的金丝缎,门的中央挂着一个做工精美的花环。我拉开门把手,听到一个热情洋溢的女声:“欢迎光临。”玄关脱鞋的地方和普通的公寓一般大,左手边是鞋柜和拖鞋架,鞋柜里面装满了男人的黑色皮鞋,右手边是前台。
“客人,请出示一下您的会员卡。”
前台的后面坐着一名女子,露出营业性的微笑,她的体格看起来很像女子摔跤运动员,应该说更像大猩猩。我不知道《金刚》里还有母猩猩。
“我第一次来。”
女子的表情突然一亮。
“那我会给您介绍一下本店的项目,请您先填一下会员卡。”
文件板夹上夹了一张A4的复印纸和圆珠笔。我拿到后坐在玄关角落的椅子上,开始填写。家庭地址、姓名、年龄、联系方式。秀人说过不需要身份证,所以我就随便填了填,写了我在IT公司上班。前面的项目都是常见的,但是最后有一栏要填写来店的目的。
你要找的是?①恋人②性伴侣③付钱交往的对象
没有其他选项了,想得我头疼。我觉得很麻烦,所以在每个选项上都画了圈,然后交给前台的女子。
“谢谢。那我开始说明一下本店的项目。”
基本上都是费用的说明。我之前都已经记在笔记本上了。延长的话每三十分钟收取两干日元,这个没有变,基本价格也和我记下的一样。最后“女金刚”说道:“请您到六号房间。今天会有好多可爱的良家妇女来呢,请稍微等一下。”
从前台后面的门里传来了女人的笑声。那门后一定是打工者待命的房间吧。这家店暖气开得特别足,我觉得太热了,于是从前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瓶矿泉水,然后忍不住问了句不该问的话。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也会来房间呢?”
“女金刚”莞尔一笑,眨了眨涂了很多睫毛膏的睫毛,向我暗送秋波。
“是的,如果您有需求的话。”
我没有对女人的回答做出回应,径直沿着昏暗的走廊向里面走去。
※
走廊的两边紧凑地排列着廉价的门。我按照贴的提示一路向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烬头右侧的第六个隔间。里面大约有一张榻榻米大,而且有一半的空间被长椅占了,长椅的对面是二十英寸超薄电视机,还放着一盒纸巾,不知道做什么用。这个单间幽暗、毫无情趣又凄凉,房间里还放着麻醉药般的轻音乐。
过了五分钟左右,响起了敲门声。
“晚上好。”
进来—个非常有精神气的女人,三十岁左右、满脸笑容。很难想像出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她身穿V字领带金线的黑毛衣,以及颜色暗淡的中裙,好像腿和腰都比较壮实。让我打分的话,一百分只能打三十分。时薪两千元的价格也就如此了吧。
“你是第一次来吧,你是学生?”
“我不是学生。这里有哪些类型的女生呢?”
“你是不是想要个再年轻点的?这里的女生类型很多。不过,反正都要做的,比起年轻的,还是年长的技巧娴熟的人更好吧。怎么样?不去酒店吗?只要两万日元,酒店费另算。”
女人说得干脆,一点都不扭捏,当然也不显得害羞。她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是去便秘店买包洗衣粉。
“不好意思,我不太了解这家店,所以今天没有带钱。下回吧。”
女人听说我没有钱,立马变得没了干劲。她是三成老手中的一个吗?没有办法,我只能和她闲聊起来。但,我对这个女人和聊的话题都没什么兴趣,闲聊感觉像在拷问似的。
在单间里和话不投机的老手闲扯了三十分钟。这次的工作还真是够辛苦的。
※
第二个女人非常瘦,志向是当一名设计师。她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和茶色皮夹克,夹克的拉链一直拉到了脖子。她好像是某个美术类专业学校的学生,和她这种类型的女人绝不能讲黄色话题。她坐在椅子的另一端,身体紧绷。虽说都是打工,不过还真是千姿百态。
她给我讲了一些最近的广告设计的情况,我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感觉很无聊。
三十分钟后,女人松了一口气,出去了。
※
这个店的制度是在两个小时内可以和四个人说话。
但是我没有时间了,我不想再待在这种交友房间。与金钱相比,更重要的是我宝贵的自由时间,我可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我装作要去洗手间,经过前台。“女金刚”好像是这家店的店长。
“不好意思,我是朋友介绍来的。他告诉我,这里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生。刚才的两个当然也不错,但是下一个能不能给我安排那个女生呢?”
