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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卷之一 织田信奈,上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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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进军京都!」

信奈率领的上洛军在九月七日这天从岐阜出发了。

畿内(关西地区)的支配者,三好长庆逝世后,余下的三好一党与长庆生前的亲信·松永弹正久秀(注1)联手消灭了足利将军家,使得京都目前处于无将军状态。

据说最后的足利将军·足利义辉舍弃京都,逃亡到明国去了。

不久之后,三好一党与松永久秀为了争夺畿内的支配权反目成仇,双方的对抗越演越烈。激战之中,松永久秀甚至烧毁了奈良东大寺的大佛殿。

于是现在的京都俨然成了政治上的空白地带。

足利宗家实质上已经形同灭绝的当下,说到最有资格继承将军之位的武将——就是降伏于信奈之后成天踢蹴鞠度日的那个今川义元了。

流浪的少女武将,明智光秀造访岐阜,向信奈提出这样的建言。

信奈因此获得「协助今川义元上洛继任将军之位」的大义名分。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京都!」

骑在马上的信奈,这次总算没有顶着一头茶筅髻的傻瓜模样示人,她头戴南蛮兜,身披鲜红色的丝绒斗篷,看起来威风凛凛。

注1:弹正为古时日本的官职,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御史台。

不过两手空空似乎会令她定不下心,因此左手仍然拿着种子岛火枪。

右手臂上则是托着自豪的老鹰。

至于跟在信奈后方的武将们——

「撇开我军的实力不谈,光看外表造型的花俏程度可以打个九十分。」

在众多少女武将中显得弥足珍贵的大姊姊型武将。

率领红胄士兵的丹羽长秀,扮演信奈监督者的角色,乳名为万千代。

「我的肚子饿了——」

身穿蓝银相间鲜艳铠甲的柴田胜家,乳名为六。

由于她的胸部很大,穿的是特制的铠甲,因为那身铠甲的关系,反而更凸显出她的巨乳——这是刚从侍大将晋升为部将的新家臣·相良良晴的感想。

上游两人是织田家的两大家老,对信奈来说也是如同姊姊般的存在。

只不过胜家除了胸部比较大之外,完全没有姊姊的样子……

另外在两人的后方——

「……良晴,看前面。」

「哇!呜哇呜哇呜哇!给我安分一点!」

这个眼看快要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男人,就是我们的主角相良良晴。

绰号·猴子。

原本是现代日本的高中生,却在不知不觉间穿梭到战国时代。

靠着战国游戏的知识和天生的粗神经,勉强在乱世之中存活至今。

短时间内就步兵晋升为部将,仕途之顺遂简直可以用青云直上形容。

在良晴身后用醒目的朱枪戳着良晴的奇装异服少女,名为前田犬千代。

她是信奈的侍童,就像小狗一样很爱黏着信奈。

虽然平时沉稳寡言,但是生起气来却很可怕。

接着是策马与良晴并肩而行的女孩子——

「你、你要不要紧?相良前辈!?俗话说猴子也会摔下树,弘法也会写错字(注2),请你小心一点。」

直长发配上宽额头。

以及随着头发摇曳的金桔发饰。

清爽恰人的美少女,同时也是可爱的新进后辈·明智十兵卫光秀。

原本是斋藤道三侍童的她,在道三被逐出美浓之际沦为浪人。

不久之前,光秀向信奈献上「以拥立今川义元为将军的名义尽快上洛,掌握天下实权」的奇策,基于这项功绩当上织田家的家臣。

「能够效力景仰已久的信奈大人,简直就像在作梦一样,往后还要请你请多多关照了,相良前辈!」

注!?日本俗语「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之意,弘法乃日本佛教真言宗的祖师,也是知名书法家。

光秀笑容满面伸手握住良晴的手,良晴不禁有点小鹿乱撞。

「喔、喔~~包在我身上。」

「前辈建造墨悮一夜城的传闻,我非常感动!啊……我也好想早点像相良前辈一样立下大功,得到信奈大人的夸奖。」

唔唔唔……十兵卫用尊敬的眼神看着我。不,这种热情如火的眼神……说不定已经超越尊敬的范围,难道是爱慕之情!?这这这么可爱的女孩竟然对我——?糟糕,自从来到战国时代之后,我是不是变得太有女人缘了?

良晴觉得飘飘欲仙。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犬千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喔——呵呵呵呵!终于!终于可以开创梦寐以求的今川幕府了!!元康,全看你罗!」

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的今川义元身穿豪华绚烂的十二单,一边发出高亢的笑声,一边眺望琵琶湖的美景。

「这个人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请把义元大人的话当成耳边风~~」

在织田家家臣团狐疑的视线下努力替义元缓颊的人,正是以狸猫耳和眼镜为正字标记的松平元康,乳名为竹千代。

元康是信奈的儿时玩伴。出生三河大名家的她,直到不久前还是今川义元的手下。

后来义元投降于信奈,元康才趁机返回三河独立,并且与信奈缔结同盟,成为信奈的小妹。

因为松平家向来将狸猫视为始祖崇拜的关系,元康多少给人一种心机重的感觉,不过,她是真心仰慕信奈这位「吉姊姊」的。

除此之外,随行的还有「美浓三人众」的三位肌肉老爹、口齿不清的小不点忍者·峰须贺五右卫门率领的萝莉控莽汉军团·川并众,以及头戴「一之谷形兜」、骑着小马静静尾随在后的年轻天才军师·竹中半兵卫。

最后是因为年事已高乘坐在轿子里,将夺取天下的梦想托付给义女信奈的『美浓蝮蛇』斋藤道三。

各式各样的人才齐聚一堂。

操着一口名古屋腔,身穿华丽军装的尾张兵。

新加入的粗旷美浓兵。

加上来自邻国三河——信奈的小妹·松平元康的援军。

集结而成的大军总数超过四万。

从东海地区上洛的路线,一共有两条。

一条是从清洲出发,通过贯穿伊势、南近江的东海道。

另一条则是从岐阜出发,改走经过北近江,在南近江与东海道汇合的中山道。

信奈选择从中山道上洛。

这是为了在北近江与浅井长政的一万同盟军碰头。

然而在长政要求婚姻同盟的情况下,被当成「信奈的妹妹」下嫁长政的阿市公主,其实是信奈的弟弟·勘十郎信澄。

虽然柴田胜家表示「假如阿市公主是男人的事穿帮的话就糟糕了,在这里和长政碰头太过危险」试图制止信奈,但是当长政身穿黑绿相间的当世甲胄出现在街道前时,简直跌破众人的眼镜。只见他迅速飞身下马,称呼信奈为「义姊大人」,并且向信奈低头行礼——那副模样只能用毕恭毕敬形容。

不仅如此,容貌可以与美女媲美的长政,过去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眉间的阴险之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长政彷佛变了一个人,流露出柔和的神情。

「义姊大人,长政愿随你一同迈向天下之路。」

这样的转变反而令信奈浑身不对劲。

她把良晴叫到身边小声问。

「那个,猴子。长政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不……不会吧……」

「可是,你看他的脸上分明写着婚姻美满四个字。」

「单身又没异性缘的你,也知道什么叫婚姻美满吗?」

「少、少罗唆。」

「不过,我也觉得他好像换了个角色一样……难不成他真的和信澄……(咕噜)」

「就说长政用的薰香不是沉香了……啊~~啊~~我开始在意起来了,还是别想太多好了。」

「你弟弟的贞操在各方面来说都面临危机了,多少也替他想想啊。」

「才~~不~~要~~」

事实上,浅井长政之所以变得判若两人,是因为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

时间回溯到阿市公主嫁到北近江的翌日。

地点是浅井长政的居城小谷城。

能够将琵琶湖一览无遗的这座山城,标高约五百公尺,而且南北的幅宽约达一公里长,是一座雄伟的巨城。

这座小谷城是长政的祖父·浅井亮政建成的,亮政是下克上的豪雄,在短短一代之内,就让浅井家挤身北近江战国大名之列。

可惜亮政的儿子——久政是个不擅作战的庸才,每次与南近江的六角承祯交战,结果都是战败收场,最后终究臣服于六角家之下,就连自己的妻子与长子猿夜叉丸(长政)都沦为六角承祯手中的人质。

