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九州战场正迎向最后的局面。
于「高城之战」中成功使大友、岛津两家握手言和,让「天下第一军师」之名传遍全九州的黑田官兵卫所率领的大友军正沿著日向的主干道往北「大撤退」。在她朝著毛利领地‧周防急行军的同时,岛津军则从日向折回本国萨摩,再马不停蹄地前往支援相良德千代镇守的南肥后八代。
八代目前正遭到倒向龙造寺隆信的北肥后国人众攻击。敌军之中甚至出现甲斐宗运的身影──不仅如此,甲斐宗运受主公阿苏惟将之命,担任北肥后众实际上的总大将,负责指挥全军。情势已刻不容缓。
岛津军虽然在高城与大友军决战时动员四万大军,不过当时是为了抵抗大友的压倒性兵力,徵召领地内持有武器的人……也就是农民。他们无法连续参与战事。若没有人耕田,萨摩全境就会爆发饥荒。因此高城之战结束后就必须让半数以上的士兵解甲归田。再加上他们也得在与大友分治的日向南部驻扎兵力镇抚当地。日向各地旧伊东家相关的国人仍在蠢蠢欲动。若是岛津完全撤兵,当地就会爆发一揆暴动,对黑田官兵卫的「大撤退」造成阻碍吧。
从日向强行军至球磨,不眠不休参与战事的岛津兵人数已减少至一万五千人。这一万五千人几乎是岛津军可动员的远征兵力上限。虽然人少,却都是精兵锐卒。
八代救援军的总大将是岛津义弘。
其麾下的小妹岛津家久与织田家派来的相良良晴与其姊相良义阳,以及大友家第二十一代家主大友宗麟一同渡海,前往遭到三万龙造寺军攻击的有马领地岛原。
不久前从义阳手中接过相良家家主之位的德千代获知「阿苏家家主阿苏惟将对宣布建立天主教王国的大友家感到失望,因此与龙造寺家同盟,朝八代进军」的消息后立刻从人吉城出兵,坐镇靠近球磨川的山城古麓城以死守八代港,等待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到来。古麓城乃是形同八代港玄关的要地。一旦这座山城沦陷,南肥后最大的港口八代也将落入甲斐宗运的手中。若是此城被破,岛津家前往岛原半岛的渡海作战就会因此触礁。
黑田官兵卫投出「高城之战」这颗大石头,在濒临爆发边缘的九州激起涟漪,产生一连串骨牌效应。
甲斐宗运率领了阿苏家能动员的所有兵力,再加上隈部亲永等北肥后的诸位豪族,形成规模超越响野原之战那次的大军。
就在此刻,甲斐宗运包围了耸立于球磨川东岸古麓城。
甲斐宗运的主公阿苏惟将得知大友宗麟与南蛮传教士联手,开始破坏神社佛寺时,对宗麟的失控举动害怕地说:「阿苏神社要被毁了,神圣的神社将被改造成天主教徒的教会」,因此违背甲斐宗运「不可随意破坏与大友的同盟」的忠告,倒戈靠向龙造寺。
甲斐宗运发誓绝对效忠于阿苏家。
宗运自响野原生还归来后立即受命再次攻打相良家,他也只能遵守君命。
不过甲斐宗运之所以出兵,其中还牵涉到甲斐家内部有点复杂的家族问题。
阿苏家第二十代家主阿苏惟将不但是支配北肥后阿苏一带的武家,也是职掌阿苏神社的大宫司。在岛津、大友、龙造寺三国鼎立的修罗之国九州里,阿苏家是靠著甲斐宗运的武力与智谋勉强存活下来。然而,甲斐宗运以「私通伊东家」的罪名肃清了宗运自己的三名儿子,反而让阿苏惟将开始对他疑神疑鬼。
而且阿苏惟将也知道,甲斐宗运将割据南肥后的相良义阳当成亲女儿般庇护。甲斐宗运的论点是倘若割据岛津与阿苏中间地带的相良家遭到岛津并吞,阿苏家也会被岛津铲除。
由于相良义阳最后臣服于岛津,阿苏惟将才会慌张地命令甲斐宗运首次攻打相良家,爆发「响野原之战」。但是他也害怕……甲斐宗运或许舍弃迫使他犯下「杀子」大罪的阿苏家,转而选择相良义阳。对于阿苏惟将而言,他很清楚甲斐宗运一死,阿苏家的生存就会临危机。所以即使他一开始没有打算刻意抹杀甲斐宗运,仍然事先向火枪部队下令──一旦发现甲斐宗运在战场上有勾结相良义阳的迹象,立刻从后方开枪射杀他。若是甲斐宗运倒戈至岛津方,阿苏家就完了。
「宗运啊。响野原那时似乎出了点差错,不是要怀疑你的忠诚。我已经命令那些不小心对你的阵地开枪的人切腹谢罪了……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面对全身上下满布枪伤却依然生还的甲斐宗运,阿苏惟将只能五体投地向他道歉。
宗运默默地点了点头。然而主公的「我已经与大友决裂,投靠龙造寺。你能不能立刻再次攻打相良家」这句话却让他不只是傻眼,更是怒火中烧。
对于搞不清楚为何与大友家决裂的甲斐宗运,阿苏惟将流著泪说:
「我们家虽然因为置身于乱世而割据一方,但毕竟是阿苏神社的大宫司,不可能允许牟志贺建立天主教王国。一旦认可此举,阿苏家就会失去自身存在的理由……本州那个爱好天主教的织田信奈以『不允许宗教势力持有武装』为由烧毁睿山,没收兴福寺僧兵的武器,迫使大阪本猫寺开门投降并且逼迫他们将本山移到甲子园那种偏僻的土地。大友宗麟也是如此。那位公主大名和织田信奈一样烧毁了宇佐八幡宫。不对,企图在日本建立新的天主教王国是比织田信奈更恶劣的举动。只要大友宗麟还耽溺于天主教,阿苏家就不能再跟随大友。」
在这个时间点,不管是阿苏惟将甚至是甲斐宗运,都没有料想到黑田官兵卫那个将整个九州都卷进来的大规模策略竟然奇迹似地成功,让岛津家与大友家如闪电般和解,并且停止日向的神社佛寺破坏行动。
甲斐宗运露出苦涩的表情心想(真是没主见的家伙。打破同盟关系对夹在大国之间的国人是常有的事。此时放弃跟随大友并非坏事。但他却没有押宝在龙造寺上的坚定决心。我的主公就是这种人。在响野原也是如此,若想杀我就杀我,若想相信我就相信我,他却拿不定主意。每次都在天秤上的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不定……这样即使倒戈龙造寺家,也无法获得对方的信赖。龙造寺隆信是个只要判断对他没有用处,就算对方是恩人也能面不改色痛下杀手的男人。这样下去我们家就要灭亡了)。不过他戴著南蛮的墨镜,谁也看不穿他眼神中的心思。