“女金刚”的态度还是不错的。虽然她刚才故意把第一个安排成老手,想快点把我赶到酒店去。因为这里的规定是一旦出了这家店就不能再反悔回来,外出之后的费用也概不退还。
“哎呀,您刚开始告诉我不就好了嘛。那个女生叫什么?”
我装作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彩子。听说是普通的OL。”
“好,好,彩子呀。原来您喜欢那种认真型的女生呀,请您在房间里稍等一下。”
真是一个友好的“女金刚”。
※
不一会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感觉敲门的人好像在惧怕什么。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反映出这个人的个性。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传进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晚上好。我可以进来吗?”
我用尽可能绅士的声音回答道:“请进,你是齐藤彩子吧?”
她吃了一惊,然后朝走廊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彩子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一羚羊。羚羊只要听到一丝动静,就会立即跳跃着消失在大草原的草丛中。彩子虽然算不上大美人,不过长得非常可爱,配秀人可惜了。我放低声音说道:“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请进。”
彩子尖尖的下巴轻轻地点了点,走进第六间隔间。
※
我打开超薄型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放歌谣节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对歌手的调侃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歌手不唱歌,而是在那儿闲扯。我稍微调高音量,一切就绪。即便在什么地方隐藏了窃听器,也无法听清楚我们的谈话内容。
“我是真岛诚。我从秀人那儿所说了你的事。”
彩子又点了点头。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喜欢萝莉风格的人或许会喜欢她。虽说如此,怎么看她都有二十五六岁了。
“首先我想确认~下,你认识桐原秀人吗?”
“认识。他经常来我们店,指名点我。”
“那他所说的彩子现在的处境,都是真的?”
能够想到的真相有很多种。比如,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秀人这个跟踪狂的幻想,或者是彩子想从男人那骗钱,故意装可怜,又或者仅仅是这个女人有严重的撒谎癣。可是彩子好像很难开口。
“你指的是我妈妈的事吗?”
我点了点头,想给她一些勇气。任何一个人要谈论自己父母的污点,都需要勇气。
“她沉迷于老虎机,已经无可救药了。我明明记得她说过不再玩了,不过后来她不承认说过。而且她不只向我借钱,还经常撒谎向周围的人借钱,说我生病了,或者说我发生了交通意外之类。”
她已经病入膏育了。赌博成瘾和意志力的强弱没有关系,成瘾症就是一种病。
“如果是这样的话,家人怎么做都是白费力气,快点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吧。赌博成瘾症是属于医保范围的,而且还有专门的门诊。”
彩子听了我的话,好像很吃惊。
“不仅仅是喜欢赌博这么简单吗?”
“没那么简单。这不是性格和意志的问题了。据说是在脑子的内部产生了奇怪的物质。”
“是这样吗?”
“是的。虽然你们孤儿寡母相互支持,不过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不是专家,所以没法解释得很清楚,但我觉得,你越是庇护你母亲,你们的痛苦时间就会越长。”
关于这类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彩子的嘴巴抿成一字,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拼命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你明白吗?你要尽快把你母亲带到医院去。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或许她会为筹集赌博的钱而去偷盗。那样的话,要去的就不是医院,而是监狱。你不要再跟在她后面擦屁股了。”
彩子终于忍不住了,两颗滚圆的泪珠分别从她的眼角滚落。
“但是,Loans Testarossa(※Teatarossa:法拉利生产的一款跑车。)的人……”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家高利贷比较喜欢意大利车。
“你越刻意隐瞒,他们那边反而越有恃无恐。如果你把母亲的赌博成瘾症和欠债都放到桌面上讲的话,那些家伙反而会无从下手。况且还有律师和警察。”
任何时候,敌人都在自己心中,或者可以说是自己心中幻想出来的世界。人们会想像,如果把某些事公开,自己就无法活下去了,因此绝对不能跟别人说。这是最常见的喜剧。彩子好像陷入了沉思。此时,我羽绒夹克口袋中的手机响了。
我从手机盖的小液晶屏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猴子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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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声问道:“猴子,你查到些什么了吗?”