这也是战国乱世的常态吧。

不过乳名猿夜叉丸的浅井长政,却是个和父亲久政截然不同的勇敢武者,十分善战。

而且还是个被误认为女性也不奇怪的美少年。

在家臣之中也具有相当的人望。

在某天夜里,身为人质的长政做出脱逃的决定。他偷偷逃回小谷城,伙同拥护自己的浅井家家臣团,强行逼迫颓弱的父亲·久政隐居,并且堂堂正正宣布从六角家独立。

当然,得知浅井家造反的六角承祯暴跳如雷,立刻率领全军进攻北近江。

不过早有准备的长政,却漂亮击败兵力多过己方数倍的六角军,这位年轻的战国大名也在此战中一夕成名,与信奈被人们并称为「尾张的织田信奈,近江的浅井长政」。

可是父亲久政虽然将家督之位让给长政,却还是经常干涉长政的施政,他是出名的孝子,没有与父亲撕破脸。虽然家臣团曾经建议「不如将前任主公永远幽禁在琵琶湖上的竹生岛」这种事情,却被长政以一句「他终究是我父亲」驳回,在浅井家成功独立之后,马上把流放到竹生岛的父亲接回小谷城。

这就是浅井长政——

不久之前,为了迎娶另一个新兴势力·织田信奈娶为妻,以实现并吞尾张、统一天下的梦想,长政费尽心机策画出各种计谋,却没想到自己的野心会被织田信奈与她的家臣团阻挠。

最后信奈提出「让织田家的公主嫁给畏政,缔结两家对等的婚姻同盟」的提案,长政也只能勉为其难接受。

不过,燃烧于长政心中的野心之火尚未熄灭。

织田信奈确实是与自己很相像的野心家,却有着滥好人的一面,对待别人有时候会心软,虽然表面上扮演着冷酷严峻的战国大名,骨子里终究是个公主,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当过人质的缘故。

既然如此——与其跟独力并吞美浓而一举强盛起来的织田家硬碰硬,不如暂时扮演好盟友的角色,博取信奈的信任,等到信奈露出可乘之机时,再一举发动突袭——

背叛乃战国时代之常情,这样的策略也不是没人用过。

不过要是做出这种背叛行为,自己将会成为世人眼中的背信弃义之徒。

此时的浅井长政,正独自浸泡在位于小谷城山顶上的个人专用浴池里,一边眺望着琵琶湖的夜色,一边反覆思考:

「究竟是要伺机背叛她,还是老实当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小弟呢?」

每当长政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在这座山顶的露天浴池里泡上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里的话,就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自己。

虽然当初为了把温泉水引到山顶上费了好一番功夫,不过自从在六角家当人质的时期开始,长政就习惯孤独了。

父亲久政一直拘泥于与越前,朝仓家的同盟关系。

自从祖父亮政那一代起,浅井家就蒙受朝仓家不少恩惠,受人恩惠要懂得知恩图报,反观织田信奈只是个从乡下地方出头的大名。说起来,织田家原本只是越前剑神社的神官家系而已,和朝仓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久政是这么说的。

但是在年轻的长政看来,古老大国越前朝仓家早已开始由盛转衰,迟早会面临到被崛起的新兴势力消灭的命运。

也因此,与织田家的同盟无论如何都必须以「婚姻」为前提,而且如果不是娶进织田家之妻(当成人质)这种对浅井家有利的形式,父亲久政是不会认同的。

(不过仔细想想,织田家除了信奈之外,应该就没有其他公主了,那个阿市公主究竟是什么人呢?)

昨天晚上,织田家悄悄把阿市公主送到小谷城。

长政一眼就看出阿市公主确实出身显贵。

不只是因为阿市公主身穿高价的和服,而且楚楚可怜的身形举止、优雅的步伐都表现得十分洗练。

相貌也和信奈极为神似,美得有如女儿节人偶,说是信奈的妹妹也确实很有说服力,不过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就是公主一直不肯说话。

在新婚的洞房花烛夜,阿市公主只是瑟缩在屋内的一角不停颤抖,一句话也不说。

看样子对方是个黄花大闺女……长政内心感到过意不去,于是用温柔的语气说:

「虽然世间流传着我是个花花公子的谣言,但是基于某些原因,其实我是不近女色的。所以请放心,我不会对织田家的公主做出不轨的举动。」

事实上,长政从不和女性发生关系。

至今为止,他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野心染指骗到手的女性。

比起要求长政占有自己,像这样子表露出胆怯不已的反应,对长政来说反倒是求之不得。

即使如此,完全不发一语也未免太奇怪了。

回想起今天早上,阿市公主首次在父亲久政和家臣团面前露脸的时候,也只有让随侍在公主身边的忍者女孩代为发言。

更何况那个忍者说话还狂吃螺丝,讲到一半就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了。

(难道阿市公主有那么不擅言谈,甚至到了必须让那种口齿不清的忍者代为发言的地步?)

长政不由得挂意起阿市公主的事情。

自己明明只把女人当成达成野心的道具,为什么——

就在此时。

啪……

背后传来溅起水花的脚步声。

建造在这座山顶上的桧木露天浴池,除了长政以外谁也不能进入,因为长政曾经宣言过,擅闯浴池者一律杀无赦。事实上,过去有两名家臣在长政入浴时闯入,表示要替长政刷背,结果真的被杀了。从此以后,家臣们再也不敢随便接近这个地方。

这么说来,闯入者可能不是家臣,而是敌方的暗杀者?

是宿敌·六角承祯雇用的甲贺忍者吗?还是随侍在阿市公主身边的那位女忍者?

太大意了。

太过在意沉默寡言的阿市公主,以至于放松警戒心。

长政迅速站了起来,从浴池中翻身一跃。

在跳跃的同时拔出佩刀,并且朝着暗杀着的身影劈下。

「哇啊啊啊啊!刀下留人!我是阿市夫人啊!」

就在即将劈中对方的一瞬间,长政停住了手中的刀。

暴露在皎洁月光下的人影,真实身分不是忍者。

而是一看到有温泉就兴冲冲地跑进来,脱得一丝不挂的新访客。

自称,阿市夫人。

但是那个声音——不,比起声音更令人疑惑的,是那副纤瘦却颇为结实的身体。

「男……男人……!?」

「哈、哈、哈,既然穿帮了那也没办法,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名叫阿市公主的妹妹,我的本名叫津田勘十郎信澄。我不是姊姊的妹妹,而是弟弟!哎呀~~昨天晚上真是吓死我了。毕竟我长得美若天仙,只要不说话,谁也看不出我是个男人。本来还担心要是你兽性大发,企图霸王硬上弓的话该怎么办……又怕你会说出『战国之世男欢男爱也不足为奇,就算是男的也无所谓!』之类的发言——」

一脸乐天的表情,双手叉腰滔滔不绝的勘十郎信澄,此时突然惊觉到一件事。

眼前的浅井长政——

哎呀?

这是……

细白柔嫩的肌肤、纤细的柳腰,以及丰满的乳房——显然不是男人。

「哎呀?你、你……你的身体……你……你是……女人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准看!!」

杀了他,还是不杀他?

手中的刀子掉到地上。

长政用手遮住自己的胸部和私处,满脸通红地再次跳进浴池里。

没错。

乳名猿夜叉丸的浅井长政,

不惜杀掉看见自己入浴的家臣也要保守的秘密是——

「事、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没、没错。我、我其实是浅井家的公主!可恶的织田信奈,竟然看穿我的秘密,将扮成女装的男人送了过来……」

「你、你说什么?」

「……我输了,织田信奈……终究不是我敌得过的对手。」

「呃~~不,姊姊只是……」

「我浅井长政,这次打从心底向信奈殿下认输了。」

虽然因为羞于被男人看见裸体而浸泡在浴池里,长政仍然恭恭敬敬地对信澄低头行礼。

「……不过勘十郎信澄,你到底想光着身子让我看到什么时候啊!而……而且形状还开始改变了!?遮起来,快遮起来呀!」

「哎呀,糟糕。看到长政殿下的冰清玉洁的肌肤,不禁兴奋起来了……」

「你你你你这家伙!想被我砍成两半吗!」

「这样可以了吧~~?」

「咦?你为什么跳进浴池里面?别过来、别过来呀!呜哇、哇啊啊啊!」

长政面红耳赤地放声尖叫,不过信澄是名符其实的笨蛋,除了跳进浴池之外,想不到其他的方法遮掩自己雄壮威武(就某方面来说)的身体。

「不不不准碰我!你敢靠过来就死定了!」

长政使出哗啦哗啦的水花攻击。

信澄似乎在许多层面上都受到很大的刺激,连鼻血都流出来了。

「哎呀~~真教人吃惊,本来以为你是个和我不相伯仲的秀丽美少年,想不到竟然是个女孩子。」

「要要要要是再不止住你恶心的鼻血,我就杀了你!」

「长政殿下,为什么你要故意假扮成男人呢?在这个战国乱世里,大名家的男性反而难以存活。女性继承家督之位成为女大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像我姊姊就是这样。」

信澄正经地发问。

「虽然我是冒牌的公主,我们毕竟是夫妻了,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看来不说出实情不行了——长政也做好觉悟。

