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是英贺神社,良晴与鹿之助正在持续修行当中。
「咕噜咕噜咕噜……」
被绳子倒吊在树枝上的良晴头下脚上地浸在水井当中,每当他在水里面「咕噜噜噜」地挣扎、快要窒息而失去意识时就会被拉起,并在「呼~呼~呼~」气喘吁吁呼吸到一半时再被降到井里。
良晴不断地做著如此乱来的修行。
「咕噜咕噜……这、这、这种修行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被倒吊的良晴肚子喝了太多水而胀了起来。他对握著救生索的前鬼出言抗议。
「别又哭又叫的。为了学会消去气息、从对方眼中消失的隐形之术,这可是必要的试炼。」
「我只觉得这像在修行水遁之术就是了。」
「我会跟随你到书写山,到时候隐形之术由我完成。你只要学会进入无的境界就行了。」
「无的境界啊……咕噜咕噜。」
「就是不论多么痛苦,甚至连呼吸困难这件事都意识不到的境界。不会不经意地扰乱『气』,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境界。」
「……道理我算是懂……可是我不会在到达那种境界前先死掉吗?」
「只要你活著达成这个境界,就可以透过我施展的隐形之术从敌人眼中消失;如果死掉的话就救不成官兵卫,就这么简单。」
「……等一下喔……我现在的样子……好像在哪里看过?啊啊!想起来了,官兵卫的塔罗牌!」
被倒吊的良晴口中喷著水大喊。
「这就是『倒吊男』嘛!官兵卫你的塔罗牌算中了!很厉害嘛!」
「喔,突然有干劲了喔。」
「你等我,官兵卫!!!!!!」
在如此大喊的良晴一旁,鹿之助正在接受英贺婆婆的修行。
上衣被脱光,只靠两手勉强遮住胸部的鹿之助双腿盘坐在神木的底下。
鹿之助的双眼还被布条蒙住。
英贺婆婆用一条绳子垂在树枝下,并在鹿之助的头上高速绕圏。
「嘿!」
她不时用香板挥向鹿之助白皙的肌肤,发出「啪!」的声响。
「……啊,好痛……」
被蒙住双眼的鹿之助无法得知何时何处会被香板打中,每被打一下就只能全身一颤、承受痛楚。
「呼~呼~呼~真是七难八苦。多来一点。拜托多来一点!」
「嘻嘻嘻。你的皮肤越打就越粉红,而且精神也越来越好。这个女孩还真有看头啊。」
「呼~呼~呼~被、被打太多次全身好痛。啊啊,真是七难八苦。」
「奇门遁甲兵法所要具备的是能够察觉敌方『进攻时』产生之『气』的敏锐直觉。只要不用眼睛,光靠气息就能察觉我香板的动向,这样就算合格啰。嘻嘻嘻。」
戳!
「啊啊!那、那是胸部……!拜托不要用戳的,太痛了!」
「喔喔,把遮住胸口的手拿开。嘻嘻嘻。尽管前鬼那位贵公子体谅你转头看向了另一边,不过猴小子却看得一清二楚喔。」
「不要啊啊!请主公您不要看我!」
「抱、抱歉!比、比我想像的还、还要大啊!」
「不要特地讲出来啦!」
「不好,相良良晴你迅速远离无的境界了。」
噗通。
前鬼抓著绳子的手一松,良晴便一头栽入井中。
「咕噜咕噜……」
「咦?主公?你已经沉到井里了吗?」
「不过是小女孩的裸体,真是无药可救的小子啊。哎呀不过还真是年轻呢,嘻嘻嘻。」
「呼~呼~竟然被主公看见鹿之助这副下流模样,真是七难八苦。」
「看招,再吃这记!」
「唔?我用心眼看到香板的动向了!」
啪!
「好痛……!啊啊,鹿之助是个坏孩子,所以才会受到这种惩罚吧。呼~呼~呼~」
「喂喂。是要你躲开香板,你怎么反而故意迎上去了呢?」
「……咳咳!等一下,好不容易被拉出水井,怎么又看到鹿之助不成体统的样子!给她穿件上衣啦!」
「抖抖!我感受到主公苦恼的『气』了!真是七难八苦……!」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良晴与鹿之助的体力都耗光了,于是便小憩一下。
不过也只能休息一小段时间。
气喘吁吁的两人穿好上衣、肩并肩地瘫在大树底下。
「……咳咳咳。已经晚上啦。真、真的能赶上吗……明天就要执行作战了,我却还达不到无的境界。」
「我已经可以感受到主公苦恼时的『气』喔!」
「唉,因为必须拯救半兵卫和官兵卫而感到焦急,却还是被女色扰乱内心。你能不能用铁锤敲我的头一下啊?」
「主公您要挑战七难八苦了吗!如果您接受使用日本刀的话──」
「那会死人吧!」
这个时候有道人影突然冲到良晴等人面前。
「主公!大事不妙!」
人影的真正身分并非是良晴期待的五右卫门。
而是川并众的副队长,前野某某人。
而且他全身上下都是伤。
良晴察觉到大和发生预料外的状况。
「到底怎么回事?」
「大和的松永久秀谋反了!」
「你说什么?」
「是第二次谋反!更糟糕的是那头女狐狸的居城‧多闻山城距离东大寺的正仓院没多远!僧兵与松永军开始激战后,我们就无法接近正仓院了。」
「五、五右卫门在那边吧。五右卫门不能想办法解决吗?」
前野某某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豆大的泪珠流满脸地大吼说:
「──老大她、老大她……败给松永久秀而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有如妖怪的女人竟然使用傀儡!