不过……背叛甲斐宗运的忠诚,背叛大友而把自己逼入绝境的阿苏惟将准备了一张能迫使浑身是伤的甲斐宗运服从的王牌。
他将安然度过宗运肃清家门,唯一存活下来的宗运嫡子甲斐亲英召来大厅。
甲斐亲英原本应该在甲斐宗运的四名儿子与伊东家串通勾结时,就因主公之命而遭到整肃。然而宗运不知为何放过应是主谋的嫡子一命。理所当然的,甲斐亲英憎恨父亲宗运。恨著宗运的他提出抗议:为何只留下自己的性命。如果要彻底尽忠,应该把他们四个人全杀了才对。况且那件事是他将其他三位弟弟牵扯进来的。
「……父亲大人。才刚结束与相良军的殊死搏斗,紧接著又要和那批相良军再次交战。这种乱来的命令应该让您感到愤慨吧。若想违背主命,那是您的自由,不过到时候主公将会认定父亲大人的忠诚心是虚假不实。如此一来,我亲英就得引咎切腹吧。」
「没、没错。宗、宗运啊。攻陷八代消灭相良家,或是你、你的嫡子亲英人头落地。只、只能选一边。」
「我亲英乃是一度曾背叛主公家的叛徒,却不可思议地能继续苟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我已经做好随时接到切腹命令的心理准备,不过若是四名子嗣全都死去使甲斐家香火断绝,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悲伤吧。」
亲英带著想不开的阴惨表情,恶狠狠地瞪著浑身是伤的父亲。
阿苏惟将是挟持亲英当人质的主事者,这时却反倒被这场父子对决的紧张气氛弄得紧张不已。
「而且我的妻子也会因此悲伤度日吧,父亲大人。」
「……」
「毕竟我的岳父也因为私通伊东家的罪名而被父亲大人杀了呢。父亲被杀,丈夫被迫切腹,我的妻子将悲伤到极点吧。父亲大人,您何不乾脆一同处决我这个不肖孩儿与媳妇呢──既然您如此看重对阿苏家的忠诚。」
并不是阿苏惟将想到挟持其子当人质,而是我的儿子亲英想确认我到底能对阿苏家尽忠到什么程度,才会自愿成为人质──甲斐宗运察觉了这点。
「亲英啊。如果你想杀我,我随时都能奉陪。现在的我已是遍体鳞伤。拔剑吧。」
「正面对决是杀不死父亲大人的。您可是遭到大量火枪从背后狙击也能安然活下来的怪物。甚至还能眼也不眨地杀害自己几个儿子……只要再杀死最后剩下的我,你就尽完对阿苏家的狗屁忠诚了。」
「亲英,你就如此憎恨相良家吗?」
「我恨啊。父亲大人明明杀了继承自己血脉的儿子,却无法对相良家的公主武将痛下杀手……!我要定了相良德千代的项上人头!看是相良德千代的首级还是我亲英的首级落地,请父亲大人选一边吧。」
「……为什么你不亲自动手呢。亲英啊。你已经成为堂堂的九州修罗。若想当上甲斐家的家主,就只能凭力量超越我。」
「可惜的是父亲大人太强了。我思考过许多次要如何杀死您,然而那终究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下毒,否则您是不可能被我这个不肖子杀死的。」
甲斐宗运领悟到,这是被称为修罗中的修罗,双手沾满家人鲜血的自己所拥有的命运。他是为了让自己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被亲生孩子所杀,才活著从响野原回来。然而,亲英却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亲英就是憎恨相良家到如此的地步。他深信相良姊妹完全夺走了父亲的爱情。只是毒杀甲斐宗运并不能满足他。
宗运心中想著。我之所以决定保护年幼的相良义阳,是因为听到冲向御船城城门的义阳吶喊「我不要在不知自己为何而生的情况下白白死去」,激起了我心中某种感情。既然目睹有人不顾颜面高呼救命,我就不能置之不理。相良义阳的那句话触动了我那生了病的灵魂。我留亲英一命,却杀死其他三名儿子也是同样的道理。亲英保护了弟弟们,为三个弟弟难堪地求饶。所以我只放过亲英。因为我相信,有资格成为修罗在这个九州存活下去的儿子只有亲英。然而如今对父亲与相良家恨之入骨的亲英,已经听不进我说的任何话了。
「对弱小的女孩大发慈悲,却将儿子们推下山崖摔死。这就是父亲大人的作法。如果你是真正的修罗──才不会区分女人男人或小孩!在这修罗之国九州,应该是人人皆平等才对!弱者没有活在九州的资格!父亲大人!请向孩儿亲英展现出真正的修罗精神!如此一来,我……才会尊敬父亲大人!」
「够了」阿苏惟将抓住激动的亲英手臂制止他。若是演变成父子相残,难保他不会遭受波及。阿苏家历经多次内部整肃,人才已经枯竭。若是甲斐家的家主与嫡子都过世,阿苏家就撑不下去了。
甲斐宗运回答:「我会进军八代,除掉相良德千代。」
「但是,主公,还有亲英。如果照著龙造寺隆信那种人所说的去做,我们家就完蛋了。在我夺取八代时,请牢牢守住领地撑到天下霸主率军从本州前来支援。固守城池,无论岛津或大友派兵过来都不要应战。只有这么做才能保全阿苏家。」
宗运一边指挥家臣进行再次出征的准备,一边说服自己──之所以打这场仗,是因为我还没看清楚相良德千代是否有生存于九州的资格。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受到对亲英的亲情影响而决定攻打八代。
「主公!古麓城已是瓮中之鳖。再过没多久就能拿下相良德千代的首级了!」
副将的声音将甲斐宗运的意识拉回现实。
距离他将相良义阳送出球磨才过了没几天,然而他现在却正准备要相良德千代的命。如今他已得知岛津与大友议和,正前往八代。这种夺取八代助长龙造寺隆信称霸北九州野心的举动,不知道具有多大的意义。
不对,岛津方阵营中有被称为「鬼岛津」的岛津义弘在。
他必须与那个凭异常意志力与超乎寻常的锻炼彻底克服男女天生体能差距的终极公主武将做个了断。
(如果你是真正的修罗──才不会区分女人男人或小孩!在这修罗之国九州,应该是人人皆平等才对!弱者没有活在九州的资格!)