「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从小就以六角承祯的人质身分,被软禁在观音寺城里。」

「嗯,那件事我也有听说……你的境遇和竹千代——松平元康很像,那个女孩也是小时候被绑架卖到织田家,后来又沦为今川的人质,吃了不少苦头。」

「……今川义元好歹是个女大名,六角承祯却是男人,而且……而且还是个除了妙龄女子外,就连尚且年幼女童也不放过的淫邪好色之徒。」

「什么!?」

「因此家母为了保护我猿夜叉丸,故意把我当成男孩子养大。不料在我长大之后,六角承祯却看穿我的真实身分。我有好几次在就寝时差点遭到那家伙侵犯。虽然只要我有心,要一刀杀了承祯易如反掌,但是这么做又会连累家母。为了保护自己的贞操,我除了消极逃跑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真是恶劣的男人!信澄难得皱起眉头。

「竟然冒犯这样的美少女……简直罪该万死。」

「不、不许说我是美少女!」

「哎呀,为什么?美丽的事物就是美丽,我这个人对自己很诚实的。」

长政再度祭出水花攻击,信澄只好闭上嘴巴。

「总而言之,为了摆脱那个诡计多端的好色承祯,我利用自身的美貌勾引好几名六角家的女人,最后才顺利逃离观音寺城,返回小谷城。」

长政咬着下唇小声说明。

「咳咳咳咳咳,后来你就继承浅井家的家督之位了吗?可是为什么你当时不公开你的女性身分呢?」

「……因为家父反对,所以我舍弃了女性的身分,放弃了身为女性的幸福。」

「久政殿下反对?」

「家父是个顽固的人,他非常不认同当今盛行的女大名风潮,然而家父膝下又没有我以外的子嗣,他说倘若我要他隐居以夺取家督之位,就必须以男人的身分活下去。如果想恢复女儿身,就不让我继承浅井家,会从朝仓家或六角家收养养子……逼我从女儿身与家督之间做出选择。」

还真是个典型的傻瓜殿下——信澄十分无奈。

「对于长年征战而人手不足的武士门第来说,是男是女根本无所谓吧~~」

「家父说在遥远的过去,统领武士门第的工作都是由男人在做。」

「是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

「大概是大和御所(注3)的初代姬巫女统治神世,其弟执剑统治人世的遥远神话时代的事情。」

「那也太久远了……」

「不管怎么说,拜那个讨厌的六角承祯所赐,我变得极度讨厌男性……再加上假扮成男人对我也有好处,因此我就决定以男人的身分活下去了。」

「好处?」

「我一旦扮起男装,看起来就像是个绝世美男子。女人自古以来就对美男子没有抵抗力,因此我可以轻易掳获多数女人的芳心。无论是逃离观音寺城时,还是从六角家独立时,我的美貌都派上了用场。」

那之所以传出浅井长政利用完女人就抛弃对方的谣言……信澄继续说。

「没错,我无法和女人亲热。既然无法和女人亲热,我也不想做出玩弄女人感情的事情,所以当那些意乱情迷的女人们央求我占有她们的时候,我除了默默离去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

长政望着开怀大笑的信澄侧脸。

虽然外表看起来很不可靠,能够带着开朗的笑容倾听他人的苦楚,说不定这个男人拥有过人的器量——长政心想。

「扮演男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机会与同样以统一天下为目标的织田信奈结成同盟。毕竟家父也说过,除了迎娶织田家的公主缔结婚姻同盟之外,其他的同盟方式他一概不接受,不过我终究没能把信奈殿下骗到手。」

「无论如何,虽然你我表面上的性别都颠倒了,实际上仍然是男人与女人的关系,而且还分别是代表尾张和近江的俊男美女。哎呀,我们这对夫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不准搂我的肩膀!我、我、我砍了你喔!!」

信澄不假思索地把手缩了回去。

这家伙对付女性真有一套……一想到这里,长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怒从中来。

「哎呀,失礼了。不过,猿夜叉丸啊——」

「不、不许叫我那个名字!那是家母为了让我伪装成男性故意取的名字!一点都不可爱!」

信澄露出爽朗的微笑。

「难得一位这么美丽的公主,一直假扮成男人也未免太暴殄天物,至少我个人觉得非常可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全都是为了梦想。」

「梦想?」

注3:日本古代皇室或高官的住处。

长政垂下了头,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

我再也不想变成人质了。

再也不想度过畏惧着六角承祯的夜晚了。

要是把浅井家交给父亲统领,最后一定又会臣服于六角家之下。到那时候——

所以必须由我担任家督。

我想变得更强。

我想让浅井家的家纹——『三盛龟甲』的旗帜飘扬于全天下。

我要彻底告别提心吊胆而辗转难眠的夜晚——

「正因如此,我必须舍……」

「没必要舍弃。」

「咦?」

「这好像是猴子的口头禅啊,哈哈哈。」

「猴子?」

信澄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这位有点轻佻的贵公子,似乎完全没有阴郁的一面。

「好,我决定了。以后当你和我两人独处的时候,你就恢复女人的身分,我就叫你阿市公主,你要叫我勘十郎也好、信澄也好、尾张贵公子也好、『外郎糕大臣』也好,都随你高兴。」

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之影,一瞬间被吹得烟消云散。

不会吧?

我的苦恼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消失?

被我舍弃已久的——以女人的身分活下去的梦想,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挽回。

就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

实在太荒唐了。

(女人总是对美男子没有抵抗力……)

长政终究也是个女人,察觉到这一点的她不由得紧咬嘴唇。

不过,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败北感。

长政是个聪明人。

就正视自己的心情这一点来说,长政比起信奈要坦率得多。

意识到这个未知的情愫就是淡淡的初恋,她没有花上多少时间。

不过,事后加入上洛军的长政,没有把自己改头换面的详细缘由告诉信奈等人。

——因为实在太难为情了,不好意思说出口。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浅井长政和松平元康一样成为值得信赖的盟友。

如此一来,上洛的大军总数超过五万人。

进京之路的阻碍势力,只剩下南近江的六角承祯一人。

六角家是佐佐木源氏的嫡系名门守护大名。

六角承祯与三好一党结成军事同盟,摆出一副要与信奈彻底抗战的姿态。

六角家与浅井家也是有着三代因缘的世仇。

虽然屡屡遭到浅井长政击败,势力逐渐衰退,但是只要那座巨石堆砌的城墙绵延群山、防御固若金汤的观音寺城还存在世上一天,要消灭六角家就是不可能的。

深知观音寺城有多么牢固的长政,在军事会议中献上计策。

「义姊大人,六角兵虽然不强,不过观音寺城却是足以与稻叶山城匹敌的坚固城堡,我认为这件事情不能急,先在野外扎营,将支城一座座打下来方为上策。」

可是拥有五万兵力的信奈上洛军,进军速度却有如电光石火。

「速度」就是信奈最大的武器。

「长政!美浓已经没有稻叶山城这座城了,现在是叫岐阜城!全军前进!」

长政尚未反应过来时,信奈的大军已经一举进攻了。

只知道仗着观音寺城牢固的六角家将士们,完全没有料到织田军会全军一齐发动攻势。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五万大军被分割成数千人一个军团,每个军团在条理分明的指挥之下,同时攻向数座支城。

依战国时代的常识来说,不管是哪个大名家的军团,只要有大将率领的军团就会特别强悍,相反地,没有大将的军团就会因为缺乏统率力弱化。换句话说,大将亲自率领全军进行单点突破是兵法上的常识。

没有大将统领的副军团,充其量只能充当游击队而已。

不过,这种常识不能套用在信奈身上。

她将自军分割成数个军团,同时展开多方面作战。

「长政,织田家中能够代替我担任大将的武将少说也有五个人。六(柴田胜家)、万千代(丹羽长秀),以及现在人在伊势的左近(泷川一益)、新加入的十兵卫(明智光秀),还有虽然远远比不上其他四个人,但是猴子也算一号人物!」

信奈如此宣言。

大将有五人的话,攻打支城的速度也会提升五倍。

只要在六角巩固防御之前把所有支城攻陷,就是我方胜利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长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里在想这个人的思虑非我能及。

结果就如信奈所说,自军只花了短短一天的时间,就将坐落于观音寺城周围的十八座支城全数攻陷。

其中表现得最为突出的人,就是新加入的明智十兵卫光秀了。

不晓得是不是拜土岐源氏的高贵血统所赐,光秀拥有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端秀美貌。