老大被那家伙制住,反而被杀害……
尽管大家决定全体自裁,不过我喝止他们,告诉他们必须先向主公报告,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不行了,说不下去了!老大啊啊啊啊啊啊!」
前野某某人大喊一声后趴在地上纵声号泣。
「怎么会这样……」鹿之助勉强挤出声音。
然后。
良晴在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
「……松永久秀……竟然在这种时候再次谋反!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信奈。不可原谅……!」
「慢著,小子你要去哪?」
从树枝上跳下来的英贺婆婆用香板敲了良晴的肩膀。
「去大和!我要替五右卫门报仇!躺在本能寺的信奈有危险了!」
「愚蠢的家伙!」
额头被「啪」地打了一下。
她完全消去攻击气息,良晴根本躲不掉。
眉间被划出一道伤口、血喷了出来。
「好痛!你干什么啊!」
「嘻嘻嘻。内心浮躁到连眼前的香板都躲不开,你没有资格去,蠢才!」
「呜。」
「三天三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中断修行的约定怎么了!」
「……呜……」
「你这样学得会隐形之术吗?」
「呜呜呜。」
良晴深呼吸了几次。
我要冷静下来。
如果现在被愤怒激情吞噬的话,所有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小子,你要放弃拯救官兵卫吗?」
「怎么可能放弃。可是因为我太贪心而分散战力,所以才害得五右卫门──」
「大笨蛋!现在后悔又能怎样!」
「阿婆。除了半兵卫外,我是不是也太依赖五右卫门了?」
「她是个会对你的委托感到麻烦的家伙吗?」
「……不是。五右卫门是……我的搭档。我们会托付彼此的性命与梦想。」
「如果小子你遇到相同的状况,你会后悔吗?」
「才不会。」
「那个叫织田信奈的无法一个人渡过这种难关吗?」
「……不。信奈不是那么软弱的人。」
「嘻嘻嘻。那我就不唠叨了。」
「……是啊。」
前野某某人一边怒吼说:「为了代替又小又会大舌头、肌肤又水水嫩嫩的老大,我们川并众会负责救出又小又爱哭、肌肤又有光泽的半兵卫妹妹!主公这就去救又小又嚣张、肌肤又有弹性的官兵卫!」,一边朝著大杉树跳去。
他似乎做好了盗取兰奢待不惜牺牲性命的觉悟。
英贺婆婆对面露将死之相的前野某某人说:
「站住!那个叫五右卫门的真的死了吗?」
「……那是……不,那是……」
「尸首在哪里?」
「老大的尸首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了。」
「喝!我喝!没看到尸首就不能断定是死了!」
「对喔!搞不好老大只是受伤躲起来而已!」
「也有可能是那样喔。嘻嘻嘻。」
「谢谢你,阿婆!喔喔喔喔喔喔,四肢都涌现力量啦啊啊啊啊!」
不一会儿,前野某某人的身影便没入了黑暗。
他脸上的将死之相也消失无踪。
「真是的……所谓的妄想、幻想就要这么用。对前赴战场之人而言,名为『梦』的幻想是必要之物。」
「也就是希望吗……」
「这样的话那个男人也不会白白浪费性命了。嘻嘻嘻。」
「你的意思是说,刚刚的话都是谎言吗?」
「鹿之助,人无法知道什么是谎言、什么又是真相,更别说这里是播磨,没有千里眼,谁也不清楚大和发生了什么事。」
良晴说:「我有点理解什么是无之境界了」并点了点头。
「我终于理解信奈经常哼唱『如梦又似幻』这句曲子的意思了,阿婆。那家伙唱著《敦盛》时是在追求著什么吧?」
「小子啊,你要怎么做?要前往大和?还是留在播磨呢?」
良晴忍住了,忍住想冲到大和确认五右卫门安危、从久秀军队中救出卧病在床信奈的冲动了。
良晴决定要将所有果实全部装进名为「相良良晴」的袋子里面。
现在就相信拥有相同梦想的伙伴,自己则是要专心克服眼前的试炼。
那就是「捡起所有的果实」这句话的意义。
相信五右卫门,相信信奈。
还没呢。
还不能肯定本能寺之变发生了。
织田家诸将分散各地,所以才会让人以为已经凑齐发生条件。
可是,命运的武将、明智十兵卫光秀没有背叛信奈。
松永军并没有涌向京都,而是不知为何在奈良与僧兵交战。
这给了信奈应对的时间。
即使信奈手头兵力很少,但仍然有时间。
信奈应该拥有足以突破困境的实力与意志力。
信奈一定可以逃出生天。
所以我要灌注所有心力克服眼前的难关。
为了忍耐,良晴抱著双臂。
指尖陷入自己手臂的肉里、滴出了鲜血。
「我要留在播磨!绝对会在天明前学会隐形之术!」
「主公,我也会竭尽全力修行。」
「嗯,一切就看明天,鹿之助。如今同伴们分散各处,能够拯救官兵卫的只有我们了。」
「是!」
嘻嘻嘻。英贺婆婆愉悦地笑了。
「毛利主力军即将抵达播磨啰。机会只有明天。今晚把隐形之术学会,明天究竟能不能救出官兵卫呢?」
「一定会救出来。我相信五右卫门。忍者有装死脱逃的忍术,我也曾经半藏使用的微尘隐之术而活下来……所以──」
良晴奋力大喊。
或许只是个梦。
或许只是名为希望的区区妄想。
可是。
这个梦并不是我孤独一人时做的梦。
所以──
「五右卫门才没有死啦!」
※
隔日一早──
山中鹿之助率领的相良军团现身在雾气缭绕的梦前川西岸。
鹿之助一马当先渡过梦前川。
「全军听令,不要理会书写山。我们的目标是夺回西播磨的上月城。」
她头上戴著新月鹿角盔。
山中鹿之助做好了在此捐躯的觉悟。
这并不只是为了想死才去死。
这支部队是为了引出宇喜多直家并牵制住他的佯攻部队。
为了争取时间以拯救黑田官兵卫,他们做好了死也要与直家军奋战到底的觉悟。
「如果在毛利主力军进入播磨前夺回上月城,就可以孤立书写山的宇喜多直家、断其退路。我们则是要固守上月城、截断毛利与宇喜多会合。快点!」
「今天可能就是死期,但我还是要完成任务!」
「有道理、有道理。」
领头的是身经百战的尼子十勇士。
以及在金崎加入相良军团的历战猛者。
其中有一小撮黑田家的武士喊著「我们是为了救出公主!」而加入阵容。
尽管为数只有几百人的黑田家家臣团大多前去包围三木城,但是鹿之助为了拯救官兵卫而只身前往宇喜多直家据点的行径仍然令他们感动落泪,所以便挑了武功高强的人组成敢死队参与此次的作战。
然而,要是鹿之助无法和英贺婆婆一起成功施展奇门遁甲兵法的话,全军就可能会被庞大的直家军队辗过。
「嘻嘻嘻。临阵磨枪是否真能派上用场呢?」
在鹿之助一旁,辅佐她的英贺婆婆骑著一头牛摇摇晃晃地前进。
「你骑牛没问题吗?」
「让对方觉得我方部队神速前进、撤退,不过实际上我方部队却几乎没有移动──这就是我的用兵术精髓啊。」
妖星在天空中闪闪发光。
那正是松永久秀的命星──叛徒之星。步兵们皆对其感到畏惧。
鹿之助祈祷著。
尽管头上不见明月,但她仍然祈祷说:
「──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吾主、为了黑田官兵卫大人,请赐予我七难八苦吧!」
听到鹿之助的祈祷,步兵们的动摇瞬间消失了。
「诸位,我们非要让这个艰困作战成功才行,千万不要放弃!」
喔喔喔!──士兵们发出咆哮。
「全军正面突击书写山。要虚进实退、虚退实进。我们上!」
※
「鹿之助似乎开始行动了,前鬼。」
「嗯。宇喜多直家是个聪明人,迟早会发现那是佯攻作战,快走吧。」
同一时间的相良良晴。
他正一手拿著英贺婆婆给的地图一边入侵书写山的深处。
他跟著前鬼一起。
尽管途中数次遭遇宇喜多军的哨兵,不过藉由刚刚学会的隐形之术勉强藏起身影,他躲过了危险。
隐身后攀上险峻山道、攀上后再次隐身。
连一刻喘息时间都没有。
「是哨兵。前鬼,又来了!」