他回想起儿子亲英的嘶吼。
若是与那位据说在高城之战和立花家交战时如入无人之境的岛津义弘交手──结果不是生,就是死。
不过他不是因为相良义阳是「女孩子」而大发慈悲。九州没有男女之分,唯有强者才能生存下来。或许有办法让亲英体会这个修罗之国的现实与父亲的信念。
当然,他不会放水。就算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岛津义弘也将被他击倒。突然出现在高城的天才公主武将立花宗茂已经逼义弘使出那招令初次目睹的对手猝不及防的秘剑「萨摩示现流」。原本那应该是开发来杀我的秘密招数。连对付「雷神」立花道雪或高桥绍运时都没用上。然而她却对在高城之战初次上阵的年轻武士立花宗茂使用了那招。若她没有做到这种程度,义弘当时就会没命吧。虽然立花宗茂扮男装,却是一名公主武将。据说年纪比义阳还小。是个不得了的战斗天才。人们热烈谈论著她,说那就是修罗的完成型。如今九州正在改变。老将退出舞台的时候可能到了。
「……岛津义弘还没抵达吗……她到底在拖什么……!」
「哇哇哇,敌方开始猛烈进攻啦!该怎么办啊~」
于八代的山城‧古麓城布下兵力抵挡甲斐宗运猛攻的德千代从没有过指挥军队的经验。虽然如此,八代的山区对德千代而言有如自家的庭院。德千代在山里各地埋伏士兵,避免与甲斐宗运正面冲突,进行游击战。德千代相信,只要用这种死缠烂打的方式拖延时间,援军──相良义阳与相良良晴一定会及时赶到。另外,义阳留下来的相良家家臣团也团结一心,抵御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的猛攻。
然而战况已经来到无法再支撑下去的地步。甲斐宗运以高超的用兵技术逐一攻破支城与堡垒,如今安然无事的只剩下主城而已。
更糟糕的是,今天对方突然一改原本保守扎实的战斗方式,开始强行硬闯。
甲斐宗运明明应该在响野原受了重伤,伤势尚未痊愈。然而宗运却像没发生什么事似地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继续突进。难道他没有痛觉吗,或著他是个可以压下一切感觉感情,只为杀掉眼前敌人的目的而行动的真正怪物?
不过,甲斐宗运并没有烧毁八代著名的壮丽市容与美丽港口,只是专心攻打古麓城的作法,已经让德千代窥见他的本意。宗运不希望烧毁这座相良义阳费尽苦心发展起来的八代城镇。只要他动手烧毁城市,德千代就不得不下山与宗运决战。但是宗运却没有那么做。彷佛连宗运自己都在等待相良良晴与相良义阳,以及宿敌岛津义弘的抵达──
德千代一边抵挡著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这天第二次对古麓城发动的总攻击,一边眺望八代的蓝天、球磨川,以及更远处的辽阔大海。八代的环境美得夺人心魄。为什么人们要在如此美丽的世界里互相残杀呢,与野生的熊做朋友,在山中长大的德千代无法理解。同时,她想到义阳过去担任相良家家主时背负的重担与罪业,眼中不禁溢出泪水。德千代总算明白,为什么无论自己再如何恳求,义阳也也坚决不肯让她回到相良家。
「不知道犬童还平安吗?姊姊……相良……」
今天敌军的攻城行动非常猛烈。跨坐巨马上的甲斐宗运彷佛将这场战斗当成最后决战,毫不留情地亲自斩杀相良军士兵、登上山坡。
「……呜呜,我可能撑不下去了……当上总大将的第一战对手就是甲斐宗运叔叔,太强人所难啦~他的儿子可能被当成人质了。或许他被迫在儿子与德千代的首级之间做出选择……一定是这样。呜呜,好过分……好可怜喔,宗运叔叔……他是努力保护姊姊的大恩人,乾脆投降切腹吧?」
「别、别那么贸然下判断啊,公主!」
「义阳大人一定会带著岛津兵前来救援!」
「敌人也知道岛津的援军即将到达,所以才会急著进攻!」
「啊~可是如果我们守住了,宗运叔叔的立场就不妙了。」
「那种事之后再说!现在请先顾好自己的生命!」
「不再隐瞒对妹妹多到满出来的爱的义阳大人会伤心绝望地跟著切腹喔!」
「那那那那可不成!还是得活下去才行!至少撑到与姊姊再会!」
德千代与家臣团一同守在山顶堡垒里张弓搭箭。此时她听到从南侧的主干道处传来喧闹的交战声。是从日向经由人吉走最短路径折返的岛津家援军。
部队中也可以看到相良家的旗印与黄金葫芦造型的马印。
「啊──!来了!他们来啦~!啊,但是各位可别答应甲斐宗运叔叔的单挑挑战喔~!会被杀的,很危险喔!」
得知岛津军抵达的甲斐宗运表示「对方后援已至,太阳也即将西沉。虽然我军强行攻城,却还是来不及」,遂即解除对古麓城的包围,后撤数公里至八代的北边。虽然他解除了包围,却还是待在古麓城前方不远处。甲斐宗运的战斗意志仍未改变,在夺取八代前绝对不会撤退──应该说,当他知道岛津义弘到场后,战意更加旺盛了。他摆出了不让对方轻易渡海至岛原的态势。
总而言之,相良义阳总算勉强及时成功支援妹妹,并且与总大将岛津义弘和家久,相良良晴,以及大友宗麟等人一同渡过球磨川进入古麓城。渡河过程中没有遇上他们原本担心的偷袭。
看来宗运给了义阳、德千代两姊妹一晚的缓冲时间。
「德千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应该知道,叔叔现在陷入左右为难的处境。他的主公可能丢出不拿下八代与你的项上人头,叔叔就必须切腹的要求。不过我们已经离开叔叔的保护自力更生了……不能辜负叔叔至今的一番好意。这个局面只能由我们姊妹共同面对。」
「姊姊!没想到我们很快就再见面了!我以为你这几年都会和良晴一起侍奉织田家,从九州行军前往本州不回来呢!」
「……我们正在谈很严肃的话题,你却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唉,你这副野孩子的模样跟熊没两样。」
「姊姊,一定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啦!犬童也没事呢~真是太好了!良晴也在~!相良一家三口和犬童一起抱抱吧~!」
「喔呜!」
德千代和义阳。在古麓城的大厅里,相良家姊妹拥抱彼此庆祝重逢。
良晴也因为与德千代重逢而感到开心,不过──
「被、被犬童一把抱住的话我会被挤死啊。不用了。」
他流著冷汗与姊妹俩保持距离。
「喔呜!」
「别怕啦良晴!犬童会帮忙准备渡海工作~!还会负责搬运武器弹药喔!犬童是个很机灵的家臣呢~!」
「喔呜喔呜!」
「……熊在军队里面搬运弹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好像也有那种熊……虽然我之前都不相信有那种事,不过那原来是真的啊。」
「来吧,良晴。来对德千代姊姊尽情撒娇嘛!」
「……对喔。虽然德千代看起来年纪小像是妹妹,却和义、义阳姊是同一天生的,比我的年纪还大喔?」
「呵呵!是呀。别看我这副模样,我可是姊姊喔!到今天早上之前,守城时都是靠树果充饥,不过今晚就吃熊肉吧,我请客!」
「……喔……喔呜呜呜呜呜!?」
「哇~别在犬童面前提到熊肉啦!」