撇开额头有点宽这一点不谈,比起武将,光秀更像是一名贵族的公主。

但是当光秀手持火枪时,就会展现出精准无比的射击技术。

她率领由五十名火枪兵组成的新型火枪队,接二连三攻陷支城。

「请当心了,被打中的话会没命喔。」

「距离这么远,子弹哪有可能射进城里?」、「那种小姑娘不可能会用种子岛火枪。」——被光秀锁定的敌将们在哈哈大笑的时候,被一枪贯穿肩膀倒地。

「刚才那枪只是打招呼,下次就要你们的命。」

听到光秀冷冷地撂下这句话后,敌将与士兵们个个吓破胆子,纷纷开城投降。

这位身上飘逸着京都古风的女武将,一到作战的时候却能驾轻就熟使用南蛮的新兵器,看见光秀的好本事,信奈也满意称赞:「真不愧是曾经担任过蝮蛇侍童的人。」

将支城全数攻陷的隔天,本来应该由六角承祯镇守的观音寺城,却化成一座无人的空城。

原来六角承祯也被信奈军的势头震慑,夹着尾巴逃亡到甲贺的忍者之里去了。

自源赖朝的时代延续至今的名门·六角家实际上已经灭亡。

得知浅井家的三代世仇——那个曾经企图夺走自己贞操的六角承祯,短短一夜之间就败在信奈手里的消息后,浅井长政不禁感叹「时代变了」,再看到明智光秀的火枪队展现的火力与爆响声,不由得目瞪口呆。

信奈率领的浩浩荡荡大军终于抵达京都。

从岐阜出发不过二十多天,可以说是神速无比的上洛行动。

面对信奈闪电般的进军,松永久秀也不得不捎信给信奈表明投降,并且拱手让出京都,彷佛在躲避信奈军似地撤回大和(奈良),三好一党则是听到「六角承祯一天之内就被击败」的传闻后,吓得退兵到摄津(大阪)去了。

「听说织田家的公主是个性子很急的人。」

「要不要紧啊?」

「如果是个像木曾义仲那么火暴的家伙该怎么办?」

「听说她这次还把蝮蛇道三带来了。」

京都民众起初还对于信奈的上洛忐忑不安,不过一下子就被织田军奇特的扮相、以及洋溢南蛮风格的华丽军装吸引住了目光。

就拿前田犬千代来说好了,不但头上披着虎头,手上还拿着一把长达三间半(约六点四公尺)的巨大朱枪。

而且除了武将之外,就连士兵们的造型都充满浓厚的个人风格。

附带一提,尾张兵弱归弱,却都很讲究派头。

不过,讲派头的不只是军装而已。

信奈在抵达京都后宣告的政策内容也是派头十足。

「既然有本小姐在此,就不许士兵胡作非为!凡是对百姓动粗的士兵,一律斩首示众!在城邑里乱放火也要斩首示众!当然也禁止向百姓勒索金钱或米粮!」

自从战国时代开幕后,日本曾经有过如此纪律严明、如此为百姓设想的军队吗?

实际上,织田军的士兵们虽然打扮花俏,却完全没有人敢做出放肆的举动,因为他们都心里都明白,要是乱来的话,信奈手上的火枪就会在自己的脑袋上开洞。

信奈大人是站在我们老百姓这边的——

这下子京都也能恢复和平生活啦——

自从应仁之乱以来的这一百年来,住在京都的百姓们一直饱受源源不绝的战火与剽掠所苦。

在一片欢声雷动中,头戴南蛮兜、身披红色丝绒斗篷,以一身最新款式的军装展开行军的信奈,神采奕奕地朝着民众挥手致意。

「多么可爱的公主大人啊~~」

「我爱上她了!」

「织田家俊男美女辈出的传闻,果然确实如此啊。」

浅井长政和松平元康互相对看了一眼,各自喃喃说出「这不是在作梦吧?」、「竟然能踏上京都的土地,简直像中了狸猫的妖术~~」之类的话。

就连随着轿子摆动的道三,看到京都的百姓们向马上的信奈高声欢呼的光景时,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低声沉吟:「这是真的吗?」

京都的人民因为长期受到战火和权谋的摧残,照理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他国的武将才对,然而他们却把在这个战乱的魔都·京都飒爽登场的信奈,当成京都——甚至是日本的救世主膜拜,更有人泪流满面地欢迎她。

天下布武。

以武力平定天下。

当初信奈夺取美浓时的宣言,总是换来世人「纸上谈兵罢了」、「只不过是统治两个国家的织田,要上洛是痴人说梦」、「就算硬要上洛,也只会受到四面八方的势力围剿而已」等等的嘲笑。

不过事实上,信奈并有考量自身的安危及得失,她不假思索率领全军进入京都,也为长久以来战乱不断的京都带来和平。

这是与历史相吻合的现实,不是梦境——在场只有一名武将,昂首挺胸注视信奈的英姿,那就是相良良晴。

结束了京都的游行后,信奈进驻到九条的东寺。

要让掌管日本的祀神事宜,历史悠久的「大和御所」册封今川义元为将军,需要一些时间。

毕竟不久之前,京都还存在着有名无实的足利幕府。

坐在上席的信奈,对歪着脑袋询问「这个时代的京都是什么样的地方?」的良晴,做出最低限度的常识说明。

「在大和御所里,居住着从神代起一脉相传的姬巫女大人,姬巫女大人在御所里主要掌管祀神事宜,实际上负责与武家交涉的是侍奉姬巫女的贵族们,也就是所谓的公家。」

「喔~~大和御所啊……和我所知的历史设定有微妙的不同……」

「在平安王朝之前,政治实权都是掌握在公家的手中。不过后来,一直被公家所使役的武士崛起,逐渐掌握了实权。」

「太爱外包就会这样。」

「我不喜欢应付公家的人,那些家伙从以前就只会利用武士,以自己不必流血的方式维持权威,再说光是看到那副黑黝黝的牙齿,我就觉得恶心想吐。」

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了吗?猴子——坐在上席的信奈说完之后,便不成体统地在榻榻米上伸直双脚。

「大和御所的姬巫女……邪马台国的卑弥呼……发音好像啊,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你一个人在碎碎念什么啊?」

此时,京都第一的厨师献上最高级的料理过来。

不过……品尝了一口之后——

「京都料理真难吃,味道太淡了,根本不晓得吃的是什么东西。」

信奈皱起眉头。

「多加点味噌,味噌!」

「就是这样我才受不了尾张的乡巴佬……」遭到斥喝的厨师忍不住小声发出牢骚。

然而织田家的家臣团却异口同声说「味道好淡……」、「我们又不是公家,不从味噌里多摄取一点盐分的话,无法补充体力,三十分」、「八丁味噌是日本第一的调味料!」每个人和信奈持相同的意见。

唯独良晴感动地大叫:「好久没吃到味噌以外的料理了!关西果然是美食天堂啊!」

就在这时候,道三像是忘记腰痛似地飞快冲了进来。

信奈的义父,斋藤道三正面临到人生最大的危机。

过去从一介京都卖油商人一跃成为美浓一国之主的『美浓蝮蛇』。

「救救老夫啊,信奈殿下!」——只见道三将手中的扇子开开关关,上气不接下气地狼狈向信奈求救。

「你怎么了?蝮蛇?」

下一瞬间,突然有一大票老太婆从道三身后涌了出来,将道三团团包围。

「好久不见了,庄九郎殿下!」

「庄九郎大人!人家恨死你啦~~!」

「庄九郎~~!在这里遇上算你倒霉!」

「噫~~~~~~~」

「「「庄九郎?」」」

面目狰狞包围道三的老太婆们纷纷向信奈大吐苦水。

「虽然这个人现在改名叫做斋藤道三了——」

「但是以前的他还用过西村勘九郎、长井新九郎等等不同的名字。」

「这老家伙过去在京都行商时的本名,叫松波庄九郎!」

「当时的他不是现在这副皱巴巴的糟老头模样,而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喔。」

嗅嗅嗅噢——道三用扇子遮住脸,嘴里也发出悲鸣。

「求求求求你们,在在在老夫的女儿面前,别别别别再说下去了!」

但是彻底化为夜叉的老太婆军团没有停止陈情。

「想当年,我们都还是未经世事的天真姑娘。」

「『本人庄九郎有朝一日一定会从美浓上京迎娶你的,希望你能先借我三千贯文。』——他先是对我们展开追求,再说这种鬼话骗取我们的钱。」

「像我们这些毫无心机的女子,又怎么能看穿庄九郎的阴谋诡计呢?结果那家伙拿了钱之后,就一去不回了。」

「如您所见,被那家伙所骗的女商人一只手都数不完。」

「还钱~~把钱还来~~」

「把我的青春还给我~~」

「噫咿咿咿咿咿!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蝮蛇,你竟然……信奈气得鼓起了脸。

「十、十兵卫,你以前不是老夫的侍童吗?快来救救老夫啊~~」

想不到道三大人过去居然是这种人。虽说是在下的旧主,但是对女性如此不忠的人,还是一刀杀了——光秀冷冷丢出这句话。

「唔喔喔喔喔,请原谅老夫吧!老夫知错了!」

斋藤道三年轻时期的黑历史完全曝光。

「别理他,十兵卫。」

「说得也是,信奈大人。」

「唔喔喔喔喔~~!谁来救救老夫吧~~!喔,相良大人!八面玲珑的小兄弟!你一定很同情老夫的处境吧!?」

此话一出,以信奈为首的女孩子军团不约而同瞪向良晴。尤其是信奈,那道锐利无比的视线彷佛是在质问良晴……你和蝮蛇是一丘之貉吗?