「不要慌。准备唱诵真言。」
良晴躲在草丛中与前鬼一起结起手印、念出真言咒文。
哨兵们来到良晴的眼前──
「是我想太多了吗?」
「一个人也没有啊。」
他们却只是歪著头感到疑惑,然后便走回去了。
待敌人气息消失后,良晴与前鬼继续爬山。
「不过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哨兵会看不见我们呢?」
「不是那样,只是我们深信自己隐形了。」
「深信?」
「这个想法将会感染对方的内心。尽管传染这种思想的施术者是我就是了。」
「这是所谓的幻术吗?看起来像是某种催眠术耶。」
「就算力量衰退了,但这点程度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两人来到一个视野良好的隘口。
良晴看著底下的姬路城,并摊开英贺婆婆给的地图。「可能是地牢的位置有五处。官兵卫应该已经不在原先五右卫门目击到的那座地牢,所以删去后还剩下四处。」良晴喃喃自语著。军队的骚动声、枪戟互击的金属声响自遥远的山底下传来。
战斗已经在山脚下展开。
很明显的,为了抓到山中鹿之助,宇喜多直家几乎将所有兵力都投入了战场。也因为如此,哨兵人数才会大幅减少。
「如果一个个检查就来不及了。前鬼,我们分头行动吧。」
「不行,必须要有我才能完成隐形之术。单独行动就会被发现。」
「只好叫醒蹭腿妖追踪官兵卫的味道了。喂,快起床!该你出场了!」
「……呣……我早上起不来……」
附在良晴身上的蹭腿妖好像还想睡。
它不太愿意从怀里出来。
「大懒虫!你的主人快没命啦──!」
「相良良晴,安静点。」
「啊,对喔。」
「去下一处可能地点吧,相良良晴。我的力量在这段时间里还在持续减弱。」
「重新贴上的护符效力快消失了吗?」
「就是那样。原本主人死去后我应该也会跟著消失才对。」
「如果你这次消失的话……?」
「那就结束了。我将返归虚无。」
前鬼直到现在还没有提过自己的事情。
尽管他是个式神,但除了偶尔会露出狐狸脸外,他几乎与人类无异。
前鬼就在顺著山道往上爬的时候开始喃喃说道:
「被主人召唤成式神前,我一直都在长眠喔。相良良晴。」
「长眠?」
「切断人世间缘分沉眠著。我在过去曾经以人类的身分活过呢。」
「人类?所以英贺婆婆是你的老朋友吗?」
「我和英贺婆婆的那位古老祖先有段特殊缘分。」
「祖先?我记得那是阴阳师芦屋道满。还真是久远的事情啊。」
「婆婆她那句『道满的第六十代孙』是在吹牛。」
前鬼看著头上那片蓝天。
「我啊,只想睡著,让人世间的一切随风而去。有形之物必会毁坏。就算想保护那些东西也不代表真的能够保护住。如果想守护什么,实际上就可能在妨碍其变化、成长。不只是人类,国家也是如此。」
「不要讲那么复杂的东西,我不懂啦。」
良晴还无法消化前鬼想要传达的讯息。
这个男人应该不会在这种场合突然只想聊聊回忆吧。
「被主人召唤为式神时,我对她擅自叫醒我这件事感到不快,因此对她的态度非常差,不打算为她做事。」
「那是半兵卫与我、信奈相遇前的事情吧。半兵卫召唤你的目的是什么?」
「主人战战兢兢地对我讲了她的志向,她要以军师的身分培育出天下人、终结这个乱世。而且更有趣的是,她想让这个国家重生为人类的时代,并扫光所有笼罩这个国家的怨念与遗恨、终结古老的黑暗时代。所以才会需要我的力量。」
「以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要终结中古世界吧。」
「那个目标等于是要让阴阳道消失喔。我当时心想,她还真是个怪异的阴阳师呢。」
「所以你就成为了半兵卫的式神吗?」
「不,主人当时已经是抱病之身。一旦切断大地的龙脉后,她自己的寿命也会因而缩短。我将事实摊在她的面前,告诉她虚弱的身体与过分纤细的心不可能达成那个理想,应该一边感谢上天让她活下去,一边过著安稳生活就好,不要再有那种理想,什么事情都不要做。」
前鬼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半兵卫她……」
「她没有因此而哭泣,只是露出苦涩的微笑低声说:『一下子就被看穿啦』。主人知道自己寿命不长,再加上非常怕人的个性,她自己很清楚可能无法遇到理想的君主。之所以会召唤我这种危险份子作为式神,这是主人所下的最后赌注。」
「……原来如此。」
「主人放弃了一切,就像要忘掉深藏内心的志向般,过著晴耕雨读的生活,之后为了对养育自己的安藤伊贺守尽忠,才不得已仕宦于斋藤义龙。不过──」
「不过?」
「主人在那个时候终于找到值得托付志向之人了。相良良晴,就是你。」
「……」
「看到你为了开拓未来死而无悔的精神,主人说找到了比终日醉生梦死还要有意义的生活方式。当时主人的坚毅态度与我当初见到她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半兵卫……竟然在我身上下了那么大的赌注。」
「我也在那个时候想起了早已忘却的人类情感。」
「……」
「你是必须陪著织田信奈一起开创新世界的男人。对织田公主来说,你是必要的。偷听到有关本能寺的那段谈话时,我终于肯定了这点。」
「……是这样啊……」
前鬼突然收起微笑。
「相良良晴,趁现在我先跟你说清楚。如果我们同时陷入险境,你就丢下我自己先逃。」
「你说什么?那种事情我办不到!」
「你一定要那么做。我注定要消失了。这个国家的未来需要的是你,你要理解我家主人为相良良晴赌上性命的意义。」
「……半兵卫……」
蹭腿妖从良晴的背上探出头来。
「真是段佳话呢。」蹭腿妖的眼睛有些湿润。
「蹭腿妖,已经醒来的话就早点说啊!」
「呜呜!呜呜!哭了。全日本都哭了!」
「你赶快做事!我的怀里不是暖炉桌喔。」
「我想再休息一下呦。」
「给我做事!小心我从屁股把你串起来拿去烤!」
「抖抖抖。啊~~我闻到官兵卫的味道了♪」
「真的吗?」
「真的啦~~」
蹭腿妖指的方向是一条陡峭的下坡路。
路旁的草木非常茂密、视野很差。
「前鬼,尽管看起来相当危险,不过根据地图,第三处可能地点应该就在那边。」
「那么我们走吧。」
「好。」
「如果那里是正确地点的话,哨兵数量或许会增加。先用隐形之术藏身起来吧。」
「能边隐形边走吗?」
「我会帮你,去吧。」
良晴一边唱诵真言咒文一边走下山坡。
尽管途中不断遇见哨兵──
(我不在这里,我不在这里,我只是幻象。)
他稳住情绪,藉由前鬼的帮助突破了所有障碍。
前鬼还有余力,可是良晴却快要不行了。
只要内心一乱,这个法术就会解除。
不能焦急、不能生气,也不能不安。
如果无法持续保持无的境界,法术就会解除。
到达转角。
正当良晴心想「路程已经过了一半,再撑一下就行了!」并往前走时──
砰!
一颗子弹飞了过来。
目标是良晴的头。
「虽然看不见样子,不过有人在那边吧!」
是宇喜多直家。
是理应在战场上的宇喜多直家。
他在转角后的位置。
突然从死角开枪。
毫无警戒的良晴躲也躲不掉。
只能对宇喜多直家有如野兽的直觉,还有能够朝著隐形之自己开枪的嗅觉感到吃惊。
只差一点就能救出官兵卫了。
或许是这个念头稍微扰乱了良晴的心,让他没有完全消除气息。
就算如此──
「本大爷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欺敌作战而上当,在战场上跟鹿之助交战的是我的替身。」
良晴不过是人类,没有能力避开埋伏在此的宇喜多直家所射出的子弹。
就算被称作躲球阿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动得比子弹快。
更别说被偷袭。
输了。
已经不可能将所有果实放进袋中了。
只能带著继承半兵卫的志向在此倒下吗?