「咳,德千代。你会让岛津家的人和大友宗麟觉得肥后的女人真的是熊袭的后代。别一直熊肉、熊肉地嚷嚷。」
「姊姊如果不多吃点肉,胸部会长不大喔?」
「……我、我又不在意。」
靠在一起吃著灰汁卷的岛津义弘和岛津家久这对岛津战斗派姊妹双人组此时插嘴:「虽然打扰相良三姊弟久久一次的相聚很不好意思──」「喵啊。目前的战况刻不容缓。现在立刻展开军事会议吧。」
虽然这两个人的体格差很多,不过站在一起嚼灰汁卷的模样与犀利的眼神实在很相似呢,真不愧是姊妹──良晴感叹道。
「古麓城的支城已经尽数遭甲斐宗运所夺,只剩下这座主城。龙造寺军正在八代海对面的岛原半岛上加紧进军的脚步,企图并吞有马家。再加上龙造寺隆信一下子就策反了原本跟随大友方的阿苏家,没想到他行事如此周密……」
「龙造寺隆信本人正专注于夺取筑后的柳川城。负责策反阿苏家的应该是军师锅岛直茂吧,义弘姊。嚼嚼。」
「无论如何,现在的状况很不妙喔,家久。必须让一万五千岛津军兵分二路,分头支援八代与岛原。而且八代已经没有退路了,得分配比预想更多的兵力在此防守才行。」
「要不要今晚发动夜袭,义弘姊?」
「对手是甲斐宗运,应该行不通。宗运一得知我军抵达,就立刻停止强行攻城迅速撤兵。他们知道我方急著想尽快渡过八代海,所以一定会对夜袭有所提防……家久,你从山顶上观察敌人的布阵方式就能明白了。对方看似背向古麓城撤退,实际上却摆出鹤翼阵。若是发动夜袭,我们就会在一片黑暗中遭到包围。」
「喵啊。竟然集合智谋、武力与统率能力于一身,实在是可怕的修罗呢。岛津姊妹还得由四个人各自分担这些角色,真是亏大了~」
「也不一定是亏。我们此时就能将部队一分为二各自前往八代与岛原。甲斐宗运却只有一个人。当岛津主力部队于岛原和龙造寺进行决战时,只要我守在古麓城盯住宗运,宗运就无法离开八代。」
「若是让宗运踏上岛原,情势会变得很绝望。不过既然有义弘姊拖住他,我就有胜算了。」
两人一边品尝灰汁卷,一边如喝茶聊天般进行军事会议。义阳傻眼地说:「这两个人真的是脑袋里只装了打仗啊」德千代则是微笑道:「希望她们别错过适婚期就好了」。
「喵啊。相良姊妹比较小的那位!我的夫婿已经决定好是相良良晴了,没有问题!啊等等,这样一来相良姊妹比较小的那位就是我的大嫂啰?」
「……你也很小啊,家久。再说相良良晴大人还没确定要嫁给家久呢。呃,那个,也可能是我……咳咳。」
「义弘姊!」
竟然用嫁这个字……岛津家是女性地位比较高啊~良晴害怕地自言自语。但其实应该说九州修罗的男女地位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无论嫁给谁,岛津家将纳入我们相良家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不必打胜仗,只要把受女性欢迎的弟弟送出去当人家的夫婿,占据别人的家就行了。有个能干的弟弟真是姊姊之福呢。这叫吃亏就是占便宜啦。哇哈、哇哈哈哈哈!」
「义阳姊姊,我说过好几次了。我和信奈已经是一对情侣。要是在九州搞外遇,我会被砍头啊。」
「……嗯~宗麟不喜欢军事会议。在我睡著前赶快开完会吧。没有把所有大友家家臣都带来可能是一大失策呢。道雪和绍运也都不在……这场会议好无聊又让人好不安。」
在行军时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大友宗麟靠在良晴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那么相良良晴,相良姊妹和岛津姊妹似乎已经开始对谈了,你就来陪宗麟聊天吧。否则我可能就回丰后啰。」
「咦、咦咦咦……?」
虽然家久她们投过来十分刺人的眼神,良晴也没办法推开宗麟。
宗麟没有亲生兄弟武将,他们都已经死了。「为弟弟报仇」正是宗麟决定参加这场与龙造寺隆信决战的原因之一。宗麟在高城之战时拔剑亲自策马冲上岛津军与大友军交战的前线,终于获得对抗自己被预言为「克弟之人」命运的勇气。不过,她仍未跨越那道「障碍」。杀死盐乙丸的毛利元就已不在世上。然而在「今山之战」时砍下大友亲贞的首级,送还给宗麟的龙造寺隆信尚在人世,还再次对大友家展现敌意发动征服九州之战。
宗麟若要凭自己的力量彻底跨越「克弟之人」的命运,还得再闯过一个试炼。
那就是与龙造寺隆信的对决。
当宗麟与这位被称为「肥前之熊」或「九州霸王」的凶暴男子于战场上展开对峙时,她才终于能从过去的诅咒……从宇佐八幡神预言的束缚获得自由。
如今在这个战场上,无论是相良姊妹或岛津姊妹,她们都能扶持支撑彼此。但是宗麟却没有这样的对象。原本她新收的义弟立花宗茂应该会随宗麟参加龙造寺战才对,不过她却指派宗茂接受黑田官兵卫的指挥,前往本州解救织田信奈与明智光秀的危机。这是她对相良良晴与黑田官兵卫的感谢之意。在道雪与绍运皆于与岛津的战斗中负伤的当下,宗茂是否坐镇官兵卫率领的大友军,左右了部队的强度。况且……宗麟也想证明即使没有弟弟,她也能独自站在战场上与龙造寺隆信战斗吧。
然而自从抵达八代之后,宗麟看著身边的相良姊妹与岛津姊妹感情和睦的模样,似乎让她渐渐感受到孤独,心中对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与龙造寺交战泛起了不安。
如果良晴没有和信奈成为一对恋人,他就会想要陪伴尝尽常人无法忍受之苦的宗麟,永远支持她。当然,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决定至少在龙造寺战开打之前,负责扶持宗麟。不然他其实原本打算立刻赶往信奈与光秀的身边──
「真拿你没办法,我明白了。在从八代渡海到岛原的这段期间,我就代替弟弟陪伴你吧。」
嘿嘿,良晴还真爱撒娇呢~这样下去好像会顺势变成宗麟的情人呢──宗麟吐出舌头说著。
「喵啊。大友宗麟,用胸部贴著相良的手臂太犯规了!话说回来,那跟南瓜没两样的胸部到底是怎么……」
「嗯。真不愧是我的弟弟。就算看起来像猴子也仍然流著相良家的血。和公主武将相处久了就能夺走对方的芳心。连一开始只是因为憧憬『开启天岩户』那幕景象而对恋爱有幻想的宗麟,如今也真的爱上良晴露出恋爱中少女的表情……霸占岛津家虽好,能夺取大友家也不错呢。你怎么看,德千代?」
「我想看到姊姊和良晴的小孩~!最好是男孩子!那一定会是集合姊姊的高贵美貌与良晴的乐观积极于一身的可爱小宝宝!」
「唔,德千代……原来还有这手啊!你提了个很不错的意见嘛!真是为姊姊著想的妹妹!对呀。既然良晴是你的直系子孙,和我结婚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对吧?我没说错吧!而且中间隔了几百年,不算是近亲结婚吧?」
「是啊,而且即使表面上是姊弟结婚,在血缘上也不算是姊弟。完全没有问题。那么家久义弘和宗麟,你们当良晴的爱人就可以了吧?」
「喵啊喵啊!相良义阳!别以为你是良晴的姊姊就能嚣张起来胡说八道!义弘姊,还是先把这家伙砍死算了。」