与上次不同,这次猴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嗯,挺有意思的。托你的福,我找到几个好玩的线索。”
“跟我说一下。”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你那边好热闹呀。你竟然在看电视上的歌唱节目,很少见呢!”
我可不是想看才看的。我用一只手翻开笔记本。
“行了,快点告诉我信息。现在我正一筹莫展呢。”
猴子沮丧地说道:“你这家伙,就是缺少一颗感恩的心。听好了,我要说了。‘Coules’的所有者兼社长是中藤宪明,今年五十六岁,好像一直在做保健行业,据说没什么大作为。但是,现在靠交友房间终于熬出头了。池袋店的店长是中藤的妻子,也是副社长,叫美香子,好像是新店拓展的达人。平常她—般在池袋的总店里,不过有新店开张的时候,她会掌管一段时间,直到新店走上正轨。据传言,与社长比起来,这位副社长更有一手。”
我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记笔记,所以字写得很潦草。不过能认出来写的是什么,所以没多大关系。
“那个叫美香子的女人,是不是长得像《金刚》里的猩猩似的?”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好像体格很健壮。”
就是那个“女金刚”。
“他们的保护费交给谁?”
“交给一个叫Adria企划的独立组织。那个组织挺弱小的。好像就只有六七个人。他们是靠收取几家风月场所的保护费存活的……”
我插了句嘴。我总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听人把话说完,这是我的坏毛病。
“黑市贷款的公司是叫Loans Testarossa吗?”
猴子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正确。你知道的话就早点说出来呀。”
“不好意思。我是刚刚听说的。”
猴子哼了一声。
“算了,无所谓了。先从结论说起,如果我们搞垮Adria企划,把他们从‘Couples’那儿剥离出来的话,我们就可以收取这家在东京有十二家分店的连锁店的所有保护费了。这是我们的计划。况且它还是一个处于茁壮成长期的公司。”
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计划。彩子也不哭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正在煲电话粥的我。
“对了,猴子,你有没有听说,在‘Couples’有卖淫的事?”
猴子在电话的那头大笑起来。
“你在装什么蒜呀。像那种地方,不就是为了做这些事情才去的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打工的半职业化女人不是自己主动做这种生意的,而是店里的人给她们安排,介绍卖淫的活儿,然后作为回报,店里会收取—些回扣。我说的是这种做法。”
“嗯。”猴子沉默了。
“如果他们仅仅出租地方,然后让客人自己去交涉,这样的话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像刚才阿诚所说的那种做法的话,警察应该会插手的吧。这可是明显的组织卖淫活动。”
我在意的正是这一点。如果抓住这一点不放,或许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钥匙。这是处于快速增长期的新色情业交友房间的弱点。
“有什么方法可以搞垮这家店和Loans Testarossa吗?”
