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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卷之四 高城之战

大友、岛津决战之地,高城。

这座城建于由北边谷濑户川与南边高城川所包夹的丘陵之上,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实要塞,而且其西还是一片山地。如果想凭武力攻下高城,就只能透过两河之间的东侧沙洲进攻。

要是从北方进军的大友军打算包围这座高城,就必须先在谷濑户川北岸展开部队,在分别渡过谷濑户川、高城川后于南岸的根白坂台地摆下阵地。尽管将兵力分成南、北两边会削弱各个阵地的实力,不过也唯有同时压制南、北两侧,这样才有可能完全围住高城。

当然,位于高城南边的根白坂距离拥有萨摩、大隅的岛津家比较近。

指挥五万大友主力军的黑田官兵卫之所以急著要渡过泛滥的耳川,就是因为大友军能否抢先一步夺下根白坂,其结果将会大大左右战局的关系。

就在这天。

登上瞭望台的岛津家久一边嚼著灰汁卷一边远眺从北方进犯的大友家大军。前往牟志贺的相良良晴、相良义阳、近卫前久被黑田官兵卫抓起来当人质的事情已经众所皆知。包含抢回良晴等人这个目标在内,岛津军非得战胜大友军──非得战胜官兵卫不可。

「那是『百合十字』旗印!大友军打过来了!终于要开战啦!」

家久与一同指挥三千守军的副将‧山田有信纷纷架起火枪大喊:「就战斗位置!」家久抵达高城时原有一千五百名士兵,不过岛津家的么妹‧家久亲自来到最前线的高城一事,使得志愿兵蜂涌而至,军力于是倍增到三千人。他们每一个都是做好觉悟、愿为家久战死沙场的勇猛战士。

「岛津家三姊一定会带援军前来的。在那之前得守住高城。千万不能让公主大人牺牲了!」

「喵啊。山田你不是才刚娶妻生子吗?你可别死了。」

「不,正好相反。我已经有孩子继承家业了,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遗憾──公主您才得保重。就算被大友军彻底包围,也千万不要提出切腹自尽以换取我们守军性命的要求啊!」

「……什么嘛,你发现了啊。」

「在下绝对不会让您那么做的。相良良晴想必也不愿意看到那种事情的。」

喔!在看到家久大人出嫁模样前绝不能让这座高城沦陷啊!──驻守高城的士兵纷纷激昂地如此高吼。

家久透过望远镜朝北方望去,看见了排山倒海而来的敌军所散发出来的「气」。

大友军的进军毫无紊乱。

整体调度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瑕。

无法期待对方指挥系统发生「今山之战」时那样混乱。

「前锋部队分成三路,从谷濑户川北岸进逼,各路有约一万兵力。统御三万前锋部队的人是受领丰前十二万石领地的大友军军师‧黑田官兵卫。她搭乘一辆露出底座的奇特四轮车,还带著一位戴上怪异铁面具的俘虏……」

「该不会是近卫前久大人吧?」

家久从旗印判断,率领中央部队的人是军师‧黑田官兵卫,以及大友家在加斯帕尔到来之前担任军师的长者‧角隈石宗。

东侧部队的指挥官是大友家最具代表性的公主武将‧吉弘镇信。她原本率领的是近卫兵,但这次似乎获得官兵卫拔擢了。

西边的部队长则是从筑前柳川城赶来的侠义之将‧蒲池宗雪。

「这跟听到的编制不同啊!我听说因为这次战争是天主教圣战,所以导致了大友家分裂、军心动摇……结果每支部队的士气都很高昂嘛!」

「那样的编制不但效率优秀,而且还毫无破绽耶。据说以往大友军在组织大军时一定会发生指挥混乱的情况,看来官兵卫还真有一套啊。」

「喵啊。而且黑田官兵卫还分派两路前锋部队渡河,打算夺取南岸的根白坂耶。」

「要是根白坂被她抢下来的话,即便之后不到四万的岛津主力军抵达此地,也会难以援助高城的。这样子我就只能切腹自尽了。否则我被生擒的话也只会给姊姊们带来困扰的。若是不断对大友方让步,岛津家迟早会走向灭亡的。」

「此事万万不可!我等会在官兵卫开始展开渡河作战时组织敢死队阻止的!」

「喵啊。山田,谢啦。不过,那么做也很难改变战局的。」

家久摇了摇头。因为大友的三万前锋军后方更有大友宗麟亲自率领的两万近卫兵团缓缓逼近。尽管那群高举「人脸南瓜」旗印、头戴南瓜盔的近卫兵半数都和宗麟一样,是著迷在日向建造「神之国」梦想的少女兵;不过她们都是生于九州修罗武家的公主武将,绝不是初次上阵的新手。

「什么,宗麟竟然离开牟志贺亲赴战场!?」

「那群近卫兵距离我们太远,没办法看清楚详细状况;不过恐怕相良和义阳就被扣留在大友宗麟率领的两万军力里面啊。」

「那相良良晴与大友宗麟的交涉已经失败了吗?」

「喵啊。」

家久无法得知良晴说服宗麟失败的事情经过,但她能够想像的是宗麟向良晴追求「爱情」形式的救赎。家久已经不是只会迷恋爱情的小孩了。不久之前,家久自己也和宗麟一样,对恋爱这种概念感到憧憬,仅对爱情抱有强烈的期待与幻想;因此她能够理解宗麟对良晴渴求什么样的情感。

「大友宗麟应该爱上了相良喔。要是能够舍弃天主教圣战的梦想,就可以跟『开启天岩户』时的信奈一样被爱情拯救了。宗麟现在一定是处于良晴开口就能够手到擒来的状态。然而,相良他明明很喜欢女孩子的大胸部,不过一到了关键时刻却都很安分呢。」

「是个大餐送上门却不愿意吃的顽固家伙呢。」

「但是他这样才好喔,山田。」

「属下明白。」

大友家的家臣团不睦,原因是出自于亲天主教与反天主教的派别对立;但听说造成家臣团分裂的元凶,即传教士‧加斯帕尔已经率领特遣队进入高千穗山中。高千穗到高城的山路相当险峻,该行程对不谙地理的南蛮人指挥官可说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目前还看不出特遣队有抵达高城的迹象。然而,这反而可以看作是加斯帕尔用这种方式离开了战场,将指挥战场的军师职务全权交给了黑田官兵卫。因此,已经无法期待大友军会自乱阵脚了。

「公主大人。即便如此,大友宗麟亲自领军来到高城后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倒在我的料想之外。我本来预测她会一如往常待在后方的牟志贺的。」

「就因为这样,大友军的兵力比公主预期多了两万啊。」

「一向厌恶战争的大友宗麟竟然离开牟志贺亲自上场,应该是黑田官兵卫说服宗麟,或是她挑起了宗麟的斗志吧。」

「这场守城战的情势实在是相当严峻啊。」

山田有信起身说:「一旦根白坂被夺的话,我们就输定了,公主大人也会被迫切腹自尽;还是由在下率领五百名敢死队前去阻挡大友军渡河,藉此拖延时间,直到援军前来吧。请不要阻止在下,在下失礼了」。

家久愤慨地说:「喵啊。我没下令山田你和年轻勇士们去送命啊。反正切腹自尽与战死沙场没什么差别,我也要出阵」面对此等绝境,家久大人既不陷入冲动也不慌张,更没有悲观。当她决定在战场上割舍性命时,就会俨如其姊‧义弘大人啊──山田有信这么心想。即便生母不同,她依旧是岛津家的女儿啊。

「尽管耳川河水暴涨有点棘手,不过幸好勉强赶上了。先夺取根白坂,从南、北两方包围高城的上策成功了。这样岛津军就无法救援困守高城的家久。家久将会成为我的第四名人质了!我不需要交战就能打赢岛津!这就是黑官一流啦!」

三万大友前锋军分成三路,分别由黑田官兵卫挑选的三位指挥官领军。其行军速度、士气都超出官兵卫预期。

「呵呵!天时、地利、战术固然重要,但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大因素还是将帅人选啊!实际参与战斗的不是神也不是佛,而是人!万一选错人领军,即使拥有地利还是会战败的;只要选对人,就可以扭转不利的战局。两军开战之前胜败有一半就决定好了──哪怕对手是以拥有九州第一『人和』,以团结为傲的岛津四姊妹,我西默盎也会打赢这场仗给世人看!」

「即使高城派出敢死队也不要交战,别理会他们。只要夺下根白坂,大友军就胜利了。蒲池队!吉弘队!即刻渡河抢占根白坂!」

正当率领三万大友前锋军,坐在插了「黑官一流」旗帜之「军师专用四轮车」上的黑田官兵卫一挥羽扇──

「丸十字」的旗印突然出现在高城川南岸,随即响起震天战吼。

「姊姊,我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岛津全军,即刻在根白坂展开阵形!绝对别让大友军顺利渡河!死守根白坂、解救困守高城的家久吧!」

不必多说──此人正是战国九州传奇猛将,岛津家引以为傲的武神‧岛津义弘。

「哼哼。家久一生一次的精采表现机会被我抢走啦,活该。太爽了。怎么可以有妹妹比姊姊先战死,而且还留下英名呢──!」

黑田官兵卫一定会为了夺得根白坂而豪赌一把,不顾补给、士兵体力强行进军的,所以岛津也必须刻不容缓赶往根白坂啊──做出如此主张不断催赶义久的谋将‧岛津岁久。

「哎──呀──没有时间抽个签占卜一下,看看相良良晴会不会推倒大友宗麟、夺去她的贞操、让她任由自己摆布啊~~不过不过,多亏如此,我们也顺利支援到家久了呢!」

岛津军主帅‧岛津义久则是嘟起嘴巴抱怨:我觉得相良良晴一定会被那对大胸部冲昏头而推倒大友宗麟,所以慢慢来也没关系喔。相良良晴和他的主公‧织田信奈不同,人还不够坏呢~~我好失望喔。

「我不是说过了吗,姊姊。相良良晴是个绝不用色诱方式拐骗公主武将的正人君子啦。」

「咦~~可是义久和家久不是都被他骗走了吗?事到如今再加一个大友宗麟当情妇也不会影响大局吧。」

「姊姊!我、我才没有被骗走!相、相良良晴对我来说只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武、武人!家、家久或许因为还是个小孩子所以才会被骗的……所以得早点让家久清醒过来才行呢。咳咳。」

「两位姊姊,我一开始就说过那个家伙会失败了吧。他一定是在大友宗麟面前对南瓜一样大的胸部流口水而被讨厌了!所以相良良晴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啦!能够守护家久性命的人,就只有我们岛津姊妹还有萨摩隼人啊!」

「不过,尽管差点没能援助高城,但还好家久没有出使大友家、前往牟志贺呢。这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是啊,义久姊。万一和大友宗麟争夺起相良良晴,家久就危险了。即使没有发生那种事,那个阴险的黑田官兵卫也一定会为了打赢这场仗而把家久抓起来吧。就算家久敌得过一百人,面对更多的对手时也只能束手就擒吧。」

「这么说来,打算靠诱惑大友宗麟那些公主武将以求得停战的近卫大人也是两三下就被黑田官兵卫抓走了……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竟然抓住近卫大人当人质,这个世上还是有这么过分的军师呢。」

「啊,听你这么说,我想起黑官小姐曾经送来写著『想要回近卫前久,就遵从我方要求』的书信;不过我当然是当做没看到啦。义弘♪黑官小姐明明还那么小,就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大恶人了呢,很棒喔。好想当她的徒弟喔~~」

「真受不了。近卫大人可是岛津家的主君家传人喔。姊姊你就不能尽力拯救近卫大人吗……」

「现在做什么都太晚啰,义弘姊。两军即将激战了。义久姊请在根白坂西边设置本阵,中央则交给义弘姊,我来负责东边的阵地!」

「瞭解,岁久。不过你平时老是对家久恶言相向,家久遇到危机时你却是最著急的呢~~」

「别胡说八道!」

「好好好。」

「岁久,我能够瞭解你的心情;但千万别急。不可以意气用事喔。」

官兵卫的「上策」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先行夺得南岸根白坂的是岛津军。

岛津主将‧岛津义久尽管个性温吞,在战斗时经常展现优柔寡断的态度,拿不定主意时就会用抽签方式做决定;但由于用来钓出大友军的「诱饵」是镇守在高城的么妹‧家久,她这次的行动就显得非常果断。更稀奇的是,义久还亲自领军来到了战场。

于是大友宗麟与岛津义久,北九州和南九州的两位霸主在这个高城战场相遇了──

义久带著由义弘、岁久领头的四万岛津主力军沿著高城川展开部队,迅速地抢下根白坂。

黑田官兵卫率领的三万大友军位于北岸。

四万岛津军驻守于南岸的根白坂。

两军隔著流经高城南、北侧的两条河相互对峙──

而大友宗麟手下的两万近卫兵,则是从设置在北侧高地的大友军本阵眺望两军对峙的景象。

「可恶。只差一点就能先抢到根白坂了。看来岛津也有厉害的聪明人嘛。八成就是那个平胸、小屁股、运气很差的岁久吧!可是~~呢!『黑官一流』旗子可不是摆好看的!我早就想过根白坂被抢走时的情况了!角隈石宗,立即用南蛮来的新兵器──又名『佛狼机炮』的大炮『国崩』!将大炮架在高地上、轰穿高城的城墙吧!我要让岛津方知道,就算她们在根白坂布阵,岛津家久也逃不出高城了!」

「遵命,交给贫僧吧。不过,这里距离高城有五町(550公尺)。『国崩』的射程约三町,打不到那么远喔。」

「没问题的。国崩已经用我西默盎装载于九鬼舰队的国产大炮技术改良过了,射程延长了三町左右,勉强可以打到高城了。哼哼哼。」

「逆贼~~!快放了本官~~!到时候你得切腹谢罪啊!」近卫前久不断地叫喊。

「吵死了!」坐在军师专用四轮车的官兵卫对戴著铁面具的俘虏又踢又骂。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爽。敌人为了夺取根白坂而放弃补给、轻装赶路,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长期作战。只要双方僵持下去,大友军迟早会因为兵粮不足而自行瓦解的。不过,若是断他们水源,高城的家久也会陷入无水可用的窘境。再加上敌方有南蛮大炮『国崩』……必须在今天分出胜负才行!才、才不是因为相良良晴不希望战况胶著喔。相、相良良晴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啦!」

位于南岸根白坂的岛津岁久正绞尽脑汁不断思考如何让她钟爱的妹妹‧家久想出来的必杀陷阱战术「钓野伏」得以发动。若打算在一天内分胜负,还是得施展钓野伏不可。尽管她无法直接传话给困守高城的家久,不过岁久三人只要一有动作,家久必定也会以绝佳默契配合她们的。岛津四姊妹没有必要在战场上交谈,她们是一心同体的。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大友军引出来。我们需要一支渡过高城川、朝高城正面沙洲突击的『饵兵』。那会是把大友军引至河中沙洲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敢死部队』!当大友军的三路前锋趁胜追击、渡过高城川后,等在根白坂的义久姊、义弘姊与守在高城的家久就可以夹攻渡河中的大友军。不过,率领饵兵的将领……几乎肯定会牺牲的。」

岁久不断咒骂著无法阻止宗麟的良晴。

到底是怎么回事,相良良晴?你不是说要改变我妹妹的命运吗?结果黑田官兵卫……也就是上方(畿内)武士的九州侵略行动竟然比原本的「历史」还要早一步发生!岛津军若是在此地败给黑田官兵卫,就代表岛津屈服于中央的织田信奈政权、称霸九州的梦想也就土崩瓦解了啊。

如此一来,家久的命运就──

相良良晴曾经说过。

岛津四姊妹里面经常站在战场最前端的么妹‧家久是第一个丧命的。

当中央政权介入九州的战争、岛津统一九州的目标沦为泡影时,她的死亡就会突如其来降临。

不过,在相良良晴奔走下,岛津四姊妹──正确来说是岁久、家久冰释前嫌后,家久应该就避免了那场死亡才对。直到抵达高城之前,岁久都一直这么相信著。

不过,当她发现本来不应该参战的织田政权军师‧黑田官兵卫领导著大友军,而且指挥大友军各分队的修罗名单也颠覆岁久预测、焕然一新后,岁久便察觉到:「啊,还不该来的『那个时刻』已经来了」。

岁久非常清楚。对岛津家而言,这座日向的高城是通往北九州的「关键」战略要地,还是对抗北九州南进敌军的实质最终防卫据点。

为了让岛津家成为九州霸主,她一定得打赢这场高城攻防战。

同时,这座高城也是岛津家败给来自本州的天下霸主军团,九州称霸之梦幻灭的命运之地。

身为智士的岁久对这个事实有著沉痛的体认。

她知道家久已经做好觉悟。万一战况僵持不下时,就会以开城投降、切腹自尽的条件与大友军谈和;也知道家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留在高城的。

「……家久……家久……你还太年轻了,你不过是个孩子啊。」

相良良晴为岛津四姊妹尽了最大努力,还不惜赌上自身性命。然而,还是没能改变家久的命运,反而加快她的死期到来。这难道是相良良晴为了改变家久命运而奔走所产生的反弹吗?历史正在试图自我修复吗?

「……不对。未来人既不是神也不是预言家。相良良晴和我们一样,只是一位凡人少年,还是个甘愿为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岛津四姊妹赌命奔走的人,不能将岛津家命运的重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不愿挺身抵抗自身命运者就无法改变命运,而且目前在岛津家姊妹中得知家久命运……知道岛津家命运与家久性命将在这座高城逝去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岁久下定决心:义久姊与义弘姊不能在这个时候牺牲。我虽然没有义弘姊那样的武威,要当「诱饵」倒是绰绰有余。我要改变家久的命运、反抗那个命运。

「发动钓野伏战术!我要率领诱敌部队。即刻渡过高城川!」

岁久双腿一夹,随即纵马而去。

无论岛津四姊妹谁当「饵兵」,像黑田官兵卫这样的聪明人都不会轻易上钓野伏的当。岁久打算,若是大友方不愿积极对付「饵兵」,就直接渡过谷濑户川杀进大友军阵地。「钓野伏」的诱敌部队并非只是单纯扰敌用的战术,他们都抱著背水一战的决心,以及杀入敌阵与敌方同归于尽的使命感。饵兵的败逃并非是做戏诱引敌军,只是力战而败后的必然结果。

「没有义久大人、义弘大人同意擅自突击,这样子好吗!?」

副官不禁如此问道。一口气冲下山丘的岁久回说:

「两位姊姊必须为了延续岛津家而活。士兵们、隼人们听著。为了家久……请把你们的性命交给我……不想走的人可以留下。现在的我因为与家久的亲情而失去冷静了。你们没有必要追随我的任性举动!」

「哎呀,真是的。岛津家的公主都这么极端啊。」

副官抓了抓头,咆哮一声便跟上了岁久。

而岁久的士兵也纷纷说:

「岁久大人,不要客气!你不用再当坏人了!」

「在下早知道会这样了!身后事已经在离开萨摩时交代好了。公主的想法我们都懂啦!」

「我们也瞭解姊姊想拯救妹妹的心情。所以别客气啦!」

「各位!非常感谢!」

没有任何跟随岁久的萨摩隼人感到犹豫,全体发出有如猿猴般的吼声跟著岁久出发。

就在八千名岛津岁久军自根白坂直冲而下、即将逼近高城川的时候。

足以眺望整片高城战场的北方高地上,待在该处大友军本阵的大友宗麟等人感受到更大的震撼。

「战争开始了。别打中喔。『国崩』的炮弹千万别打中人在高城的家久啊。」

一边看著黑田官兵卫指挥部队、一边吞著口水的相良良晴被铐上了木枷,以「最重要人质」的身分待在宗麟的右边。

「呿。良晴啊,明明只要夺走大友宗麟的芳心就有可能一口气逆转局势了,你却畏缩了吗?到头来我的弟弟只是个没碰过女人的窝囊废啊。还是得由姊姊帮你开导一下什么叫男女亲密关系……话说我得当人质到什么时候啦。」

从牟志贺牢房被宗茂带出来后就被移送到这个大友军本阵,现在则是不断挖苦良晴的相良义阳也被戴上木枷。

「良晴大人,义阳大人。实在抱歉。军师大人说过绝对不能让你们逃走;但如果本阵有崩溃的迹象,在下就会立刻拿掉木枷的。」

立花宗茂不断对两人致歉。尽管她是初次上阵,但还是被托付宗麟率领的两万近卫兵指挥权。

另外还有头上摆著宠物「飘飘」、嘴里嚷嚷:「喂──我才是立花家的当家啦!」硬是缠住宗茂跟来的小女孩‧立花誾千代。

现在这四个人的视线方向却朝著「西边」望去,而不是刚好准备渡过高城川的岁久军。

「……那是,什么啊?那座,山的上面……有什么在动,简直就像山丘崩落后自己动起来一样!?」

因为受战场压力影响而脸色发青的大友宗麟突然指著某个出人意料的方向。

高城战场夹在两条河之间,北岸的大友军与南岸的岛津军各自摆下长长的阵地彼此对峙。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那团东西正在逐渐逼近。

位于高城西侧,也就是谷濑户川与高城川上游的山地覆盖山丘的绿色森林缓缓动了起来。

那东西──不是土石流。

而是大友的特遣队。

丢掉盔甲与头盔、全身覆盖树枝树叶的徒步伏兵走完了从高千穗到高城的超高难度山中行军路线。

「难道是幻觉吗?」大友宗麟疑惑地说道。「不是幻觉」看著宗麟所指方向的四人异口同声这么回答。

宗麟从南蛮椅子上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地自言自语:

「……『当日向的森林进军之时』……来临了。」

「宗麟你在说什么?」义阳不禁如此质问,良晴则是愣愣地注视著那座移动森林回答:「是宇佐八幡神的预言!预言中宗麟毁灭的时刻要来了!没想到日向的森林真的动起来了」。

「预言?那是什么?意思是只要日向森林一动,宗麟就会完蛋的意思吗?」

「尽管预言不过是预言,但就如你所说的,义阳姊。宗麟受到宇佐八幡神的预言束缚,一直活在恐惧当中。『二阶崩之变』与她几个弟弟的接连死亡,至今的发展全如预言所述。然而,那些悲剧在战国时代无可避免,本来就会发生的,只是预言碰巧料中罢了。没想到最后的……毁灭宗麟的预言其应验时刻竟然会到来。我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啊。」

「可是良晴,那群翻过山头的特遣队不是加斯帕尔率领的吗?为什么加斯帕尔会做出导致大友宗麟毁灭的事情啊?那个家伙虽然是良晴的敌人,但他打的算盘不是让大友宗麟与织田信奈两人结盟、将日本变成天主教王国吗?」

「就是啊,义阳姊。而且就算是加斯帕尔,不熟悉地形的他应该不可能翻过日向的山脉才对。就算在『史实』的『耳川之战』,那支预计翻越山脉的特遣队也没能及时赶上啊。我也搞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连加斯帕尔大人也无法打破预言啊!加斯帕尔大人为了让部队翻越险峻的山地,要士兵们舍弃沉重武装。又为了瞒过岛津耳目,用树枝、树叶的迷彩帮部队伪装成树。那么做的结果,就算只是偶然……看起来就像是日向的森林动了起来……一切……都完了……」

果然不该对日向出手的!──就在摀著脸、瑟缩发抖的宗麟身边,立花宗茂站起身来。

「不对,主公大人。就是因为黑田官兵卫大人封锁了『钓野伏』,原本无法成功的翻山行动才得以达成的。顺位第一的『上策』是抢先攻占根白坂、完全包围岛津,并挡下岛津援军的战术。这已经被岛津的强行军破解了。然而,官兵卫大人已经料到夺取根白坂极为困难,所以才会暗中实行她真正的计画,即第二项的『中策』。大友军靠著这项计画夺下了对两军而言都是死角的『西侧』,于是岛津军反而被北岸三万前锋军与占住西边山头的特遣队左右包夹。换句话说,就是『反钓野伏』战术。这样两军就完全势均力敌了。融入日向森林的特遣队约有三千,指挥官恐怕不是加斯帕尔吧。能够完成如此艰难的行军,士兵们必须具备高昂的士气。因此,加斯帕尔、弗洛伊斯这些南蛮传教士应该还留在高千穗才对。」

对喔!这就是官兵卫的「中策」啊!只要封住「钓野伏」,岛津军的确就很难解救高城了──良晴点头附和。

「宗茂?那又是谁代替加斯帕尔指挥特遣队的!?」宗麟大声问道。立花宗茂回答:「一定是我的岳父与老爹,立花道雪与高桥绍运,不会错的。没有其他武将能够完成如此艰钜的行军的」。

咦~~?这样子立花山城不就放空了吗~~!?誾千代不禁叫了起来。

「是的,誾千代大人。两位应该带走了所有能够动员的兵力了。如今立花山城、岩屋城应该已经化为空城了。如果考量到那段强行翻山的路程会造成许多士兵脱队,会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吧。」

「那道雪与绍运是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意外实现了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啊。道雪是宇佐八幡神的虔诚信徒。这一切都是命啊……我宗麟果然输定了,牟志贺也会化为灰烬的。」

这场战争的结局会照著宗麟说的宇佐八幡神预言发展吗?还是翻过山脉的特遣队适时抵达、「中策」获得大幅度进展后处于优势的官兵卫能够改变战局呢?这场仗会变成「耳川之战」?还是「根白坂之战」?还是出现没人预料得到的结局──

良晴已经无法看清楚这场战争的走向了。

「在目前的情况下,大友军与岛津军都无法轻易发动攻势。尽管岁久军派出诱敌部队企图发动钓野伏战术;然而西边山头已经被大友特遣队占据,这支诱敌部队出击只会落得一场空,反遭夹攻的岁久将会被迫撤回根白坂。如此一来,两军的实力几乎就旗鼓相当了。我可以当作官兵卫的中策还有后续发展吗?」

义阳眯起眼睛凝视著西边的山丘。

「简直是神机妙算啊。不过,官兵卫的战术过于大张旗鼓了。就算中策还有后著,只要她能够漂亮达成目标就够了。」

「不,很遗憾。我们得当她『不会成功』会比较好,义阳大人。」

良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宗茂?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官兵卫会在这个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失败吗?」

「是的。以一位凡人军师而言,官兵卫大人的准备工作完美无缺;但是很可惜,她的战略有破绽。因为官兵卫大人不知道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啊。」

像是做好某种觉悟似的立花宗茂轻搂著不断吵著说:「喂~~快想办法帮帮立花山城啊~~!要被龙造寺抢走啦!」的誾千代温柔地如此低语。

「誾千代大人。我们两个女孩渡过了一段有如儿戏的夫妇生活。尽管感情有些不睦,不过要是官兵卫大人预测正确的话,立花山城会安然无恙吧。就算没有我,誾千代大人也能够以立花家当家的身分守护好立花山城吧。」

「啊?你说什么啊,宗茂?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

「咕咕!」

立花宗茂究竟预见什么事情会发生,又做了什么觉悟?