害怕的良晴小声说出「抱歉了,老爷子」这句话,只能发着抖低下头。

你这个叛徒啊啊啊~~道三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就淹没在前来讨债的老太婆军团之中……

「哎呀,太有女人缘也很困扰,我最近也变得很有女人缘,看来得小心一点才行……嗯,找个机会来研究一下干净俐落的分手技巧,以免遭到女孩子怨恨!」

你在说什么蠢话?信奈用傻眼的表情望着良晴。

到了隔天,众武将为了扫荡仍然留在畿内的三好残党,分头率兵出征去了。

负责执行位于京都中心的「大和御所」警备任务的良睛,现在也没有和信奈拌嘴的闲功夫。

大和御所的公家虽然不具武力,但是仗着传统与规范,以及掌管全国祀神事宜的姬巫女大人,直到现在仍然握有授予官职给武家的权力。

就算是足利将军家,也是经由御所册封为「征夷大将军」之后,才得以开设幕府(管理古时日本的政府)。

话虽如此,自从「应仁之乱」以来,饱受战火摧残的京都早就已经满目疮痍,就连历史悠久的大和御所也不例外,围墙到处龟裂破损,甚至还有好奇的京都孩童隔着墙上的裂缝偷窥御所内的庭院模样。

虽然将京都搞得天翻地覆的松永弹正已经撤回大和国,但是另一方面,三好一党仍然以摄津为据点抵抗信奈。

在如此不安定的情势下,御所的警备工作是重大的任务。

「我也好想跟胜家一起攻打摄津……话说回来,怎么这么慢啊。」

全副武装的良晴一边在御所的护城河周边巡逻,一边喃喃自语。

迟迟等不到册封今川义元为将军的宣诏。

本国的尾张美浓正处于无人留守的状态,再耽搁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听说负责与御所方面进行交涉的明智光秀,一直无法进入本丸晋见关白(注4)。

似乎是因为关白正好不在京都。

「无论如何,织田家除了十兵卫之外,也没有其他人有教养到可以和公家众交涉,只能慢慢等了。」

对于长期以来一直处于「菜鸟」立场的良晴来说,新加入的明智光秀是个非常可爱的后辈。

出身名门的光秀不但清纯可人,而且为人诚恳、英气勃勃,又不像信奈那么粗暴。

唯独额头有点宽这一点比较令人在意。

不过宽额头也是聪明女孩的象征,严格说起来倒也是一项优点。

每当被光秀叫相良前辈的时候,良晴就会产生一股飘飘然的感觉。

注4:古时日本的官职,相当于中国的丞相。

(不行不行,我已经有信奈了……等等,我、我到底在说什么啊?信信信信奈什么的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再说她是我的主公!在这个战国时代,主公和家臣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不不不,即使信奈是我的同僚,我也绝对不可能和那家伙发展成那种关系!)

摇头摇头。

良晴用力甩着戴着笠兜的脑袋,结果不禁一阵晕眩。

他的脚步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那就是尾张的猴子啊~~」

「先是猛甩头,然后又自己跌倒。」

「没办法,人家是只猴子。」

前来窥探御所的京都孩童们,叽哩呱啦鼓噪起来。

「喂喂喂,这里头住着一位相当不得了的大人物喔,别偷看别偷看。」

「猴子好像在说话。」

「没错,我是猴子!我最爱用爪子抓花坏小孩的脸了,呜叽——!」

京都孩童们「哇!」的一声,立刻一哄而散。

——唯独一个幼小的女孩,静静杵在良晴的身旁。

齐肩的娃娃头。

一身红白相间的典型巫女服。

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五官细致得有如人偶,但是脸上却没有表情。

「……」

「嗯?小姑娘,你怎么啦?」

拉拉。

小女孩拉扯良晴的袖子

「……」

两眼一直盯着御所围墙的裂缝处。

「你想瞧瞧御所的庭院吗?别看外观破破烂烂的,其实这里面住着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是被发现的话会挨骂喔。」

「……」

「唔,为什么我总觉得非得让你看看里面不可……看样子我真的拿小孩子没辄。」

回美浓之后,要给妹妹宁宁带许多京都土产回去才行。上林茶对宁宁来说应该太苦了,果然还是买八桥饼比较好吗?可是八桥饼有硬的也有软的,哪一种才是正宗的八桥饼啊?

仔细一看,这个小女孩大概也和宁宁差不多大。

脑海里浮现出妹妹的脸庞后,良晴点了点头,接着起身牵起小女孩的手说:

「知道了,虽然不是我家的庭院,但是就特别让你看一下。」

「……」

良晴带着小女孩来到围墙前,不过以对方的身高,眼睛根本看不到墙上的裂缝处。

「……」

小女孩虽然一语不发……

但是良晴却好像听见小女孩叫他把自己抱起来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等我一下。」

良晴抱起小女孩,让她能够透过裂缝看到御所内的庭院。

「……啊……」

「嗯?怎么了?」

「……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那不重要啦,快看看院子吧。」

小女孩静静点了点头。

在不算宽广的庭院里,耸立着一棵巨大的杉树。

粗大的树干上绑着一条注连绳。

抬头望去,杉树显得高耸无比。

(等等,御所里有神木吗?神木不都是神社里才有吗?这里的御所果然和我那个世界的设定有些出入啊……)

只见杉树的树枝上卡着一只风筝。

「……」

「我懂了……你是想捡回那只风筝吗?」

「……」

没错——良晴彷佛听见了小女孩这么说。

「好吧,我去帮你拿下来,不过擅自进入御所里不要紧吗……咦?你说没问题?」

不知为何,两人好像可以藉着眼神交流进行沟通。

「……」

「我、我知道啦,要是被信奈看见的话就要倒霉了,下不为例喔。」

「……」

小女孩似乎非常高兴……的感觉。

明明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唔——真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能够明白这孩子的想法啊?啊!该不会这孩子就是我相良家的祖先大人?可是不对啊,我记得相良家应该是九州的大名吧?」

「……」

大错特错——似乎又听见了小女孩这么说了。

「好吧。别看我这样,我的绰号叫猴子,爬树是我的拿手好戏喔。你在这等等。」

「……」

小女孩完全没有反应,却让良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良晴喃喃说了一句「虽然和长舌的宁宁完全相反,但是沉默寡言的萝莉也很可爱」这种话,接着把小女孩放到庭院里的草地上。

之后良晴也跟着进入御所的庭院,身手矫健地爬上大树。

「呼、哈、哈、哈。还、还挺高的……不妙,要是往下看的话,我大概会头晕眼花。」

费了一番功夫后,良晴总算爬到树梢,取下被卡住的风筝。

就在此时……

呼咻——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

「啊……啊——!?」

良晴手抓着风筝,整个人从半空中摔下。

「哇,好高喔,摔下去就惨了。等一下啊啊啊啊!?」

自己的人生要断送在这种地方了——?

啊……难不成「猴子也会摔下树」这句谚语,就是在预言我的命运……!?

碰!

连回忆的走马灯都还来不及浮现,良晴已经一屁股摔到地上了。

即使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单手护住后脑勺回避致命伤,由于另一只手抓着风筝的缘故,防护仍然做得不够完备。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全身的骨头都散掉啦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躲得了长枪或箭矢,也避不开地面的撞击。

良晴痛得在地上打滚。

哒哒哒……

刚才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接着,她将小小的手掌伸向了良晴的伤口。

脖子……肚子……胸口……手……大腿……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奇、奇怪?痛楚——消失了?骨头也……没有断?」

「……」

「咦?你说已经治好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

小女孩向良晴低头一鞠躬。

下一秒钟——

她接过了良晴手中的风筝后,便朝着庭院深处跑走了。

「什么?喂,等一下啊!?」

就在良晴连忙想要超身追赶的时候,突然惊觉到了一件事。

「呃,这里不是御所的领地内吗——」

建筑物内传来「什么人!」的吆喝声。

「糟糕——总之先逃跑吧!」

但是对于身穿甲胄的良晴来说,围墙上的裂缝有点太小了,结果良晴的身体硬生生地卡在墙缝中,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哇!出不去!?」

先前一哄而散的京都孩童们,此时又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嚷嚷起来。

「猴子果然就是猴子。」

「自己钻进墙缝里,结果卡在中间出不来了。」

「你该不会是进去偷柿子吃了吧?」

可恶——假如让信奈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肯定会被当成笑柄笑上一个月……!