猴子好像已经描绘出了—幅美好的愿景,自信满满地回复道:“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像这种小组织,我们只要切断它的收入来源,用不了几个月它就会倒闭。具体来说,只要我们的组织把‘Couoles’的保护费截取过来就行了。如果收入减半,Adria企划也将沉没。”
不愧是能力超强的外联部长兼本部长代理。我道了声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彩子用坚毅的严肃表情看着我,好像下定了决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回去和妈妈说说看,之后去和Loans Testarossa交涉一下。”
“不过,你不要着急。我也会和秀人一起再想想其他办法的。”
当时她如果能听进去这句话就好了。我跟彩子要了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然后走出了房间。我实在不愿再待在这间单间里了。
我走到前台,“女金刚”,即副社长中藤美香子跟我打招呼。
“这位客人,您觉得怎么样?彩子的服务,您还满意吧。您还有三十分钟。我们的规定是提早离开概不退款。”
我从鞋柜拿出我的篮球鞋踩进去。
“这次十分开心,下次还会来的。”
“女金刚”露出一副很黏人的笑容,递给我会员证。
“这个是我们俱乐部的会员证。下次请带上它。”
我接过发出哗啦啦响声的塑料卡片,背面的姓名栏写着“吉冈诚”。这是和我有难解之缘的池袋警察署生活安全科刑警的名字。
对不住了,大叔,仅在这种时候,借用一下您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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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边听着亨德尔,一边思考如何帮助彩子从“Couples”逃脱的方法。怎么想也想不出好主意。任何麻烦刚开始都是这样的。一般我比较擅长四处晃悠,不擅长思考。
交友房间、高利贷、弱小的黑社会、不幸的母女和胖胖的公司职员。我能从这些要素想出什么计划呢?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头绪,我打算放弃思考去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半。像我这种体力劳动者早上还要早起。我赌气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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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在半睡半醒中开了店。我拉起卷帘门,开始在店铺前摆水果。因为已经成了习惯,闭着眼睛都能做。我出了一身汗,在店里面休息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猴子打来的。
“喂,阿诚。即使在这种不景气的情况下,也有人生意比较好呢。”
他说的不是我们家水果店,这一点可以确信。我们家水果店就像花都巴黎一样,漂浮而不沉没(※巴黎城市的格言,巴黎市徽上的拉丁文FLUCTUAT NEC MERGITUR,英语译为“He who rises with the wavejs not swallowed by it”。)。
“猴子,到底是什么事。好消息吗?”
“对于经济来说是个好消息,而对于我们来说,多了一个收入来源。”
我抬头看了看冬天的太阳,今天天空有点阴沉,气温不到十度。
“我—会儿要把法国洋梨堆到筐子里,你快点说。”
“工作中打扰了。‘Couples’在网站上打了很花哨的广告,好像要一口气开三家新的分店,分别在赤羽、大井町和中目黑。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嗯,原来是这样呀。”
猴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对了,你昨天去池袋店了吧?我们组的人在东口看见你了。我也想去实地验证一下那种买卖的实际情况。那里的女人怎么样?”
“有‘女金刚’副社长、老手的大妈、自称艺术家的年轻女子。只有一个是比较正常的。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家会那么的流行。”
这是我的真实感想。任何事情从外面看和从里面看完全不一样。如果那也算快速增长的行业,我觉得现在的水果店对我来说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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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店里没什么客人,我正在听亨德尔的时候,手机响了。电话那头是彩子的惨叫声。
“不好意思,诚先生,请帮帮我们。马上过来,大事不好了!”
我现在能理解急救人员的心情了。光听她这么说,真不知道该出发去哪里。我冷静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东池袋。”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去和Loans Testarossa交涉。结果,结果,秀人先生他……”
这次轮到我发出惨叫的声音了。
“你们突然跑去找高利贷的人交涉吗?”
“是的。之前你说让我去的。”
彩子好像比较欠缺社会常识。反正都要去,明明有保护自己的方法,譬如和律师—起去。
“那么,秀人为什么会在那川呢?”
“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和他商量,结果他说陪我一起来……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真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
一阵沙沙的像揉搓硬纸板的声音后,听筒里的声音变了。
“是我,桐原秀人。我找到了有用的信息。代价就是被狠狠地扁了一顿。啊,好痛!”
“你哪里被打了?”
“腿。现在连走路都有点困难。”
我已经走出店门。
“待在那儿别动,我开车去接你们。在东池袋的哪里?”
“城市网络大厦前面。麻烦你了,诚先生。”
我跑向水果店后面的停车场,把日产达特桑(※达特桑是日产的一款经济车型,从20世纪80年代淡出日本市场。)皮卡发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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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灰色和粉红色相间的城市网络大厦前面,我看见了彩子和秀人。秀人坐在护栏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看到我之后,他洋洋得意地说道:“原来内行的人是不打别人脸的。他们只踢我右侧的大腿。”
彩子担心地看着秀人。
“都是因为我,对不起。但是,秀人先生非常勇敢,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我。”
我在秀人的耳边悄悄地说道:“对了,你有多少年没有女朋友了?”