「慢著慢著,家久。怎么可以在这种关系到岛津家命运的重要时刻闹内哄呢。唉……看来恋爱或许真的会削弱公主武将呢……岛津家的修罗修行完全缺乏锻炼爱情抵抗力的层面啊……」
「义弘姊,再谈下去也没用了。就用『试胆活动』来决定吧。那是岛津家代代相传的测试胆量的方法喔!流程是将点燃火绳的火枪悬挂在屋顶上打转,被枪打中的人就能成为良晴的妻子!」
那不就是俄罗斯轮盘吗!别乱来啊──良晴不禁吐槽,但是义弘却非常认真地点头说:「这是个好方法。」
「……不过且慢,虽然面对试胆活动的试炼也不为所动的勇者最适合当良晴大人的妻子,家久……但被枪打中不是会死掉吗?」
「喵啊。那就这样吧,连续进行试胆活动,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就能成为相良的妻子!」
「喔喔,说的好!我没有想到让活到最后的人获胜的作法!真不愧是家久,你是战术天才啊!」
「嘿嘿~我的身材娇小反而有利呢。」
「喂,那边两个萨摩蛮族。在决战前就在军事会议上把我们全灭有什么意义啊。大笨蛋。」
「对呀~因为除了当场死亡以外谁也不会退出。这样一来可以预料一个晚上之内就会让所有人流血过多死光了呢,姊姊~」
「真是的。如果被打到手臂或肩膀还能活一段时间,万一腿或肚子挨枪,就算不是致命伤也会很不妙呢。」
用俄罗斯轮盘争夺结婚权的萨摩公主武将虽然很乱来,肥后的公主武将也不遑多让啊──良晴害怕地想著。
「各、各位~夜深了,还是回到会议上吧!拜托你啰,义弘!」
「……嗯、嗯嗯。不好意思,相良大人。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分出兵力渡海前往岛原。就算将士兵硬塞到船上,顶多也只能让一千五百人前往岛原。目前遭到三万龙造寺军攻击的有马势力因为被攻其不备,尚未做好迎战的准备,其兵力为一千五百人。两军加起来也只有三千人。兵力差距是十倍。如果我们不先全力阻挡眼前甲斐宗运率领的阿苏军,那一千五百人就无法渡海。」
恢复修罗表情的义阳与义弘朝彼此点了点头。
「义弘。有能力在岛津家久与大友宗麟渡海时,与甲斐宗运叔叔抗衡维持八代战线的强者只有你了。」
「不用多说,我明白了。家久!」
「很好!」
「我们将于天明前进行渡海作战。在我阻挡甲斐宗运的期间,你就率领一千五百士兵火速赶往岛原。有马家可能会对岛津突如其来的支援感到讶异,不过大友宗麟将会与你同行,促成有马、岛津联军。另外,关于你与龙造寺决战时必要的武将……长年担任你的监护人的新纳武藏,在高城与你一起守城的山田有信当然会跟著去……再来就是……」
我和良晴了──义阳笑道。
「龙造寺军的兵力是我方的十倍。虽然做事不顾后果的龙造寺隆信恐怕会打算一口气强行击溃人数处劣势的岛津援军,不过他还有不可小觑的军师锅岛直茂那位『妹妹』跟在身边。锅岛相当清楚我方的时间不够充裕。为了救援织田信奈,我们必须在一天之内结束与龙造寺军的战斗。她毫无疑问会拖长岛原交战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你们相良姊弟将有助于打破那种胶著状态吗?」
「良晴一定能解决问题。我则以姊姊的身分辅佐这位弟弟。绝对不会让他使用在高城献出自己首级的那种下策。」
「……我明白了。不过你将德千代留在八代没问题吗?」
「八代的主人毕竟是德千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能从叔叔的猛烈攻击中保护好德千代的武将,就只有武神岛津义弘。我会和良晴一起保护令妹的性命。舍妹的性命就托付于你,义弘。交给你了。」
义弘微笑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家人与家臣已经没有分别。我们只能相信彼此了。」
「义阳,我在响野原冲去救你时却被甲斐宗运抢先,这份恩怨我一定会奉还给他。我在和立花家的交战中获得了成长。当我对上甲斐宗运时,就算肉体被恐惧所支配,也一定会靠凌驾肉体的精神力压下那种恐惧。为了让你们有地方可以回来,我会保护德千代,死守八代港。」
「虽然可说是两人一体的义弘与家久姊妹分开作战让我有点担心……不过据说龙造寺四天王皆是以惊人武力自豪的猛将。当岛原的战事陷入混乱状态时,你真的能保护好家久吗。」
良晴对义弘如此询问。
「你说的对,放年幼的家久独自上战场的确会令人不放心。不过,相良良晴,家久身边有新纳武藏等家臣团在,再说现在的家久还有你陪在身边。状况已经和木崎原那时不同了。所以我并不担心。况且……家久已经爱上男人,成长为能凭自己的双脚站稳于九州大地上,为自己而活的公主。家久已经是个大人了。」
「说的也是呢。我明白了,义弘。虽然我认为这场战争不会照著我所知道的『史实』走,但我和义阳仍会辅佐家久,打赢这场仗。我一定会让家久活著回到八代。」
「……你、你又在用这种方式扰乱我的心了。而且你都没有自觉,反而更难搞……算了。听著,家久!」
「喵啊。你的脸好红喔,义弘姊?」
义弘将视线从良晴身上移开,嘱咐家久:「你在岛原战场上千万别忘记这句话。」
「『上战场时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当你化为修罗展开与敌人杀个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时,不可以突然变回公主……变回一名少女。因为那将制造出致命的破绽,而且那个瞬间必定会到来。当你不顾自己的性命,让敌我双方的士兵以性命相搏时,你的内心必定会在修罗与公主、武士与少女之间痛苦挣扎。我正是如此。就在近卫大人扬言砍下相良良晴大人首级的那个瞬间,我一瞬间忘了身为修罗的自己正在进行生死之战。照理来说我应该在那个时候被道雪大人砍死才对。而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都是拜稻荷神的守护所赐。然而我已经用光了那份好运……我很担心你。千万别输了,家久。」
「好!虽然这些话太复杂我不大能理解,但还是明白了!意思就是要我不要当人,要化为鬼吧!虽然应该办不到,但既然义弘姊这么说,我会努力试试看!」
「不、不对!不是那样!不要放弃当人,也不要变成鬼!」
呜呜,如果岁久在场就好了……不善言辞的我实在很难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义弘难得露出急得差点落泪的忧心表情。义阳苦笑著说:「被当成武神或鬼岛津受人畏惧的你,一碰到妹妹的事情也会完全变成傻姊姊呢。」德千代也被这句话逗笑了。
就在岛津姊妹与相良姊妹亲昵地互相打闹时,或许是一个人没事可做,或是无法忍受战场上的沉重压力。
只见脸色发青的宗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呼……大家好厉害啊,在决战前竟然还笑得出来~宗麟紧绷过头,感觉好累~我去一趟厕所喔。很快就回来。」
「你还好吧,宗麟?要不要我陪你?」