「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唔喔喔喔喔!」

良晴试图靠着气势与毅力从墙壁的裂缝中挣脱。

不过——

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原本已经残破不堪的围墙又崩塌了一部分。

喀啦喀啦喀啦。

以现代的角度来说,良晴的行为就跟破坏了东京中央的皇居围墙没有两样。

「哇~~~~!?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而且……

使尽吃奶之力挣脱墙缝的良晴又因为煞不住车的关系,迎面撞上一位刚从牛车上走下来的公家贵族。

「呜……今天是我的灾难日吗?是十三号星期五吗?」

「好疼啊!大胆小子!居然敢在御所之前袭击本官,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面如死灰的白脸上染着鲜红的鼻血,被良晴撞倒的倒霉公家气得露出黑黝黝的牙齿,坐在地上手脚乱挥。

这位公家男子年约三十来岁,不管是平安贵族风格的服装也好,还是一口黑牙和涂白脸画眉毛的打扮也好,都是典型的公家造型,而且看起来似乎是个很有身分的人。

「知道本官是藤原家氏族长者兼关白的近卫前久,还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举动吗!」

自称近卫前久的男人用尖锐的声音大呼小叫,并且命令左右的随侍们拿下良晴。

「死猪长蛇?那是什么鬼东西啊?鹤妖的亲戚吗?」

「喂!你听到哪里去了!本官可是高贵的公家之中最伟大的人物啊!简单来说,本官是立于日本第一名家·藤原家的嫡系五摄家顶点的人,因此被称为藤原家氏族长者!」

「喔~~」良晴淡淡回应,马上就被人制伏了,但他的神经没有纤细到会畏惧眼前的前久。

「而且本官可是关白呀!关白!」

「这样啊~~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好像很了不起。」

「什么——!你应该表现得更惶恐一点才对!」

「就算你提到关白,我也只想得到藤吉郎秀吉大叔的名字而已。」

「什么藤吉郎啊?公家之中根本没有这种下贱的名字!」

「藤吉郎大叔不是公家出身啦,他原本只是一介民兵而已。」

「给本官闭嘴!区区的平民怎么可能当上关白!你这个面目可憎的小子,本宫非得亲自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他想做什么啊……良晴不以为意地看着近卫前久,只见近卫前久拿出了蹴鞠,大喊「吃本官这招!」之后,对准良晴的脸部猛力一踢。

蹴鞠挟雷霆万钧之势朝良晴的颜面袭来。

啪!!

强烈的冲击波直击良晴的颜面!

鼻血顿时四处飞溅。

这家伙……不但身手敏捷,而且踢蹴鞠的脚又快又犀利……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好痛啊啊啊啊啊!?你做什么!公家混蛋!明明是公家还施展什么必杀技啊!」

「喔——呵呵呵呵。知道近卫家秘传绝招·大回转蹴鞠的厉害了吗?放心吧,本官的攻击才刚要开始。」

「这家伙……明明是公家,却意外好战啊……」

近卫前久,官拜关白。

乍看之下只是个白脸黑牙的文弱公家,实际上衣服底下的肉体十分精壮。

虽然身为公家,兴趣却是骑马猎鹰以及火枪射击,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好动好战。

当然,他的最终目标是振兴衰败已久的「大和御所」的公家众——不,正确来说是复兴藤原家,进而亲手掌握使唤大名武将的权力。

「那个败给尾张大傻瓜的今川也想开设幕府?门都没有!仔细想想看,足利幕府就是因为堕落到了极点,才会让京都陷入战火之中,就连本官的庄园都被恶党所夺,御所也荒废成眼前这副模样!再也不能把日本交给鲁莽的武家统治了,身为关白的本官将在姬巫女大人座下亲自开创新的政局!」

突然冒出一个难搞的家伙了……良晴心想。

「总而言之,像你这样的不肖之徒,就让本官用自豪的蹴鞠绝技好好教训你一顿!」

「等一下!我是织田家的部将!我只不过是奉信奈之命执行御所的警备工作罢了!」

「胡说八道!休想欺骗本官!如果是担任警备工作之人,又怎么会破坏御所的围墙呢!」

「『墨悮一夜城的相良良晴』的名号,你应该也有听说过吧?」

噢——

前久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呵、呵、呵。这么说来,你就是那只有名的『猴子』罗?那个尾张的大傻瓜居然派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卑贱小子到御所来,乡巴佬终究是乡巴佬。猴子的主公也终究是只猴子。本官不能忍受脏兮兮的猴子在这里撒野,神圣的御所都被你玷污了!」

得知良晴的身分后,前久的态度变得更嚣张了。

出生在平成时代的良晴忍不住怒从中来。

「就算你是战国时代的公家,也未免太高姿态了!还有,不准你骂信奈是猴子!你以为是谁着手帮你们修复荒废的御所啊!」

「这种小事对侍奉公家的武家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义务,没什么好值得感谢的。」

「你、你这臭寄生虫……!」

小心我扁你喔,公家混帐!良晴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

「哇!千万别用那双脏手碰本官!细菌、细菌会传染到本官身上的~~」

「王……王八蛋——!」

「噢~~你想对本官动手吗?要是做出那种事的话,织田家就会立刻变成朝廷之敌喔。」

「……唔!?」

「怎么啦?怎么啦?有种就用你高举的拳头打本官看看啊,现在总算明白你和本官的身分有多大差别吗?那还不快点跪在地上向本官求饶?不知天高地厚的臭猴子。呵、呵、呵。」

如果自己是个浪人的话也就罢了,不过现在的良晴是信奈的部将。

不管再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关白。

「可、可恶啊……!」

虽然不甘心到了极点,眼前也只能向他屈服了……

对不起——良晴强忍屈辱,向前久低头道歉。

「呵、呵、呵。瞧你那副反抗的眼神,以及猴子鬼叫般的不雅语气,就知道你一点都没有反省。看样子果然有必要由给你施加更严厉的处罚。」

前久缓缓逼近!

准备施展第二发的大回转蹴鞠!

「即使会弄脏鞋子也是情非得已,这次本官就直接用脚赏你个痛快!把你那张出言不逊的狗嘴踢个满地找牙!」

什么!?

可是如果反抗他的话,信奈的立场就……

良晴咬紧牙关做好觉悟。

「呵——呵呵呵呵!本官要让你认清自己的身分和立场是多么卑微!」

「该、该死……!」

就在此时——

「那只猴子是我养的猴子,擅自对他乱来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怱有一人骑着骏马飒爽登场。

是信奈。

头戴南蛮兜,背后的红色丝绒斗篷随风飘扬。

信奈的身边只带着明智光秀和几名侍童,正与载着今川义元的轿子一起在御所的附近游行。

「你就是织田信奈吗!带着今川义元行军至此,是想恐吓御所赶快册封今川义元为将军,否则的话就要袭击御所是吧!」

「猴子,这个公家男是谁?什么袭不袭击御所的,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罩旭个意外好战的公家男好像是关白,近卫前久的样子。」

「喔,关白啊。这么说来,实际授予武家官位的人就是这家伙罗。」

马上的信奈用不以为然的眼神睥睨近卫前久。

「呣呣呣,在本官面前居然用『这家伙』称呼本官,岂有此理!混帐!还不立刻下马!」

面对大呼小叫的前久,信奈似乎也是怒气冲冲。

「近卫!如果你真的忧心这个国家的战乱的话,就应该要协助我才对吧?还不快点册封今川义元为将军!」

「大、大言不惭,不可原谅!」

「话说回来,仗着姬巫女的权威狐假虎威的你,竟然敢欺负我的部下……而且听说你还把南蛮的传教士逐出京都,难怪京都会这么古板落伍,公家的作风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给本官住口——!正当前久举起脚想要施展蹴鞠攻击时,突然「唰!」一声,信奈骑的马先请前久吃了一脸的沙子。

「哎呀,真不好意思,尾张的马没什么教养,呵呵呵。」

「咳咳咳咳咳!织、织、织田信奈!你居然敢污辱高贵的本官,罪无可赦!本官绝对不会承认什么今川幕府的!」

「够了,适可而止吧。」虽然良晴也上前劝阻信奈,但是看到良晴的鼻孔附近残留的血迹,信奈撂下「对本小姐的猴子无礼,就是对本小姐无礼!不杀了这个臭黑牙男难消我心头之恨!」这些话,火气又变得更大了。

最后幸亏有明智光秀介入,打圆场说「在御所之前闹事并不恰当……」,才把一触即发的近卫前久和信奈分开。

「真不敢相信。当初要从岐阜出发的时候,明明已经得到御所方面的允诺,现在却因为近卫前久的缘故,使得册封将军的议题临时中断了!」

当天晚上,返回九条东寺的信奈,一边吃着命令京都第一厨师做出来的重口味味噌料理,一边发出牢骚。

附带一提,当厨师端出料理之际,嘴里不断碎碎念着「这散发着浓浓味噌味的食物是什么东西啊……最上等的食材就这么硬生生被糟蹋了……我的厨艺……我的荣耀啊……」这些抱怨,脸上还流下了两行男儿泪。