秀人怕彩子听见,压低了声音悄悄回答道:“二十八年了。自打我出生后,就没有交过女朋友。”
原来如此,他当然会拿出自己最大的勇气,当女生的盾牌。不过,小小的打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都被脂肪吸收了。我扶着秀人,把他送到达特桑上。驾驶席的长座位可以坐三个人。最后,彩子钻了进来。
“暂时先去我家。我们开个作战会议,我还没有听秀人讲他找到的有用的信息呢。不去医院可以吧。”
秀人用力点了点头:“我是翘班陪彩子—起去的,所以不想太张扬。”
“明白了,那还是去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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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池袋到西一番街,开车大约六七分钟。途中我问了受伤的原因。听他们说,他俩去了高利贷的事务所,和负责人谈了谈。彩子说要把母亲带到医院看一下。还债的事情,要和律师谈过之后再决定今后怎么做,自己不打算再继续偿还欠债,也不想在“Couples”干了。
“但是,不管彩子说什么,负责人就只是冷笑。”
秀人被踢的腿是不是很痛呢?看他一直在流着油乎乎的汗水。
“你们肥律师搬出来,为什么他也不害怕,还有心情冷笑?而且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一丝慌张吗?”
“是的,他只是阴森森地笑着。”
我感觉背后好像有什么缘故。彩子又说道:“负责人还说:‘快点给我出去。我们这边已经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秀人说道:“好像Loans Testarossa把债权卖给了‘Couples’。他们说如果是关于钱的事,让我们跟‘Couples’的副社长交涉。”
“但是,借钱的是她母亲,女儿没有偿还的义务呀。对了,彩子,你没有签过奇怪的文件吧?”
坐在车上的彩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应该没有。不过他们之前告诉我,有一份减轻债务的申请书。”
秀人朝着旁边的彩子大声喊道:“你不会签字了吧?”
萝莉型OL轻轻地点了点头。真是无可救药的故事。我说道:“但这些都是阴谋。如果我们用法律手段起诉他们的话,会赢的。怎么办,秀人?事情太复杂了,我们现在就商量一下该怎么解决吧。”
或许我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既因为粗心大意的客户,也因为保持快速增长的交友房间。
彩子说道:“想起来了,我从援交的人那儿听说过这么一件事。她们好像都欠‘Couples’的钱。她们和我一样本来是从Loans Testarossa借的钱,但不知什么时候债权就转到‘Couples’了,所以她们就不得不在那家交友房间出卖身体。这种经历的人有好几个。”
皮卡正好行驶到接近池袋大桥的地方。西边天空出现了火红的晚霞,池袋建筑群那可以与晚霞媲美的霓虹灯照亮了整个池袋的天空。我现在终于理清了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为什么“Couples”会向Loans Testarossa也就是Adria企划这种弱小的组织交保护费?这种小组织很轻易地就会被羽泽组灭掉。受他们保护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交友房间为了用低成本猎取到卖淫的女人,所以利用了高利贷组织。他们把因为欠债而一筹莫展的女人的债权买过来,然后用少得可怜的报酬指使她们卖淫。这些女人就是生金蛋的母鸡。只要能保证这个猎取的途径,每个月交一点保护费对他们来说很便宜。秀人听我说完“Couples”的诡计后,说道:“这样的话,即使现在经济不景气,他们也能保持快速增长。”
是的,完全没错。他们可是空手套白狼呀,巧妙地利用了财务杠杆的原理(※指的是在经济活动中,通过使用他人的资本,来提供自己资本的收益率。即投很少的钱却能赚很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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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我家之后,老妈看到秀人和彩子,表情有点奇怪。是觉得他们俩不般配吗,还是觉得我突然带两个正经的公司职员回家不太正常呢?秀人的腿肿得更厉害了,于是老妈用冰块和塑料袋做了一个冰袋。老妈的语言总是很粗鲁。
“用冰袋敷一下就好。把你的裤子脱下来。”
在彩子面前,秀人不好意思地脱下了西服裤子。彩子把冰袋放到秀人肿得通红的大腿上。秀人看起来非常幸福。
“你为了彩子的事,翘了多少天班了?”