「请继续进行会议。男生怎么可以跟到女生厕所里呢,相良良晴。虽然宗麟不在意啦~」
「……我明白了。这场会议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别勉强自己喔。」
「嘿嘿,谢谢。」
现在没有时间暂停军事会议。众人仔细地研议作战的详细内容。
过了一段时间──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了。
良晴这时察觉有异,说道:「……真奇怪。」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宗麟怎么还没有回来?」
原本全神贯注于订定渡海作战的义弘突然抬起头与家久面面相觑。
「我听说有人在开战前会因为紧张过度导致身体状况变差,不过她真的拖太久了。高城之战应该让她很疲累,她该不会倒在走廊上或厕所里吧?」
「喵啊。是啊。或许是看到我们姊妹的感情那么好,对她的心理产生压力了……宗麟的性格太细腻敏感了。」
义阳咬著嘴唇说:「是啊。」
「这么一说,我似乎因为和德千代重逢而开心过头了。」
「哇哇哇,姊姊你还好吗?」
天花板上响起五右卫门口齿不清的声音。
「唔。大友氏离开会场后仍压不住内心的躁动,于是留言说她要到城外透逗气,似虎已景出城惹。」
「就她一个人?不妙!那样可能会被敌人的间谍绑走啊!」
「义阳。距离渡海剩下没多少时间,得赶快找到她!」
她应该还没走远,我去找他!五右卫门,我们走!──良晴立刻站起身。
「良晴!要小心啊!八代这里到处都有敌方的间谍混进来!」
「别担心,德千代。我只有逃跑速度特别快。不过我本来为了让宗麟振作起来,打算至少待在九州再打一仗,结果却搞砸了。」
良晴冲出了走廊。在他身后的五右卫门则是碎碎念著:那位公主大名的身体明明是个大人,却老是惹出麻烦是也。应该逼她参加那隔「试胆活动」,让她好好真作一点。
「相良氏明明只要紧紧握住那家伙的胸部,就能使她动弹不得是也。」
「要是做出那种事,反而会害我的内心躁动停不下来吧!」
「唔。你说的对是也。毕竟你还没有开悟嘛。」
「如果我开悟,就会紧紧抱住她阻止她走了。在牟志贺过夜时也是这样,如果我能温柔对待宗麟……我真是个不成熟的男人……」
「相良氏还没有和女人生过小孩,距离成熟的男人还差一点是理所当然的吧?」
「啰、啰嗦。我有女朋友啊!只是因为身分的鸿沟阻碍而无法结婚而已!总而言之赶快在宗麟被敌方逮到前先找到她吧,五右卫门!啊,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
「我不是要指责你,不过你今晚没参加军事会议吧?伤势太重了吗?身体还好吧?」
「在下身体没有问题是也。只是在下与大友氏一样,不喜欢整个房间都是姊妹和乐相处的那种气氛咻也。」
「这这样啊?话说回来,五右卫门有家人或亲戚吗?」
「……以前的事早就忘了。一流的忍者不谈论往事是也,相良氏……遮句话很前熟吧?」
「五右卫门也没生过小孩,距离成熟的大人还差一点啦。特别是讲话老是吃螺丝的地方。」
「啰、啰嗦是也!」
良晴冲出古麓城的本丸,沿著球磨川往西奔去。
太阳此时已经下山,天空挂著苍白的月亮。
八代是一个妙见信仰兴盛,以神社为中心的城市。同时也是藉著与琉球及明国贸易而繁荣发展,九州屈指可数的港都。当水军实力虚弱的岛津军必须走海路前往岛原时,无论如何都必须以拥有大型船队的八代当成出发据点。
大友宗麟应该是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在黑暗中迷了路吧。良晴一边奔跑一边搜索仍不见踪影的宗麟。
(我第一次来到九州时,就是在这个八代港登上陆地的呢。小早川小姐为什么特地使用贵重的宝物让我遇难呢。那应该是拿来与织田交战时使用的王牌武器啊。或许小早川小姐已经察觉到我的血统可能与肥后的相良氏有所关连。所以才会假装顺了加斯帕尔的意,将我送到八代……那也许是送给与家人分别来到这个世界的我的好意,同时也是给我的一场试炼吧……如果我直接抵达宗麟面前,可能就无法与义阳姊和德千代她们见面了。又或是因为一切都为时已晚,才会与相良家有所牵扯。)
良晴在面向球磨川的河口处发现一间小神社。
里头好像有人。
(是宗麟吗?)
不过状况有点古怪。里面感觉不只有一个人。良晴心想著(我在播磨做过消除气息的修行。就照著那时候的方式,偷偷摸摸地……),并且蹑手蹑脚走过鸟居踏入神社。只见一对正在吃橙色「橘子」的男女眺望著漂在球磨川港口的船只,。
「都已经来到八代,如果不尝尝这里的特产橘子就会留下遗憾呢。这东西真好吃。公主也来尝一点吧。」
「……你竟然深入敌阵,到底打算跑去哪里。赶快回到我们家。若是没有你在,战术就无法成功了。所以我才会亲自冒著危险来带你回去。」
「我已经因为这次的事厌倦在别人的手下干活了。就算这里是修罗之国九州,强人所难也该有个限度。我打算从此浪迹天涯,从八代渡海到琉球呢。」
「……不行。就算之前都放任你我行我素,现在我也不允许你离开。」
「那要不要乾脆杀了在下。叛徒唯有一死,没错吧?我啊,只要听到公主下令『去死』,就愿意笑著去死喔。」
「杀了实力足以匹敌百名勇者的你,只会便宜了敌人。」
「那么你只要命令叶隐忍群将我打个半死就好了。如此一来就可以把我活著带回去。」
「……如果做得到,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若没有做足准备就企图生擒老虎,可是会让忍者全军覆没的。」
「不管怎么说呢,公主。待在敌方地盘里的您处境很危险。您若是不回去,我也没办法出发。」
男方拥有将近两公尺高的高大身躯,身体线条优美如猎豹。他两指夹著长菸管,身著分不出是南蛮人或明人的奇特古怪打扮,眼瞳如野兽般斑斓生辉。此人明显是位武士,而且还是曾于激战之地九州历经许多战事的修罗。虽说如此,他却没有散发出任何血腥味。是一名不会给人阴暗印象的好汉。
另一方面,身著黑衣的女子身材娇小削瘦。她的眼睛大得惊人,肌肤相当惨白。良晴反而在这位少女身上感受到不断经历战国九州的激烈战争后沉淀于心中的阴暗情绪。黑衣少女的肩膀上站著一只黑猫。黑猫察觉良晴在场,「喵」地叫了一声。
「糟糕!竟然被猫发现了!难道猫的直觉真的比人类还强吗?」
良晴立刻准备逃出神社,他感觉到背后传来无数的杀气。有五人、甚至十人……他察觉那是忍者。
「……什么时候出现的。你是谁?是岛津方的忍者吗?」
手持长菸管的高大男子安抚著黑衣少女,咧嘴一笑。
「公主,这家伙不是忍者。如果是忍者,神情应该更加晦暗才对。嗯,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而且他被叶隐忍群包围还能面不改色、一点也不慌张。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足以独当一面的勇者呢。」
「叶隐忍群?那么你们就是龙造寺家的人啰?」
「真可惜,只对了一半。」
「慢著,这里已经是岛津的领地。不可以报出名号喔。」