这个情况就和宗茂在牟志贺偶然听到宗麟所说的「预言」,以及她仰望天空吃著汤泡饭和良晴聊天时一样。抱起誾千代哄著她的宗茂脸上露出的不是「西国无双」的紧绷武士脸孔,而是──年轻少女展现给小孩子看的温柔笑容。

立花宗茂在誾千代的耳边悄悄说:「永别了,我的妻子」接著将一脸茫然问著:「宗茂?」的誾千代与她的宠物‧飘飘轻轻放了下来。

「这这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好恶心喔?没有打算像以前那样把我誾千代甩出去吗!你该不会要说已经爱上我了吧!?我我我我们都是女孩子,不、不可以这样喔?」

「咕咕咕咕咕咕!」

「呵呵,两个女孩子果然当不成夫妇啊。我们的关系就像姊妹呢……」

「喂~~?别说那种像是最后道别的话啦!」

宗茂从背后拔出一把笔直的长剑,并将剑插在脚边。

「誾千代大人,这把直刀就交给你吧。这是我入赘到立花家时老爹送给我,永不弯曲也不会折断的名刀『长光』。老爹说过,如果岳父大人和老爹开战,就不要犹豫,直接用这把刀杀了他。对我而言,这把刀就像是连结两位父亲的宝物。还请你善待它。」

「你是笨蛋吗~~!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啦!」

宗麟在这个时候仍然瑟缩在南蛮椅子上掩面发抖。

她不敢正视「日向森林」,不敢面对自己的命运。

尽管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相良良晴有股预感,自己一定得阻止立花宗茂才行。

他无法理解立花宗茂这些言行的真正意涵,不过他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立花宗茂决心打破官兵卫营造出来的这场僵局。

也就是朝岛津军发动突击、英勇捐躯。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良晴大人。在下立花宗茂已经理解预言的『意义』。当我在牟志贺听到预言时,就已经明白了。」

「预言的……意义?你解读出那番话的含意吗?那种任人解释的东西根本不重要啊──」

「我的岳父和老爹恐怕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预言的内容了──我在两位父亲的深爱下长大,全都是为了这天到来。我彻底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要誾千代大人和我结为夫妇了。只不过当我知晓自己的命运时,内心还是有些混乱啊……」

那是只有即将赴死之人才会露出的微笑。

就跟义阳为了守护德千代而向良晴告别时的微笑一模一样。

「慢著,那是什么意思!?官兵卫为了封锁钓野伏拚命规划出至今为止的战术喔?甚至还让立花道雪、高桥绍运出动了,而你却……打算白白送死吗?当立花道雪年老去世后,你以『西国无双』的身分守护大友家的未来该怎么办啊!?我很清楚,你的未来……不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种下场啊!你的人生即便充满苦难,却还是有著光辉的未来啊。」

「没时间说明了。两位父亲细心养育我,就是为了让我成为主公大人的『弟弟』啊。」

「谁听得懂啊!至少说明一下吧!」

「请原谅在下!如果再继续拦阻我的话,我的觉悟就会动摇了……良晴大人。如果此时不挺身而出的话,您会死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会死?为什么,宗茂!?」

「相良良晴大人,能与您相遇是我的荣幸……失礼了!」

这时戴著木枷的义阳扑上去死命攀住宗茂。

「良晴!虽然没听过那个预言的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赶快来拖住宗茂啊!用尽所有力气也要阻止这个家伙,否则官兵卫的战略计画会化为泡影的!」

「我、我知道了,义阳姊!宗茂,总之有话等会儿再讲!」

不过良晴也和义阳一样被戴上木枷。尽管两人都想留住宗茂,但在无法使用双手的状态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被蒙住双眼的宗茂将两人摔在地上,让他们暂时失去意识,只能趴在地上呻吟。接著她解开了两人的木枷,随后便翻身上马。

「啊──?相、相良姊弟被解决啦~~!竟然不管军师大人的作战擅自行动!?混蛋宗茂~~!看我誾千代挡住你!」

尽管誾千代使出全身力气,想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光阻止宗茂;可惜誾千代力气太小,刀身动也不动。飘飘也不断琢著刀帮忙誾千代,但凭一只鸡当然不可能把刀拔起来。不过,飘飘仍然没有放弃。

「呜呜呜~~!拔起来!给我拔起来~~!」

「咕、咕、咕!」

「道雪和绍运知道预言?怎么会……?」发著抖的大友宗麟从指头缝隙间愣愣地注视著宗茂。

「……宗茂,你明明和我约定过绝对不会抛下我的。为什么要前往前线?这两万旗本兵该怎么办?宗麟,我究竟该怎么做啊?」

「主公您只要待在本阵就好,没有必要行动。这里的士兵是当我们败给岛津军撤退时的军力,不用担心。请您见证命运被打破的瞬间吧。虽然不实际上场就无法知道这场战争会以胜利收场,或是以败北作结;但是我一定会为了获胜而战斗到最后一刻。而且不论胜败,我能够向您保证,在下立花宗茂会以主公大人最后一位『弟弟』的身分──完成宇佐八幡神的预言的!」

众近卫兵听著!这是我的最后命令:千万不许妄动!只有在准备确保主公大人安全撤离战场时才准行动!──宗茂对著南瓜少女兵们下达如此命令。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停止动作。宗茂已经在先前的行军中博得少女兵们莫大信赖。每个人都憧憬、崇拜著宗茂的高洁人格与出众的英勇气概。宗茂的命令对她们而言是绝对的。

「你无论如何都要走吗?我宗麟这次也没办法守护好弟弟吗?又要把弟弟派出去送死,自己一个人独自活下来吗?」

「我就是要让预言的轮回在今天画下句点。从此以后主公大人就能够自由自在生活了!」

「……宗茂……!这是大友家当家的命令!你不是只要主公下令就会乐意当场自尽吗?那就听从我的命令!不要走!不准你死掉!」

「实在很抱歉,请容我拒绝。现在的我遵循的是自己体内的『意志』,不会服从任何人了。这并非来自岳父大人他们的教育……而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是我个人的任性举动。」

「宗茂!?」

「即使我不行动,过没多久,岳父大人和老爹也会对沙洲上的岛津岁久军展开突击的。到那个时候,黑田官兵卫大人的中策就会宣告失败。她会被迫使出下策的。选择下策的话,就等同选择让相良良晴大人面临死亡啊。」

「莫名其妙!既然如此,就该把相良良晴锁起来,不让他离开本阵。所以──」

「──只要我出阵的话,就可以保住良晴大人的性命。保住相良良晴大人的命,就可以帮助主公大人从预言当中解放。我此行将会跳入高城川河底殉死,但如果因为我的奋战造成岛津军混乱,大友家获胜就不是梦想了。直至最后一刻,我绝不轻言放弃。我会将所有果实收在手中的──为此,我会与命运抗战到底的。」

「跳入高城川?宗茂,你竟然要那么做?道雪和绍运……难道就是为了这天……才将你……」

「主公明鉴。」

直到这个时候,宗麟才明白。立花宗茂、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立花一家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不可以!快回来……!我为至今的事情道歉,我不会再相信预言了。我一定会努力克服恐惧的。所以求求你不要为了那种愚蠢理由牺牲性命啊!」

「心领了,主公大人。然而,我无法割舍对主公的忠诚,也无法舍弃岳父大人、老爹以及相良良晴大人。主公,要是立花一家运气不好,战败了,还请您带著两万近卫兵与三万前锋军立刻撤离战场吧。」

「宗茂!你真的觉得无所谓吗?慢著,再考虑一下啊!」

宗茂露出平静的微笑说:「我有过家庭的温暖,也尝过恋情,实在是太幸福了。」

如果没有与良晴大人相遇,我或许就会诅咒作弄自己的命运,内心也会变得污浊不堪吧;但是我没有变成那样。尽管只有短短数日,但我总算获得自己的人生,以及身为人、身为少女所该有的幸福、苦恼、心动、烦闷以及喜悦了。再加上可以让主公大人从预言当中解放,还能拯救相良良晴大人,这样就足够了──主公。我要让宇佐八幡神预言的未来在高城实现,并将它打破。我们立花一家必定会让主君不再受到命运束缚。往后您可以安心入睡了──

与「日向森林」化为一体的的大友特遣队正要准备下山。

一如立花宗茂所言,指挥这支特遣队的武将是──

「绍运,快看!公主大人亲自上阵了!这样的话,要是败给岛津军,公主大人也会被杀的!可恶的播磨小姑娘,竟然如此乱来啊!」

拋下守备立花山城的任务,搭上轿子完成翻山越岭死亡之行的「雷神」立花道雪。

「别担心啦,公主大人待在想逃就能够立刻逃走的后方阵地。那两万大友近卫兵不过是用来阻止岛津军冲过去的『威吓兵』罢了,大叔。黑田官兵卫的策略原本似乎是由你率三万前锋军,我带特遣队翻过山夹攻岛津军,藉此封锁岛津擅长的必杀战术『钓野伏』的。那个军师年纪虽小,但却很不得了。真是不妙啊。」

以及同样舍弃岩屋城,带著辖下七百六十三名修罗,负责抬轿与守护道雪的高桥绍运。

加斯帕尔离开牟志贺后占领了高千穗,并以「调查」为名开始大肆破坏神社与佛寺。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待在筑前的两位勇将突然现身。他们与拚命阻止加斯帕尔扰乱高千穗的弗洛伊斯联手,遏止了加斯帕尔的行为,并将他阻挡在高千穗。即便跟随加斯帕尔的士兵多半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也震慑于「雷神」与义将突然现身而尾随其后。这些士兵都是从九州战乱生存下来的修罗,对「雷神」的敬畏远胜过对上帝的信仰。于是道雪就这么夺走了加斯帕尔的兵权,并率领这群特遣队成功翻过了高千穗。

「……原来如此。德‧西默盎为了让特遣队成功翻越山路,才会把你们从筑前找来啊。真是大胆的用兵呢……哼哼。也好。反正不熟悉日向地理的我没办法完成这趟行程,也没办法拒绝你们。再说我本来就想在高千穗找寻与日本神话有关的『宝物』。破坏神社佛寺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只要能保障我在这里继续搜索,兵权就给你们吧」加斯帕尔乾脆地承认在虚虚实实的斗智中输给了官兵卫,并留在了高千穗。

「……加斯帕尔大人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再次展开破坏的可能。我得看著他」弗洛伊斯自愿留下来负责监视。

道雪与绍运的闪电行动都是出自黑田官兵卫的指示。

「不过,那个播磨小姑娘接下来要如何战胜岛津军啊?在战况陷入胶著的状态下,就算只有一两天的时间也会给那个龙造寺隆信行动的机会啊!说不定那个残暴的霸王早已动身前往夺取立花山城了!更何况大友主力军为了达到最快的行军速度,根本没有携带足够的兵粮啊!」

「谁知道呢?我们这些修罗不像播磨小姑娘那样聪明,没办法考虑得那么长远。我和大叔你都是只会打仗的笨蛋嘛。不过唯一确定的是……」

「虽然对播磨小姑娘很不好意思,但老夫等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当那个小姑娘的棋子了。对小姑娘很抱歉……『日向的森林开始进军』竟然就这么出乎意料地实现了。这种偶然不会有第二次,那就得进行以前那个计画了。这也是──」

「所谓的命运吧。即便我们再怎么向宗茂道歉也不够啊……真是……很糟糕呢。」

「绍运啊。还不是因为年轻时担任公主大人旗本护卫的你偷听到公主大人与沙勿略的对话。那就是一切的开端啊。」

「真是的。早知道就别不小心偷听到什么宇佐八幡神预言了。结果害得你和宗茂遭遇那么悲惨的命运……真是糟糕啊。」

「那也是天命啊……绍运。老夫即使知道了预言,也没能在『今山之战』保护好八郎大人。原本应该是由老夫的女儿‧誾千代成为献祭的羔羊啊。」

「大叔,别再说啦。事情的起源都是因为我偷听到了预言。所以我……还有我的女儿要为束缚公主的预言拉下终幕。你可不能要誾千代牺牲喔。」

「不过,没有必要连你都跳进这场闹剧里面搅和啊,绍运。你不是打破宇佐八幡神预言的『关键』。需要的顶多是老夫立花道雪与立花宗茂的性命啊。」

「这怎么行。不能光是让大叔和你的女儿送死,我这个起头的却苟且偷生啊。饶了我吧,我决定今天就要和大叔、宗茂共赴黄泉,将宗茂送到高城川后慷慨就义,那是我小小的赎罪啊……南无阿弥陀佛。只不过……光是将宗茂扮成男人就已经对她过意不去了,最后还要再告知宗茂要她主动捐躯的命运……这个任务太沉重了。我真的办不到啊。」

「老夫也是,绍运。然而,要让多年来不断受苦的公主大人从预言当中获救,就得在这个瞬间执行我们的计画才行啊。今日此战正是拯救公主的唯一机会。我们该怎么办啊……」

「……哦。是你提出让宗茂当祭品的计画……结果到了关键时刻却说不出口啊。我还真是老糊涂了。」

派使者送信给宗茂,告诉她:「和老夫一同赴死」……这种事老夫办不到。宗茂会对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或是对我们这两位父亲的无情感到哀恸吧。糟糕,年纪一大,眼泪就不听使唤了。真的不行,老夫实在没办法说出要宗茂踏进死地的命令……正当道雪红著眼眶从山坡上望著宗麟镇守的大友军本阵时──

「大叔!快看!是宗茂!那个家伙……看来在我们派出使者传递计画前,她就已经明白一切了!宗茂应该是从别的管道得知宇佐八幡神预言的!她现在正朝著冲向高城前沙洲的岛津军突击!已经突破弹幕与箭雨,眼看就要渡过谷濑户川了!」

高桥绍运见到立花宗茂朝著岛津岁久的大批「饵兵」冲锋,不禁叫了起来。跟随宗茂的都是她的直属部下,仅有五百人左右。其他两万的近卫兵都受到宗茂严格命令留在大友军本阵宗麟的身边,没有出动。

「什么!?那个大笨蛋~~!怎么会有放著两位父亲不管,自己一个人冲出去的傻瓜啊~~!」

「……她不想让我们对她说出牺牲自己的要求吧。因为那么做会让你我尝到比死亡还难受的伤痛啊。」

「至少……至少对我们留下一两句怨言再死啊!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善良啊……!」

「南无阿弥陀佛。我们也全军冲锋吧!诸位将士,不好意思,要你们参与这种荒唐事啊!要恨的话,就恨为了将公主从预言的诅咒中解放出来、策划出这种乱七八糟计画的道雪大叔吧!」

化为「日向森林」的修罗们即刻放声咆哮。

立花宗茂率领的士兵是来自高桥家的旧部,以及入赘立花家后道雪为宗茂挑选的家臣,人数仅有五百。这种兵力差距足以让她被批评行动过分鲁莽。宗茂带兵穿过黑田官兵卫阵地的旁边,只见坐在军师专用四轮车上的官兵卫脸色大变怒叱:「立花宗茂,你在搞什么!?快退回本阵!」不过宗茂依旧渡过了谷濑户川,朝著八千名在高城前沙洲展开的岛津「饵兵」──岛津岁久军冲了过去。

看见后方的大友军本阵突然冒出五百人的小部队,岛津岁久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回事?大友军……黑田官兵卫到底想做什么?特遣队抵达西边山头时,她不是已经封住了钓野伏吗──为什么还要派人冲过来?简直莫名其妙?」

为了引出大友的前锋军,岁久渡河登上了沙洲。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立花道雪率领的三千大友特遣队从高城西侧的山丘出现,随后更有宗茂莽撞地带兵突袭,这也让岁久措手不及。

要先对付北岸三万的大友前锋军,还是先处理突然出现在西边的立花道雪部队──即使精明,岁久还是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正当她尚未摆好阵式时,立花宗茂的部队便带著不要命的气势渡过河,朝著岁久阵地的侧边冲了进来。

骑在马上的立花宗茂拉起强弓,连续射箭放倒岁久军的将士,同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直地朝著岁久冲去。

岁久军谁也不认识这位年轻武士。以修罗的标准来说,宗茂还只能算是雏鸟;不过她的射箭技术却非常人所及。纤细的体格竟然可以拉动威力大到难以置信的强弓。箭矢以惊人速度划破空气直射而来,飞箭还会在空中转弯──或左或右,甚至从上方突然坠落。

是风。她轻松地察觉战场的风向,藉此让箭矢轨道弯曲。岁久军那些身经百战的修罗都明白这点,但却没有人能看穿那些轨道。

众人惊觉,大友家暗藏了一项可说是终极完美修罗的终极兵器,那就是眼前这位犹如少女般惹人爱怜的年轻武士。

「您应该是岛津岁久大人吧。在下立花宗茂,高桥绍运之子,立花道雪的女婿!注定今日将葬身高城川。请容在下突破岛津军的包围吧!」

立花道雪军此时也从高城侧边的山坡冲了下来,一边冲锋一边大喊:「支援宗茂!击溃岁久的军队!上啊!」。

半身不遂的道雪盘坐在轿子上,对著穿梭于战场中的宗茂怒喝:「你这个大笨蛋!别拋下老夫擅自闯进死地啊!」。

「今天就先卸下扛大叔轿子的职务吧。在下高桥绍运也许久未拔刀作战,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拔刀了。南无阿弥陀佛!」

戴著黑色僧人头巾的高桥绍运。

「岳父大人,老爹!我都知道了。我在牟志贺听到宇佐八幡神对主公大人降下的预言。我终于知道主公大人的毁灭结局,也瞭解到她身居九州六国女王却经常害怕著什么而感到痛苦的原因了。今天就是实现那则预言的日子吧。『日向森林进军之时,她所拥有的荣耀也将走入历史』──」

宗茂一边拉动强弓射箭,一边复诵那些自称是「宇佐八幡神使者」之老妇人们所说的话。

「去死吧去死吧。为了扭转公主大人的命运,让我们一同共赴黄泉吧」声嘶力竭大吼的立花道雪眼中泛著泪光接著说:

「然而,公主大人的武运、天命都尚未成定局,宗茂!那些老妇人是这么说的!『除非燃烧的战场降下白雪、弟弟成为祭品没入水中』──也就是说,当战场降雪、公主大人的弟弟也投水而死,老妇人的预言就会失准了!公主大人毁灭的命运也会被打破的!」

接著,面无表情的高桥绍运说出了最后一段预言:

「『如同远征东国时受海神侵扰的日本武尊将妻子‧弟橘媛当成了祭品』抱歉了,宗茂。就因为我偷听到公主的故事,害得你成为即将被献祭的羔羊啊。南无阿弥陀佛。」

一听到宗麟预言的内容,聪明的立花宗茂马上就知道自己的职务,还有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的计画。

为了脱离宇佐八幡神预言的诅咒束缚,宗麟做出了各式各样的努力。倾心于禅宗修行坐禅、受洗为天主教徒、烧毁八幡宫,这些都是为了将自己从「二阶崩之变」开始的「杀弟凶手」命运与毁灭的预言中解放出来。宇佐八幡神在北九州具有压倒性权威,想要抗衡祂所降下的预言绝非易事。至少不像武家之间的战争,只要分出胜负就能够收场。对不想也没办法盲信宗教的理智之人‧宗麟更是如此。

「过去立花家的公主发起谋反,老夫意外地接收立花山城,并准备决定立花家新任当家。这个时候老夫突然灵光一闪,体认这到就是老夫的天命啊!是宇佐八幡神、八幡大菩萨赐给我让公主从预言中获得解放的仅有机会啊!」

「我是个将一生奉献给战场的九州修罗、武人,压根儿不相信什么预言。但是啊,『二阶崩之变』的预言应验后,公主的心完全被束缚住了。想要打破这个囚笼,唯有实现『毁灭命运不会来临的另一个未来』一途。既然那群老太婆在预言中准备了两个结局,就只能引发有如奇迹的例外,颠覆注定毁灭的未来了。日向森林进军之时──燃烧中的战场降下白雪,『弟橘媛』的遗骸沉入河底──」

「绍运!既然那是日本武尊时代的公主,应该以『妹』为名才对,但她的名字中却是『弟』,这则神话听起来耐人寻味。为什么编造诅咒预言的那群老妇人会特别使用『弟橘媛』当成祭品的名字呢?老夫后来想到了,她们是对公主大人下了『是否愿意为了扭转毁灭的命运而杀害弟弟』的第二道诅咒啊!老妇人给了公主大人两个选择:『将弟弟当成祭品以避免灭亡的未来』与『拒绝牺牲他人而走入毁灭的未来』。善良的公主当然就只能选择主动走向毁灭一途了。因此,她们才会在祭品的名字里面放入『弟』这个字啊!才会在预言中引用日本武尊之妻‧弟橘媛的神话啊!而且还因为公主大人的弟弟们接连遭遇横祸而死,公主于是陷入了预言的束缚,开始期望自我毁灭了……那也是为什么加斯帕尔能够趁机掌控她的心啊。不过,绍运啊,还有宗茂。我想到了。橘这个字念作Tachibana,和立花同音【注】。『弟橘媛』──不能只是一般的『大友宗麟之弟』,必须同时身为公主与弟弟,还得是『Tachibana』家的人才行。这样的人选要具有『立花家公主与大友宗麟之弟』的身分才行!这才是『预言的正确解释』啊!当拥有真正祭品资格的『弟橘媛』投水,公主毁灭的命运才会被打破啊。至少公主大人是这么相信的!」【注:「橘」与「立花」的日文发音相同,皆为Tachibana。】