秀人挠了挠头。腿上的脂肪一晃一晃地摇动着。
“我从来没有连续几天不上班的。一般都是时不时地去公司露个脸,因为要汇报。我是经常在外面跑的销售,所以在时间上还比较自由。”
说着说着,他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要赶紧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了,否则这个月的定额就有完不成的危险。这也快接近年末了。”
日本的工薪阶层是很忙碌的,即使这个二十八年没有交过女朋友的憨厚的秀人也不例外。今晚必须要解决掉这件事。
为了保险起见,我给猴子打了个电话。听了我的提议,猴子很高兴,还借给我几个年轻的帮手。对于羽泽组来说,这可是向将来的客户展示自己实力的好机会,所以来帮忙也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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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我们开着达特桑出了家门,目的地是东口的“Couples”池袋店。我把车停在商住两用楼对面的铁路旁边,然后等候“女金刚”的到来。过了十一点半,副社长把装得鼓鼓的手提包夹在腋下,从玄关出来了,还有一个红头发的男子和她一起。秀人说道:“那个男人就是Loans Testarossa事务所的家伙,他还踢了我一脚。”
“是吗?知道了。”
我简短地回答后,开了车门,然后走到铁路旁边没有行人的小道上。“女金刚”和保镖站住了,吃惊地看着我。
“你们能听我说两句话吗?”
我非常有礼貌地跟他们说道,但红头发的男子却突然叫嚷道:“你这小子,想怎么样!你不知道我们是Adria企划的吗?”
这种时候你应该打出XX组的名号,这种听起来才像以前的黑社会的名字嘛。而Adria这种听起来像服装公司的名字可起不到任何虚张声势的效果。副社长紧紧地抱住手提包。那里面大概装着满满一天的营业收入。
“你是昨天来我们店的人吧?”
“是的,我有话跟你说。”
“女金刚”完全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如果你想要钱,我可是一分都不会给你。”
红头发拿出手机,马上开始搬救兵。
“大哥,快点把大伙都带过来。我们在池袋店前面,马上要被小鬼袭击了。”
红头发好像有点疑神疑鬼。他慌张地四下张望着。我说道:“我不会做粗暴的事情。我只是想说几句话,我也不想要你的钱。”
我朝着达特桑大声喊道:“过来一下,彩子,秀人。”
看到这两个人走过来,副社长一脸更加莫名其妙的表情。
“彩子,你打算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你还欠我们很多钱吗?”“女金刚”歇斯底里地喊道,和她在前台坐着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我说道:“她到底欠你多少钱?”
“女金刚”得意地说道:“七百万。”
彩子叫道:“等一下。我母亲从Loans Testarossa那只借了三百万日元多一点。”
“那我们可不知道。那边按照多少利率借给你们多少钱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买了债权,保证人是彩子你。你要一分不少地还我们七百万。”
一辆出租车在商住楼的前面来了个急刹车。男子一个一个地从上面跳了下来,算上红头发一共五个,那是谁都不想在夜晚的道路撞上的五张非常暴力的脸,他们把我们团团围住。红头发趾高气扬地说道:“你们别想就这么回去。”
我举起了右手。男人们从铁路旁边的天桥下、小巷深处、商住楼的消防楼梯处乱纷纷地涌了出来。站在最前面的是担任羽泽组本部长代理的猴子。他用目光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冷笑道:“我是羽泽组的齐藤,这一带可是我们的后花园。请注意最好不要起争执,阿诚只是想和你们说几句话。”
现在的处境和刚才颠倒过来了。Adria的人被三倍的人数包围着,他们看起来好像变小了。
“阿诚,说吧。”
我朝昔日的同班同学猴子点了点头,开始发言。
“我的请求很简单。希望把彩子的欠债更改到原本的金额。另外,同意她辞去交友房间的工作,今后不许再和她有任何接触。就这些。反正你们让她签的都是违法的文件,如果我们诉诸法律手段,很显然,打赢官司的一定是我们。”
不过敌人也很强大。副社长毫不示弱地说道:“这样的话,你可以去法院或其他地方告我们。但在下达判决之前,需要花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吧?这期间,你母亲痴迷于老虎机的事,你在交友房间工作的事,都会公之于众。而且律师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一边要支付高昂的律师费,一边要忍受世人的闲言闲语,你能受得了吗?”