坐在信奈身旁的是竹中半兵卫,她在晴明神社制作好新护符后就回来了。

以及动物的代表良晴。

还有旁若无人高声尖笑的今川义元。

「咱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信奈,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咱家才能当上将军啊?」

「吵死了。我不是叫你去清水寺的舞台上睡觉吗?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呀?」

「那个地方那么高,咱家怎么睡得着!要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话,咱家不就没命了!」

「喔~~是吗?那你有没有什么妙计?说起来这是你自己的事吧?」

「妙计交给手下来想就行了。元康~~元康~~?」

「竹千代不在这里啦,你偶尔也自己动动脑行不行?」

「好痛痛痛痛……咱家只要一思考复杂的事情,脑袋就……为了现实的政局而烦恼,一点都不风雅。」

你这个人一定会很长寿——大口吃着烤味噌拌饭的信奈喃喃说道。

「……好吃!这道烤味噌拌饭太好吃了!得好好奖赏厨师一番才行。」

哇!又回到三餐不离味噌的日子了——良晴气得摔筷子。

「结果在这里也只吃得到名古屋料理,我受够了!难得来到了京都,至少也让我吃个赞岐乌龙面!」

「你傻啦?猴子。赞岐又不在京都。」

「我想吃的不是味噌乌龙面,而是普通的高汤乌龙面啦!」

「高汤……是什么?」

「你连高汤都不知道吗?就是这样我才受不了名古屋人。」

「总而言之,什么高不高汤的都不是问题所在,问题在于那个碍眼又难搞的近卫前久,除了义元的将军册封事宜之外,我在畿内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那个武田信玄也不可能一直默不作声,这是一场和时间的战斗。更何况——」

信奈噘起嘴说:

我不太喜欢京都这个地方。

「待在这里总令我不太舒服……具体的原因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力量好像逐渐被吸走……这座城邑里似乎潜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竟然会说出这种非理性的话,真不像你。」

「有什么办法嘛。就算我是南蛮流的现实主义者,也是会有所谓的直觉啊。」

「这是因为信奈大人是武家首领的缘故。自古以来,把据点立于京都的武家,都遭逢过许许多多的灾难,像是在京都树立政权的平氏不久之后就败亡了,而将平氏驱逐出京都的木曾义仲和源义经也先后亡故。大家都知道,最后是待在关东按兵不动的源赖朝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开创了镰仓幕府……再看看后来在京都开设室町幕府的足利家,自从三代将军义满公猝逝后就变得摇摇欲坠,到了今年终究灭亡了。」

正襟危坐、小口咬着八桥饼的竹中半兵卫战战兢兢地解释,她的胃口应该很小吧。

「进入京都的武家都会遭逢灾难?这也太荒谬了。」

半兵卫的本行是阴阳师。

与精通茶道、公家文化和寺院宗社的光秀不同,半兵卫担任的是京都另一方面的向导——主要是鲜为人知的京都内在面。

「这座平安京原本是为了保护御所不被怨灵侵害,建造的封印怨灵之都——京都不但与巨大的龙脉相连,而且正好形成四神相应之地,另外还有各种封印怨灵的技法守护御所。尤其是位于丑寅(东北)方位之鬼门的比散山上,有着天台密教的大本营·延历寺。正是因为有这间延历寺的存在,才能保护京都不受怨灵侵扰。不过……」

「不过什么?半兵卫。」

「如您所知,距今四百年前——被赶下姬巫女之位而出家的崇德上巫女大人,在『保元之乱』的政治斗争中落败,流亡至赞岐之际,曾经发愿『愿化身日本之大魔王,扰乱天下』,对日本和大和御所施加诅咒。也有人说怨念深重的崇德大人死后化身为天狗,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以自身的鲜血写下诅咒的话语。」

好可怕的故事喔……义元泪眼汪汪,浑身不停发抖。

看到义元忍不住想去搂住良晴的手腕,信奈立刻赏了她一记头槌。

「这段诅咒的话语,后半段是『取民为皇,取皇为民』,即是说她要剥夺将自己流放到赞岐的御所贵族们的权力,立民为王的意思。事实上,当崇德大人逝世之后,御所与藤原家的势力也随之急速衰退,以至于被身为武家的平氏夺走政权。」

「这不是偶然吗?」

「然而为了赶走棘手的平氏,御所方面选择拉拢源氏,没想到打倒平氏之后,却换成源氏成立镰仓幕府。这也是这个国家的政治大权,首次落入非贵族出身的武家手里,虽然御所方面连忙对镰仓幕府展开反击,但是仍然在『承久之乱』中落败,迎来当时的姬巫女大人被流放外岛的最糟结果。从此以后,御所的权威完全崩溃,人们都认为这是崇德大人的怨灵作祟而惶恐不安。」

自从崇德大人逝世那天起,每逢百年京都都会发生大变故。

逝世后约一百年,元寇——元国派遣大舰队前来攻打日本。

逝世后约两百年,御所分裂成两派,形成南北朝争乱。

逝世后约三百年——也就是距今一百年前,发生了揭开战国乱世序幕的应仁之乱。

今年正逢崇德大人逝世第四百年,可以说是最不吉利的一年。

御所方面之所以对恢复京都治安的信奈大人感到畏惧,恐怕是因为许多公家众们担忧……信奈大人的到来会不会又足崇德大人的怨灵作祟。」

「哼,真是一群迷信的家伙,再说今年根本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足利幕府虽然灭亡了,这对御所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吧?」

啊~~啊~~好想吃鸡翅膀喔……面对一边发牢骚,一边喝着味噌汤的信奈,半兵卫回以一笑。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信奈大人与义元大人引发的『桶狭间之战』,或许就是打破这个国家所受诅咒的第一击。」

此话一出,义元顿时眉开眼笑,发出喔呵呵呵呵的高亢笑声。

「哎呀,半兵卫,你的意思是说多亏了咱家牺牲自我,才化解崇德大人的诅咒?」

「不、不是的……这个国家之所以战乱不断,是因为从崇德大人的时代开始,人们的价值观就完全没有改变。特别是这个京都,自古以来就不愿意接纳新的文化和思想——『在这四百年来,住在京都的居民们都受到崇德大人的诅咒……无尽的战乱也是因为诅咒的缘故,不是人类的力量能够改变的』——人们的心中都如此深信不疑。」

原来如此——信奈点了点头。

「依小的半兵卫之见,倘若不先改变人心,要平定这个战国乱世是不可能的事情。过去只要一有武家踏入京都,乱象就会加剧,谁也无法给天下带来太平之日,就是因为人心作祟的缘故。即便是武家的领袖,一旦进驻京都,往往会受到崇德大人下了诅咒的『气氛』感染,可是信奈大人在这时候出现了。新崛起的织田家公主奇迹似地击败强大且历史悠久的今川家——搞不好信奈大人是个够将京都、将日本从崇德大人的诅咒中解救出来的英雄,人们之所以如此热烈欢迎信奈大人,也许是因为他们预见到革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呼~~讲得好累~~」难得发表长篇大论,半兵卫喘口气后喝了杯茶。

信奈正经地听着半兵卫的发言,只见她皱紧眉头,似乎有什么事令她耿耿于怀。

「原来如此。虽然我完全不相信『诅咒』这种荒谬的东西,不过一旦大家都对诅咒深信不疑,那么诅咒就跟『确实存在』一样了——木曾义仲、源义经、足利尊氏,加上最近的三好长庆,那些有意平定天下而上洛的武家全都壮志未酬,而且还使得战乱扩大的原因,这样子就能说得通了。因为只要人们还相信崇德大人的诅咒,武家说到底就只是『扰乱京都的存在』罢了。」

「是的。」

猴子,你是怎么想的?信奈突然向良晴发问。

「你不是未来人吗?有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京都的人心、将崇德大人四百年来的诅咒论一扫而空的妙计?」

平成出生的我哪会有什么妙计啊!良晴心想。

「没、没有……总归一句,眼下最重要的是义元的将军册封,我们只能祈祷十兵卫小妹能顺利说服前久了。」

自己说的话真是没有建设性。

「什么十兵卫小妹,你这个花痴。」

信奈不满地鼓起脸颊。

不久之后,完成任务的武将们陆续返回报捷。

「我平定摄津了!攻下的城池暂时交由美浓三人众把守,三好一党经由海路逃亡到四国!短期之内应该没有胆子再回畿内!」

短短几天的时间就平定摄津,我真是厉害!柴田胜家得意洋洋。

啊~~不晓得美丽的公主大人会怎么夸赞我……胜家的内心雀跃不已。

「六,你为什么让三好家的家伙溜掉了?逃到四国一带的话不就很难追击了吗?应该趁他们还在畿内的时候一网打尽才对,今后的作战不是只要打胜仗就行了。拿去,这个破碗赏给你。」