「哦?橘与立花明明差那么多,这种预言根本是无聊的文字游戏嘛。大叔的想法虽然听起来很疯狂,但是那群老太婆的阴谋恐怕就是如此吧。所以,继承立花家的大叔才会打算将你的小女儿‧誾千代女扮男装、养育成公主的弟弟──『弟橘媛』吧!为了在燃烧中的战场上降下白雪,你改名『道雪』,并和成为『弟橘媛』的誾千代在日向的战场上一同赴死!到了那个时候,因『日向森林开始进军,毁灭时刻即将来临』的预言而害怕、绝望的公主就会看到那副景象,看到预言被打破的瞬间──即道雪殒命于燃烧中的战场、弟橘媛成为牺牲品投水的瞬间了。」

「老夫要逮住老妇人预言中的破绽再反过来利用,彻底颠覆那则束缚著公主的毁灭预言啊!经过我们这么一闹,不论这场仗结果如何,从预言中获得解放的公主都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的!」

「然而,誾千代年纪太小,不适合上战场。况且大叔即便说了那么多,但责任其实都是出在我的身上。所以……宗茂,很抱歉,就把你代替誾千代培育成『弟橘媛』了。尽管大叔他极力反对将高桥家的女儿卷入此事,但我还是说服他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原谅我吧。」

「……宗茂,我们会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把你送到高城川的。播磨小姑娘一定会做好善后的。老夫和绍运对公主大人的忠节……忠诚心……可能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吧。宗茂,我们将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你当成了牺牲祭品,还带著三千五百名士兵一起上路。这样听起来或许过于疯狂,但置身于这种永无止境的战场人生,若只靠著对主君的忠诚守护她,老夫实在是撑不下去啊。即使老夫劈开雷电而半身不遂,也没能拯救公主大人。老夫在那个时候才知道,这是家臣做不到的事情,唯有预言中的『弟橘媛』才能够解救公主啊……不过,或许这一切都是老夫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的自私忠心造成的。让公主大人离开大友家当家的宝座才是身为一个良知之人应该选择的道路啊。然而,老夫却没有让公主大人得到自由。当老夫将公主大人带到赤八幡神社时,明明可以送她到其他国家,却宁可在公主大人面前遭受雷击,也要将她束缚在大友家当家的宝座之上。结果老夫也与自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那群老妇人一样,都是些自私的家伙。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被卷入这种事情啊。」

「喂喂,这个时候怎么还一直发著过去的牢骚啊,年纪大了吗?反正你天生就是个做事不考虑结果的莽夫嘛。自私的人是我才对啦,大叔。」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骑在马上的宗茂露出微笑。

「岳父大人,老爹。你们不用道歉,我也是一样的。我们这些注定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的九州修罗──如果心中没有怀抱与他人的联系──不过是只会杀人的野兽罢了。忠义也好、信仰也好、爱情也好,都必须怀抱著某种形式的联系……而我接受了两位父亲那么多的疼爱而长大。像我这么幸福的修罗,在九州里面也是绝无仅有的吧;不过我们主公却完全相反。她无法获得父母的爱,所以主公心中才开了一个大洞。无论家臣团灌注她多少忠义,天主教传教士给予她多少信仰,都无法填满她的心。即便岳父大人您在赤八幡神社让主公逃走,将她从名为大友家当家的牢笼当中解放出来,主公的心也无法获救的。深知她心中苦痛的弟弟们没有一人可以打破预言,全都壮志未酬而死……但就在日向森林进军预言实现的当下,总算可以为诅咒主公的『杀弟凶手』预言画下句点了。我们立花一家将全体动员,贯彻对主公的忠义……不,是对主公的君臣之情。我这就突破岛津军,直达高城川的河底!」

如此一来,官兵卫大人就非得使用下策不可了。这样也会造成相良良晴大人为阻止此次战争而死。我不打算轻易浪费性命,要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不断奋战,直到打败岛津军为止。只要在这片沙洲上击败岛津军,就能够抵达高城川、献出自身性命了。这是我的一丁点任性──宗茂射出最后一支时这么低语。箭矢,用完了。面对排山倒海而来、人数超过一倍的岛津岁久部队,立花军已经被团团包围。就算如此,由「雷神」率领的立花军却一步也不退让。

「喔,原来宗茂喜欢上那位传说中的相良良晴啊!」

「是的!看来我还是没办法彻底当个男人啊。」

「没关系,女扮男装的生活到今天结束了,坦然面对自己吧!不过,老夫还真想和相良良晴大人见上一面呢。就算只有一天也好!这是老夫唯一的遗憾啊!」

「哦,宗茂,你的表情变得很有女人味呢。我就依了你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任性吧。南无阿弥陀佛。」

「请等一下,老爹又没有出现在预言里,没必要在这里送命吧?」

「别说了,我好歹也是你父亲啊。这是我的任性啊。」

正当岛津岁久的部队好不容易从混乱当中重整阵形,并准备从左、右两侧包抄立花军时──河川对岸的山丘上突然发出轰天巨响,就在「国崩」惊天一击下,地上被炸出了骇人火柱。

为了解救渡过谷濑户川、冲上沙洲的立花军,黑田官兵卫紧急变更原本对准高城城墙的「国崩」发射角度,朝著沙洲上的岛津岁久军开炮攻击。

「军、军师大人……!竟然为了支援我们,对著正在展开肉搏战的战场使用『国崩』!?感激不尽……!」

「好吓人的火柱。烧起来啦,宗茂。日向战场陷入一片火海……完成预言的时刻终于到了!」

「哼。巧合竟然多到这种程度,或许可说是命运了吧。南无阿弥陀佛。」

遭受不顾退路的立花军接连猛攻,又被「国崩」不断炮轰,岛津岁久军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就算处于如此劣势,岁久依旧没有撤退。立花军出现在西侧山丘上时‧「钓野伏」战术就宣告失败了。但由于立花军竟然「上钩」,莽撞地冲入沙洲,岁久才打算在原地撑到岛津军崩溃为止。

因为一旦她撤离的话,「国崩」就会再次朝著镇守在高城的家久开炮的。

「……我绝对不会让家久阵亡的。怎么可以有比姊姊先死去的妹妹啊。我绝不会同意的。相良良晴,你告诉我家久的未来,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我已经获得扭转家久命运的机会了。过去我曾经为了将那个孩子锻炼成岛津家的战术专家而经常对她恶言相向,结果深深伤害了她。我还没有把这笔帐还完啊……」

还不够。光是三千五百名立花军还不够。直到岁久将黑田官兵卫率领的三万大友前锋军引到沙洲为止,她非得战斗下去不可,非得使自己的部队崩溃不可。

只有岁久军开始崩溃,才有可能引诱三万大友军渡河。

「还没,阵形还不能乱!不能让家久被孤立于高城!用生命给我撑下去!」

国崩的炮弹直接砸在岁久面前,爆炸的冲击波粉碎了大地,将岁久的护卫连人带马全数轰飞。就连她纤细的身躯也从马上被震落。

「岛津岁久大人,请和在下单挑吧!」拋下强弓、拔出长刀的立花宗茂策马穿过土黄色沙尘,朝著岁久直冲而来,

「喵啊喵啊?岁久姊!?」

与三千士兵镇守高城,凝视著底下战局发展的岛津家久脸色大变,扛著火枪站起身来。

「相良,我实在没办法继续躲在城里对岁久姊见死不救,也没办法提出用切腹来换取停战的要求。抱歉了……全军听令,出战吧!」

副将‧山田有信高喊:「众将士,准备弃城!所有人突击立花军后方,给他们瞧瞧什么叫枪林弹雨吧!这就是岛津军必杀必胜的『钓野伏』啊!」高城的城门也在同时大开。

在阵阵有如猿猴叫声的战吼当中,岛津家久率领的三千城兵杀向立花军。家久军装备了大量火枪。他们一个劲地冲锋,不等立花军对后方做好防备,便无情地开火进攻。

「不能让你们杀死岁久姊!」

倒在地上的岁久无法起身,似乎是在刚才落马时伤到脚了;不过立花宗茂正迅速朝岁久逼近。岛津家久此时骑马冲进箭矢、枪弹交织的战场,举起火枪就对准立花宗茂扣下扳机。

紧跟在她身旁的山田有信不发一语,立即跟著开火。

然而,只见立花宗茂横眉怒视,仅靠刀光一闪便挡住了家久的子弹,紧接著还挥刀劈开第二发子弹。

怎么可能──家久吃惊地叫道。

她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技术。没想到除了立花道雪、高桥绍运之外,大友家还存在著这样的修罗──

「绍运流拔刀术『斩弹』!岁久大人,觉悟吧!」

宗茂没有停止前进,步伐中没有丝毫怯意;而家久也快马加鞭企图靠近岁久。尽管对手是个默默无名的年轻修罗,但却仍是位技术、胆识值得尊敬的武人。家久并不想以多欺少,用大量的火枪对付她一人;不过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现在若不使出全力杀死这位年轻武士,不但岁久会被杀,家久自己也无法幸免于难。

「住手!你根本是为了送死而战的!立花宗茂!别把家久卷进这种莫名其妙的战争里啊!」

失去座骑、跪在地上的岁久也架起火枪瞄准宗茂的头部准备反击。

「山田!高城火枪队!瞄准那个头戴日轮头盔的年轻修罗,发动十连射!」

「遵命!十连射!」

高城火枪队骑马赶到现场,十支火枪对准立花宗茂同时射出子弹。

卧在地上的岁久也跟著一起开枪。

岁久从低角度发射的一发子弹与马上的十发子弹各自的弹道不同,角度也迥异。

不可能只用一把刀挡下来的。

挡住三发就是极限了──宗茂这么心想。

尤其是岁久那一发从底下逼近的攻击将会造成致命伤──

(在这副躯体沉入河底前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穿过沙洲、抵达高城川啊……!)

我太冲动,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了。这就是战场。如果这场战斗不是我初次上阵的话,应该就不会这样了。结果我会没办法完成预言而死吗──茂绝望地心想。

然而……

原本应该贯穿宗茂头部的子弹全被一柄耀眼眩目的日本刀扫开──

「南无阿弥陀佛!宗茂!别忘了『斩弹』的精髓啊!我不是教你很多次吗!『斩弹』的诀窍在于『目不视弹、耳不听声、循气流而动』啊!」

「老爹!?」

「只差一点了,宗茂!前面的高城川就是你我的三途冥河啊!你是大叔和我细心培育的大友家终极兵器,比『国崩』还有岛津火枪队要强上许多!我来当盾牌挡下敌人的枪弹,你就直冲到底吧!」

闯到宗茂座骑前方,高桥绍运以刀为盾,弹开了岛津军所有枪弹。他就像一面互大盾牌守护著宗茂。目睹绍运的精湛神技,岁久与家久全都看得出神,一瞬间忘记自己置身于以命相搏的战场上。她们总算明白,半身不遂的立花道雪经常冲到最前线却还能存活下来的原因了。那就是这位不苟言笑的男子以一把利刃化身为盾保护著道雪啊。

「……我知道了,老爹!非常感谢!」

一定要抵达岁久姊身边!开火!开火!──家久一边扣著扳机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然而,骑在马上的立花宗茂与高桥绍运父女不断施展高超技术打落子弹,他们至今仍未受到致命伤。即使宗茂的头盔被子弹擦过,头上的日环装饰被打穿,绍运的肩膀和腿都受了伤,枪炮也无法阻止两人前进。

「家久!这两个家伙不是为了打赢才战斗!是为了赴死而冲向我们的!除非心脏或脑袋被击穿,否则他们不会停下来的!快逃啊!」

那是幅难以置信的光景。勇猛有如鬼神的父女正逐渐进逼。在他们经过千锤百炼直到超越人类极限的精湛神技前,任何计谋都无用武之地,这就是战国九州的法则。岁久阖上了双眼祈祷(摔下马时我的脚已经受伤,逃不掉了。但拜托至少让家久活下来吧)。她究竟是对谁祈祷,岁久自己也不知道。

在根白坂西侧布阵的岛津义久一脸茫然地望著立花军与岛津岁久、家久两军在高城前方沙洲上的激战。

「家久太早出城了。黑田官兵卫不会上『钓野伏』的当。她就是不中计啊……」

义久站起身来。

夹在前方岁久军与后方家久军之间,由立花一家率领的三千五百大友特遣队毫不迟疑地笔直朝高城川南下。他们难道打算越过高城川袭击根白坂这里吗──黑田官兵卫理应早就看穿了「钓野伏」战术。她之所以让特遣队现身于战场西侧的山丘,目的就是为了封住「钓野伏」。眼下三万大友前锋军仍待在谷濑户川的北岸按兵不动,而位于远处北边高台上的两万宗麟近卫兵更是没有动静。

「宗麟的两万兵力与立花特遣队恐怕都是用来封锁钓野伏的『威吓兵』。黑田官兵卫应该只打算用前方的三万前锋军对抗岛津的四万士兵。当我看到日向的山竟然开始移动时,原本还很惊讶于那位天下霸主‧织田家军师的本事,以为岛津的兵法战略对她都不管用了。不过,现在的情况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义久搞不懂立花军这波鲁莽攻势究竟有何用意,只知道他们没有听从黑田官兵卫的指挥。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再这么坐视下去的话,岁久与家久就危险了。尽管她们有人数优势,但官兵卫迅速地将炮轰高城的「国崩」转而用在这波交战当中,而传说中的「雷神」立花道雪率领的立花军将士散发出了异常高昂的斗志,这些地方都出乎义久意料。即便是经常出生入死、闯过无数险境的岛津军也未曾遭遇过如此顽强的敌人。更可怕的是,甚至连家久手下的火枪队都无法击毙的惊人强悍年轻武士‧立花宗茂还是初次上阵。

要是再不行动的话,岁久与家久就会在「钓出」大友军前遇难了。

「一万七千岛津义久主力军,冲下根白坂、跨过高城川吧!若是立花军这场鲁莽的突击是黑田官兵卫的策略,岛津将会反过来被诱杀……但也不能这么看著家久、岁久白白牺牲啊……!」

岛津义久队开始推进──

就在同一时间,率领「钓野伏」一万两千名伏兵于根白坂中央摆阵的岛津义弘也大喊:

「相良良晴,原谅我。立花军从一开始就抱持著有去无回的觉悟,发动了自杀式攻击冲向高城川,他们的战力非比寻常。尽管立花一家退路遭到从高城出战的家久军切断而面临崩溃,不过家久与岁久也会因此阵亡的。必须得杀掉那位骇人的年轻武士──立花宗茂才行,所以我得亲自上阵了!」

岛津义弘下令全军突击,她自己也骑著「膝折栗毛」冲向高城川。

总计两万九千的岛津援军自根白坂汹涌而下,准备歼灭沙洲上的三千五百名立花军。

「直属宗麟的两万兵力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有动作的。问题是黑田官兵卫指挥的三万前锋军。她难道打算等我们岛津军粉碎立花军,并在我方乘势渡过谷濑户川进攻时用『钓野伏』反将一军吗?还是……」

大友军的指挥不知为何完全乱了套。

但现在不能想太多,必须专心与眼前敌人的交战。

「岛津惟新义弘在此!立花宗茂大人真是好身手!简直可以称您『西国无双』啊!还望能与在下过个几招!」

武神‧岛津义弘的出战改变了战局。

无论遭遇什么样的猛烈攻势都持续前进的立花军修罗这个时候军心受到动摇。

立花宗茂在徒步的高桥绍运护卫下一边突破火枪弹幕一边朝著高城川冲锋。然而,当她目击到膝折栗毛出现在地平线另一端时──

「她就是岛津的武神──要是刚才还有留下一支箭就好了。」

宗茂不禁暗暗叫苦。如果接近义弘、闯进义弘手上那把刀的攻击范围内,恐怕宗茂的进攻也会就此结束了。

然而,她没有时间犹豫了。

岛津义弘露出锐利眼神,一直线朝著宗茂一人直冲而来。路上碰到的所有敌军都被她砍倒。她的攻势快到无法看清楚,动作不带丝毫犹豫,既乾净又俐落。义弘的刀只需一击就能够砍中敌人要害了。她只有在战争结束后才会流泪,为死去的双方修罗哀悼。她在战斗时绝对不会有片刻迟疑,会全心全意专心打倒眼前的敌人。或许对岛津义弘来说,那就是战场上的礼仪吧。

「喂喂,那个家伙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吕布嘛!她是个比传闻还要夸张的怪物啊!那是鬼岛津。不妙了!」

「老爹,我要上了!那个人正是我要突破的最后难关。如果不能打倒岛津义弘……就无法赢得胜利啊!不,应该说连高城川都到不了!就算失去一只手,不对,即便两手尽断,我也要闯过去!」

立花宗茂也策马朝著岛津义弘急驰而去。

挡在两人之间的士兵纷纷朝左、右散开。

「那位年轻武士乃体舍流高手,同时还是习得绍运流『斩弹』技术的怪物,姊姊!她一点也不怕死!更是为了战死在这天而培养出来的终极修罗!即使姊姊有高超武艺,要对付她也太危险了!」

由于义弘登场,立花宗茂的路线稍微偏了一点──家久掌握了这个唯一机会,勉强将受伤倒地的姊姊拉上马。被救起来的岁久急忙地如此劝阻义弘。

然而,岛津义弘笑了。

没想到九州还藏有武艺如此高超的武士──一想到这里,自己就抑制不住全身的斗气。

「别担心,岁久。我还有一招专砍怪物的秘密剑法──尽管原本是用来对付甲斐宗运的绝招,不过现在不得不用了!立花宗茂大人,一决胜负吧!」

「岛津的秘剑──若是没有事先提醒,就可以用那招出其不意砍下我的脑袋了。岛津惟新大人,您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在此战中初次亮相的不只有你而已。看我与东乡重位一同锻炼出来的体舍流必杀秘剑。『萨摩示现流』──!」

义弘将手上的刀收回鞘中──并高高举起另一把长度犹如斩马刀的「大太刀」。

而且义弘看起来丝毫没有打算防御。那个姿势似乎代表她完全不考虑挥刀之后的事情,心中只有一击必杀,企图用全身力量将宗茂的头盔、盔甲、座骑一分为二。至于其他的事情──自己的性命则完全不列入考量。这是抛弃自我,以一命换一命的刚剑。岛津家为了研究如何打倒使用暗器与自创阴险剑术的甲斐宗运,将他们秘藏的年幼剑术天才‧东乡重位送到京都修行,而东乡重位则是将风靡九州的体舍流与东国的剑术融合成这么一套专杀修罗的秘密剑法。砍倒宗茂之后,义弘自己也无法幸免。然而,不这么做的话,家久与岁久都会被这位「西国无双」率领的立花敢死队击败的。

「我的刚剑乃『初见者必死』。宗茂大人,觉悟吧──!」

义弘所举的大太刀比自己的武器还长。这就是武神之剑。尽管义弘毫不在乎自身安危,浑身上下充满破绽;但也不容对方靠近。若是能让她的第一刀偏掉──不,她不可能砍歪的。骑在马上的宗茂打算赌上微乎其微的可能,用自己的刀招架义弘的刚剑。但结果不言而喻,不是被她的刀直接劈成两截,就是刀奇迹似没断,但义弘的大太刀仍将佩刀压著头盔一起往下砍,使宗茂的脑袋从中被剖开。

啊啊,若是我手中握著「长光」或许就有可能挡下了──宗茂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懊悔。宗茂的确是为了牺牲自己而来到这个战场的,不过将「长光」作为遗物交给誾千代的时机太早了。初次上阵的自己经验果然不够,天真的感伤造成了失败。义弘眼看著即将挥下的刀,那是以舍弃防御的古怪架势挥出的强悍刚剑。宗茂无从得知那是什么剑法,不愧是专杀初见者的招式。宗茂体悟到自己即将命尽于此。明明只差一点就能够抵达高城川了。

「……请原谅孩儿宗茂不肖。永别了,岳父大人,老爹。」

然而──

义弘并没有挥下那把大太刀。

「虽然这么做很卑鄙……但我的女儿只差一步就能抵达终点了,可不能让你杀了她啊!」

有位不速之客闯入了义弘与宗茂的对决。

高桥绍运朝著义弘胯下的膝折栗毛砍了过去。

「女儿!?她是你女儿!?」

「老爹!?」

「不要别开视线!听著,你要看清楚武神的秘藏刀法!再会了!」

义弘骑在膝折栗毛上,将大太刀朝上高举及肩,维持示现流独特的「蜻蜓架势」,只用脚踹开绍运的刀。如果她立刻施展初见者必杀的示现流,高桥绍运恐怕会被劈成两半吧。不过这么一来,这招也会被立花宗茂看见。大喊著「义弘姊!」的家久虽然开枪支援,但面对会施展「斩弹」的绍运而言一点用也没有。另一方面,义弘即便占了上风,也无法同时砍死两位修罗。因为只要砍了一边,另一人就能看穿示现流刀法,到时候自己也会遭到反击而丧命。必须先用体舍流砍倒其中一人才行。不过,对武功如此高强的敌人而言,对方也熟悉的体舍流会有效吗?为了保护家久和岁久,应该先砍父菊还是女儿呢──义弘犹豫了一下。一对一的对决结束了。不,是绍运不惜舍弃身为修罗的面子与名声、践踏决斗规矩,闯进了两人之间,破坏了这场战斗。家久召集岛津火枪队朝著绍运与宗茂父女发动掩护射击,结果仍被「斩弹」挡下。由于担心流弹误中义弘,他们无法采用过于密集的射击方式。

就在此刻──

「南无八幡大菩萨啊。请赐给老夫这把老骨头最后的力量……!请让这条萎缩的腿再一次恢复生机吧!」

搭著轿子上亲自开枪迎敌的雷神‧立花道雪不断大喊:「前进!前进!」朝岛津义弘冲去。他拿著小太刀猛朝自己的侧腹与无法动弹的那条腿猛刺。

是毅力?抑或是执著?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绍运啊!成为弃子保护宗茂是我的责任啊!还没完,我另一半的身躯还能动啊!」

立花道雪拖著瘫痪的半边身躯──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上大地。

战场上挥舞兵器彼此厮杀的双方修罗们一瞬间都被他所震慑。

就连岛津义弘也不例外。

「……怎么可能……!?」

此时,眼前化身为凶猛恶鬼的道雪,在义弘眼中就有如传说的雷神,让她看得出神。在这位年老修罗所引发的奇迹前,已经不需再分敌我了。

「岛津惟新啊!怎么可以对敌人看傻眼啊,蠢蛋~~!」

一步、两步,立花道雪每前进一步,身躯就大幅晃动一次。不良于行的那条腿垮了下来,道雪便拿起小太刀插进自己的脚背,将身体固定在大地上。

「这样就没有退路了。直到这副残破的半截身子腐朽前,老夫都不会倒下、不会退却啊!」

接著他拔出了据说曾经劈开雷电的「千鸟」。

道雪已经来到能够一击将骑马之义弘砍成两半的距离了。

膝折栗毛随即双膝一跪,让义弘站上大地。就算武神‧岛津义弘再厉害,也无法在骑著马的状态下攻击这位雷神,骑在马上甚至对自己不利。义弘闪过一个念头,唯有双脚站在地上握刀全力进攻,这样才有可能打赢自段退路的雷神。膝折栗毛就是在这个瞬间感应到主人的想法,所以才会忠实执行义弘要求的──