就是因为她的这番话,很多女性都沦落了。即使是有胜算的判决,失去的东西也太多了。互相怒视的男子们没有行动。只要有一方动作,就会开始一场战斗。十二月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等一下。”用颤抖的声音大喊一声的是秀人,“我们没有说一分钱都不还给你们。彩子和我会拼命工作偿还这些钱的。现在只是想恳请你们同意她辞去‘Couples’的工作,拜托了。如果你们不同意的话……”
秀人怒目仰视着“女金刚”。在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时,他的气势像水蒸气似的马上就要喷发出来。副社长叫道:“如果不同意的话,你想怎么样!”
接下来轮到我出场了。
“我们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抖露给警察的。在‘Couples’有很多因欠债被强制做援交的女人吧。你们从这些女人的销售额收取回扣,还给那些想买春的客人介绍女人。你们提供自由的交友场所只是一个借口,其实你们从事的业务是组织卖淫。副社长,你的‘Couples’的店铺没有性行业的营业许可证吧?”
“女金刚”的脸变得通红。我淡定地继续说道:“仅在离池袋店一百米的前面就有一所小学。如果我们把写着‘附近就有组织卖淫的店’的宣传单在校门口散发的话,你猜会怎么样呢?”
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女金刚”的脸变成了苍白色。仿佛从她强壮的身体内传来了心碎的声音。副社长彻底投降了,说道:“明白了。彩子,你从明天开始就自由了。只要你还给我们一半的钱,三百五十万,咱们就两清了。不过,刚才的话你不许对任何人说。”
我点了点头。“了解。”
“女金刚”敲了敲红头发男子的头。“你们这群家伙一点用都没有。一听到羽泽组的名字就开始发抖。我向你们交这么高的保护费还有什么价值?走吧!”
Adria企划的男子撤走后,羽泽组的年轻小伙们也消失了。猴子走到我跟前说道:“偶尔扮演一下G少年的角色,感觉也不错。这次我们没有发挥打斗的能力,有点遗憾。”
我们举手击掌后,在深夜的铁路旁边解散了。我没有送彩子和秀人,不知道他俩在深夜去了哪里。不过,可以确信彩子一直是秀人的拐杖。希望这个二十八年都没有女朋友的男人能收到一份大大的圣诞节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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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又重新开始看店了。
秀人和彩子这对公司职员情侣之后也进展得很顺利。据彩子讲,那个胖胖的身体就像圣诞老人,让她觉得值得依靠,感觉还不错。秀人为了填补之前落下的定额,如今也穿梭在池袋的大街小巷中努力工作着。有时候他会来我们店,但一定会买些水果带回去,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社会人。
最终,羽泽组开始向“Couples”收取保护费了。
猴子因为这次新领域的业务拓展,受到了冰高组老大的高度赞赏。不过遗憾的是,这种好事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我遵守与“女金刚”的约定,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池袋署的生活安全科的人也不是混日子的。
新年过后,警察厅各地的警察署联合起来,一举取缔了增加至十五家圣诞老人的缘分店的“Couples”的各个店面,嫌疑是组织卖淫。社长中藤宪明和副社长美香子都被逮捕了。现在“Couples”的公寓就只剩下空空的房间和招牌。保护费当然也变成了零,猴子直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
我个人认为,男人和女人的邂逅不是靠别人来安排的,也不是一小时多少钱买来的。只要有真心,邂逅总会不期而遇。人会在无法预期的绝妙时间,在正确的地方遇到正确的人。看一下二十八年没有女朋友的胖乎乎的圣诞老人现在的幸福生活,就知道我的观点没错了。
所以,我也在等待着正确的邂逅到来的那个时刻。
不过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我并没有打算守身如玉安静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