「不对,公主。如今我已是一介浪人。就算自报名号也不会给公主添麻烦。即使要赌上性命,我也一定会让公主顺利逃脱。」
「……既然你愿意如此尽忠,又为什么要离开?」
面对少女的质问,高大男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小伙子。不对,你现在应该是个堂堂男子汉了。我叫百武贤兼,乃是曾为龙造寺四天王之一的修罗。现在则是打算前往琉球而飘泊至八代港的浪人。」
「百武贤兼!就是你吗!我还以为龙造寺四天王都是跟恶鬼没两样的修罗耶。」
「毕竟主公的恶评已经传遍了全九州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甚至还让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我失去服侍的意愿打算离开龙造寺家呢,哈哈。」
「这样一来我和你就不是敌人呢,太好了。我是相良义阳的义弟。织田家家臣相良良晴。」
啊,你就是「开启天岩户」的那位少年嘛!那真是一场大快人心的犯上剧码呢!──百武贤兼大喊一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良晴愣在原地,心想:如果被那个巴掌打中,八成就死定了。百武贤兼简直是头猛兽。不过他却是心灵如野生老虎般纯真的猛兽。虽然具有极度危险的力量,他的笑容里却没有隐藏任何企图与恶意。
「相良良晴。我呢,看到『开启天岩户』的时候大受感动喔。在全日本人民的眼前,你这个未来小伙子竟然光明正大地夺走天下霸主的双唇,真是前所未见的痛快之举啊。你拥有驾驭将领的英雄资质喔。要不要吃橘子?给你一颗吧。」
「啊,好的。谢谢。」
那幕景象到底被多少人目睹了啊……感到害羞的良晴接住百武丢过来的橘子,剥起了皮。直到这天晚上,良晴才知道日本橘子的发祥地就是八代。
「……他是相良良晴?那不就是龙造寺家的敌人吗。他是混在前来支援八代的岛津军里吧?百武。虽然你自称已经脱离龙造寺家,我却不这么认为。你还是龙造寺家的军师。这个男子就是兄长大人的敌人。」
少女抚摸著肩膀上的黑猫,眯起眼睛低声说道:「相良良晴。所有阻挠兄长大人称霸九州之人,对我而言都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你面前有这么多叶隐忍群,还想打吗?还是乖乖来当我们的人质?」不过她的话音中却蕴含著无比的哀伤。
「你口中的兄长大人是指龙造寺隆信吗?」
「是的。既然百武已经自报名号,隐瞒下去也没有用,我就特地告诉你吧。我是锅岛直茂,就是你目前敌对的龙造寺隆信的义妹──百武的工作是上战场斩杀修罗,但是如你所见,我没什么臂力。我的工作是利用叶隐忍群暗地里排除与兄长大人为敌者,执行谋杀、暗杀、策反喔。别看我好像年纪小,那只是外表罢了。因为我使用了那些卑劣的手段,这双手已经被无数人的鲜血弄脏了,」
「你?为什么?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是个会使用那种毒辣手段的女孩子啊。」
「因为我是那个龙造寺隆信的妹妹。兄长大人是这世上唯一一位能让我衷心信赖依靠的对象。所以为了兄长大人,我什么都愿意做。也能毫不留情地谋杀柳川城的蒲池家族。」
「蒲池家族的谋杀案是你做的?为什么不阻止龙造寺隆信?那起事件让龙造寺家的信用一落千丈啊。」
「因为我们是兄妹。」
「没有必要身为妹妹就对他言听计从到那种程度吧?你反倒是唯一一位能制止龙造寺隆信的人……」
「你真是涉世未深呢。果然是来自未来的人,太天真了。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杀人。但为了兄长大人,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我杀人时没有任何感觉,内心非常平静……」
「才不是,你在骗人。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没有感觉的样子。」
「……没、没问题的。这都是为了兄长大人。」
住手,公主。相良良晴的背后也藏著一位高超的忍者。一旦开战对敌我双方都会造成相当大的伤害──百武制止了锅岛直茂。
「……就是那个潜入佐嘉城的忍者吧。明明我们把她逼去对上甲斐宗运,她却活了下来……真是顽强。相良良晴的不死传说几乎都是由那位忍者打造出来的吧。」
良晴此时知道,虽然他们两人原本分头搜索宗麟,但看起来五右卫门已经赶来这座神社。过去良晴被五右卫门救了多少次,他自己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相良良晴。龙造寺家的主公确实拋弃了人性,如今的他比修罗更加凶暴。我之所以离开,也是因为没能阻止谋杀蒲池家族的暴行。我心里暗自盼望,当我离开家臣团之后,主公或许能有所反省。然而主公为了当上九州霸王,不畏犯下任何恶行,也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固执的程度超出我的预料。可是呢,每个人有自己的历史,修罗也不例外。虽然由离家的我来说有点不大好,但是主公的作法仍有几分道理。公主之所以为了主公而扮演冷血的军师,也有她的苦衷。」
这些话在龙造寺家里是绝对不可谈起的禁忌啊──锅岛直茂的脸色发青,扯了扯百武的袖子。不过百武苦笑著说:「我已是一介普通浪人,没有什么禁忌。只是看到未来人一直误会主公天生就是个杀人魔,实在不吐不快。」随后衔住了长菸管。
「我不认为他是个天生的杀人魔喔。生于战国九州的武家之人一旦示弱就会丧命,他们都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战斗。然而龙造寺隆信的作法太过残暴了。他在今山之战中无情地砍下向他求饶的大友宗麟年幼义弟‧大友亲贞的头颅,腌在盐巴里送还给宗麟……被迫面对被放在盐巴里的弟弟,你知道这让宗麟受到多大的痛苦吗。她到现在仍然饱受折磨。宗麟在南蛮南瓜上雕刻脸孔,于牟志贺装饰无数个这种人脸南瓜的事,百武先生,你也知道吧?」
「是啊……我有听过传闻,据说大友宗麟在不同的意义上和我家主公一样疯了。用人脸南瓜代替灯笼当做装饰,就连天主教徒都没有这样的习俗。」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宗麟要雕刻那么多的人脸南瓜,为什么要放在城镇里面当装饰。现在我总算隐约明白了。那种人脸南瓜就是在模仿亲贞的头颅啊。放入蜡烛照亮牟志贺夜晚街景的大量人脸南瓜,和盂兰盆节所用的灯笼是一样的啊。」
「原来如此……大友宗麟是将人脸南瓜当成灯笼装饰……迎接徘徊于阴间与阳世的……死者魂魄。她是在凭吊弟弟们的灵魂吗。」