武神‧岛津义弘双脚落地。

这样双方就势均力敌了。

「这会是老夫此生的最后一击。出招吧,使出你那个『萨摩示现流』吧。否则你会被我斩杀于此的!『千鸟』──『雷切』!」

岛津义久军、岛津义弘军开始推进。立花宗茂与两位父亲对上岛津义弘的激战时刻。

谷濑户川北岸的大友前锋军也三路齐发,开始渡河,誓言与立花军拚个你死我活。

「老夫之名乃向宗麟大人、道雪大人各拜领一字而成。道雪大人,老夫绝对不会让您阵亡的!在下蒲池宗雪甘愿为了忠义而违抗军师大人命令!全军即刻渡河!击溃岛津军!违背军令的代价就用老夫这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偿还吧!」

年老的义将‧蒲池宗雪。

「我的弟弟还真爱乱来啊。直到最后一刻还要陪著自己的孩子与道雪爷爷……敌兵有十倍之多,这样不是铁定会溃败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全军渡河!传话给黑田官兵卫,就说事情结束后我会切腹谢罪的,请她别出手干预!」

高桥绍运的亲姊姊‧吉弘镇信。

「黑田官兵卫大人。根白坂被岛津夺走时,您的上策就被破解了。在立花宗茂大人出击时,您封锁『钓野伏』的中策也宣告失败。岛津军还放弃了『钓野伏』战术全军渡河。贫僧因此决定立即带兵过江与岛津军一决雌雄。从『气』来看,大友军恐怕必败无疑啊……然而,在官兵卫大人的策划下,大友军还备有两万近卫兵没有行动。请您务必让宗麟大人顺利撤离啊。往后的处置就拜托您了。不过,您为了在上策、中策失败时准备的下策恐怕会牺牲您自己,还请您千万别采用那个策略啊。」

连实质率领黑田官兵卫底下一万士兵的副军师‧角隈石宗也拋下官兵卫的指示开始调动部队。

「立花道雪乃贫僧学生。那位蠢到不顾官兵卫大人稳固计画跑去轻率送死的不成才弟子就交给贫僧收拾吧。」

「喂喂喂──!慢著──!不行不行不行啦!这样会打不赢岛津军啦!啊、啊、啊啊啊……!两军都要崩溃了……!我西默盎挖空心思才完成的计画还是在只差一步的时候失败啊……!这就是我能力的极限吗……呜……呜……」

与军师专用四轮车一同被抛下的官兵卫掩面哭泣。

倒在官兵卫脚边,依旧戴著铁面具的近卫前久低声说:

「黑田官兵卫啊。看来你的『中策』也被破解了。你为了拯救相良良晴与织田信奈而苦心策划的孤注一掷计画……失败告终啦。」

近卫前久继续说:

「比岛津军早一步夺取要地、根白坂、完全包围高城、断绝岛津军支援的可能,并提出以家久性命换取谈和机会的『上策』。命令立花特遣队从西边山丘登场以封锁钓野伏,并在两军对峙时打出『最后一步』迅速逼和的『中策』。看来两者都没能成功啊。你为了『中策』所准备的『最后一步』也晚了一步。究竟是什么原因延迟呢?还是说根本无效呢?虽然本官也万分不情愿……何不摘下本官铁面具使出『下策』呢?」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计画失败的心理准备了。之所以不将我真正的想法告诉前锋的三名指挥将领,而且还把相良良晴留在大友军本阵,这些都是因为他们会妨碍下策实行。就这么做吧──流著泪水的官兵卫点了头。

「唉呀,真是的。黑田官兵卫被统一九州与夺取天下的野心所惑而失控,还与南蛮人‧加斯帕尔勾结,背叛了织田家,甚至还抓住前任主公‧相良良晴与和谈使者,即关白‧近卫前久,做尽暴虐恶行……这样吗?从你在牟志贺抓住本官后私下吐漏真相直到现在,本官还真是陪你演了好长的一段蠢戏呢。」

苦笑的近卫前久摘下了铁面具,彷佛没受过伤似地站起身来。

近卫前久脸上没有施粉,牙齿也没有染黑。是他原本的面貌。

「戴著这种面具可没办法化那种闷死人的妆啊。不过,没打扮就上战场还是很突兀啊。上次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是与上杉谦信远征关东的事情了……」

「近卫前久,带上我西默盎驾驶四轮车前往战场吧。然后,在那里将我这个蛊惑大友宗麟引发这场大战的战犯枭首示众吧。」

「好。本官也得为了自己学不乖,想要引诱宗麟,藉此让她停战的愚蠢失败计画负起责任了。结果大友宗麟根本不会倾心相良良晴以外的男性啊。」

近卫前久拿起白粉、黑浆重新帮自己上妆。

一旦放弃立花山城与岩屋城的防御,就形同于将筑前奉送给龙造寺隆信。不过,对官兵卫而言,那也在她最有希望成功的「中策」里面。官兵卫的中策本该一切顺利。大友特遣队的出现,应该能使各自欠缺致胜手段的两军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完成和解的。和谈结束后,她就可以带著大友军从日向朝本州「大返还」,并于后方牵制住毛利军,将织田信奈、明智光秀救出险境。

然而,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在山里移动的特遣队看起来就像是「日向森林在进军」。在大友宗麟和相良良晴谈到「预言」的内容时,官兵卫与相良义阳都在场。

加斯帕尔故意让宗麟与良晴在牟志贺相遇,他赌在这场邂逅会使宗麟对「爱情」带来的救赎之路感到绝望,进而开枪射杀良晴的「可能性」上。

官兵卫无法保护良晴不受加斯帕尔阴谋所害。但是如果她亲自戒护宗麟宅邸,会使良晴发现官兵卫其实没有真的背叛织田家。这样会在实行下策时产生障碍。因此,她才会命令立花宗茂戒护宗麟馆。

结果──立花宗茂得知了「预言」内容,而官兵卫却对「预言」一无所知,进而造成她没有料到立花一家的突击举动。

官兵卫的中策是彻彻底底孤注一掷的计画。过去山本勘助在施展「啄木鸟之计」与上杉谦信一较高下之前下了极大决心,今日官兵卫也做好了与山本勘助同等的「觉悟」。她决定以军师身分背负织田信奈与大友宗麟的命运而战。然而,官兵卫所用的策略却碰巧地与宇佐八幡神预言──与宗麟的末日相符。

为了达成使大友宗麟与岛津家握手言和的艰困使命,官兵卫冒险使出了让高城决战陷入「胶著」状态的奇招,下了这种极度欠缺斟酌的「赌注」。如今,她赌输了。「雷神」立花道雪、高桥绍运、指挥近卫兵保护宗麟的「西国无双」立花宗茂,以及官兵卫临时拔擢为前锋军指挥官的三位修罗武将。她将手上所有的棋子全数投入战局,然而这些棋子现在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冲向了前线。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这场鲁莽的冲锋。

(更糟糕的是放出去准备「最后一步」的棋子还没有回来。看来真的没办法,赶不上了。若不是立花一家发起那种令人费解的冲锋,也许……或是当初不要用「国崩」掩护立花一家、坐视他们送死……不,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现实不可能百分之百照著军师规划好的战略走啊。)

眼下,官兵卫手上只剩最后一颗棋子──近卫前久。

他是从大和御所到这里和谈的关白,同时也是拥有岛津家主君血脉的人;却被官兵卫当成奴隶粗鲁对待。不只被戴上铁面具、项圈,还被拖著到处跑。官兵卫甚至还将身为人质的近卫拉到最前线,塞进「军师专用四轮车」的后座展示给岛津方看,还向岛津方送出写著「想要回近卫就遵从我方要求!」的恐吓信。

在官兵卫的计画中,如果上策、中策成功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倘若两者都以失败告终、导致和谈不成的话,官兵卫打算宣布自己受到加斯帕尔所骗,是引发这场圣战的「元凶」,要为这场战争「负责」。

既然这场战争的规模变得如此之大,若要双方「和解」,就得付出一些牺牲。

原本应该只要在高城被包围的岛津家久切腹,好一点的话就是送到大友家当人质就能够了事。家久也是抱著这样的觉悟进驻高城的。不过,这样两家就不可能握手言和了。岛津四姊妹非常团结。一旦家久丧命,剩下的三名姊姊就绝对不可能放过大友家,必定会坚持战到其中一方毁灭为止。另外,那三人也不可能轻易答应将家久当成人质交给大友家的条件。这场谈判将会旷日费时,这样就无法及时救援织田信奈了,所以官兵卫才会为了在必要时使用下策一直扮黑脸到现在。将大友家、岛津家、信奈、相良良晴等人的恨意都揽在自己身上。

官兵卫一开始就没有相信加斯帕尔向她展现的「二流之人」未来,就连加斯帕尔使用的正多面体可信度都受到她的怀疑──明明是可以预知未来的宝物,却看不见良晴干涉的未来。其中一定有什么机关。不,就算正多面体是真的,官兵卫也不再会有那种「二流之人」的未来了。

命运并非注定不变的。未来是可以变动的。就算一个人办不到,集合众人之力也一定能成功。

官兵卫见证过许多次人类克服命运的瞬间,也有过许多次亲身经验。

在播磨──原本应该壮志未酬、病死于进攻三木城途中的竹中半兵卫额外获得了十年寿命。

得知半兵卫命运的官兵卫为了改变这个「死亡」命运只身前往宇喜多直家的阵地。

结果却因此被关入地牢,给自己招来困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全身饱受折磨、几乎面临崩溃的另一种「命运」。

官兵卫自此知道,她的智慧在力量无穷的命运面前微不足道。

然而──

相良良晴并未放弃半兵卫与官兵卫,直到最后一刻都在为了拯救她们而四处奔走。

前鬼献出自己成为良晴的盾牌。

良晴最后突破宇喜多直家设下的陷阱、救出了官兵卫。同一时间,在清水寺得知半兵卫觉悟的松永久秀和五右卫门联手,取得东大寺私藏的兰奢待,将半兵卫从死亡的深渊当中拯救出来。

半兵卫与官兵卫。

两人的命运,改变了。

(只凭一个人无法克服命运,但只要每个人的想法、意志紧密契合在一起,就有可能发生奇迹的。不过,那种奇迹并非每次都会出现。很可惜,有时候也会因为人与人互生龃龉,最终无法逃离命运的束缚──现在就是如此。立花一家肯定也抱持某种美丽的情操与不愿妥协的坚持,那一定是必须对外人保密的事情吧。我西默盎也是如此。万一被相良良晴、相良义阳、加斯帕尔发觉我的目的。更糟糕的,要是被锅岛直茂指挥的叶隐忍群察觉到的话,事情就会非常不妙。敌我双方没有交换意见的机会……进而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啊。)

做好死亡觉悟的半兵卫在梦前川教会了官兵卫身为军师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半兵卫已经打算在临终前将一切托付给官兵卫。

『官兵卫小姐。身为军师者,必须使内心常保流水般的平稳,这样方能维持自己的判断力不受蒙蔽。』

官兵卫一边在心中不断默念半兵卫的这段话,一边扮演著背叛者的角色。她一路忍耐下来。即使在相良良晴面前,她也努力藏住了真正的感情。但这还是太痛苦了,所以她在前往高城的路上才会将俘虏到的良晴安置在宗麟与宗茂身边,和自己保持距离。若是她能撑过这种心如刀割的痛楚,在行军过程中和良晴待在一起,也许所有事情都会完美地契合,并产生奇迹了。

(这样的话,相良军团引以为傲的「两大军师」就少一人了。不过,若是之前被关在牟志贺的相良义阳能够继承被关在书写山的我就没关系了。在牟志贺的牢里与义阳单独谈过后,我确信了──比起当个军师,相良义阳有著副将应有的才智与资质。她将相良良晴当成弟弟关爱的热情是货真价实的。她应该能充分弥补我西默盎离开后留下的空缺,同时疗愈相良良晴因失去我而受到的内心创伤吧。)

啊啊。

好想在最后一刻再见竹中半兵卫一面。

官兵卫心想:我真的有像个真正的军师──成为一道清澈平缓的流水吗?

(我死得稍早一点,不过要是当成与半兵卫的十年寿命交换,这样就算扯平了。就用我西默盎的首级在此结束大友与岛津的战争吧。尽管会从此消逝人间,但只要相良良晴活下来的话,他一定可以阻止毛利进军的,半兵卫与织田信奈都会得救的。至于加斯帕尔,他的存在倒是让人相当在意……这也用不著我操心,相良良晴肯定会获取宗麟的信任,治好她的内心的伤口吧。)

真是不可思议。

不知道为什么,被关在书写山地牢的记忆此时又涌上心头。

那时也像现在这样,心中感到恐惧万分。

在一片黑暗中亮起了一丝光明。

良晴来救我了。

良晴被抓走了。

──

『良晴,放手。好痛。』

『啰嗦!要是我一放手,你又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了!我不会再放开了!』

『……我哪里都不去。不会再擅自失踪了。』

『那跟我做约定!』

『我不会离开。再也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了。』

『下次你再这么乱来,我不会饶过你喔!』

──

对不起,我违背那个时候的约定了──官兵卫低下头来低声说著。

「相良良晴……会把我当成叛徒吗?会确实抛弃我吗?如果那个家伙对我西默盎还留有一丝感情,那只会伤害他自己罢了……」

「他不可能对你没有感情的。你的死绝对会伤害到他啊。无论你演出再多那种别脚戏码,那个男人也不会恨你的。不过,相良良晴拯救织田信奈的目标将会因此而达成啊。」

「呵呵,是啊,近卫。」

「痛苦是一瞬间的事,黑田官兵卫。你如果也是个男子汉,就乾脆地引颈受戮吧。若是由本关白‧近卫前久砍下你这个战犯的脑袋,或许就能够制止这场纷争。不过,战况如此激烈,『下策』成功的机率只有三成左右吧……实在很难达到十成。下策果然是下策啊。」

「先等一下。我是女的喔。」

「……咦?」

近卫疑惑地说:「你是女的!?果真如此?那岂非要堂堂关白斩杀女人吗!?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啊?况且你若是女人的话,为什么本官的美貌对你没有用啊!?」。

「……我不记得自己有扮成男性耶……大概因为我是个小孩吧。哼哼。我已经没有悲惨的感觉了。既然看起来像个男孩,就尽管杀吧。这真是最符合二流军师的下场呢……擤」官兵卫吸著鼻子这么说著。「好了,走吧,近卫前久」她随后让军师专用四轮车开向河岸。

摘下面具、在脸上化了白脸黑齿妆的近卫前久一站上四轮车前头,岛津军士兵就不敢攻击这辆大友军师搭乘的四轮车。即便处于战国乱世,岛津家依旧尊敬著拥有过去他们主公血统的近卫家。

当然,大友军士兵也对军师突然亲自来到最前线的行动大感不解,没有轻举妄动。

谁也没有阻止官兵卫前进。

谁也无法阻攉她。

每次都是这样……我西默盎的计策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顺利啊──官兵卫这么心想。

黑田官兵卫让军师专用四轮车渡过了河,抵达位于沙洲上的最前线战场。

近卫前久问了一句「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接著从点头回答的官兵卫身后──

后方突然传来喝住官兵卫的话音。

那是令人怀念的声音。

就跟那个时候一样──是囚禁在书写山地牢的官兵卫被救出来时的声音。

「等一下,官兵卫!我不是说过你再擅自乱来就不会饶你吗!」

是幻听──官兵卫心想。

不可以回头。一旦回头的话,就会有许许多多宝贵性命因此消逝的,所以官兵卫强忍住回头的想法,拚命地压抑这股冲动。

然而,有个人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硬是让她转过身来──

「不要自顾自扮演成恶官,也不要自作主张去送死!别违背当时的约定啦!」

是相良良晴。

为什么来了?

「岛津家没有见过你,就算凭你的脑袋阻止得了大友方,也没办法停战的。唯有送出一开始煽动宗麟出兵日向的元凶,即加斯帕尔的首级,这样才能阻止岛津军啊。然而,加斯帕尔已经先猜到你的下策而离开宗麟、前往高千穗了,所以现在只能用我的脑袋啦。」

你是笨蛋吗──官兵卫猛槌著良晴的胸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抛下了宗麟与义阳,为什么!?」

「义阳姊已经去找宗麟了。她一定能保护好宗麟,所以我才会来见你的。我们两位Sagara Yoshiharu的相遇的确有意义的。」

半刻钟前。

就在官兵卫让四轮车准备前往战场前线使用「下策」的时候。

在大友军的本阵──先前被宗茂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良晴正一边琢磨著宗茂最后这番话一边努力站起身来。凝视著眼前的战场后,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黑田官兵卫所准备的下策就是将自己塑造成「战犯」,并让近卫对她斩首处刑,藉此强行结束这场战争,可说是彻彻底底的下策。

所以至今她一直扮演著「遭到加斯帕尔所骗而化为恶官、背叛了织田家,并展露出统一九州与夺取天下之野心」这样的别脚戏码。

立花一家为了打破预言,不惜在日向牺牲他们的性命。

宗茂在牟志贺的那个夜晚「偶然间」听到了预言、得知了自己的悲惨命运;但仍愿意为了将宗麟从预言当中解放出来而赶赴死地。

宗茂做出这个选择是为了一偿道雪、绍运的宿愿,以及拯救受到预言束缚、饱受折磨的宗麟。

如果大友军能够突破、击败涌向沙洲的岛津军、获得奇迹似的胜利,宗茂就能够在高城川捐躯,完成将宗麟从「杀弟凶手」轮回解放出来的使命。或许就可以阻止大友家走向衰败。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岛津军有武神‧岛津义弘在。

另外,宗茂持有的「永不弯曲也不会折断」的名刀「长光」现在仍插在本阵的地上──

宗茂在赴死之前将它送给了妻子‧誾千代。

(不行啊,宗茂。你打不赢她的!无论武艺多么厉害、斗气多么强大,最强之人之间的激烈战斗最后必定会由武器的优劣决定胜负啊!哪怕被喻为西国无双,只要你没有「长光」,就无法挡下义弘的必杀一击啊!)

官兵卫不等中策的「最后一步」完成就实行了下策。近卫前久取下了铁面具、官兵卫搭乘的四轮车渡河,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良晴也明白了她这些举动的意义。如今两军已经进入总体战,如果为了等待「最后一步」生效而旁观下去,岛津姊妹与立花一家将会一个个战死。到那个时候,什么最后一步也没意义了。两军会缠斗到毁灭彼此为止,一切都将为时已晚。

岛津军与大友军根本没有什么夸张的深仇大恨,没有必要发生如此惨烈的歼灭战;但为事情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只能说是各种微不足道的龃龉不断累积,最后形成一股将人们命运拖进悲剧结局的强大力量。

良晴还没有从宗茂造成的伤害中恢复过来。他一边咳嗽,一边将义阳扶起来。

「义阳姊,官兵卫快死了!宗茂也会死的!我得去阻止官兵卫啊!」

他以犹如哀号的声音如此喊道。

并迅速将预言内容说给义阳听。

光是听到这些事,聪明的义阳就立即理解了一切。

「原来如此,事态竟然演变成这样。若是我没有在抵达牟志贺时被抓,进而接触到宗麟的话──」

「这也没办法。官兵卫最警戒的就是比任何人拥有更多家族爱的义阳姊。她担心,如果让宗麟与义阳姊接触,使宗麟改变心意的话,或许事态发展就会大幅偏离官兵卫的计画了。」

「但是官兵卫却把我送进大友军本阵了!官兵卫将微小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个家伙泄漏了真正想法啊!」

「有可能是那样……只要把义阳姊带到前线的话,就会害你死在乱军之中。让义阳姊在她死去之后活著留在我身边。她应该是这么打算的吧。」

「哼,明明装成冷酷的叛徒,却在很多地方心软了呢。说起当个伪恶者,我可是官兵卫的前辈呢。就算我开口阻止,你也一定会去找官兵卫吧,良晴?」

「义阳姊不也是没有听我规劝,执意前往响野原吗?」

「……呿。真是说不过你。」

「……宗茂、道雪、绍运。你、你们竟然这么做。都是因为我被预言束缚……害得立花一家将以这么凄惨的方式死去啊。」

良晴其实很想多陪一下被悲伤、罪恶感击垮的宗麟。或许是因为他在牟志贺只想用「道理」说服宗麟,如今的他只能懊悔地心想:宗麟追求的根本不是道理正确与否。不过幸好,义阳也在本阵这里啊。

就在这个时候。

无法从恐惧、悲伤情绪振作起来,瘫坐在南蛮椅上的宗麟却死命地握住正要离开的良晴之手。

「相良良晴。你也要走吗?要拋下我一个人留在这个残酷世界吗……」

「这个世界固然有残酷的地方,不过绝对不仅是如此喔。宗麟,还有很多美丽事物等著你来发掘。就算你在现实中找到『不祥预言应验的证据』,但那只是错觉罢了。不过,是你自己把预言内容强行套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不要拘泥在词句上面,你应该做的绝非是接受那三位老妇人对你下的诅咒,而是相信人们一心想拯救你的期望啊。」

「……相良良晴,你也是想拯救我的人吗?」

「这是当然的。你并非命运的奴隶,你有能力靠著自身意志选择引导你的「言论」与「信念」。我在牟志贺不愿成为你的情人,并不是想否定你,更没有认为你的价值低于信奈啊。」

「真的吗?沙勿略大人和加斯帕尔大人经常都拿我和织田信奈比较,而且──」

「是真的。你并不孤独啊。你身边还有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立花宗茂,以及许许多多为你而活、为你而战,甚至愿意为你献出性命的家臣。就算我没有遇过他们也能够确定这点。道雪为了拯救你遭受雷击而半身不遂,但他没有后悔,他还有另一半的身躯,还能将健康的半边身躯献给你。我认为道雪对自己奇迹似活下来感到高兴,所以才会用完好的半边身躯拟定了那个打破预言的计画。他根本不在意预言内容为何,他只是想要相信宗麟,想让你知道,他们有多么为你著想啊。」

「但是盐乙丸他们都死了。我的弟弟一定都很恨我的。」

「你的弟弟没有一个人恨你,也没有责备你,就像宗茂她们一样。义阳姊遵守著爷爷的遗言一直冷落德千代,强迫自己疏远妹妹,还将德千代放逐到深山许多年。然而,德千代既不憎恨,也没有埋怨义阳姊,因为德千代已经感受到义阳姊的心意了。失去弟弟的痛苦如此折磨著你。比起与德千代分隔两地的义阳姊,眼见弟弟们死去的你应该更难过吧。不过,盐市丸、盐乙丸、大内辉弘、大友亲贞,谁也没有恨你啊。」

「……真的吗……?」

「在认识你的人当中,会因为你没有保护好弟弟而出言责备的人。宗麟,就只有你而已。」

「……太过分了……听到这么温柔的话……我……」

宗麟彷佛摘下了面具,打从心里哭了。这是良晴第一次见到宗麟「真正」的表情。

宗麟一边啜泣,一边轻轻放开良晴的手。不能再拖住良晴了,时间即将耗尽了。

「相良良晴。我现在感觉到的,这份感情。大概,是不该有的。因为,你接下来──」

「要哭,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再哭吧。宗麟。对不起,我得走了。」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良晴骑著马直奔而去。

看到宗麟模样而跟著一起哭的誾千代一边啜泣,一边敲著两块石头为良晴送行。

宗麟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受良晴所托照顾宗麟的义阳则是在一旁喃喃自语说:

「……真是的……这个弟弟实在是笨到让人傻眼耶。相良良晴,你是我的──」

后面的话,良晴就没听到了。

良晴的意识从这一小段过去回到了「现实」。

如果能早点察觉到官兵卫真正的用意就好了。为什么我会被骗,以为官兵卫真的失控了呢?应该早点发现大友宗麟追求的是什么才对。宗麟追求的不是道理,更不是虚假的一夜情。宗麟只是……想获得别人原谅。不相信上帝存在、充满理性的宗麟之所以会热衷天主教,仅仅是为了寻求赦免罢了。

苦笑的良晴若有所思(义阳姊说的没错,我真是个笨蛋呢),拍了拍怀中官兵卫的头。

「我再说一次喔,官兵卫。拿我的脑袋让下策成功吧。」

「为什么……你会发现我一开始就不是被加斯帕尔控制才进攻日向的……还发现我将棘手的加斯帕尔调离宗麟身边,其实是为了凑齐让两家坐下和谈的条件……你明明那么迟钝!又那么笨!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精明起来啊!」