然而──
「相良良晴,快走!」
有人的速度比子弹还快。
是前鬼。
前鬼如一阵风般冲到良晴面前,并用右肩挡下子弹。
前鬼现出原形。
隐形之术解除了。
「前、前鬼!你……!」
「你还不会被人看到。快跑,快冲去救官兵卫!」
「你不是不擅应付种子岛火枪的子弹……被打到就会消失吗?」
「是男人就不要那么多废话!」
「你如果现在消失,不就再也无法复原了吗!」
「闭上嘴,快走!」
这是最后的别离──前鬼的眼神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良晴拔腿狂奔。
他用头朝著宇喜多直家撞了过去。
「呜啊?」
隐形良晴的冲撞。
宇喜多直家被一头撞倒。
直家跌倒时,他所握的短枪也跟著掉落。
良晴的隐形之术也在此时解除。
看到良晴骑在自己身上举起拳头的模样,宇喜多直家看著他喊说:「什么?相良良晴!?你从哪冒出来的!」
「笨蛋!为什么不走!去救官兵卫啊!」
前鬼的右肩前端已经开始消失。
「吵死了!我会打倒这家伙!你去接官兵卫,前鬼!」
「你这个家伙到底要愚蠢到什么程度啊!」,
「是啊,我就是蠢到无可救药!」
「反正阴阳道已经凋零,我迟早会消失啊!」
「所以你还不能够消失!你不是还活著吗!」
「你这个男人真的是──!」
良晴对准直家的脸挥拳。
可是没打中目标。
他的侧腹被踢了一脚,并这样飞了出去。
腰部撞上树干。
站不起来了。
「吼喔喔喔喔喔!」宇喜多直家吼著站起身来。
「别以为我赤手空拳就打不赢你,太天真了,小子!」
「……咳咳!」
被逼到绝境的宇喜多直家就像受伤的狮子般危险。
露出拚命表情的他朝倒在地上的良晴脸上踢去。
千钧一发之际,前鬼用剩下的另一只手将良晴拉了起来。
「……咳咳!我以为没有短枪就赢定了……这家伙空手也很强啊!」
「相良良晴,要跑啰!」
「混帐,我的短枪、短枪在哪!」
前鬼与良晴冲下山坡。
短枪掉进树丛里面的宇喜多直家晚了一步。
双方的距离逐渐拉大。
可是他们已经知道要往哪去了。
两人的目的地是关著黑田官兵卫的地牢。
「别想逃!」
直家终于找到短枪,并将它捡了起来。
砰!
砰!
对著两人的背后连开两枪。
良晴全身都感受到了充满杀气的子弹气息。
寒毛不禁直立起来。
距离囚禁官兵卫的地牢还只剩一点距离。
只差一点了!
「到此为止了,相良良晴,再会!」
前鬼突然将良晴的身体往前一踢、将他踹开。
接著他回过头来与拨开树枝过来的宇喜多直家对峙。
前鬼的胸口中了两发子弹。
「……呜……」
式神很怕枪弹。
对枪弹的抗性比人类还低。
前鬼的胸口开始融化。
「活该!解决一个了。相良良晴,你也死在这里吧!」
然而,宇喜多直家却被一道看不见的障壁挡住去路。
前鬼解放出所有残留在自己身体里的『气』。
他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不能让你杀了这个男人。宇喜多直家啊,你得先打倒我才行!」
他的身体有如沙子般逐渐崩溃。
就算如此,前鬼依然持续前进。
他使出全身力气,一步步朝著脸部扭曲成骇人表情并喊著「你这个怪物……」的宇喜多直家走去。
前鬼与良晴的距离逐渐拉开。
「相良良晴,如今的你无法对付发狂的宇喜多直家。这里交给我,不要想太多,只要拯救官兵卫就好了。」
「……前鬼……你打算在这里消失吗……!」
「相良良晴,你真的是个愚蠢的家伙。没想到我会被你那份令人傻眼的愚蠢所感动。」
「等等!等一下!」
「我竟然还能再度流泪。谢谢你。」
「不行,不可以消失!」
「跟你说过不要唠唠叨叨的!你要在此成长!要能够忍受与朋友别离!」
前鬼这番话让良晴的表情为之一变。
「你称我为朋友吗?前鬼。」
「真是恶心透顶。不准跟任何人讲喔。再会啦,吾友!」
「……!!」
良晴咬紧牙关背对前鬼跑走了。
孤独地跑向黑田官兵卫的所在地。
不想被前鬼知道自己在流泪,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因为一旦发出声音的话,就会被前鬼知道自己正流下滚滚的泪水。
就会被他训斥没有成长。
所以良晴默默地跑著。
「怎么可以让你逃走!」表情有如恶鬼的宇喜多直家用子弹将前鬼放出的『气』打散,再次冲向了前鬼。
南蛮输入的武器能够消除这个国家自古存在的妖异之力。
「阴阳师的时代终结了,就随著创立这个时代的我一起结束。这样就好了。」
前鬼闭上眼睛。
未能降伏在京都现身的鬼。尽管他心中只有这点遗憾──
不过那只鬼应该也会在织田信奈等新时代领导者的力量下被送回黑暗吧。
而且还是在不远的未来。
时代将会改变。
这个停滞长达数百年的国家终于要重获新生。
这个人将狐神之力据为己有、长久以来用阴阳道的网子罩住这个国家。
因为他用来守护这个国家的力量过强,反而令时代大幅停滞。
土御门家的始祖即将返归虚无。
没想到竟然会满怀希望迎接最后一刻,看来这个世界还是值得留恋啊──前鬼这么想著。
「相良良晴,请将我的主人带往新世界吧──」
书写山的山腰处响起一道枪声。
「……呜啊啊啊啊啊啊!」
良晴不再回头。
只是一个劲冲下竹林间的狭窄下坡路。
明明都已经决定要将所有果实都收进我这个袋子里。
可是却力有未逮。
良晴没有停下脚步。
不能让前鬼的消灭白白浪费掉。
悲伤是救出官兵卫、脱离书写山后才能做的事情。
距离官兵卫的所在只差一点。
「蹭腿妖,这条路是对的吗?你有感觉到官兵卫的气味吗!?」
蹭腿妖从怀中探出头来。
垂下眼睛与耳朵说:
「……这条路没有错……」
「喂喂,你就快与主人再会耶,打起精神嘛!」
「……前鬼都已经回归虚无,良晴还是很有精神嘛。」
「当然啦!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啊!」
「奇怪,天气明明很晴朗,但却下起雨了,而且还是暴雨。」
「太、太阳雨!这是『狐狸嫁女儿』(注1:日本本州、四国、九州的传说中,狐狸娶亲时会出现太阳雨)吗?」
「……什么嘛,这是猴子的泪雨呦~~」
良晴大喝一声「吵死了!」。
「而且还混杂了鼻水。」
「等等,别再刺激我了!……啊啊!?」
竹林里的下坡路。
路的前方出现一个预料外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路分成三条了!」
「呣?」
「根据英贺婆婆的地图,通往地牢的路只有一条才对!」
已经没时间停下脚步犹豫了。
只能边跑边选出正确的路。
「该该该该怎么办呀?」
「官兵卫的味道是从哪边飘来的,蹭腿妖?都指望你了!」
「闻闻、闻闻!我知道了!」
「是哪边!」
「三条路都有官兵卫的味道!」
「什么!!!!现在不是说相声的时候,小心我烤了你喔!」
「不要烤我不要烤我!是真的嘛!」
「也就是说,这是直家设下的陷阱啰?」
一旦走错路,等在眼前的可能就是死亡陷阱。
就算避开了陷阱,也会在山中迷路。
隐形之术在没有前鬼的情况下无法施展。
「哪条路才是对的。官兵卫、官兵卫在哪里?」
此时良晴耳边突然出现一道爽朗的声音。
『──不要慌,这是你的坏习惯。』
「前鬼!?」
『──拐过右边的小路,去见在水池边等你的人。』
那带著些微嘲讽语气的声音的确是前鬼。
不是幻听。
你会引导我到最后吗?