「公、公主大人——!?呜啊啊啊!?」

然后是丹羽长秀。

「伤痕累累的大和御所整修工作正如期进行,过去足利义辉将军所在的二条御所已经完全被烧毁,重建需要一段时间。」

「这样啊。万千代,辛苦你了。」

一步一步确实执行不起眼的任务,很符合长秀的风格。

「荒废的大道只要几天内就能整修完毕。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古都,采用唐国样式、犹如棋盘般井然有序的街道,着实令人惊艳不已——有如此宽敞街道的话,军团或物资的往来也会方便许多了。」

「从岐阜到京都的道路总有一天也得好好整修才行,另外还要废除一路上的关所。」

「是的。」

接下来是犬千代和五右卫门,不过五右卫门没有现身,而是躲在屋里的某处。

「……窃贼统统抓起来了,多亏通晓盗贼门路的五右卫门。」

「做得好,犬千代,赏你一块外郎糕。」

「……嚼嚼、嚼嚼。」

「口齿不清的忍者在哪里呀?快给我出来。」

「——在下待在天花板里就好了,忍、忍。要啾道,所谓的仍者,是潜朴于暗啾,穿羞于暗啾的——」

「你觉得好我觉得不好啦!还有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算了,下一位!」

看上去一脸憔悴的浅井长政,气若游丝地向信奈报告:

「关于那些被道三殿下骗财而上门讨债的老妇人们,我已经连本带利把欠债还清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由我来掏腰包……」

「这样啊,蝮蛇到底是怎么从一介卖油商人晋身为战国大名的,这个谜团总算是解开一部分了,居然靠着花言巧语骗到那么多京都女商人的资金,那个糟老头年轻的时候到底是英俊到什么地步啊?」

荷包大失血的长政脸色苍白地发出呻吟。

「义姊大人,为、为什么我得替道三殿下收烂摊子?啊……从早到晚都被讨债的鬼女们纠缠不清,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家伙消瘦了好多啊,简直像亲眼见识到地狱一样……良晴心想。

「呵呵,利用自己天生的美貌将女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这一点而言,蝮蛇可以说是你的模范师父,做弟子的替师父收烂摊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在下猿夜叉丸现下已经有爱妻相伴,对于过去的生存之道也有深刻的反省,彻底挥别拈花惹草的人生,因此唯独这件事,还请义姊大人高抬贵手……」

他刚才说爱妻,长政果然被勘十郎迷得神魂颠倒了,真是引人遐想——信奈红着脸在良晴耳边小声说道。

哪会引人遐想啊?我只觉得屁股发痒、背脊发凉啊——良晴回答。

只有当初建议把信澄包装成阿市公主的半兵卫,打从一开始就看穿浅井长政是女儿身的事实,她捂着小嘴偷偷憋笑,不过她不打算对众人揭露长政的秘密。

「反正勘十郎也喜欢扮女装,事情圆满落幕不是很好吗?接下来,就剩下关键的十兵卫了……」

没错。

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让御所点头答应册封今川义元为将军——

一旦义元成了将军,就代表拥护义元的信奈是御所承认的「天下霸主」。只要利用将军的名号,就能毫无顾忌铲除反抗的大名,为信奈的天下布武的野心冠上大义名分。

执行这项重大任务的人是新加入的明智光秀。

在清一色是乡巴佬的织田家家臣团中,光秀是唯一在京都公家众和堺町商人之间人面都很广的「都会派」。

可是当光秀回来之后,却一脸铁青地跪倒在信奈的面前,头上的金桔发饰随着她的身体不停颤抖。

「关白近卫前久的怒气至今尚未消退,对于册封将军一事提出极为严苛的条件。」

「你说那个黑牙男?真是有够烦人,猴子,都是你害的。」

「为什么扯到我身上啊?」

「还不是因为你跟那个黑牙男吵架的关系!」

「火上加油的人是你吧。」

不,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光秀说道。

「拥有册封将军之权力的公家众,会阻碍想藉由拥护今川傀儡将军掌握实权的公主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二十五分。话说回来,光秀大人,册封将军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呢?」

一向温厚的长秀不着痕迹地出面缓颊。

于是光秀说出近卫提出的条件。

「在这个月之内,向御所缴纳十二万贯文的献金——简直强人所难。」

「这、这下不得了啦啊啊啊啊!等等,这很困难吗?哎呀,我开玩笑的……」

胜家想用无聊的玩笑缓和一下现场的气氛,结果却得到反效果,被信奈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再次泛泪。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晓得问题在哪里……谁来说明一下……呜、呜呜呜呜……」

「对方对我们狮子大开口了,胜家大人。」

「原来如此。等一下,我的俸禄是每个月一百贯文,一年就是一千两百贯文,这么说来,只要我十年不拿俸禄的话,就能凑到这笔钱了吧!?太好了,问题解决了!」

不对,十二万贯文相当于胜家大人的百年俸禄——光秀淡淡回答。

以现代人的角度打比方的话,大概就是一流企业董事的百年薪资。

「百……百年!?把、把织田家的仓库掏空也没有那么多钱!?对了,只要我们全体家臣无酬劳动十年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总而言之,我们可以采取十年分期付款……」

「问题在于前久大人要求我们在这个月之内把钱奉上,否则就不会答应册封将军一事。」

「这个月只剩下一周了!」、「这下可伤脑筋了。」、「……真是厚颜无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

「要建立天下布武的事业果然没有那么容易……虽然当初我父亲也曾经向御所纳献四千贯文,让其他战国大名们大吃一惊,但是不管怎么说,要隶十二万贯文实在太离谱了。」

「难怪俗话说『达官贵人报仇不报恩』。」

就在信奈和良晴面面相觎的时候——

突然有一名使者带来令众人惊讶万分的消息。

消息的来源是受到过去诈骗的女人们追杀,夹着尾巴地逃回美浓的道三。

「在川中岛僵持不下的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闪电般握手言和了!双雄在得知织田军趁着两军相争的机会迅速上洛之后,似乎都认为现在不是斗争的时候……向来水火不容的两人一反常态达成共识!」

未免太快了吧——信奈低声嘟哝。

「我本来估计他们双方至少会僵持个三个月左右的。太奇怪了……从以前就一直有上洛野心的信玄也就罢了,那个视不断侵略信浓的信玄为眼中钉的上杉谦信为什么也……」

计划都被打乱了——信奈说道。

「眼前的形势只能打十三分,该怎么办呢,公主?」

「即使有蝮蛇在替我们守着本国,兵力还是不够。最必须提防的就是在战场上如同信玄的手足般纵横无尽的赤备武田骑马军团了。」

大大大大事不妙了~~要是信玄上洛的话,骑马军团必定会行经我们三河~~松平元康吓得花容失色,狸猫耳不停颤抖。

「不能再继续放着本国不管了,反正扫荡三好一党的工作也告了一段落,京都就交给十兵卫镇守。」

光秀大人虽然优秀,但是光靠她一个人恐怕太过勉强——长秀表示。

光秀是织田家的新成员,而且原本是一介浪人,虽然手下有五十人的火枪队,但目前还没有称得上家臣的部下。

「说得也是,那犬千代就先调到十兵卫麾下,猴子的军团也全部留在京都,其余全军立刻跟我返回岐阜。竹千代和长政也快回到自己的居城去吧。」

「「「遵命!!!」」」

当机立断。信奈不但做决定很快,采取行动也很快。

要在信玄有更进一步的动静之前,将织田军撤离京都。

所有的家臣迅速返回自己的阵营指挥调度。

「那、那个信玄要上洛……?咱、咱家也要溜之大吉了!」

看到方寸大乱的今川义元想要开溜,信奈一脚踩住了她的十二单裙摆大喝:「你是将军候补吧?给我乖乖留在清水寺!」

「唉~~呀~~比起将军的职位,咱家更爱惜自己的生命~~!尽是些酒囊饭袋的织田军怎么可能是那个信玄的对手~~!就连尊贵高雅的咱家,也拿武田骑马军团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才会选择与信玄结盟,成天看信玄的脸色过日子~~!」

我从以前就一直有一个疑问,义元到底凭什么被人称为东海道第一弓啊?一旁的良晴忍不住吐槽。

因为义元大人与东国的两大英豪·武田、北条组成了「三国同盟」,连带提振了自家的声势……半兵卫回答。

「原来如此,不过现在还不能断定我方会与武田军开战,假如我的游戏知识没错,武田信玄是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现在立刻率领全军回国巩固防守的话,对方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啊,等一下。」

信奈偷偷叫住良晴。

「猴子,近卫提出的册封将军的条件,我还没有放弃喔,我要你到堺町去一趟。」

「我?那京都的守备工作怎么办?」

「我也会跟你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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