「现在回想起来,你在牟志贺阻止少女兵杀我,并命令宗茂整个晚上看著宗麟与我,就算来到战场,也把我安置在最安全的本阵,这些行动其实都是为了保护我啊。然而,我在刚刚才终于察觉到下策的真相,比聪明的宗茂晚上太多了。」

「那宗茂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本阵、冲进战场呢?」

「宗茂想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击败岛津军,藉此扭转宇佐八幡神的预言。虽然我之前已经意识到她的觉悟,不过直到她行动前一刻仍不知道她想怎么做。立花一家发动突击,就是为了打破过去自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老妇人对大友宗麟宣示的毁灭预言。宗麟虽然要我别泄漏这件事,但是如果先告诉你的话就好了。无奈自从在牟志贺被抓住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和你接触啊。」

「宇佐八幡神的预言!?」

良晴将预言内容大略告诉了官兵卫。

听完后,官兵卫悔恨地咬牙切齿说:「糟糕!原来是这样!就像我为了改变半兵卫命运而直闯宇喜多直家阵地一样,立花一家也做了同样的事啊」。

就在两人交谈时,官兵卫与良晴、近卫搭乘的军师专用四轮车正全速奔向高城前的沙滩中央。

官兵卫在宝座上呻吟:「我的演技太差吗?既然了骗过相良良晴,我本来很确定也能骗过加斯帕尔的;不过看来加斯帕尔也察觉到了吧。加斯帕尔会乾脆地将特遣队指挥权让给立花道雪……不是因为他中了我的计……而是他早就预知立花一家会为了打破那什么预言而自愿牺牲……」。

站在官兵卫左侧的良晴对她道歉:「抱歉,官兵卫。我太低估『日向森林开始进军时,宗麟将会面临末日』这段预言的影响力了。对我这样的未来人而言,所谓的神谕、预言都只是毫无科学根据的迷信罢了。既没有理解到那种预言对战国时代人们会造成多大的冲击与影响,也没能发现宗茂对预言如此困惑、愤怒、悲伤的原因。在本猫寺事件中,我早就该学到教训,应该知道预言的力量紧紧束缚著这个时代人们的心啊……如果能早点将预言情报告诉能够用塔罗牌占卜的你,你就可以事先准备万全之策了」。

本猫寺之所以和织田家开战,背后的原因之一即「大阪本猫寺将陷入火海」的预言。

做好白脸黑齿妆扮的近卫前久直挺挺站在官兵卫右侧。由顽强修罗们守护的这辆四轮车渡过了谷濑户川,一口气冲到大友、岛津两军激战的沙洲。

「相良良晴,准备要实行下策了。黑田官兵卫受到南蛮人‧加斯帕尔欺骗,拥戴大友宗麟,独断展开了这场高城之战,还蔑视大和御所姬巫女大人要求她促成大友、岛津和解并驰援织田信奈的谕令。本官虽然遭到黑田官兵卫囚禁,却在此时降临战场、亲自诛杀官兵卫,以此作为两家言和的证明──这就是官兵卫以防上策、中策失败而准备的下策。官兵卫一直在扮演坏人,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到来啊。」

「近卫大叔,如果没有拿出怂恿宗麟建立天主教王国之主谋,即加斯帕尔的首级,就无法让已经开战的岛津军团停手啊。就算杀了官兵卫,造成的冲击也不够遏制陷入疯狂状态的岛津军的。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的脑袋啊。如今家久、岁久、义弘还有岁久已经化为修罗……不过,只要你把我当成『密谋夺取战国日本天下的未来人』将我处刑。当我的人头落地时,她们应该就会清醒过来吧。当然,她们不可能相信我有那种野心,但一定会听进我这番一生一次的任性谏言吧。」

「『现代源氏』之死,这可是会在岛津四姊妹心中留下沉痛伤痕的无情下策。然而,眼看著立花一家与岛津姊妹即将面对面交手。如果让他们继续打下去的话,所有人迟早都会阵亡的。唯有这个方法才能够阻止他们啊。」

「慢著!你们两个别乱来!」

官兵卫不禁从宝座上跳起来,紧紧搂住了良晴的脖子。

「相良良晴!要是你死在这里,半兵卫会大哭喔!而且还是因为我西默盎的失败害你背了黑锅……」

「我又不是武士,才不会切腹【注】咧,那很痛的耶。我只是被砍头而已啊。」【注:日文中「被逼著切腹」的意思即为「背黑锅」。】

「别抓人语病!不要用那种话糊弄过去啦!」

官兵卫终于被弄哭了。良晴赶忙在她耳边悄悄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喔,军师官兵卫。

「官兵卫,你可是指挥部队的军师,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做吧。就算近卫以谕令强迫两家停战,但少了你的话,谁来指挥大友军朝毛利家展开『大返还』呢?这个角色只有你做得到,所以该被杀的是我啊。」

「……你不要死,不可以死。为什么要看穿我的背叛是在演戏啦。加斯帕尔说过,当本州展开最后关键决战时,我西默盎应该会在九州趁机作乱、谋取天下才对!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我以为只要装成企图称霸九州的恶官闹事……就可以骗过加斯帕尔,甚至连你也不会察觉到真相的……」

「扮坏人很辛苦吧,官兵卫。你每次都这样。自己揽下最差的工作,结果招来别人误解。这是天性吧,你人太好了。以一位军师来说,一厢情愿认定我绝对不会对你的『背叛』起疑,这样的想法很糟糕喔?你曾经为了改变半兵卫的命运孤身去见宇喜多直家,我怎么可能真的认为你会成为『叛徒』呢?」

「……到头来……相良良晴,我还是没能偿还你那个时候的救命之恩……反而还──」

「别那么见外,不用提什么恩情啦。我和你没必要讲究那种麻烦的东西啦。大友军的奇迹大返还就拜托你了,官兵卫。情势已经刻不容缓了,请你一定要阻止毛利家波涛汹涌的攻势。只要『西国无双』立花宗茂活下来,这样就能展开大返还了。如果是你就做得到。黑田官兵卫,你可是天下第一军师耶。一切就交给你了!」

「……真肉麻……别说了……相良、良晴。你要──」

「这不是遗言喔。你为了让中策成功的最后一步还没有确定失败呢,或许只是晚点成功罢了。当近卫宣布要砍下我的脑袋、让战场上出现短暂的空白后……或许中策就可以勉强生效了。尽管机会很小,但我还有可能活下来的,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放弃啊。」

但就算来不及,那也不是你的责任。我这条命本来就注定会为了帮助信奈达成天下布武而牺牲的,现在只是刚好有这个机会罢了,不是你的错啦──良晴抚摸哭个不停的官兵卫的背,不断安抚著她。

「官兵卫啊,你好像长高了呢。」

「……吵死了……不要再对我说出那种温柔的话了。来得及,一定来得及。相良良晴,虽然我没有从头到尾做得很好……没有半兵卫陪伴的我什么也做不到……但是请你再相信我西默盎的头脑一次吧!」

「嗯,我知道。我相信你喔。那就开始吧。」

快冲过去!将这辆四轮车开到能够让立花一家与岛津义弘听见本官声音的距离!现在得立即实行『下策』才行!岛津义弘与立花道雪都已经进入对方的挥刀范围,眼看著就要出手了!──近卫前久拔出了自己的刀,在箭雨当中如此高喊。明明他卸妆后的声音很低沉,为什么把脸涂白后声音就会变尖呢?良晴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还不住手!两军的各位将领与修罗们听著,停下战斗!本官乃大和御所姬巫女大人派来的使者!藤原氏一族之长,关白‧近卫前久!这次有一位不肖之徒妨碍了两家和平,此人正是来历不明、意图成为本官养子、觊觎著关白之位与日本天下的相良良晴!这名男子妄称可以帮助尾张的公主大名‧织田信奈坐上天下霸主宝座,藉此获得罕见的赏识与地位。当他名气日益兴盛之时,便抛下没有利用价值的织田信奈来到了九州、笼络岛津四姊妹与大友宗麟,引发了这场大战,可说是天理难容的十恶不赦之人。此人趁著本州大乱之际在九州独立,囚禁了本官,打算自立为关白以打造全新国家,而且还企图重现从日向进军畿内后掌握日本统治的『神武东征』!就连占据天孙降临之地‧高千穗的南蛮人‧加斯帕尔都不过是这名未来人‧相良良晴掌中的傀儡啊!所有罪证都由黑田官兵卫调查清楚了!为了守护大和御所与姬巫女大人,本官将即刻对这名男子处以斩首极刑,同时喝令两军停战和谈!」

唉,赶不上,没来,我等的人还是没到。黑田官兵卫不断地祈祷,继续等著或许已经失败的「最后一步」。然而,抱紧良晴身躯的德‧西默盎终于耗尽时间。如今只能砍下相良良晴的首级,暂时动摇敌我双方。这是拖延时间的最后手段,官兵卫已经出尽所有的牌了。

「永别了,原本可能成为本官儿子的未来人,相良良晴。」

相良良晴垂著头跪了下来,在近卫前久脚边等著「那个时刻」到来。

良晴自从抵达九州时,便时常隐约有种「我或许会死在九州,再也遇不到信奈」的预感。自从漂流到八代后,他就接连遭逢各种危机──在人吉城被甲斐宗运突袭;在木崎原与武神‧岛津义弘激战。不相信未来还有命运的义弘毫不犹豫决定砍下他的头;抢先良晴好几步的加斯帕尔将良晴逼入绝境的阴谋,遭逢可能变成「良晴从未出生」的消灭危机;响野原;还有在牟志贺与宗麟的一夜。他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然而,或许这些遭遇就是为了成就此刻也说不一定。

家久、岁久、义弘、义久。岛津四姊妹全都停下动作,注视著四轮车上被近卫踢倒、即将被斩首的良晴。曾经在「开启天岩户」时见过良晴长相的修罗们、立花道雪、高桥绍运以及立花宗茂,所有人都同时喊了起来。

在这个瞬间,他们忘记了眼前的战争。

下策──成功了。良晴这么心想。

同一时间,高千穗──

「我原本以为德‧西默盎真的有可能被我的预知未来话术所骗,掀起这场战争以变更自己的命运……看来我彻底被那位小小日本军师摆了一道呢。」

加斯帕尔派遣天主教徒士兵到神社各处搜查。

「应该有一样足以匹敌十神宝、三神器,甚至力量还远在其之上的古代宝物沉眠于高千穗啊」他对著前来监视自己,防止他以调查为名烧毁神社、破坏佛寺的弗洛伊斯露出微笑。

「大友宗麟大人没能在牟志贺杀掉相良良晴。照我的预测,相良良晴会拒绝宗麟大人的诱惑与求爱,并被因此绝望的宗麟大人所杀;但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或许是德‧西默盘看穿我的意图,动了什么手脚吧。然而,拒绝宗麟大人求爱的相良良晴仍然无法阻止大友家进军。德‧西默盎也不会料到,立花一家打算打破预言而牺牲自己,所以高城战场目前应该陷入了激战。想要强制停下这场大友、岛津两军的战争,就得有人成为祭品。在这种情况下,想必德‧西默盎会自愿成为这个角色……然而德‧西默盎与岛津家关系薄弱,此时正适合相良良晴自愿交出首级啊。要在没有杀意、没有计画杀害他的事实限制下……不经我的手杀死他,这实在耗费了我不少时间。他如果老实地返回未来就好了。我不想夺去他的性命,但是没有办法。相良良晴倒下,我成为织田信奈新军师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已经没有──能够拯救良晴先生的人吗?

弗洛伊斯脸色凝重地询问加斯帕尔。

「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在德‧西默盎打出的『最后一步』于战场上『生效』前出现能够开启新战局,藉此拖延时间的人。德‧西默盎的最后一步威力强大,足以扭转整个局势。然而,她的计画过于庞大了,造成某些地方出现小差错,结果就是最后一步来晚了数刻。在那之前,时限就到了。」

「那么……要是战场上有能够争取那数刻时间的人……」

「不可能的,弗洛伊斯。大友军与岛津军都在为了争夺高城激烈战斗,应该没有还保留兵力在一边旁观的人吧。」

听到加斯帕尔「胜利宣言」的弗洛伊斯突然「啊!?」地睁大双眼说:

「不对!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位能够引发奇迹的人!」

「……是哪位呢?」

「大友家──还有主帅‧大友大人在啊!」

「哦?你说宗麟大人吗?」

「是的!如果大友大人亲自率领两万近卫兵从山丘上冲入战场──一旦动用那群没有损伤的两万兵力,战场的情势将为之一变的。为了挡住这支预料之外的两万兵力,岛津军势必得重整阵形。如此一来,就算只有一点时间,西默盎小姐与良晴先生就可以再撑一会儿了!」

不过,加斯帕尔摇著头否定了那个「奇迹」表示:宗麟大人从未亲自上场作战。很遗憾,她没有那种勇气……她从不信任家人、家臣,甚至是她自己。宗麟大人不会有动作的,所以高城之战将会以「阴谋陷害两家并企图夺取九州之主谋」相良良晴的首级换取停战的。不过,如果我在现场的话,我的脑袋会更有效的。

「加斯帕尔大人。看来您早就算到这一切,才会假借要带领特遣队而离开战线,又乾脆地将兵权交给立花一家吧。您已经知道立花一家会为了扭转预言而在决定在高城川牺牲。你根本就明白预言的全貌。尽管我不清楚你是用观测术还是其他手段办到的,总之您连立花一家……道雪大人与绍运大人其实知道大友大人预言一事也掌握到了吧。」

「是的。改变信奈大人命运最大的阻碍‧相良良晴消失后,大友与岛津两军就会达成停战协议,德‧西默盎将会继承相良良晴的遗志展开大返还,并迅速进攻毛利家的领土吧。这么一来,在本州遭逢险境的织田信奈将会得救,我的目的就达成了。不过,我在高千穗这里寻找日本宝物的事情也不是谎言喔。」

加斯帕尔大人,您的头脑的确精明得有如恶魔,绝对不会被感情蒙蔽双眼。您是一位完美的「观测者」。不过,正因为如此──弗洛伊斯回答:

「您并不瞭解,也无法理解人类感情的力量。大友大人在山丘上看著立花一家全体为了打破自身预言一个个牺牲的模样──看著不畏与信奈大人的爱情在九州画下句点也要阻止岛津与大友『互相残杀』而前往战场赴死的良晴先生背影──宗麟大人她──正在和自己的命运搏斗。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而是把她即将失去的人从死亡的命运中解救出来──拿起剑、冲向战场。即便无法相信神,即便无法相信神佛,甚至也无法相信自己,人类还是能获得与自身命运拚战的勇气的。那位大人迷失的心如今正激荡不已。受到宇佐八幡神诅咒而沉眠至今的九州女王如今觉醒了。是立花一家、良晴先生、西默盎小姐唤醒了她。这是独自活在这个世界,既没有同伴也没有同志的您无法理解的。那就是──」

那就是人类感情的力量──弗洛伊斯坚定地如此说道。

宗麟的本阵。

相良义阳对眼前的状况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立花宗茂、立花道雪以及高桥绍运在高城前的沙洲上与岛津军激烈交战。双方的战术「钓野伏」与「反钓野伏」都被破解,三万大友前锋军与全体岛津军正面展开你死我活的歼灭战,而搭乘四轮车抵达战场的近卫前久还宣布相良良晴是「挑拨两家交战、企图夺取九州」的战犯,要将他斩首示众──

「良晴这个家伙。我已经耳提面命要他别轻易做出在九州牺牲的举动了,结果他又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了。他已经豁了出去,不管如何都要阻止两军厮杀吗?不行啊,那个还没来!虽然近卫的斩首宣告争取了一点时间,可是我们在等的人还没到。时间快没了啊,大笨蛋!近卫兵听令!即刻出阵下山、前往战场!要拯救良晴,就只能靠这两万兵力啊!」

义阳骑上马这么喊著,然而「百合十字军」近卫兵却一动也不动。不对,是她们不采取行动。

「实在抱歉!指挥官,立花宗茂大人有令──」

「近卫兵是撤退用部队,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宗茂大人的想法应该是在实现预言前保留这两万兵力──」

「之后再由我们护送主公安全撤退……」

「但是宗茂已经事先察觉到良晴打算请近卫砍下自身首级──得知事情会如此发展的宗茂选择上战场与敌人同归于尽!你们如果是近卫兵,就应该贯彻宗茂的意志啊!」

「这……」

「您说的对!但只有主公大人能收回宗茂大人的成命。」

「呜……良晴,你为什么不叫我帮忙呢……」

义阳的身分是岛津家派来的使节,没有近卫兵的实质指挥权。

瘫坐在宝座上、脸色苍白的大友宗麟握紧义阳的手说:

「……义阳。相良良晴将你留下来独自离开,一定是……避免你成为他的『替身』。你是个眼见相良良晴即将被杀时会毫不犹豫代替他去死的姊姊。他这个当弟弟的想要保护你啊。」

义阳此时终于彻底明白。

这么多年来,大友宗麟原来就是一直抱著这种「害死了弟弟」的绝望过活。

「宗麟,我忍不下去了。光是与妹妹分隔两地,还要为了让她远离我而假装憎恨她,这就让我无比难受了。如果自己在战场后方准备逃走时弟弟横死眼前,这种事情会让我受不了的。如果直到死前都得承受这种精神折磨的话,我更无法忍下去了。宗麟,从『二阶崩之变』开始,你一直遭受这种痛苦吗──从来没有一天逃离这种苦楚吗?」

宗麟没有回答,只能呜咽落泪。

「……宗麟。就算无法调动近卫兵,我也要到良晴身边。我还没有帮上他任何忙,什么事也没做……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从响野原那场仗活下来的啊。是为了让良晴死在这里吗?别开玩笑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杀死他的。不论是谁,有什么理由,也不管良晴说过什么,我一概不准!我要杀掉近卫前久、保护良晴,保护那个笨蛋弟弟啊!」

「……他已经……没救了。已经来不及了,义阳……你只是大友军俘虏。就算只身冲上战场也什么都做不到,只会白白牺牲罢了。你不可能抵达相良良晴身边的。」

「没那回事,宗麟。重要的不是想达成什么,而是将会达成什么。那些为了你而牺牲的弟弟们应该也跟我想的一样。我要忠于自己的心,从生至死堂堂正正遵循自己的想法。我早就决定不再逃避,也不再迷惘了。」

义阳孤身前往战场。

「我不会责备你,也不会强迫你的。因为比起即将赴死的人,活下来的人会更痛苦。你比我还要痛苦好几倍,却为了让弟弟们的死不会失去意义而拚命活下去。不过,宗麟。你必须凭自己的脚站起来,用自己的脚走下去。这是为了拯救你的弟弟。你没有必要不断惩罚没能保护弟弟的自己。已经够了,宗麟。现在正是你用自身意志终结『杀弟凶手』这个轮回的机会。立花一家将这个机会给了你啊……」

义阳的背影看在宗麟眼中是如此耀眼,让她无法直视。

为了姊姊而毫不犹豫选择赴死的弟弟。

为了拯救弟弟,即刻决定要犯下杀害关白大罪的姊姊。

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成为义阳那样坚强的姊姊呢──宗麟对自己的胆怯感到后悔不已。

就像甲斐宗运保护义阳一样,宗麟也受到立花道雪、高桥绍运无微不至的守护与支持。

不能让他们就此丧命。

不能让相良良晴、道雪、绍运以及宗茂因为这种愚蠢理由而牺牲。

宇佐八幡神的预言,这种东西不过是敌人为了诅咒大友家而设下的计谋啊。

那不可能是神明的旨意的。

「二阶崩之变」、宇佐八幡神预言,这些都是为了激化大友家的家督纷争、瓦解大友家的阴谋。指使老妇人的主谋或许还不是来自敌国,而是家臣团里面的某人。在当时的大友家,力挺宗麟、支持宗麟废嫡的派系在台面下激烈互斗。立花道雪之所以不愿牵扯进派系斗争而保持超然态度,就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加入哪一边都会玷污对大友家的忠节。道雪对此深深感到后悔。也因为这份后悔之情,让他决定献上自己与家族的一切,只为了将宗麟从预言当中解放出来。

太可笑了。

因为,所谓的预言不过就是几句话而已嘛。

会让人以为预言应验的事情都是偶然。

像是派去周防扰乱毛利本国的大内辉弘。当初想保护他不受预言影响,所以没有收他为「弟弟」,但最后他还是战死了。

在这个战国时代,战败的武士唯有死路一条。辉弘的下场只是验证了这个铁则。跟预言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宗麟在理性上一开始就明白这点了。

不过她的心一直畏惧著预言。

因为无法忍受。

宗麟无法忍受自己的软弱。

可是她真正该憎恨的对象是……

「……如果只有我被诅咒也没关系,因为我是大友家的嫡子;但是为什么我那些无辜的弟弟们也要遭受诅咒呢……!?」

她无法容忍那些冒用宇佐八幡神名义将弟弟们牵扯进来,甚至还害立花宗茂也被卷入其中的老妇人预言。

不断折磨宗麟的自责──逐渐转变成对那三名老妇人的愤怒了。

接著,宗麟看见了。

在眼前的战场──在自己瘫痪的脚掌上插著刀、挺立于大地的立花道雪倏然倒下的景象。

关白‧近卫前久突然现身战场最前线,并宣布:「对相良良晴处以斩首之刑」。

「雷神」立花道雪拔出「千鸟」,将自己的一只脚掌钉在地上,使自己半身不遂的肉体勉强站立不倒。

在道雪面前,瞪大双眼的武神‧岛津义弘步下座骑‧膝折栗毛,踏进了「死」的距离寻求胜机。

双方手中皆握著刀、盯著对方眼瞳,只为了掌握一瞬间的胜机。

此时,近卫前久带著独特公家口气的声音传进两人耳里。

相良良晴乃煽动大友、岛津两军,企图夺取九州的战犯。

本官对其处以斩首极刑。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全身散发出斗气的岛津义弘顿时迷失,忘掉她正与「雷神」对峙,彼此在争夺一瞬间的胜机──她忘记自己正处于战场了。

为了斩杀敌军修罗、夺取修罗性命而历经无数致命修炼的无双猛将「鬼岛津」瞬时之间已不复见。

岛津义弘这位妙龄公主暴露出她毫无防备的一面与赤裸裸的情感。

眼前一片空白。

看不见被拖到四轮车前方、遭近卫前久狠狠一踹、准备被斩首的相良良晴身影。

(相良良晴大人!?怎么可能!?不对!良晴大人是英勇之士,绝对不是有那种企图的小人!大家都中了加斯帕尔的奸计了!)

她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

「……良晴大人……!近卫大人,且慢!」

我到底在喊什么呢?

竟然连立花道雪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立花道雪举著「千鸟」,他的身体──缓缓地,朝义弘怀中──非常轻柔地,冲了过去。先前散发的斗气消失无踪,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杀气的道雪,以有如菩萨的轻柔动作──

(……不妙……)

一瞬间,爱情迷惑了我的心。

经历战场上无数死亡的锻炼,我坚信自己的肉体已经凌驾精神,达到了无念无想的境地。无论对上多么精湛的剑术,无论对上多么强悍的敌人,我的肉体都能在思考之前行动、反应、斩杀。在慈悲、迷惘、悲伤,各种情绪产生前,剑就已经挥出了。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我的心唯有一道从未锻炼的破绽。

那就是──恋慕之情。

我会因为沉迷这份感情而死吗?