别再犹豫了。
「是右边的路!」
良晴全速往右边的道路跑去。
穿过竹丛的小路。
视野豁然开朗。
良晴跑出竹林后到了一个水池旁。
两位少女正在等他。
一位是穿著艳丽小袖和服的日本小女孩。
另一位是侍童打扮的碧眼少女──她是以前曾经来使良晴阵中的宇喜多直家使者,是个礼仪端正的年幼公主武将。
两人各自牵著马。
「你们是!?」
「初次见面,相良良晴大人。我是宇喜多直家的女儿,宇喜多秀家。」
「我是服侍秀家大人、出身堺町的小西弥九郎。这是第二次与您见面了。」
「弥九郎,在父亲看穿相良军团欺敌作战后紧急增设这些道路时,我真是担心呢。」
「所以我事先在右边道路的入口放了金平糖作为路标了。」
「是啊,不愧是弥九郎,真是聪明,呵呵。」
急忙煞车的良晴挥了挥手。
「不对不对,那边没什么金平糖耶?」
「你、你说什么?我放的金平糖到哪去了?」
「该不会被鸟吃了吧?」
「啊──!糟糕!」
「那个……为什么良晴大人您会知道正确的路呢?」
「啊,这个啊。因为突然下起太阳雨所以让我很困扰,现在先别问了。」
秀家和弥九郎两人疑惑地面面相觑。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想救出官兵卫大人,这是地牢的钥匙。」
秀家从胸口取出一支金色钥匙放到良晴的手上。
「宇喜多直家正追我,你们的动机就在骑马到官兵卫的地牢时再问吧。」
一跃上马的晴良喊了「有劳!」,并请她们赶快出发。
弥九郎骑著另一匹马,秀家则是在其身后抱著她。
「我已经从官兵卫大人那边听过良晴大人的为人。您是位讨厌看到人们死去的温柔之人呢。」
「我们主从都是基督徒,与西默盎大人是同志。」
「良晴大人,我希望你能够藉著救出官兵卫大人来拯救父亲大人。」
「拯救宇喜多直家?尽管难以启齿,不过那家伙靠我根本没办法……」
「我不求您相信我,但父亲大人其实也有身为人的心肠。」
秀家的小手紧握银制十字架,眼中泛出了豆大泪珠。
她看起来是个纯真的温柔女孩。
实在难以想像她竟然是那个宇喜多直家的女儿。
不过她端正的面容与堪称特徵的大眼,的确有几分直家的模样。
「尽管父亲大人被称为奸恶无限的恶徒,但却只杀男人。尽管会利用,但他不杀女人,更不会伤害小女孩。他也有著这样的一面。」
「可是他现在抓住了官兵卫,并准备处死官兵卫耶?」
「那是因为如果不在毛利军抵达播磨前逮住山中鹿之助大人,备前‧美作的领地就会遭到没收的缘故。」
「为了让我继承他耗费一生心血拿下的备前‧美作五十万石领地,父亲大人连最后仅存的一点人性快要丧失了。」
「如果打破不杀女人的禁令,主公就会变成真正的恶鬼。」
「尽管秀家好几次想用自裁的方式向父亲大人死谏,可是基督徒禁止自杀。呜呜……」
在宇喜多直家罄竹难书的恶行背后,他的女儿秀家却经常为此感到心痛。
直家并没有阻止女儿成为基督徒。
不,能够将自己的女儿养育成如此纯真温柔的女孩,就算被人认定是恶鬼,到头来还是个人,也是为人父母吧。
是的,相良良晴。不能连你都成为被愤怒使役的魔鬼──前鬼在耳边低语。
要斩断怨念的轮回。
所谓的终结战国时代,指的就是这个。
良晴感觉到前鬼正在如此告诫著。
「官兵卫没有被拷问吧。应该平安无事吧?」
「是的,尽管被父亲大人不断威胁,可是她没有被拷问。虽然身体行动不便,但是安然无恙。」
「只有肌肉僵硬而已,到温泉疗养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了。」
「这样啊。」
看来我可以悬崖勒马了──良晴心想。
万一看到官兵卫遭到拷问的凄惨模样,我肯定会化为愤怒的复仇恶鬼。幸好还能够勉强把持住。
良晴仰望著蓝天一路快马加鞭,最后到达洞窟的入口。
「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让直家杀死官兵卫。」
「谢谢您。」
「从这边开始得徒步了。进入洞窟后就会看到地牢。」
弥九郎从马上跳下,并进入洞内为秀家、良晴带路。
付出牺牲前鬼的代价。
良晴终于抵达目的地。
黑田官兵卫正在铁栅栏的后方等他。
「嗨。你还真慢啊,相良良晴。」
虽然瘦了一点,不过官兵卫的笑容还是跟健康时一样。
良晴不顾一切将钥匙插进锁头、打开了牢门。
压抑至今的感情一口气爆发出来。
尽管蹭腿妖从怀中探出头来惨叫著「下大雨啦!」,但是他再也忍不住了。
「官兵卫!!!!!」
良晴已经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要擅自从我这里跑掉啦!你这个大笨蛋!!!」
「……我不是笨蛋,是少女。」
「吵死了!你想自称少女还早十年啦!明明只是个小鬼!」
「……竹中半兵卫没事吗?」
「我不会让半兵卫死掉!现在你先担心自己的命啦!先担心松寿丸!」
「……松寿丸不会有事。我相信同伴。」
「你啊……!」
大哭大叫的良晴使尽全力抱紧官兵卫的身体。
什么闻名天下的智者嘛。
官兵卫,你真是个笨蛋,真是太笨了,笨到无药可救。竟然傻呼呼跑去找宇喜多直家,要当烂好人也该有个程度,害我们白费了那么多力气。你知道大家是多么担心你吗。身为军师,行动前应该先想一想啊。笨蛋、笨蛋、大笨蛋〃
「良晴,放手。好痛。」
「吵死了!我一放手你又会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吧!我不会再放手了!」
「……我不会走。不会再擅自离开了。」
「那就跟我约定吧!」
「我跟你约定。我再也不会默默离开了。」
「下次再搞这种事情,我可不会饶过你喔!」
蹭腿妖钻进官兵卫的怀里。
「果然还是这里最舒服呢。」
以蹭腿妖这番亲昵举动为契机。
被良晴抱住的官兵卫开始放声大哭。
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呜咽声再也停不下来了。
「呜啊……哇啊啊啊啊啊!」
官兵卫泪流不止。
彷佛要将她削瘦身躯里面的残留水分都化为眼泪倾泻而出。
秀家与弥九郎也静静跟著落泪。
为了不妨碍良晴、官兵卫重逢,她们压低了声音。
「呜啊啊啊啊!好可怕……好痛苦……良晴……良晴……!」
「哭吧哭吧!孩子就该像个孩子,哭一哭就好了!」
良晴也用哭腔这么喊道,他已经无法压抑这份泉涌而出的感情。
官兵卫到底抱持著什么样的想法独自踏入这座山?
都抽到「愚者」这张塔罗牌,为什么还选择了如此残酷的命运?
被宇喜多直家告知我接受信奈命令处死自己的妹妹,官兵卫是怎么想的、她又是如何忍住的?
她在这个时候并没有亲自开口提起妹妹松寿丸的事情,不过官兵卫就是这么信任我们这群伙伴。
在这种狭小、黑暗又充满霉味的地底,这家伙一直相信著我们,坚决不肯背叛。
良晴原本想对官兵卫多说些话安慰她。
可是他的心中百感交集,反而无法把话顺利说出口。
「……谢谢……你还活著。」
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官兵卫将脸埋进良晴的胸膛微微点了头。
秀家与弥九郎对良晴说:
「良晴大人,现在如果被父亲大人发现就大事不妙了。」
「下山吧。我们带你到没有人监视的近路。」
如今良晴与官兵卫孤身深入敌营。
而且宇喜多直家正赶回来。
「……说的也是。要与宇喜多直家对决,还得等我先安全带回官兵卫再说。」
毛利军应该会在明天抵达播磨。
尽管直家拥有看穿山中鹿之助只是欺敌部队的智慧,可是他原本要抓住山中鹿之助的目标却失败了。
少了直家,就不可能抓住战场上面的鹿之助。
走投无路的直家应该已经陷入疯狂状态了。
「走吧!离开书写山!」
良晴胡乱摸了摸官兵卫的头站起身来。
被幽禁在狭小地牢的官兵卫因为腿部肌肉僵硬而无法行走。
她体力也被消磨殆尽了吧。
哭累的她现在正睡在良晴的怀抱。
良晴将官兵卫背到背上往出口走去。
接著上马出发。
弥九郎与秀家骑马在一旁替良晴引路。
「良晴大人,以后还请您务必拯救父亲大人。」
「啊啊,都已经受你这么多恩情。我一定说到做到。」
四人乘著两匹马抵达隘口处后即将下山。
然而。
「秀家大人!是主公!主公追上我们了!」
「咦?」
「你说什么?」
隘口的出口处有人埋伏等待马上的良晴。
是宇喜多直家。
「你这混帐!!!竟敢诱拐我的女儿!」
他的眼中充满了疯狂与愤怒。
「父亲大人。不是这样的,良晴大人他──」
「主公,请您清醒过来!」
「相良良晴!我绝对不会饶过对秀家出手的家伙!」
他突然开枪。
幸好双方有段距离。
直家失去冷静,因此也失去准头。
良晴拉起缰绳勉强闪过那枪。
「秀家是流有我家血脉的唯一一个女儿!本大爷耗费一生才取得的备前‧美作五十万石领地是秀家的,绝不会送给毛利、不会送给织田!」
狂怒的宇喜多直家骑著马冲了过来。
他想要拉近距离、打算确实射杀良晴。
良晴一步也不后退。
那是因为──
就算看到对方在空手格斗时展现出远超过自己的实力,
我也有自信绝对不会输给这个男人。
我从背起官兵卫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自信。
「宇喜多直家!是你先把官兵卫关起来的吧!」
「别一脸什么都懂的样子,臭小子!」
「不杀女人不是你的信条吗?难道你打算变成真正的公主武将杀手吗!」
「我哪管那么多!这一切都是为了秀家!」
「这孩子才不希望你变成真正的恶鬼!」
「少对宇喜多家的事情说三道四,臭小子!你懂宇喜多家什么!」
「我才不管那么多!你都老大不小了,讲话不要像个国中生一样!」
「如果不能让秀家继承宇喜多家,我这一生──不、我的母亲一生都没有意义了!」
「母亲!?」
主公以为秀家大人要被夺走,整个人精神错乱了──弥九郎大喊。
紧接著。
原本在弥九郎身后抱著她的秀家从马上跳到搭乘另一匹马的良晴膝盖上。
「父亲大人,秀家不想让父亲大人变成真正的恶鬼。我要让良晴大人在这里将我处死。」
秀家是认真的。
良晴也立刻直觉到秀家不是在演戏。
秀家的心灵过于纯净,因此看不下直家所为的她打算将自己的命献给良晴。
「只要秀家从这个世上消失就可以拯救父亲的话──」
「秀家,等等!相良良晴,你这混蛋!!!!」
「良晴大人,真的非常抱歉。秀家是基督徒,所以禁止自杀。请您割断秀家的咽喉吧。」
「等等,良晴大人,万万不可啊!」
弥九郎阻止良晴。
可是良晴默默地拔出短刀──
并将刀子抵在秀家白皙的喉咙上。
「我知道了,秀家。看来要除去附身在宇喜多直家身上的鬼,只能由我代替那只鬼的位置了。」
「……良晴大人,谢谢您。」
「这样就还了解救官兵卫的恩情。再会吧,秀家。」
「良晴大人!?你在做什么!如果杀死秀家大人的话,花再多钱也赔不起啊!?」
「弥九郎!就拿我的灵魂来赔吧!」
「等等,相良良晴!我把官兵卫还给你!我会直接离开这座山!住手、快住手!拜托你千万不要那么做啊……!」
「太迟了,宇喜多直家。把年幼的秀家逼到这番地步的人是你!」
良晴将短刀一拉、划开了血肉。
马匹上鲜血四溅。
只差一点,没有赶上。
来不及碰到秀家。
宇喜多直家气力尽失、犹如失魂落魄般从马上摔落、
他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直家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周遭的状况。
然而,他却看见早已过世的母亲身影。
「……母亲大人……」
宇喜多家是侍奉备前的战国大名‧浦上家的望族。
直家的祖父‧宇喜多能家以忠心功臣还有「战鬼」的别号闻名于备前。原是赤松家家臣的浦上家之所以能够打赢赤松家,进而独立升格成备前的大名,这都多亏了宇喜多能家超人般的英勇表现。
能家的嫡子,即直家的父亲‧宇喜多兴家,他自幼就是个擅于谋略的精悍之人,而直家的母亲更是被称为备前第一美女。
夫妇俩感情很好,年幼时的直家就在祖父与双亲围绕的温暖家庭下成长。
宇喜多家的衰败不是肇因于战事失利,而是遭到同样侍奉浦上家的同僚背叛。
祖父能家遭到深交的同僚‧岛村贯阿弥暗算而被迫自尽──可说是被他所杀。
这是为了抢走宇喜多能家家老之位的骯脏计谋。
就连身为君主的浦上宗景也弃如此忠肝义胆的宇喜多家于不顾。
宇喜多一族失去了身为居城的磁石城而流离失所。
在流浪中,怕被暗杀的父亲‧兴家不得不一直装出愚笨的模样。
然而父亲却依然没有得救。
他未能复兴家门,在流浪的途中死了。
直家相信父亲的死是杀害祖父的叛徒所造成的。
凭藉著过去的关系,年纪小小就被迫与家族分离的直家被当成衰神一样辗转流离。
跟随他的家臣只有寥寥数人。
没有什么比失去领地的落魄武士还要凄惨。
连可以耕作土地都没有。
他与家臣最后甚至得沦为山贼才能糊口。
直家已经不想回到那充满背叛、阴谋的武士世界了。
忘记宇喜多家的事情,自由自在生活吧──他这么想著。
既然要当个恶人,死后曝尸荒野、一了百了的山贼生活还比较好。
但是,直家的母亲看不下儿子落魄的模样,向过去的君主浦上宗景呈上希望复兴宇喜多家的请愿书。
浦上宗景的回覆是──
『只要你成为我的宠妾,就赐给直家三百石的施舍。』
如此贪婪的卑劣要求。
连美丽母亲都被夺走的直家血气上涌。
这是一位君主应该对贯彻忠义之宇喜多家做的事情吗!他极度愤慨、诅咒武士的世界,甚至还精神错乱了。
他带著与母亲一同殉难的觉悟率领山贼同伙闯进浦上宗景的宅邸。
直家的母亲没有露出丝毫悲怆表情,而是用温柔的笑脸迎接儿子。
『母亲大人!为什么、为什么……!』
母亲用非常温柔的美丽笑容抚平了直家的激愤情绪。
『这是为了直家大人。』
直至今日,直家仍忘不了当时母亲的笑容。
他知道这个人是如此深爱自己。
所以──
(我在那个时候发了誓。)
一定要消灭背叛宇喜多家的仇人‧岛村贯阿弥,还有夺走母亲的浦上宗景。无论使用多么骯脏的手段、无论被批评多么卑劣也绝对要杀光他们。
就算要我喝泥水,我也一定要把母亲抢回来。
所以,他杀死了武士们。
为了拓展宇喜多家的领土、为了获得更多力量,一个劲地杀著武士们。
首先,直家谋杀了第一位妻子的父亲。
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抢走对方领土才结婚。
宇喜多家非得复兴不可。
因为这是母亲的悲愿。
还杀了第二位妻子的父亲。