如果就这样死去,良晴大人也无法得救的。

遗憾──义弘这么心想。

然而,半身不遂的立花道雪并没有踏入义弘怀中,斩杀心神被爱情所惑的岛津义弘。

得知立花宗茂初恋对象‧相良良晴现身,还有目睹岛津义弘忘掉现实战场、转头望向相良良晴时毫无防备的娇弱身影。道雪也被这两件事迷惑了。

老夫即将命丧于此,那老夫也想见见宗茂爱上的对象──相良良晴大人,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他的杀气倏然消失,但不是为了攻击岛津义弘。

年迈的道雪用佩刀将自己钉在大地上,与岛津义弘展开一触即发的对峙。然而,他已经因为脚掌大量出血而意识模糊。正当道雪想要瞧一眼随著四轮车同时出现的良晴时,他的身形晃了一下,随即往地上倒去。

不用说。

若是道雪有那个心,他大可在往前一倒时即出刀斩杀岛津义弘。

那已经不是鬼岛津,也不是武神,只是一位恋爱中的少女。

靠著「千鸟」就可以轻松将她劈开。

一旦倒地,道雪就站不起来了。

她会被杀。

然而,道雪无论如何也无法砍死岛津义弘这位公主、拉她一起陪葬。

就在战场生涯的最后一刻。

他没有夺去岛津义弘……夺去这位少女的性命。

脑中只有看一眼宗茂爱上的男子──相良良晴的念头。

他在生命尽头想做的只有这件事。

立花道雪逐渐倒下──他眼前的天地翻转颠倒──却依旧追寻著相良良晴的身影。然而,他看不见。当他的身躯落地时,视线与目标错开了。眼中只见高城的一片蓝天。

道雪想起来了。

当他意外成为立花山城的城主、改名立花道雪的那段往事。

道雪立刻将家督之位传给年幼的女儿‧誾千代,自居立花山城城主。

道雪膝下无男丁。

不过倒有个当做自己儿子对待的对象。那就是刚改名为高桥绍运的伙伴。自从道雪半身不遂之后,一直在战场上守护道雪,一位不苟言笑的拔刀术高手。尽管两人的年纪差距有如父子,不过高桥绍运的长相颇为老成,就算当道雪的伙伴也不会令人觉得突兀。

这位高桥绍运如今怒气冲冲地冲进了立花山城。

「大叔!我跟了你这么久,你将家督传给誾千代的原因我已经猜到了!你打算扭转『宇佐八幡神预言』,将还只是个孩子的誾千代培养成『弟橘媛』,要在日向的战争中让她投水对吧!你以为那个孩子才几岁啊!再说她是女的耶!南无阿弥陀佛!」

「哈~~!喝~~!」

庭院里的小小誾千代正一边挥动儿童用小剃刀,一边大喊:「立花山城和立花家就交给我誾千代吧」。

誾千代根本不知道内情。

为了莫名其妙的预言拋弃女儿身,还得为此牺牲性命。为了捐躯而锻炼成男武士,通过致命的修炼,然后死去。

老迈的道雪实在无法对年纪差距有如孙子的誾千代说出这番难堪的话语。

誾千代太可怜了。

「……绍运啊。老夫并没有相信那则预言,但还是继承了立花家,而且还将从我手上继承这个位子的孩子,是一位公主。老夫得到了让弟橘媛投水的机会。当然,这件事不能让公主大人知道啊。」

「这是当然的啊!立花与橘只是恰巧读音相同罢了!绝对不是一样的!在赤八幡劈雷那次也是这样,你每次都冲过头,想法太激进了!」

「绍运,那个时候我不但变得半身不遂、没有打破预言,甚至还对公主大人的心带来沉重负荷;不过老夫无论如何也要让公主大人从预言的束缚中获得解放啊。」

「誾千代的年纪还小,你这个家伙就不会觉得她很可怜吗~~!公主大人如果看到那种乱来的做法,心灵也会承受不住的啊!」

绍运一拳揍在道雪脸上。道雪默默地挨著绍运的拳头。

「你为什么要乖乖被打!?像以前一样打回来啊,老头子!」

「……弟弟,立花家,公主。凑齐所有条件的『牺牲品』……就只有誾千代了。当然,誾千代死去时我也会跟著自尽的。要让燃烧的战场降下白雪啊。」

「你的盘算在改名时就被我猜到了啦!」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老夫的性命还不够,公主大人已经因为预言失去了『弟弟』,要让她的心摆脱黑暗,就得用『弟弟』才行……原谅我啊,绍运。」

「谁会原谅你啊!就算大叔拜托我,我也不会容忍这件事的!这样实在是太糟糕了!」

经常维持冷静、从不显露感情的绍运气到涨红了脸,一把楸住道雪胸衣襟怒吼:

「那就让我的女儿来吧!用我那个才刚改名为高桥统虎的女儿吧!那个家伙的年纪比誾千代还大,有上战场打仗的优秀资质!要把那么小的誾千代培养成独当一面的修罗得花很久的时间!赶不上日向爆发战争的时机啊!但是统虎能够立即做到的!那个家伙是文武双全的天才!我这个歹竹也是会出好荀的!」

「什、什么?要用统虎!?」

「没错!誾千代一直以来都被当成女孩子,就算她突然自称男性也没有说服力!所以就由立花家招揽统虎为誾千代的『女婿』吧!她才是真正的『弟橘媛』啊!」

高桥统虎──高桥绍运的亲生女儿。尽管年纪还小,却已经在拉弓、使剑方面展现出一流才能。她与南蛮兵器「国崩」并称为「大友家终极兵器」,而且还不以自身才能为傲。除了在严格的训练场,这位公主武将随时都展现出悲天悯人的情怀。

有一天,当统虎在路上散步的时候,被一只巨大猛犬咬住手臂。

近侍纷纷慌张地大喊:「公主!」「快砍死那只狗!」但统虎只是微笑说:

「刀是用来杀敌,不是用来斩杀猫狗的喔。」

并轻轻抚摸咬著自己手臂的猛犬头部,而那只狗也被感化了。

「如果只是去送死的话,誾千代也做的到;但若是想真的在日向实行大叔的计画,我们就得抱著必死的决心,亲自上阵击溃敌人啊!如果故意打输的话,大友家就完了!唯有能够同时达成牺牲自己与粉碎敌军这两个目标的统虎,才是天生该成为弟橘媛的人选啊。」

「嗯。的确如此。如果只是送死,公主大人与大友家的力量将会严重衰退,结果还是无法扭转预言……但要是弟橘媛没有投水,即便大友家再怎么繁盛昌隆,公主大人到死都会被预言囚禁,心中的伤永远不会愈合的。能够用一条命换来两项成果的修罗……或许就只有统虎了。绍运,你说的有道理。」

然而,道雪并未对此事点头。

绍运之女‧统虎是一位稀世天才,同时天生就拥有纯洁的心灵。正因为她的才能过分耀眼,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会有著大好未来,所以更显得难以割舍。就算这位公主生于修罗之国‧九州,背负著面临无止境战争的命运,也一定能够获得幸福的。道雪还看过天主教传教士赞美统虎是「犹如天使般完美」的人。尽管道雪不怎么喜欢声称这个世界上的神只有上帝的天主教徒,但这个时候的他也不禁同意了传教士的说法。

「大叔,我不会拒绝喔。因为我一旦拒绝,就会毁掉你所有的计画啊。」

「……至少……至少对她做一场『测试』吧,绍运。」

「测试?」

「是的。如果统虎的心已经是一位『少女』的话,她就不适合担任公主大人的弟弟。因为已经太晚了。誾千代还只是个孩子,她的心灵还没有固定的性别。还是能在教育后成为公主大人的弟弟的。」

「……嗯,原来如此。大叔真难得会说出这种有道理的话耶。我知道了。如果统虎的心还不是『少女』的话,就让她成为誾千代的丈夫,是这样没错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能反悔喔,绍运。」

「统虎已经处于胸部开始发育的年纪了。即使身体逐渐成长,她的内心状况我也不得而知。测验的结果……五五对开吧;不过我实在太疼她了,一直不让她与外面接触。从没看过她和男孩子玩在一起的模样呢。南无阿弥陀佛……」

绍运的话中透露出一丝迷惘……那是他身为人父的真正想法。

道雪看出绍运的内心其实不想让统虎通过试验,希望她不合格。

「嗯。这样啊,胸部吗……」

「再说我们都不懂女人的想法。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看得出来呢,大叔?」

「我们看不见内心,却可以感觉到心脏跳动。让她接受测试,如果心跳加快,她就是个少女;反过来则非。已经没有其他的辨识方法了。」

「看不见内心吗?嗯,我明白了。」

于是就这样。

命运之子‧统虎被召唤到了立花山城。

绍运还有道雪都来迎接她。

究竟有什么活动呢!──誾千代兴奋地在走廊上跑来跑去。

统虎尚未得知自己的命运。

「道雪大人,本日承蒙您邀约,实在不胜感谢。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呢?」

道雪突然瞪著统虎大喝:「老夫要对你做个测试!」──这个举动是用来震慑统虎。同时绍运在庭院拔刀斩杀一位犯下大罪的死刑犯。『呜阿!』罪犯的惨叫响彻整栋房子。

然而,统虎只是难过地低语:「呜,好可怜……」丝毫不见动摇。年纪轻轻就具备慈悲之心与修罗的胆识,真的是年少英雄啊──道雪确定了统虎的资质;不过他心想,接下来的意外举动或许多少会吓到统虎。

「这才是对你的测试!统虎,吃惊狼狈吧、脸红害羞吧!哇哈哈哈哈!」

(快心生动摇啊。心跳快加快啊。就算还没成为少女,就算没有羞耻心。你只要感到慌乱就够了,只要心跳加速就好了。绍运已经为了你在合格条件上做出那么多让步了!他之所以突然斩杀罪犯,就是因为他不想让你合格啊!这样子测试就不会通过了!)道雪祈祷著,大手一伸就抓住了统虎的胸部。

但是统虎把道雪当成自己的亲生祖父仰慕,她相当信任道雪。

「呵呵。道雪大人,别开我玩笑啦。您在做什么呢,好痒喔。」

统虎只是当道雪在跟她玩,笑了出来。

就算被猛犬咬伤,她还是会这么笑著。统虎就是这样子的女孩。

统虎纯真的心灵──尚未成长为少女。

「喔喔,心跳没有上升,脸也没变红!你有当男孩子的胆识与素质啊!立刻来当立花家的女婿吧!」

道雪如此大喊。

(唉。宇佐八幡大菩萨啊,事情竟然演变成这样了啊。)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心里面诅咒神佛。

进入房间的绍运面无表情地低声说:「……胆识够优秀,合格了。」随即对统虎下了一道命令。

「统虎,事情就是这样。道雪大叔说他无论如何都要你继承立花家,我最后也被说服了。我跟他约好,只要你的胸部被抓住却不会心跳加速,就要把你交给他了。」

「咦?我和誾千代大人都是女的耶!?该怎么说呢,有点奇怪耶。哈哈哈。」

「……没办法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立花家的『男丁』了。」

「呃,好的。既然老爹都这么说了……虽然有点舍不得离开高桥家……但两位的决定一定有其用意。我明白了。」

没错,的确有用意。往后你要努力精进,以成为公主大人的「弟弟」而努力──瞪著天花板的道雪用呻吟般的声音对统虎这么说道。

「主公的弟弟!?我吗!?虽然这是一项不简单的重责大任,不过我会努力的!」

「但是呢。你的名字『统虎』不太吉利了。在立花家时,你就改称『宗茂』吧。」

「我知道了。尽管变成男人,但还是不想拿掉父母赐予的胸部,所以叫『胸部繁茂』【注】这种谐音名字或许比较好呢!道雪大人,不对,现在应该改称岳父大人了。感谢您的贴心!」【注:「宗茂」的「宗」发音与「胸部」相同。】

道雪依然抬头仰望天花板,不敢看向改名为宗茂的统虎脸庞。

「这个家伙跑来当我们家女婿是怎么回事啊──!想抢夺家督之位吗──!」对事情如此突然而感到讶异的誾千代开始大吵大闹,甚至对宗茂使出了头锤。

绍运则是将不折不弯的名刀「长光」当成饯别礼,交到了立花家的女儿……不,是儿子的手上。

真是一段漫长的回忆,又或著是从生死的夹缝间漏出的一丝曙光呢?

道雪的意识回到了战场。

他只看见了蓝天。

已经无力起身。

宗茂,抱歉。老夫站不起来了。

若是在那个时候,进行「摸胸」试验的那天。宗茂有了少女情怀。老夫和绍运会为此多么感慨,会流下多少男儿泪呢──如今已经记不起来了。

南无八幡大菩萨啊,请再赐予老夫些微寿命……让老夫在临死之前……看一看……那位给了宗茂属于少女片刻幸福的人……相良良晴大人的容颜啊。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守护相良良晴大人的性命……!

然而,这里是修罗之国‧九州的战场。

受「爱情」所惑,岛津义弘的身心一瞬间陷入毫无防备的状态。她将用尽力气倒向自己的立花道雪的动作解读成「完全消除杀气、企图抢夺先机」的行动,随即往后一跳。

不过,岛津义弘的心思其实仍然还在相良良晴身上。

如果再打下去的话,就来不及援救相良良晴大人了。这是误会,是加斯帕尔的陷阱。相良良晴大人不可能是幕后黑手的。得赶快阻止近卫前久大人才行。万一劝阻不了他,就算会沦为反贼,我也要──

然而,岛津义弘历经了无数致命的修炼与战场,其肉体早就凌驾了精神。

当岛津义弘的肉体意识到立花道雪踏入「死亡」的距离时,便完全脱离受到动摇的心灵掌控,自行跳开,勉强闪过了迎面而来的立花道雪。接著,她的肉体继续无视自我意识动了起来。她保持单手举著斩马刀的姿势,另一手拔出小太刀准备朝倒在地上的立花道雪展开「反击」。

立花道雪与岛津义弘,两人都同样在这个战场上找寻相良良晴的身影;但他们的立场却迥然相异,令人唏嘘不已。无法靠沟通解决的剑戟交锋、性命相博。对九州的修罗而言,那就是生为武士逃也逃不掉的命运。

「你为什么要东张西望啊,大叔!我不能让你被杀啊!」

高桥绍运侵入速度超越人类极限的岛津义弘怀中,同时以人类无法辨别的速度拔刀刺向义弘腹部;但就在义弘腹部被贯穿前,她抬起一边膝盖、压下同侧的手肘,将直刺而来的刀夹在中间刀,应声折断了。

「呿!斩掉太多子弹,刀子钝了!」

绍运瞬间放掉断刀,跳回道雪身边以备义弘反击;但是绍运现在身上一把武器也没有了。

岛津义弘已经没有余力思考,更不能继续想著相良良晴。这里是战场,立花一家正挡在眼前。如果再不行动的话,她会被杀的。

原本要射向道雪的小太刀改而甩向绍运的左大腿。

绍运完全反应不及。

他的腿被小太刀封住了。

举起斩马刀摆出「蜻蜓」架势的岛津义弘一言不发地重重踏出右脚,逼近了绍运准备挥下「示现流」的第一刀──

「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啊!?她的眼中什么也没有……这就是所谓的无念无想境界吗!肉体凌驾了精神,行动比思考还快!这位公主武将……就是岛津武神吗……!南无阿弥陀佛!」

绍运就像是要护住道雪似地倒在他身体上,同时喊道:

「不要过来,宗茂!!!!没有『长光』就无法挡住这位武神一击的!快逃啊!!!!快冲向高城川!!!!!!」

但是。

立花宗茂。

有生以来第一次。

违背了父亲的命令。

各式各样的感情快要压垮了宗茂。

这些感情在一瞬间倾泄而出。

命运。

预言。

忠义。

两位父亲。

誾千代。

弟弟。

初恋。

挡在面前的,岛津义弘──武神。

为了牺牲,仅仅为了这天在战场上奉献生命而活到现在。

就连这最后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已经。

不需多言。

剑尖直指岛津义弘,拔腿奔去。

在剑碰到义弘喉咙前。

示现流的第一刀。

初见者必死。

义弘的斩马刀朝宗茂脑门劈下。

看不见。

肉眼无法看见。

就像是火枪的子弹。

只能感觉到风的流动。

道雪教给宗茂的弓术、绍运传授的斩弹刀法,所有的修行都是从感觉风开始的。

如果现在这只手握的是「长光」。

就算后悔,人生也不能重来。

唉,还是不行。

鬼岛津挥下的一击必杀之刀,初次见识的人是挡不住的。

不可能有那种人,也不可能有那种武将的。

突然之间。

宗茂听到了声音。

(你就是「西国无双」。)

是良晴的声音。

她缩手抽剑、往横一摆,勉强架住了义弘的攻击。

彷佛要震碎双腕骨头的冲击。

两脚陷入土里。

但是她无法彻底挡下来。

撑住义弘重击的刀身弯曲了。

承受不住压力。

眼看著就要断了。

就算刀身奇迹似没断,这样下去也只是连著头盔和脑袋一起被劈开。

不知不觉间,宗茂的身躯被压得往后仰。

她看见岛津义弘原本彷佛没有生气的空洞眼神恢复了感情。

「……我的示现流第一刀被挡下了……!?」

冲击、畏惧、尊敬,以及言语无法形容的悲伤,将义弘那完全受到修罗肉体支配的感情唤了回来。

然而。

两人正在高城的沙洲上以命相搏。

这是生为修罗的命运。

「立花宗茂大人,您不愧是『西国无双』。然而,这是没有用的。那把刀那把剑已经不行了。」

大友军本阵里面──誾千代恐惧地看著宗茂被岛津义弘压制。她拚命抱住长光的剑柄,想要将剑拔起来。

「公主大人!请救救我丈夫,请救救宗茂吧!宗茂需要这把长光!只要有这把传说名刀,宗茂就能够战胜岛津义弘了!相良良晴……那个未来男子夸奖过宗茂!她也很憧憬您!可是……不管是相良良晴、宗茂、父亲大人,大家都要死了!请您……请您派出近卫兵!求求您了!可恶~~拔起来!快拔起来啊啊啊啊啊!」

「咕咕!咕、咕、咕~~!」

跟著誾千代一起,以满是伤痕的嘴喙猛啄长光的飘飘高声鸣叫。

当这阵鸡鸣传入宗麟耳中。

初次接触天主教时,圣经里触动宗麟心弦的一节──耶稣即将被捕前,预言门徒‧彼得将会背叛的那段话就在此时涌上脑海。

『今天晚上鸡叫以前,你会三次不认我。』

听到这番话时,宗麟彷佛感觉到耶稣说中她一生中将三次对弟弟见死不救的薄情无义与软弱,一直对此感到恐惧。「二阶崩之变」时的盐市丸,与毛利元就战争时的盐乙丸与大内辉弘,和龙造寺隆信展开「今山之战」时的大友亲贞。事实上不只三人,还死了四位弟弟。

这次又多了一位成为「弟橘媛」的立花宗茂。

立花道雪、高桥绍运以及相良良晴,每一个人都即将死去。

而且宗茂还未能抵达高城川。弟橘媛在投水之前,就会先被岛津义弘劈开脑袋。

预言,还是没有被打破……

……不对。大内辉弘曾经要宗麟别把他当成弟弟。

宗麟突然意识到:宗茂才是──「第四位弟弟」。

所以,就在第四位弟弟死去的前一刻──鸡鸣了。

三次弃弟弟于不顾,害死他们的宗麟终于结束这段被诅咒的生活了。

不对,不是那样。

是即将结束。

宗麟要凭自己的意志终结它。

啊啊,我──

我终于找回自己了──宗麟这么心想。

宗麟的耳边彷佛响起沙勿略所说的那段话。

『预言是您自己心中发掘出来的。』

以及相良良晴所说的话。

『你应该做的绝非是接受那三位老妇人对你下的诅咒,而是相信人们一心想拯救你的期望啊。』

我。

我真心想相信的话──我一直追求的是──

『盐市丸、盐乙丸、大内辉弘、大友亲贞,谁也没有恨你啊。在认识你的人当中,会因为你没有保护好弟弟而出言责备的人。宗麟,就只有你而已。』

大友宗麟抛下了宝座──抛下了南蛮椅子、踹倒百合十字旗,凭自己的双脚在大地上奔驰。

她握住了长光的剑柄,接著──

「呜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宗麟。

拔起了。

长光。

预言──不再重要。

道雪。

绍运。

宗茂。

义阳。

相良良晴。

大家都活著。

他们明明还活著。

却因为我的怯懦,他们即将死去。

不能再重蹈覆辙。

我要战斗了。

宗麟回到了现实。

她朝著战场直奔而去。

两万近卫兵紧紧跟随在她的身后。

一位骑在马上的人对宗麟伸出了白皙的手。

「──比起亲自上阵,像这样等著你还比较难受呢。」

相良义阳。

她没有舍弃我。

她一直在等我。

她相信我。

「以你的体力没办法徒步过去的。宗麟,上马吧!」

宗麟握住了义阳伸出的手。

义阳的身材细瘦、肌肤白净,但她的手强而有力。

「别弄掉给宗茂的剑喔。你找到要守护的梦想了吗?你明白了生命的意义,知道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死了吗?多舛的命运至今一直折磨著你,如今的你有与之抗衡的意志吗?」

有的。我不再迷惘,不再却步了。

所以,带我前往战场吧!