以岛村贯阿弥为首的仇人们一个个被各种恶毒奸计谋杀。
将义妹许配给对方以卸下对方心防,并等候双方熟稔后再杀掉。
不断重复使用这样的手段。
每个人心中都想著「我没有对不起宇喜多直家,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像这样背叛自己」,所以这些人不管直家杀了多少同伴也仍然信任著直家。
直家每杀一名同伴后都会纵声大笑──相信我的家伙才是笨蛋啦。
可是只有对女人和小孩,他下不了手。
即使直家想狠下心来,脑中都会浮现母亲的那番笑容,无论如何都无法痛下杀手。
他反覆策划阴谋与暗杀时,不知不觉间也为自己定立了「只杀男人、留女人活口以供利用」的规定。
(要问为什么?因为那些以为被我所爱、甘心成为我的计谋棋子的女人们全都微笑著这么说──)
『这是为了直家大人。』
不论是什么个性的女人,就算是丑女,当她们微笑说出『这是为了直家大人』时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菩萨一般。
就跟母亲的表情一样。
可以说直家的生存意义就只是为了看到那样的笑容。
被直家利用、被直家背叛的妻子与义妹们,她们脸上怨恨与悲伤的表情也充满著对这个家族的爱。
但是。
直家累积了无数的背叛与谋杀,将抢走母亲的浦上宗景逐出备前、消灭了宗家‧浦上家,最后终于支配了备前‧美作五十万石领地成为战国大名时,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就在他累积了这么多恶行,心中著终于抢回母亲的时候。
直家这半生做了一场壮大的白工。
(就算如此。)
直家已经──
『这是为了直家大人。』
为了看到讲出这句话的女人所露出的笑容,自身已经无法脱离背叛与谋杀的漩涡了。
(真是搞不懂人类的心理啊。)
越是背叛他人。
越是获得更多无良恶人的评价。
不知道为什么,就有更多女人来到我的身边。
舍弃一个被利用完的女人,就有加倍的女人前来,
『这是为了直家大人』
说著这句话,对著我微笑。
只有看到那种笑容的时候。
才能相信「我没有被母亲舍弃,母亲还爱著我」。
已经无法脱身了。
这一生会以不配为人的无良恶徒身分完结吧──我这么想著。
直到继承自身血脉的亲生子嗣,秀家诞生为止。
「尽管我为了野心而追求,而且抱了许多的女人,但却没有生下孩子。我想宇喜多家到我这代就结束了。」
然而,秀家却诞生了。
「……怎么现在才有孩子。年纪都这么大了,没想到竟然会有了秀家。」
母亲为了我而牺牲自己。
宇喜多直家这个恶徒不管是死在路上或是遭到暗杀都无所谓。我已经将性命与人心都拋弃了。
可是我还是想让继承我的血脉──不,让有著母亲血脉的秀家继承宇喜多家。
「我一定要让秀家继承宇喜多家。我耗费一生才抢到的五十万石领地是秀家的东西……!」
宇喜多直家在地上爬著,爬向倒在眼前地上的秀家。
「不然……我的母亲到底……到底是为何而活,为何而死啊……!」
直家用腹部出声的方式大吼、忘我地哭喊。
「我爱的女人,她们都乐于为了我的野心而被利用啊。没错,绝对没错!」
秀家倒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直家晕眩不已,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不断哭喊下,直家渐渐喘不过气。
受到的震撼太强,使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已经没办法再往前走了。
「……秀家……回话啊……!」
这是报应吗?
因为我拋弃了唯一的女儿吗?
因为我将女儿养育得过于单纯吗?
我之所以还能保有一丝人性,就是因为有秀家在的缘故。
可是……却是因为这样的我逼得女儿走上绝路吗?
到头来我不过只是背叛、伤害了信任我的女人们吗?
浦上宗景夺走母亲时,我应该为了永远失去母亲而放声大哭吗?
「相良良晴,我输了……」
相良良晴默默抱起秀家的遗体。
他的手臂沾满了鲜血。
弥九郎举著十字架献上基督教祈祷。
「拜托你!我的命给你!备前与美作也都给你!」
「……你是真心的吗,宇喜多直家?」
「我是真心的!所以拜托你,请你用未来人的力量让秀家复活……!」
「我知道了。」
良晴用指头戳了秀家的脸颊。
秀家张开大大的双眼看著直家。
「……父亲大人,对不起。我认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父亲大人就不会听进去,所以就骗了你。」
「秀家……!?」
「我用眼睛向良晴大人打了暗号,即兴演了一场戏。良晴大人割的其实是自己的手。」
「割太深了,超痛的啊!秀家,拜托你帮我治疗一下。」
「好的。」
「一时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真是太好了,主公!你真的要把备前‧美作让给良晴大人吗?」
至少打个九折比较好吧──弥九郎拨著脑中的算盘。
这个小鬼,举著十字架祈祷都是在演戏吗!直家想破口大骂了。
一瞬间,力气又回到了身体里。
直家立刻跳起身来将秀家从良晴手中抢回来。
「白痴啊!谁会给他!!!」
「你这家伙竟然没有因为秀家使尽全力的演技而悔改吗!」
「别开玩笑了臭小子,竟敢耍我!想要的话就堂堂正正靠战争来抢!」
「我才不要被没有好好打仗、老是用谋杀方式增加领地的你这样说啦!」
「闭嘴臭小子!打仗会让大量家臣白白死去,直接把敌人老大打死的效率最好啦!」
「最重要的是,你明明很清楚自己不得不做坏事的原因,可是却没有办法停手,那是怎么回事啊!」
「哼,事到如今如果悔改了,被我利用的女人不就无法瞑目吗!」
「别捏造那些歪理!你看,我的血一个劲地流,流到快失神了,痛死啦!」
「那是你自己割的吧!」
「吵死了,我要揍你一拳!这是前鬼的份!」
良晴举起没受伤的手,用拳头朝直家的脸槌了下去。
因为直家两手抱著秀家无法阻挡,所以吃了这一拳,连鼻血都喷了出来。
「活该!」
「你、你太诈了!相良良晴!」
「宇喜多直家,你已经打不赢我了!」
「闭嘴!相良良晴,你竟敢让我蒙受这种奇耻大辱!我绝对要杀了你!」
「我已经不怕你了!虽然有前鬼的仇,不过今天就看在秀家、弥九郎的份上饶你一命!」
「你说什么?别太嚣张了臭小鬼!」
「下次在战场上一决胜负吧,宇喜多直家!」
良晴骑著马背上官兵卫扬长而去。
「咕。被官兵卫挡著,没办法射他的背……!」
直家仍想开枪射击良晴。
不过最后放弃了。
因为直家怀中的秀家直直瞪著他看。
「如果有意愿的话,他真的可以杀了秀家。那位大人是秀家的救命恩人。」
「没错喔,主公。」
「……呿,没办法了。」
良晴终于背著官兵卫逃离了书写山。
直家满脸厌恶的啧了一声。
当他咋舌时才发现断了一颗臼齿。
「……早知道就不应该生小孩。」
「接下来该怎么办,主公?要把良晴大人视为友方吗?」
「弥九郎,用你擅长的算盘算算看吧。那家伙的兵力太少了。率领大军而来的毛利家一定会赢。」
「虽然如此,但良晴大人的背后有织田家在。」
「织田家?他们不是没派什么援军来吗?」
「也可能会来,而且良晴大人对我们有恩。」
「哪有那种东西!」
「有!」
「弥九郎,现在是毛利家、织田家谁胜谁败的问题。我只会站在胜利者的那边。」
如果进入长期抗战,或许情势会对基础实力较强的织田家有利;不过现在毛利家占有压倒性优势──直家喃喃自语著。
「弥九郎,下次你再让秀家跟那个臭小子见面的话,我就不废话立刻打死你!」
「主主主公,我我我我是女女女女孩子喔?」
「吵死了!我才不把堺町商人的女儿算在女人里面!」
「堺堺堺町哪里不好了啊?」
「堺町的腔调一点都不可爱!」
「速啊,服侍宇喜多家后就没在用堺町腔啦!」
「就是那个!你慌张时脱口而出的堺町腔一点女性魅力都没有!」
「咦!?真的速这样耶!?主公请您原谅偶,偶会到新家练习冈山话的!」
「你不要再用堺町腔讲话!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似乎是因为在良晴面前落马的丑态,直家对自己感到非常气愤。
「混帐,竟然敢算计我,不能让那个猴子脸的家伙活著!」
站在直家身旁的秀家则是一脸担忧地看著山脚说:「良晴大人,请务必保重」。
良晴骑著马冲下山路一边喊说:
「官兵卫,我们离开书写山了。只差一点就能跟鹿之助会合并回到姬路城了!」
「……呣……抱歉,我刚刚睡著了。」
「继续睡继续睡。」
良晴背著的官兵卫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发出「呜~~」的声音。
然而,当良晴穿过山后,他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这个时候
吉川元春与小早川隆景姊妹率领的毛利主力军已经通过上月城──到达书写山的山麓、包围了山中鹿之助所率领的欺敌部队。
毛利军的人数多到有如云霞。
而且士气高昂、进退整齐划一、步伐毫无紊乱。
鹿之助率领的少数欺敌部队被突然攻打过来的毛利军包围、无处可逃。
就算想逃,背后就是梦前川。
如果渡河败走的话,部队就会溃灭。
但是如果停下来反击也一样会被消灭。
鹿之助简直危在旦夕。
「等、等等。咦咦咦咦咦咦!?这是什么啊!!!!」
「良晴,是毛利军。毛利军抵达了。」
「鹿之助被重重包围了!糟糕!欺敌部队人数只有一点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抗那种大军啊!」
「该怎么办,相良良晴?」
「还能怎么办。放著不管的话鹿之助会与敌人同归于尽。我要直接冲进敌阵救鹿之助!官兵卫,你找间民房躲起来!」
「我拒绝。如果没有军师相陪就冲进战场,像你这样的小虫子武士马上就会被杀啦。」
「哪有好不容易得救却又跑去送死的笨蛋啊!」
「你错了。只要由我西默盎跟著,你生还的机率就会提高。」
「有军师也没兵可用啊!生还机率根本没差多少吧!」
「Sim。就像零打九折那样。不过,机率不会是零。」
「下去下去!」
「我拒绝。我要向你报恩直到最后一刻。」
「我只是做了想做的事情而已,不用报恩啦!」
「可是你舍命救了我。」
「那是当然的!我们不是主从,而是朋友啊!」
官兵卫噗嗤苦笑一声。
「朋友啊……未来人竟然称自己的军师为朋友,真是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朋友就是朋友!用英文来说就是friend!」
「呵呵,是啊。那么我就报答你的friendship吧。」
「friend……ship?朋友的船?」
「你果然是个笨蛋啊。Friendship──就是友情。」
那你可以不要再贴我背上了吗──良晴有点困扰地这么说著。
※
「看来织田家没有派援军来呢,姊姊。」
「是啊,因为大和的松永久秀谋反了。」
「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起内哄。」
山中鹿之助的军队反覆以一进一退的攻防牵制宇喜多军以拖延时间,可是当她们见到比预期还早出现的毛利大军后就完全溃散了。
小小的新将军──足利义昭坐镇在毛利军本阵。
在她的左、右两旁的是拥有相同长相的毛利两川。
吉川元春与小早川隆景。
对毛利大军来说,鹿之助率领的欺敌部队有如豆子般渺小。
只要用绝对优势的人数暴力就可以击溃她们。
「隆景,敌军主将是山中鹿之助。」
「姊姊,与宿敌的长年战斗终于要分出胜负了。」
「那个被包围仍奋战不懈的公主武将就是山中鹿之助吗?那勇猛的枪法真是令人吃惊啊。」
足利义昭一边用望远镜观察战局一边发出赞叹的声音。
「嗯?那个背著女孩子的武将是谁啊?竟然敢只身闯进毛利军耶。」
「喔?」
「大概是睡过头才到场的武将吧。」
脸色大变的宇喜多直家冲进毛利主帅的营帐。
他想都没想到毛利主力军已经抵达播磨。
因为直家过于慌乱,所以连诸如「感念恩情所以投奔相良良晴」、「不对不对他害我在秀家面前出丑,不杀了他会颜面尽失」、「就算总有一天要杀他,织田家的后势也会比毛利家兴旺」等等衡量损益的余力都没有。
「等一下!!!我一定会抓住山中鹿之助,本大爷也一定会杀掉相良良晴!请再宽限一点时间吧!」
元春用冷冷的眼神看著直家。
「期限已到。你该切腹了,再见啦。」
「就是那个!就是那种蔑视虫蚁的美少女冰冷眼神让我著迷啊……不对!等一下!!!」
「……你这个男人还是一样恶心。」
「毛利两川!这位小姐!我这次一定会挽回『公主武将杀手』的污名,请务必让我与相良军交战!」
「污名不是挽回而是用来洗刷的。砍死你!」
「请等等!如果不能亲手杀死相良良晴的话,我的内心会崩溃啊!」
「姊姊,我们能够如此轻易包围山中鹿之助,这也是靠宇喜多直家至今的努力。」
隆景制止了气到浑身发抖而摸了短刀的元春。
「不愧是小早川隆景,你跟本大爷意气相投嘛!」
「但是,因为你伤害、杀死了作为人质的黑田官兵卫,我命你即刻切腹。宇喜多直家竟然对小女孩下手,连蛆虫都不如。这点我绝对无法原谅。」
隆景冷冷地眯起眼睛。
「才没有!我毫发无伤地将她还给相良良晴了!」
「是吗。黑田官兵卫是我的朋友。你捡回一条命了,宇喜多直家。」
好、好险啊……直家大口地喘著气、冷汗直流。
刚才隆景的表情出现了会让人想到其父毛利元就不容他人争辩的骇人气势。
毛利两川果然继承了元就的血脉与才能。
就算那个有如妖怪的谋略家元已经不在,倘若不小心忤逆在场的这对姊妹,命也会跟著没了……直家恐惧地颤抖著。
「听到了吗?隆景,这家伙竟然简简单单就把人质放回去。他跟相良良晴串通好了吧!」
「我才没有跟他串通!我是迫于威胁才放人质回去!杀死黑田官兵卫妹妹的人也是他!相良良晴是比我还要过分的大恶人啊!」
若是这番辩解被良晴听到,他肯定会想再揍直家一拳,不过直家为了活命已经不择手段。如今已安然救回秀家,他的情绪异常激昂。
「是这样吗。那你去把鹿之助抓来,就算战斗已经先结束仍得继续下去。」
「隆景,你对这家伙一直都很好啊。」
「好,那我就去了!相良良晴,这次一定要取你性命!」
直家气势汹汹地冲出本阵。
「据说织田家中最有成就的相良良晴曾经夸口说他来自未来。究竟他是比宇喜多直家厉害的骗徒呢?还是……真想见他一面啊。」
「隆景,相良军濒临溃败,已是瓮中之鳖。相良良晴也会沦为战场上的一具死尸吧。」
「嗯,而且如果他杀死了黑田官兵卫妹妹的事情属实,那他跟宇喜多直家不过是一丘之貉。不,应该说比他还恶质吧。这样就不能让那个男人活下去了。」
「发生内哄还舍弃相良军,并让他们等死,这样的织田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织田家没有天下人的器量。砍下山中鹿之助与相良良晴的头、解放三木城、尽速把将军大人带到京都,将织田势力赶走吧。」
「真不像行事慎重的隆景会讲的话吶。」
「姊姊,织田家姑且也打著天下布武的名号,可是我对他们的不中用感到有些愤怒。没有天下人资格的越矩之徒只会让战乱延续下去。必须彻底粉碎这些家伙才行。」
不愧是毛利家,你们的志气之高令人赞叹啊!──语毕,足利义昭打开扇子「啊哈哈哈~~」地高声大笑。
被孤立在播磨的良晴军团正濒临全灭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