宗麟如此哭喊著。

于是她被拉到了马上。

「黑田官兵卫还留有最后一步棋,她正等著那步棋完成。我的弟弟也用自己的首级为代价帮她争取时间。只要这两万近卫兵冲下山丘,岛津军势必得重整阵形应对的。尽管只能稍微拖延一点时间,不过还是能暂停这场混战!帮黑田官兵卫争取到机会的!」

就在这个时候,随著立花道雪失血过多而倒下,为了杀敌而经过精心锻炼的岛津义弘无意识地朝著道雪的脖子挥刀。在四轮车上等著斩首时刻到来的相良良晴看到这一幕大喊:「不好。没赶上,失败了啊……!」

当义弘朝立花道雪一跃,高桥绍运与立花宗茂立即同时对义弘展开突击,两军再次开战。

黑田官兵卫低声说:「这下子束手无策了。我们要死在一起了呢,相良良晴」紧紧抱住良晴的身躯。错失砍下良晴首级机会的喜悦以及知道织田信奈天下布武梦想即将瓦解的绝望,让官兵卫的脸上露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这是我的错。直到最后他们都仍无法获得共识,没有彼此契合……」

就在这个时候。

收刀入鞘的近卫前久凝视著北岸,突然尖声高喊:

「不得了!大友宗麟带著近卫兵冲过来了!」

立花一家、相良良晴、黑田官兵卫,当然还有岛津四姊妹──

正在这个战场上展开殊死搏斗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位于北岸本阵的大友宗麟军──两万的近卫兵在宗麟与义阳的带领下朝著沙洲展开波涛汹涌的攻势。

当义弘听到近卫前久宣布要砍下相良良晴的首级时受到了巨大冲击。她的表情确实有一瞬间从修罗变回了少女,因而对道雪露出了致命破绽;不过她的身体却没有被道雪的刀劈成两半。至于原因为何,义弘自己也一头雾水。

直到刚才,义弘与同样散发出斗气的「雷神」立花道雪一直盯著彼此的动作找寻胜机。然而,从道雪突然倒地的瞬间开始,她就没有了记忆。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径自动了起来,目标只有斩杀眼前的雷神。在那之后,她的行动都是下意识进行的。义弘只勉强记得她击碎了高桥绍运的剑。等到回过神时,义弘已经举著大太刀压住立花宗茂举起的刀,只差一点就会连人带刀一起劈开她的额头。宗茂是一位令人畏惧的修罗。义弘为了斩杀甲斐宗运而钻研的秘剑,连对付道雪和绍运时都没用上的「萨摩示现流」必杀一击。宗茂竟然只靠一把刀就挡下来了。实在是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她初次上阵。如果双方用的都是体舍流,义弘的双手早就被砍断了;但令人惋惜的是,宗茂的武器并非其父‧高桥绍运送她的最强爱刀「长光」。双方的差距就只有这点。

岛津义弘终于彻底回过神来,重新握有对身体的控制权了。

「大友宗麟出动了!?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发生了?那两万近卫兵的士气看起来异常高涨。他们为了救出立花一家与相良良晴,全都不顾自身性命!大友军不但会在这场战争崩溃,岛津军也一样不能幸免啊!」

若是再打下去的话,只会让安稳待在佐嘉城,对这场战争作壁上观的「肥前之熊」龙造寺隆信坐收渔翁之利的。

义弘瞬间拉开与宗茂的距离,跳上膝折栗毛抛下立花一家离去。

接著她找到家久等人,和姊妹们会合。

「家久!岁久!姊姊!我们渡过了高城川!已然成为背水之势了!将阵形换成鹤翼阵──!」

「喵啊!义弘姊!立花一家动作太快了,没办法掩护射击啊!」

「敌我双方已经没有大规模伏兵了,姊姊。换句话说,如今彼此都没有战术或战略了。」

「怎么办,义弘!?现在连抽签的时间都没有了耶!?」

岛津军已是背水之势。一旦转头撤退,她们就会惨败给大友。四姊妹里也会有几个人因此阵亡吧。想要活下的话,就只能往前推进了。

不过,要是岛津与大友一直僵持在这里的话,就会像「川中岛之战」的甲越两军一样遭受到难以复原的沉重打击。肥前的龙造寺隆信就能够一口气征服整个九州,本州织田信奈的天下布武之战也会土崩瓦解的。

岛津义弘后悔地若有所思(道雪大人倒下的瞬间,我的身体误以为那是道雪大人对我发动自杀式攻击。我害怕自己因为立花一家阻挠而无法击败大友军,进而导致良晴大人必须砍下自己的首级以换取两家和平。原本应该让肉体再次凌驾于精神才对,但是我却因为突然听到相良良晴将被斩首的消息而大受打击,内心一片混乱……本来我应该会被道雪大人、绍运大人、宗茂大人其中之一杀死,但是道雪大人不知为何没有趁著我露出致命的空档时出手。绍运大人和宗茂大人如果持有「长光」,就可以挡住我的攻击后反过来斩杀我。特别是宗茂大人还成功挡下放弃一切防御的「萨摩示现流」第一刀……结果造成了对我们最糟糕的状况,让大友宗麟因此振作起来了。实在是无颜面对良晴大人。我太不成熟了……!)。

五万大友军,四万岛津军。彼此皆倾注全力在这片沙洲上。已经没有余力施展「钓野伏」了。北九州霸主与称霸南九州的萨摩隼人在这个战场上展开了全面冲突。

「……武神‧岛津义弘真可怕,我们终究无法到达高城川。但是……公主大人……公主大人竟然骑上马了。她高举长光朝我们而来。相良良晴大人还活著……啊啊。虽然他还年轻,但那无疑是九州男儿,是战士的神情。真像相良义阳大人……绍运,宗茂。这是梦吗?老夫失血过多,是因为意识模糊而看见幻觉了吗?」

「大叔,那不是幻觉啊。公主为了拯救大叔和宗茂拿著长光,打算亲自与岛津军战斗了!她赶来战场,就是为了将剑交给宗茂啊。公主已经不再受到宇佐八幡神预言束缚了!真是的!宗茂若没有将长光留在公主身边,事情也不会有如此发展。难怪没人能够说得准战争中何时会走运呢。南无阿弥陀佛!」

「宗茂,没有长光的你竟然能承受武神的必杀一击,真是辛苦你撑下来了。你真的是西国无双啊。往后你就和相良良晴大人、黑田官兵卫大人一同帮助公主大人吧……」

立花宗茂扶起道雪说:「主公终于从预言当中解放,岳父大人和老爹的祈祷奏效了。但是,按照目前情况──双方的大军如果再正面冲突的话,双方都会造成惨痛损失的」她紧咬嘴唇,表情恰好与为了自己的不成熟而懊悔的岛津义弘相同。

然而,就在大友、岛津两军展开全面冲突的前一刻。

一支连岛津岁久都没有注意到的极小型「部队」举著白旗从西边山上朝高城而来──当然不可能有人发现,因为那支部队连人都不是,而是十几头熊。熊群身上不需施加伪装,自然而然就能融入森林。

「唔,叶隐忍群的追击太紧迫逼人是也!多亏德千代大人派出犬童大人相助,真可谓死生一陷咻也!」

「吼!」

领头熊身上坐著蜂须贺五右卫门。

一看到五右卫门的身影,黑田官兵卫兴奋地咬了一口良晴的脖子大喊:「成功了。最后一步成功了!赶上啦!」。

多亏宗麟带领近卫兵冲锋,争取到原本不足的时间。在最后的最后,一切事物总算完美契合了──良晴再次摸著官兵卫的头,并抱起她说:「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的计画赶上了吧!真是黑官一流耶」。

近卫前久点了点头,随即高声宣布:

「大友方与岛津方全部停手!那位忍者是受黑田官兵卫之命前往肥前监视龙造寺隆信动向的探子!龙造寺隆信察觉筑前的立花一家暗中来到高城参战,于是趁著大友与岛津忙于激战,开始发动控制北九州的行动!从那位忍者遍体鳞伤的状况来看,此事无庸置疑!本官因此决定将日向分为南北,耳川以北归大友家,以南则归岛津家统治。以此为条件,本官命两家即刻和解!此乃姬巫女大人的意旨!」

黑田官兵卫之所以故意将镇守筑前要地的立花一家召集到高城,这就是真正的原因。

「呵呵──!成功了!这就是黑官一流的计画!说到底,如果不先打倒对大友家虎视眈眈的龙造寺家,大友宗麟就会因为离不开九州而无法向织田信奈派出援军的!所以我才会刻意要立花一家放空筑前守备,藉此煽动龙造寺的野心,诱使他提前发难的!怎样啊,相良良晴!」

「可是官兵卫啊,光凭龙造寺隆信攻入筑前的事实不足以构成岛津与大友谈和的理由吧!?这不是只会使大友家被摧毁吗!?」

「没那回事!龙造寺隆信完全不信任妹妹‧锅岛直茂以外的人。那个男人不但疑心病重,而且又行事谨慎!我西默盎为了让他更加疑神疑鬼送了一封密书过去,约定此战若由大友家获胜,就割让丰前中津十二万石给龙造寺家!还特地放空筑前的防御,向他证明此约定绝无虚假。这么一来就加深了龙造寺隆信的疑心了!毕竟那个家伙压根儿不相信他人啊!他坚信会做出背叛之举的人迟早也会背叛自己的!再加上龙造寺隆信预料这次会和他在『今山之战』击败大友军时一样,宗麟率领的大友近卫兵会维持旁观而不出战,所以大友军在此役仍会再次败北!事实上我西默盎顶多也仅能将宗麟带来高城,只是没想到宗麟竟然会亲自率兵进入战场啊!」

「所以呢?」

「由于大友家将在决战中败给岛津家。对龙造寺隆信而言,他随时可以拿下筑前。也因为有我的密书,他能够用正当名义接收丰前,所以龙造寺隆信必须先著手征服南肥前与肥后,阻止甫击败大友军、声势如日中天的岛津军北上啊!首先,他应该会策动因盟友‧相良家遭到岛津并吞而产生危机感的北肥后阿苏家攻打相良家的南肥后‧八代!同时龙造寺隆信自己则是会碾压割据南肥前的大友宗麟盟国,岛原有马家,夺取有明海的制海权,藉以防止岛津在肥前登陆的!岛津家如果想解救相良德千代、阻止龙造寺军南下,就必须在此与大友家议和,转而与龙造寺军一决雌雄啊!大友家也无法坐视盟友‧有马家被侵犯的!因此大友家与岛津家只能选择握手言和的!一旦两家缔结和约,我西默盎就会即刻率领大友军赶往周防朝毛利加领地大返还啊!必定会出面阻碍两家议和的加斯帕尔目前被我限制在远方的高千穗,身边还有弗洛伊斯看管,不在高城这里!看吧!这就是黑、官、一、流!」

几乎所有的事情发展都一如军师大人所料,只不过──骑在犬童背上直奔而来的五右卫门道出另一项惊人消息。

「大友方在筑后的重要据点‧柳川城遭到突袭,被龙造寺家夺走了!撤回柳川城的蒲池一族也惨遭毒手咻也!」

岛津家久正在防守高城,五万大友军也离开牟志贺准备攻占高城。

岛津义久、义弘则是率领四万大军前往高城救援──

两军爆发全面战争已经无可避免了!

眼见局势如此发展,肥前佐嘉城那位自命「九州霸王」的野心家‧龙造寺隆信终于展开行动。

龙造寺隆信在自己的铠甲外罩上一张熊皮。就如同畿内人畏惧地称呼萨摩人为「隼人」一样,南肥后人过去也有「熊袭」的外号。尽管龙造寺隆信并非肥后人,不过拥有在九州修罗当中也算是异常魁梧的他模仿熊袭披上熊皮后,看起来就像一头真正的棕熊。

「哇哈哈哈哈!妹妹啊,甩掉大友的控制、称霸九州的大好机会终于降临在我头上啦!动员龙造寺四天王与全体叶隐忍群,准备一决胜负!这次一定要洗刷在『今山之战』时战胜大友却不得不臣服他们脚下的耻辱吧!」

穿著一身黑衣,身影犹如融入黑暗当中的义妹‧锅岛直茂出言劝阻隆信。或许预感到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直茂身后的黑猫喵喵地叫著──

「且慢,兄长大人。如果要行动的话,最好等高城的战争告一段落。大友若是打赢的话,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能取得丰前中津十二万石领地了……况且,这一切还可能是黑田官兵卫的陷阱。那个人或许只是表面上装成传教士‧加斯帕尔的傀儡,实际上却是为了使大友、岛津两家讲和以解救织田信奈困境才发动这场战争的。如果兄长大人现在发兵攻打北九州,就有可能加速促成大友、岛津两家和谈的。官兵卫特地将宗麟本人带上战场,看起来不就像是打算在高城进行和平谈判吗?」

叶隐忍群已经掌握到筑前的立花道雪还有高桥绍运秘密离开居城,并经由山路前往高城的情报。这明显就是官兵卫的计谋。她打算要立花一家突然从高城后方现身,藉此封锁家久的「钓野伏」战术,同时在哥哥面前撒下「诱饵」使您举兵起事啊──锅岛直茂虽然想说服龙造寺隆信,但隆信笑著说:「妹妹啊,你头脑太好,想太多了。如今筑前守备空虚,现在正是进占的好机会啊」。

「黑田官兵卫的确用了许多小伎俩想扰乱我。不过,谁想要管那个小女孩耍什么小聪明啊!那个家伙的战术不是以铁定会在最后关头失败出名的吗!那个胆小鬼‧大友宗麟根本不会有勇气堂堂正正面对精锐的岛津军啊!只要看到武神‧岛津义弘在战场上面疯狂挥刀杀敌的模样,她肯定会哭著逃跑的!任凭黑田官兵卫那个小滑头如何挣扎,两方也不可能达成和平共识的!岛津军对溃逃的大友宗麟穷追猛打,在耳川剿灭大友军,这已经是不变的定局了!」

如果黑田官兵卫派间谍到肥前这里,你就用叶隐忍群杀光他们吧,妹妹!──龙造寺隆信双目充血激昂地大吼。

「你应该也很清楚在『今山之战』时大友宗麟有多么胆小了!派自己的弟弟去送死,不敢进攻守在佐嘉城的我,最后竟然还逃走了!那个女人是不配活在九州的懦弱垃圾!我要展开行动了!」

「那么请您背弃大友宗麟,夺取守备空虚的筑前吧。」

「不,筑前、博多港与丰前中津是黑田官兵卫撒下的诱饵,都是陷阱。大友家的气数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他们在高城之战会失去大量勇将和智将,宗麟在牟志贺建国的梦想也跟著破碎。大友家会无法振作的,只能瑟缩在丰后啦!筑前和丰前想拿随时都可以拿下!我们龙造寺家若想成为九州霸王,就必须堵住精锐的萨摩隼人、堵住岛津家啊!抢先压制肥前经肥后到西九州的路!北肥后的阿苏家已经在你的策反下放弃了大友,转而誓言投靠我们龙造寺家。阿苏家乃阿苏神社大宫司【注】之后,他们无法认同宗麟提倡的天主教王国理念啊。」【注:掌管神社之人的职称。】

阿苏家的当家只是个平庸之辈,他的家臣却有甲斐宗运。尽管甲斐宗运曾经和相良义阳结盟,订立了停战约定;不过义阳不久之前才将当家之位传给妹妹,宗运要击溃相良家可说是轻而易举啊。

「正所谓唇亡齿寒。看到共同割据肥后的盟友‧相良家归属岛津家,阿苏家已经开始著急了。大友家已经因为亲天主教派与反天主教派家臣的纷争而分裂。他们判断已经无法再寄望大友家,所以才会决定投靠家臣团牢牢掌控在我手上的龙造寺家啊。」

「不过,万一岛津家与大友打完仗后转头从肥后迅速进军肥前呢?」

「哼,妹妹啊。身为大国的大友拥兵五万,但岛津方的四万兵力却是靠强行动员武装领民做出来的灌水数字啊。毕竟萨摩大隅的人口本来就很少。从补给等观点来看,他们能够续战的兵力不过就一万到两万。况且他们尽管善于陆战,但水军的实力却不行,不具有在有名海那种宽广海域作战的经验。即便岛津军硬要搭船前往岛原半岛,单趟能够运输的兵力顶多也只有一千五百人;相对之下,我方靠著扣留平户松蒲党与长崎大村家的人质逼他们归属于我,早就做好了海陆两方的补给线与兵力准备啊。」

「尽管大村家不会心生背叛兄长大人的莽撞念头;不过松浦党可是海盗,强烈倾向独立,而且他们还支配大部分的肥前海域。万一松蒲党倒戈的话该怎么办啊?」

「哼,我早就没收他们靠南蛮贸易得来的火器,如今他们只是补给部队,就算想要背叛也什么都做不了。这次我也预定命令他们负责海路的补给工作啊。」

「……兄长大人如果打算阻止岛津北上、营造三国鼎立之势,我们就必须打倒三个对象……南肥前‧岛原半岛的有马家,南肥后‧球磨八代的相良家。只要击溃这两家,就能一手掌控有明海的制海权。这样水军实力薄弱的岛津家就无法透过海路进入肥前了。不过……还有一条能够抵达肥前的陆路,而控制那条通路要冲的就是筑后的柳川城。」

龙造寺隆信瞪著九州地图,拿起雕成熊形的棋子,分别将棋子摆在北肥前的佐嘉城、归顺大友家的天主教大名──有马家控制的南肥前岛原半岛,以及北肥后的阿苏家上。

「没错,佐嘉城的东边接邻筑后的柳川城。我要将柳川城从蒲池一族手上抢过来!」

两度帮过我的侠义之士‧蒲池宗雪现在正于高城帮助大友宗麟打仗。不过,他的嫡男,蒲池家当家‧蒲池镇涟将父亲与弟弟留在战场上,自己回到了柳川城。宗雪就算了,我可不欠蒲池镇涟半点人情啊──蒲池镇涟还是我义妹‧玉鹤的丈夫。他接受与我共赏猿乐的邀请,已经在来到佐嘉城的路上了──龙造寺隆信冷笑说道。那是一张毫无情义的野兽笑容。

「兄长大人?难道你真的打算杀了蒲池镇涟?」

「如果想靠武力攻陷宗雪多次修建的名城‧柳川城得花上三年时间,那样就会错失时机了!若是用暗杀镇涟的手段,一天之内就能拿到柳川城了!只要煽动甲斐宗运进攻相良家,同时我们跟著夺取柳川城的话,岛津就无法透过陆路接触柳川城了。之后只要再进攻有马、压制岛原半岛,掌握住制海权,岛津就只能被困在萨摩大隅束手无策了!如此一来,肥前、肥后、筑后三国就是我龙造寺家的囊中之物了。掌控九州的西三州阻止了岛津北上,九州豪族见状后将会通通倒向我们的。既然拥有三分之一的九州,筑前、丰前也会轻易落入我的手中,壹崎、对马也会前来归顺,这样我就能成为五国二岛的太守了!届时本州将会因为织田信奈被消灭而天下大乱──我将会有充分的时间征服整个九州啊。」

锅岛直茂很想阻止露出疯狂笑容的哥哥,但是她早就决定无论哥哥的命令有多么蛮横,她都会忠实地执行。(一旦犯下这种恶行,兄长大人就不再是人了),……虽然心痛,但直茂仍下定决心暗杀蒲池镇涟与其一族。为了哥哥「成为九州霸王」的野心,直茂到底杀了多少人?累积了多少罪恶?她已经记不住了。我们兄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错路了呢?直茂肩膀上的黑猫再次喵喵叫了起来。

不过就在此刻,有五位披著熊皮的修罗闯进了这对兄妹密谈的茶室──

「唔,你们五个人是龙造寺四天王。搞什么!不准擅闯我和妹妹的茶会!」

「主公,您疯了吗!就算是在修罗之国‧九州,也应该遵守最低限度的道义吧。万万不可暗算对您有恩的蒲池一族啊。」

这位是于「今山之战」虏获大友军主帅‧大友亲贞,身经百战的勇者‧成松信胜。他过去曾经执行隆信的命令,砍下还在求饶的年幼大友亲贞首级。信胜至今仍为此感到懊悔不已,但是他依然对隆信克尽忠诚。

「我等身为佐嘉武士,发誓过『武士道乃求死之道』,早就做好觉悟随时为主公牺牲性命!但是!这也太……这也太残忍无情了!您嫁去蒲池家的主公义妹‧玉鹤大人该怎么办啊!?」

单枪匹马作战的高手,江里口信常。随时保持有如身处战场的戒心,二十四小时都在思考如何在战场上牺牲性命的他感情起伏相当激烈,动不动就会嚎啕大哭。尽管过去他曾经多次声泪俱下地对隆信的暴行提出劝谏,不过这次他的激动程度非比以往。

「这里还是一样有五人!主公!我们里面有一个假的四天王啊!唔,谁是冒牌货,就连在下木下昌直也看不出来啊!」

四天王第一「智者」,担任锅岛直茂副官的木下昌直。他原本是从京都流落到佐嘉的僧侣,对本州的情势瞭如指掌。目前他负责本州与龙造寺家的交流,表现活跃。但是,因为他不是隆信的直属家臣,常常一不小心就被人排除于龙造寺四天王之外,所以很喜欢嚷嚷「有冒牌货」这番话。

「那就别把我算进来,蠢死了。蒲池一族的大恩大德,我们用尽一生也还不完啊。主公却打算谋杀他们,您这样太糊涂了。要是做出那种无情无义的举动,九州所有的修罗都会与您为敌喔?再说四天王有五个人也太奇怪了,请将我除名吧。再会了!」

拥有匹敌百名修罗之力的勇者,受到隆信肯定而赐姓「百武」的百武贤兼。个性温柔的他经常在战场上穿著一袭黄金盔甲,并担任隆信的贴身护卫。贤兼不会畏惧激动时连家臣都敢杀的隆信,是个有话直说的奇特武将。

「请留步,百武大人!唔,走掉了……主公!再这样下去的话,龙造寺家臣团会四分五裂啊。主公您甘愿牺牲一切也要成为九州霸王的想法与觉悟,家臣们都很清楚。我们也明白您不畏惧做尽坏事、弄脏双手,就算死后堕入地狱也无怨无悔的决心;但凡事也该有个限度啊。即使身在修罗之国,也不可违背人情义理啊。」

拥有与隆信相仿的壮硕身材,长相怪异如熊的圆城寺信胤。他经常在战场上担任隆信的替身。

龙造寺愤怒地下令:「闭嘴!如果不用这种强硬手段,就不可能夺下柳川城。若是拿不到柳川城,就无法战胜岛津的!我没有错!错在拋下宗雪与弟弟,从战场逃回来的卑鄙之人‧蒲池镇涟身上!那个家伙没有在九州活下去的资格!妹妹啊,部属叶隐忍群!待蒲池一族进入佐嘉城后立即包围他们!四天王啊,用你们的力量斩杀蒲池镇涟与其族人!一个活口也别留下!」

「这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成为九州霸王的机会了!是我忍耐多年终于盼到的唯一一次『幸运』!若是没掌握这个机会,我死也不会甘心的!别管百武贤兼了!杀光蒲池一族!待柳川城投降后,就立即发动龙造寺全军进攻岛原半岛!甲斐宗运准备攻打相良家领地八代,我们就配合他出兵击溃有马家吧!」

甲斐宗运将抢先占下岛津从海路进军肥前时必要的八代港,我则是压制岛津的登陆地点‧岛原半岛。失去海运能力的岛津必须先打倒甲斐宗运才能走陆路前往肥前,在那之后还得通过固若金汤的柳川城,这样子岛津就束手无策了。大友家在高城之战后必定会陷入衰败,我还能顺便侵吞大友的领土啊──削减人口原本就少的岛津国力。这下子赢定了!

「这样龙造寺家会信誉扫地的」「我们四天王」「这下子」「只能为了主公大人」「成为他的盾牌了」除了擅自离席的百武贤兼,四天王都做好了觉悟,彼此击拳打气。就在这时候──

黑猫「喵」地叫了一声。

「天花板上有忍者!兄长大人!」锅岛直茂大喊一声,同时掷出手中的小刀。

「哼!黑田官兵卫派来的间谍吗!妹妹,别让那个家伙活著逃出佐嘉城!就算逃了出去也要追到底!」

「我会派遣叶隐忍群的精锐追击!绝不会让那名间谍回到黑田官兵卫身边的!兄长大人,我们的起事果然在黑田官兵卫的算计内。筑前与博多港放空守备,以及她约好割让给我们的丰前中津都是『诱饵』啊。那个小姑娘打算将龙造寺军的发难当成大友、岛津讲和的『最后一步』啊!如果打算延后起事日期,就只能趁著还有转圜余地的现在了!」

「不可!我不会让夺下柳川城的大好机会溜走的!就算那些家伙缔和,只要先控制岛原与八代,我们就胜利了!快杀了那名忍者!如果让那个家伙在肥前跑了,就追到肥后去!」

「如果那位忍者的目的地是高城战场,途中必定会撞上甲斐宗运的进军路线──最坏的情况下,我也会在那里杀死那个家伙的,兄长大人。」

黑田官兵卫派出的间谍──一路不停逃跑的蜂须贺五右卫门眼中反射著红光暗道:「竟然被一只黑猫发现了」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锅岛直茂设计成「忍者克星之城」的佐嘉城陷阱,在穿著黑衣忍装的叶隐忍群高手追杀下奔入山中。叶隐忍群逐渐缩小包围网。无情的攻势袭向了五右卫门。唯有突破这层结界,她才能够逃出生天。一人、两人、三人。五右卫门越过天际,穿梭在林木之间,挥动手上的忍者刀砍倒挡在面前的忍者。然而,叶隐忍群的忍者没有丝毫混乱,依然紧追不放。五右卫门即使拥有高超战斗技术,无奈独缺地利,只能感到自己渐渐被逼入某条绝对死路。那究竟是何处?她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九州竟然有实力如此坚强的忍者集团……这样看来……相良氏……」

在下将无法达成这次任务是也──连五右卫门如此厉害的忍者,此时也感觉到死亡的脚步将近。

整整一天一夜,她不吃不喝不断地在山中奔驰。

往南,再往南跑。

在这段期间,叶隐忍群仍无情地追击。究竟杀死多少敌人?记不得了,数也数不清。五右卫门自己也受了无数的伤。被淬毒手里剑所伤的左手已经因为麻痹而无法动弹。只得一边在树枝上跳跃,一边用苦无替左手放血排出毒素。逃出了肥前、进入筑后,再抵达肥后──然而,日向的高城依旧遥远。必须再度翻越险峻山脉。空腹、失血不断地消耗五右卫门的体力,使她感到一阵晕眩。叶隐忍群的气息已然远去。再撑一下,再加把劲,就可以从肥后到达日向是也──五右卫门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天空纵身飞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五右卫门看见了。她见到一大批修罗正在肥后山边栈道行军。那些修罗挡住了她的去路。是甲斐宗运率领的阿苏军。他们看起来正准备要攻打相良家。甲斐宗运的主公在战场上遭到阿苏家谋杀,但他还是老实地向阿苏家尽忠。他不久前才在响野原身负重伤,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康复到可以操枪上马的地步了,简直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而且他精通自行钻研的邪门歪道杀人技术,就连忍者的体术也对他没有半点效用。

一瞬间,骑在马上、戴著南蛮墨镜的甲斐宗运与飞在空中的五右卫门对上眼神。

甲斐宗运随即举起拐杖刀往空中一挥。杖身瞬间伸长,甚至还像蛇一样扭曲。那是一种邪门暗器,是初见者无法闪避的武器。五右卫门看不穿暗器的动向,她已经耗尽所有体力与精神了。眼前一片模糊,闪不掉宗运的攻击。她这才意识到:锅岛直茂从一开始就打算将在下引到这条死路啊。靠著在空中扭转身躯,同时卸下肩膀与腰部的关节,五右卫门勉强避开致命一击,但背后仍传来一阵剧痛,身体自空中落下──她已经无力选择著陆点了。底下不是树丛、也非岩石,而是万丈山谷。万分抱歉,相良氏──如此低语的五右卫门任凭自己直线坠落。

然而,一只「熊手」伸出来接住了五右卫门。

「吼!」

犬童氏──意识逐渐模糊的五右卫门念著熊的名字。

「吼。」

犬童咬著一封相良德千代送来的信。五右卫门心想:原来是黑田氏请德千代大人派犬童氏在此等我啊,但是她已经没有力量摊开信纸,意识也逐渐远去。犬童将五右卫门背在被上,自己则是率领德千代的「朋友」熊群冲下谷底。甲斐宗运见状面无表情地说:「马蹄无法奔下山谷啊」随即转头离去。

于是五右卫门就趴在犬童背上,一路穿越日向山地,抵达了高城──

在龙造寺隆信展开这次独立战争时,就决定先夺下位于北九州中心的柳川城,于是设下了酒宴邀顷对他有恩的蒲池家,并无情地哞杀所有与会者!因此龙造寺军晚了树日才开矢进攻有马咻也!──五右卫门口齿不清地报告著心地善良的官兵卫无法相信的事实。

「你说蒲池一族?虽然他们是大友家的家臣,但他们可是曾经两度援助漂泊流浪的龙造寺隆信耶?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啊!?这样一来,龙造寺隆信就会与大友家、岛津家同时为敌耶!?」

弓折矢尽、浑身是伤的老将‧蒲池宗雪来到官兵卫面前跪下痛哭:「吾儿没有参加此次战争,途中即带兵折回柳川城。或许他当下就有不祥的预感。一旦放空柳川城,就会使龙造寺隆信起了夺取柳川城的贪念──相信他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吧」。

官兵卫这才惊觉,让蒲池宗雪嫡子带兵返回柳川城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根据官兵卫的计画,柳川城应该与立花山城、岩屋城一样完全放空才对。如果还留下不多不少的些微兵力,只会使贪心的龙造寺隆信兴起夺城的歹念的。立花山城就是如此,由于城中一个人也没有,因此疑心病重的龙造寺隆信反而不予理会。不过,杀的是敌人就算了,没想到隆信竟然是谋杀蒲池一族,这点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就算是龙造寺隆信那种有如饿狼的男人,也很难想像会背叛对他恩重如山的蒲池一族啊!而且北九州中央的柳川城还被他攻占了!?我原本只是利用龙造寺隆信,没想到却反而送给他一份大礼!?这……这是我西默盎的失策啊……」

最后的最后竟然预测失准,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官兵卫几乎要瘫倒在地。不过,两位公主武将的「回应」搏住了她。

「的确……谋杀蒲池一族的举动逾越了战国九州的规矩,是无法容忍的行为;不过换个角度看,这件事可以说是成为岛津家与大友家携手合作对抗龙造寺隆信的理由。就算唯有恶人才能在乱世中生存,龙造寺隆信的所作所为仍旧不可原谅。龙造寺军拥有精锐的训练以及冷酷无情的特质。没时间犹豫了。两家应该立即停战和解,然后岛津军朝肥后进军,与德千代一同援助有马家。唉呀,话又说回来,我在这场战争的存在感还是一样薄弱呢。锋头都被义弘抢了。」

岛津义久一边在近卫前久准备的「和约」上画押一边如此说道。

「大友军则是从日向往周防北上,藉此阻止毛利军上洛。西默盎,大友军全权交给你掌管了,和立花一家、大友家自傲的修罗们一起奋战吧。在这场高城之战中漂亮促成双方和解的你一定办得到。」

大友宗麟和宗茂、绍运一同搀扶为了让自己站立拿刀自捅而身负重伤的立花道雪,同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角隈石宗与违反军令上场驰援立花一家的大友前锋军指挥官也一同宣誓:「军师大人的指挥实在精采,用兵如神啊。贫僧等人绝不会再违背您这位天下第一军师的命令了」。

「Sim!虽然很对不起蒲池一族,但龙造寺军的起事与他们对岛原半岛的进犯都在我西默盎的计画中。不过,宗麟,你想怎么做?」

「我要与龙造寺隆信战斗。他是背叛我家臣‧蒲池一族的敌人,也是在『今山之战』杀死我弟弟的仇人。更何况有马家是天主教徒,是大友家的盟友。要是提倡攘夷的岛津军突然加入战局的话,就很难得到他们的信赖,也无法主导联军的,所以宗麟我得亲自前往不可。」

「您说的一点也没错,老夫不会再拦阻您了。公主大人,您真的长大了……」道雪泪流满面,绍运则是笑著说:「公主大人真的不懂战场有多可怕呢。南无阿弥陀佛」。

「道雪,谢谢你。我已经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了,这都是道雪的功劳……至今一直给你们添麻烦,真的很抱歉……要不是多亏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我早就无法振作了。」

「公主大人,不用在意。老人就是一种会把自身目标擅自寄托在年轻人身上的任性生物啊。在下立花道雪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公主大人的英姿就感激不尽了。」

立花一家与大友宗麟虽是主仆、君臣,但却很像一家人呢──良晴如此心想。

「但是要我宗麟配合岛津军、龙造寺军战斗有个条件。」

嗯?条件?什么什么?一定是坏心眼的条件吧?──义久不知为何开心地询问,不过宗麟的「条件」却出人意料。

「相良良晴必须与我宗麟同行!如果没有他,我拿不出前往战场的勇气的。」

咦咦?原来是这样喔?就只有这个条件?──义久失望地垂下肩膀,而良晴则是点头同意。当然,良晴很想早日赶回信奈身边,不过对过去一直深陷黑暗,如今总算鼓起勇气向自身命运宣战的宗麟而言,和龙造寺战斗是她无法避免的最后一道关卡,所以良晴毫不犹豫答应了宗麟的请求。

「事情就是这样,官兵卫。你继续担任军师,并代替当家‧大友宗麟率领大友军前去阻止毛利家进军。然而,若是不先解决兴风作浪的龙造寺军,就无法前往毛利家领地了。这场在九州东西侧同时进行的两面作战,只要有一方失败就会导致全盘崩溃的。我要参加与龙造寺军的战斗。根据战况,我有预感自己的未来知识或许能够派上用场啊。」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哼哼哼。援助织田信奈、明智光秀的任务就交给我西默盎吧,别担心。我会在日向前往毛利家领地的路上张罗补给的。不管是兵粮、武器、用水都会很充裕的。」

「好,拜托你了。我会代替负伤的岁久上阵。甲斐宗运已经在进攻相良家领地的路上对吧,五右卫门?那德千代就危险了,得尽早出发才行。」

当良晴接受宗麟的请求、表明参加对抗龙造寺之战的意愿后,义阳随即握紧良晴的手说:

「德千代将犬童借给了忍者,代表她的战力减弱了。我也要去肥后,即使会因此与叔叔交战──想必叔叔也会希望我阻止他吧。」

「多亏了官兵卫,这次我充分锻炼了忍耐力……现在总算拆掉木枷、双手恢复自由了。姊姊来当你的军师吧。而且比起过分正直的你,说话刻薄又多疑的我更适合负责代替岁久啊。」

慢著,那边那个脸色难看的臭女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正在接受腿伤治疗的岛津岁久破口大骂,不过义阳充耳不闻。

「相良良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妙招就是大剌剌跑进战场,趁别人还在一头雾水时突然宣布准备接受砍头处刑吗?那种做法真的让人打从心底傻眼耶。我绝对不能把家久交给你这种家伙啦!」

听到岁久的尖酸口气反倒感到莫名安心的良晴只能苦笑以对。随后至今一直沉默不语的岛津义弘开口说:

「甲斐宗运吗……要对付那头怪物,就必须动用到我或是立花宗茂大人的力量;不过立花宗茂大人得代替受伤的立花道雪大人担任大友军前锋,所以就由我和甲斐宗运一决雌雄吧。与立花一家对决时,我犯下了可耻的失态。听到良晴大人要被砍头的消息,害得我心慌意乱、迷失了自我。不过,下次战斗时,我的表现一定会不辱武神名号的。」

嘿。你还真像个花样年华少女般可爱耶。丢脸的是因为爱女心切而破坏单挑对决规则的我和大叔啊。你这个公主武将实在是正直过头了呢──绍运苦笑著说。

「不不,绍运大人的『斩弹』也很精采。若是长光在您手上,恐怕我就会──」

「别说了,那把剑已经给了宗茂。战场上没什么『若是』『如果』的。真要那么说的话,若是大叔没有自己去被雷打中而受伤,你就得与四肢健全的大叔单挑了。」

「原本在那场对决中,道雪大人就算处于半身瘫痪的状态都能杀掉我。若是与行动自如的道雪大人战斗,恐怕我会被瞬间打倒吧。」

「不过应该不会发生那种状况吧。大叔就是经常自找麻烦。这次也一样,在被你砍到前,他就因为刺穿自己的脚失血过多而倒下了。我每次被迫当他的盾牌时都觉得自己快没命了啊。南无阿弥陀佛。」

「呵呵。或许是吧。」

「哦。被称为鬼的你也能露出那种笑容啊……你的笑容和宗茂有些相像呢。」

「我、我才不像宗茂大人那么可爱。」

义弘急忙地撇开视线。

「好了,我们走吧,家久。龙造寺隆信与全九州的修罗为敌,目前正大肆作乱。他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准备搏命一战。成则当上九州霸王,败则沦为一具死尸。那个家伙的脑中就只有这两个选择。一旦和他正面冲突,我方必败无疑,得善用战术才能够得胜啊。拥有足够实力打倒那个恶鬼的修罗,家久,就只有你了。虽然我实在不忍心把年纪这么小的你丢进与那个男人的战争……」

闭著一只眼的家久嚼著补给营养的灰汁卷「喵啊」一声点头回应。从宗麟手上再次接过长光的立花宗茂则是宣布:

「主公大人、相良良晴大人,以及各位岛津的萨摩隼人,祝你们旗开得胜。我一定会阻止毛利军的攻势──这次与义弘大人交手的经验让我在修罗的锻炼上获得成长了。我将会代替受重伤的岳父大人上阵,绝对不会玷污相良良晴大人赐予的『西国无双』名号的!」

大感震撼的义弘若有所思(这就是传说名刀──双刃直刀「长光」啊。若是宗茂大人手中有这把刀的话,我在那场战斗中或许就会化为死尸了)。不过,宗茂正遭到大喊:「把家督之位还给我啦──!」还缠在背上的誾千代与她饲养的飘飘联手攻击。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丧气说著:「抱歉了,小早川小姐」的相良良晴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义弘对自己感到畏惧、尊敬的眼神。

「良晴大人,无论战况多么激烈,我也绝对不会让倾慕您的小早川隆景大人与吉川元春大人遭遇生命危险的。请放心吧」宗茂微笑著如此说道。良晴不禁苦笑回答:「先不论小早川小姐,如果把吉川小姐都算进喜欢我的人,她大概会生气喔」。

「宗茂,你不会死吧?你们立花一家已经打破束缚我的宇佐八幡神预言了吧?」

「不是那样的,主公大人──更正,我的姊姊。是您凭著自身意志打破了预言啊。」

「……请你答应我。即使上场打仗,也不能比我先死喔。」

「好的,我答应您!」

立花宗茂与大友宗麟抱住彼此,为这番短暂的分离告别,同时也立下了再会的誓言。

「好了,赶快准备出发吧,官兵卫。去战胜龙造寺,让你的宏大战略获得成功吧。」

「相良良晴,柳川城的事情是个不幸──但只要击败龙造寺军,我西默盘在九州的计画就会全部完成了。应该如此。你能再相信我一次吗?」

未来不是固定的,但信任与怀疑的力量能够改变未来,所以我相信你喔──良晴笑著回答。

官兵卫不禁红了眼眶,将脸埋进良晴的胸膛。

「呵呵──!良晴,你的身上好像有灰烬的味道喔?我闻我闻!」

「大概是我灰汁卷吃太多的关系吧。」

不过,这个时候有两位公主武将拉开了黏在良晴胸前的官兵卫。

「好了,西默盎。朋友间的拥抱到此为止!接下来是我的时间了!我说呢,良晴?你决定与我同行对抗龙造寺,就代表你选择的不是织田信奈,而是我宗麟对吧!?好开心喔!这样的话我们就是一对真正的情侣了吧!?」

「相、相良良晴大人!我、我虽然打扮成男人,又、又有妻室;但、但是如果不嫌弃的话,您可以将我排进恋人的末席……」

咦?包含相良良晴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良晴的左右两臂都被人搂住。

大友宗麟与立花宗茂连珠炮似地喊著。两人都专注在自己的话上,根本没注意到对方「同时」做出了相同举动。

「我宗麟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爱!我已经不孤独了,这都是你的功劳,相良良晴!你要成为我的恋人,往后都在身边支持我吧!」

「很抱歉,在下是个行为不检的男人,更正,是女人!明明在这场战争牺牲了那么多人……但、但是,我们又得迈向下一个战场了!传达心意的机会只有现在了!您、您是我的初恋!光是让您摸到我的胸部,就让我的心跳个不停,因为我爱上良晴大人了。」

「……咦?宗茂,你在说什么?你想横刀夺爱吗?还有让他摸你胸部又是怎么回事啊?」

「咦咦?主公大人,不对,姊姊您才在胡说什么啊!?您不是早就在牟志贺被良晴大人甩掉了吗!?」

「那个时候我还不懂真正的爱嘛!现在不一样了!先等一下?让、让他摸你的胸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啦!?宗茂,你……原来是会抢走自己姊姊情人的坏心眼弟弟吗!?再说你姑且还算是个男人啊!是男武将吧!」

「姊姊您才应该节制一点,别因为良晴大人在战场上陪著你,就擅自把他当成情人了!那只是姊姊一厢情愿,是误会!这么做会造成良晴大人的困扰啊!良晴大人其实现在很想回到信奈大人身边喔;但是他忍住了这股冲动,特地多陪姊姊打一场仗耶!您怎么可以再对良晴大人提出更多任性要求呢!」

「良晴的决定就代表他的回答啊!」

「不对!良晴大人很专情的!他已经有织田信奈大人那位正妻候选人了。如果您真的坚持的话,就请排到恋人队伍的最后面吧!」

「我说良晴啊!你跟织田信奈分手了对吧?那姊姊跟弟弟你到底要选哪边?你应该不会选弟弟吧!?」

「他们才有没分手啦!良晴大人,姊姊就是这种人,她一定会和织田信奈大人起纠纷的。搞不好还会使大友家与织田家开战的!然、然而,在下宗茂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刚好是位有妻室的男武将。只、只要织田信奈大人没有看穿我其实是女孩子,就算待在您身边,或是同、同床共寝也、也不会被怀疑的。这、这也是某、某种缘分吧。」

「啊、等等。我完全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耶。总之先请两位冷静一下……大家只是刚刚打完仗,情绪还没有平复而已,也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没错。三天后你们一定会恢复冷静的。」

官兵卫和义阳的冰~~冷眼神正盯著良晴。

「呵呵──!你果然是这种男人嘛!你又做事不经大脑,用一堆不负责任的言行让小老婆变多了,相良良晴!在牟志贺与宗麟度过一夜后,还不知何时揉了宗茂的胸部!?猴子,你真是只色猴子耶!我西默盎已经没办法帮你辩解了!」

「这样下去搞不好还会破坏大友家与织田家之间原本良好的同盟关系耶。不过在那之前,大友宗麟与立花宗茂才刚建立的美丽姊弟情谊就会先崩解了──我已经说过那么多次,如果他在男性需求方面忍不住时交给姊姊处理就好了嘛。唉呀,有个蠢弟弟还真是辛苦啊。」

刚刚结束一场大战,正在把酒言欢的大友军与岛津军的修罗也纷纷大笑说:

「这个时候当然要选我们主公啊,相良良晴。」

「宗麟大人好不容易爬出悲伤的深渊振作起来了。你要是敢弄哭她的话……」

「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了吧,小子!」

「不,我挺宗茂大人喔!」

「对啊!她可是为了主公拋弃女人身分,甚至不惜舍弃生命的伟大武将啊!」

「宗茂大人如今终于尝到恋爱的滋味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如果拒绝宗茂大人的心意……相良良晴,你就不配当个男人!」

「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了吧,小鬼!」

不对!误会啊!良晴转头想逃,没想到坐在轿子上的立花道雪与高桥绍运就等在他的身后。

「呃,退路被断了!?」

「唉呀,幸与不幸都串连在一起呢,相良良晴大人!哇哈哈哈,我家的『女婿』可是『男人』,不能当别人的老婆啦!男人在战场上缔结了坚定的友情呢──这在战国时代很常见!不用客气啦!」

道雪身上散发出一股惊人斗气,彷佛只要良晴婉拒,他就会大喝:「你这个笨蛋~~!」不由分说直接砍死良晴。

「哎,虽然与我们无关,不过在某些男武将间似乎流行一种叫众道(男同性恋)的关系。只要被当成众道就不算外遇了吧?没想到宗茂竟然也会有春天啊。人生真的是难以预料呢……南无阿弥陀佛。」

绍运先生?我没有喜欢男性或小男孩喔。再说宗茂是女孩子,那么做只是在唬人吧──良晴暗自吐槽。

「道雪?绍运?你们打算妨碍我这个主公的恋情吗?叛徒~~!」

「公主大人请闭嘴!竟然想从织田信奈大人手上抢走对她如此专情的恋人,简直是岂有此理!相对之下,宗茂这个好孩子就不会妨碍信奈大人的恋情了!老夫在这个瞬间明白了!宗茂扮成男武将迎娶誾千代,也是为了这个时候做准备啊~~!此乃宇佐八幡大菩萨的保佑啊!」

「……呜呜呜……道雪……道雪竟然背叛我了……我要再烧一次宇佐八幡宫……」

「来吧,良晴大人!和宗茂道别前,今晚你们就在此共度良宵吧!你们都是男人喔,所以别客气了!生下来的孩子就当成誾千代与宗茂的!还是说找誾千代来代替宗茂会比较好?这样立花一家与相良家就共结良缘了,可喜可贺啊。没想到老夫还能活著见到孙子。快点,趁老夫还有一口气前快让老夫抱孙子吧。哇哈哈哈哈!」

老爷爷,你是不是出血过多而意识不清啦?──尽管良晴想这么问,不过看到道雪身上散发出骇人的恐怖斗气,他只得乖乖闭上嘴来。

「先等一下~~!竟然想同时睡夫妻两人,怎么可以~~!相、相良良晴!本姑娘誾千代绝对不要你这个家伙的种~~!飘飘,去解决良晴吧!」

「哇──慢著,誾千代!就说我不是露璃魂了!」

「谢……谢谢你们,岳父大人,老爹!我还以为你们会因为我妨碍了姊姊的恋情而斥责我……」

「嘿,忠孝与爱情是两回事喔,宗茂。哪怕主公是情敌,姊姊是对手,这都不用客气的。我们在这件事上一定挺你!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喜欢上的男人也一定是个好男人啊!就照著你的想法去做吧!南无阿弥陀佛!」

立花一家造反了!?──泪眼汪汪的宗麟哭喊:「绝对不行!身为弟弟却抢走姊姊的情人,这种事太奇怪了!」她抱著宗茂大吵大闹,差点扑倒宗茂;而宗茂也出言反击:「姊姊,我绝对不会退让,也不会客气的!」。

「啊~~!我不要这个露出妩媚表情抢我情人的假弟弟了!你乾脆跳进高城川算了!」

「我不要!姊姊你才该跳!」

义阳一脸傻眼地说:

「她们才刚结拜为姊弟,竟然马上就吵起来……不过兄弟姊妹就是这样吧,越吵架感情就越好。」

她又眯起眼睛喃喃自语说:「好想赶快离开,得立刻赶回德千代身边啊」而岛津义弘与岛津家久两姊妹也有点不知所措。

「嗯哼。她们两人一得知彼此都对相良良晴有意思,非但没有发挥互相礼让的精神,反而还大打出手……实在是太难堪了……家久,我们姊妹绝对不可以变成那样。必须手牵手相亲相爱才行喔。」

「喵啊。那义弘姊要放弃良晴,让给我这个妹妹吗?真不愧是岛津家二姊耶。」

「……不对,我没说过那种话。」

「我不会放弃他喔?」

「真是的,当么妹的不可以这么任性。不过,你就是这点可爱……真是伤脑筋啊。」

「嘿嘿嘿。」

「但是看到眼前这对姊弟的丑陋争吵,让人头都痛起来了……唉,这都是良晴大人的错。良晴大人,您应该对自己说的话和造成的结果负责啊。」

「咦?义弘?要、要怎么负责啊?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啊?」

「哎,你在木崎原那次之后又想在高城重施故技,用自己的脑袋换取事情收场;但是在对抗龙造寺的战争中,你别妄想还能拿自己的性命与其他人的目标等价交换了。对方是冷酷无情的霸王‧龙造寺隆信。下次再发生相同的事,我就无法保证你的安危了。而且这次也是……」

「唉呀,这次和之前在木崎原被你抓住时不同啦。我坚信官兵卫的最后一步肯定会成功喔?所以只是在帮她争取时间罢了。虽然来不及的话我就完了。真多亏了义阳姊及时带来宗麟还有她的近卫兵,真可谓九死一生啊。」

「不、不对,其实不是那样的。我自己……当时也大吃一惊,那个──」

「是啊,道雪老爷爷突然倒下,状况一下子就变得很夸张呢……我完全看不清楚义弘和绍运,以及宗茂的动作。真不愧是他们,我还很著急到底事情会怎么发展呢。」

那、那个时候别说保护你,我还因为心神被扰乱,差点就被道雪大人杀死了──义弘差点就要脱口这么说,不过她还是把这些话吞回肚里。道雪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挥刀,而是看著良晴的脸倒了下去,义弘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了个中原因。

(希望家久与龙造寺军交战斗时不要因为和我相同的原因陷入险境。无论以萨摩隼人的方式多么锻炼身心,还是有个破绽……一种无法锻炼的东西……那就是爱恋之心。每位公主武将无论经过什么样的死亡训练、上过多少次战场,都无法拋弃对恋爱的憧憬啊。「西国无双」立花宗茂如此,我也不例外──家久,我很担心你啊。)

义弘制不住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

有如置身事外、毫无存在感的岛津义久露出邪恶的笑容,拍了拍义弘的肩膀说:「要成为真正的恶人,果然还是该横刀夺爱、抢走相良良晴啊。如果我突然杀出来成为真正的胜利者,大家一定会吓一跳吧」。

「别担心别担心。家久可是有义弘跟著呢!好了好了,赶快签署约定吧。」

于是丰后大友家与萨摩岛津家的和平协定,又称「萨丰和议」终于签订完成。

「你们两家在高城的战争就此落幕!不过现在没有喘气的时间了。你们即刻兵分二路,前往各自的战场吧!」

呵、呵、呵。终于达成让萨摩、丰后和平共处的使命了!本官可是亲自站在前线带领大友军喔!看到了没,相良良晴,这就是身为关白之人应有的威严啊!──近卫前久露出染黑的牙齿得意地发出刺耳笑声。

看到这种笑容,在下还是很想宰了他是也──五右卫门摀住了耳朵,心里浮现出一股很久没有的厌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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