「是的。不只在盂兰盆节的夜晚,而是每一天每一个晚上。与其说凭吊……不如说那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掉目睹弟弟首级的记忆……为了折磨没有站上战场的勇气,因此接连派弟弟代替她去送死的自己,才会一直做著那种事。」
被俘虏的年幼大友亲贞的首级,是在主公的命令之下由四天王之一的成松信胜所砍下的呢──百武仰望著夜空如此说道。
「……成松只是忠实执行了君主的命令。在今山之战里大友的大军包围佐嘉城,可说万事休矣时,孤注一掷订定奇袭大友亲贞阵地计画的是身为军师的我。我只是押注在些微的可能性上,期望能捉住总大将亲贞,把兄长大人从绝境之中解救出来……虽然原本没打算砍下他的头,由于兄长大人激动之下的行动重挫宗麟的精神,逼迫大友军全体撤退,就结果来说兄长大人的作法是正确的。要恨的话,就很我好了。相良良晴。」
「我没有抱持怨恨喔。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哥哥而战,这是战国时代的常理。虽说这是个令人感到哀伤的常理。」
「所以就算你邀请我与为了建立和平时代而进行天下布武之战的织田信奈成为伙伴……也是没有用的。我所侍奉的君主只有兄长大人一人。」
「我明白。锅岛直茂,你只要贯彻自己的信念就可以了。但最好别再做出柳川城事件那种行为,不要再让无辜之人流血……因为每当有人流血,你也会因此受伤。」
「……一切都是为了兄长大人。兄长大人非得成为九州的霸王不可。」
黑猫又「喵」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彷佛是人类少女的哭泣。
「吶,相良良晴。主公与公主并不是普通的兄妹,他们的关系有点复杂。你应该知道吧?」
百武看著夜空──对良晴这么说。
双方明明是初次见面,他的态度却有如对待知心好友般直爽。
百武似乎原本就是个没有敌我意识的男人。
「是啊。至少我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我的印象中,龙造寺隆信的母亲嫁给身为家老的锅岛家,于是两人就成了义兄妹吧?原本家道中落的龙造寺家可说是因为这场婚姻而得以复兴。」
「既然了解到那种程度,详细的内情我就不多说了。主公与公主都有非常不愿意被敌人得知的过去。不过,相良良晴。我希望让来自未来的你知道这些事。我不会请你原谅主公。当听到南瓜的事时,连感觉迟钝的我也终于弄清楚了。正如你所知,不断派弟弟上战场送死的大友宗麟,与憎恨宗麟对家人无情之举的主公是不共戴天的敌人。然而他们并非完全无法容下彼此。两人追求的理想明明十分相近,却总是误会了彼此……」
锅岛直茂已经不再制止百武说下去了。
※
龙造寺隆信家族曾经代代忠心耿耿地侍奉九州第一名门少贰家,乃是肥前屈指可数的武士世家。特别是其曾祖父龙造寺家兼是颇富盛名的名将,也是支撑少贰家的首席家老,曾经建立成功阻挡大内家入侵九州的巨大功劳。
生于龙造寺家的大少爷隆信小时候有著「长法师丸」的幼名。身为具有强健体格与优秀才智的天之骄子,曾祖父龙造寺家兼给予其「未来将成为龙造寺家支柱」的评价,对他有很高的期望。
然而长法师丸自恃其强健的臂力体魄以及聪颖的头脑,为人急躁自大又孤傲。因此朋友很少。
这点让曾祖父龙造寺家兼感到相当忧心。
不过长法师丸有个年幼乖顺的表妹,那就是龙造寺家的家老锅岛家的女儿彦法师丸。她是一位经常带著黑猫,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愿意亲近长法师丸。彦法师丸知道,长法师丸的傲慢只是反动的细腻情感。她也知道,曾祖父施加的过高期待,以及身为修罗,注定得终生战斗不止的命运,这些沉重的压力都在折磨著长法师丸。
两人之前产生一种在这个战国九州里罕见的互相理解与信赖之情。
就在成人式即将到来的某一天,长法师丸鼓起了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对彦法师丸说道:
「我和你是表兄妹。虽然龙造寺家与锅岛家互为主仆,幸好没有血缘关系。彦法师丸。当我们办完成人式的那一天就结婚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反对的。」
「……好的,我会等你。」
彦法师丸红著脸点了点头。
彦法师丸所养的黑猫在她的膝盖上「喵」地叫了一声。
长法师丸感到自己的生命照进了一道明光。他想著,只要这位表妹待在我的身边,我就能在修罗之国‧九州活下去,就能获得以龙造寺家武将的身分在战场上豁出性命的勇气──
然而这对表兄妹的命运从此跌入了黑暗。
席卷战国的背叛与篡位风潮也吞没了龙造寺家。
君主少贰家怀疑龙造寺家企图倒戈至大内家,将龙造寺家家族诛杀殆尽。家兼的儿子们、孙子们,几乎都被杀光。身为家长的家兼虽然已经高龄九十岁,却秉持一股执著逃出肥前,带著少数活下来的族人亡命至邻国筑后的柳川城,投靠蒲池家族。蒲池家族是具有侠义精神的家族。他们不是少贰家的家臣,而是大友家的家臣,没有保护龙造寺家的义务。却因为同情龙造寺家的境遇,帮助了龙造寺家。
龙造寺家兼将复兴龙造寺家的希望寄托在年幼的长法师丸身上,随后在柳川去世。
年轻的长法师丸改名为「龙造寺隆信」。他接受蒲池家族援助的同时,也为了复兴龙造寺家而战斗。没有空闲举行与彦法师丸的婚礼。然而,曾祖父托付的过大遗志却摧残了隆信的心。祖父与父亲都被君主少贰家杀害。
隆信对过去受少贰家命令杀害祖父与父亲的可恨仇人报了仇,最后夺回佐嘉城。然而「真正的仇人」君主少贰家却没有遭到任何惩罚,隆信一直不愿面对他们。
虽说这里是战国九州,他仍对「弒君」感到犹豫。然而如果不杀掉君主,不实现曾祖父的遗志,就无法下定与彦法师丸结婚的决心。
当隆信郁郁寡欢的这段期间,他越喝越多酒,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直到最后,他犯下让家臣团发动谋反将他逐出肥前的错误,被迫重新回到柳川城投靠蒲池家族,不得不重拾亡命生活。
即使如此,隆信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消灭少贰家的决定。
接著,时间来到了「命运」之日──
有一个人再也无法忍受理应文武双全的隆信却因郁郁寡欢而控制不了龙造寺家的家臣团,无法以家主的身分掌权,也受不了他做不到摧毁少贰家实现曾祖父的遗志。
那就是隆信的亲生母亲庆誾。
庆誾为了让权力基础不稳,不知何时会再被逐出佐嘉城的儿子隆信成为足以问鼎肥前国的强大战国大名,于是牺牲自己制订并执行了某个「计策」。那个计策就是让目前仍不稳固的龙造寺家与家老锅岛家藉由婚姻联系为一体,巩固龙造寺家的根基。不过若只是将女儿嫁去锅岛家,关系的紧密度尚嫌不足。所以庆誾决定乾脆自己去当锅岛家的「妻子」。
庆誾将自己硬推给苦苦盼望大喜之日忍耐至今的彦法师丸之父,支撑龙造寺家的家老锅岛清房。她不顾锅岛清房的不甘不愿,强行再婚。
由于两家有血缘关系,这场婚姻视为有效。这招奇计确实提升了隆信统率龙造寺家家臣团时的影响力,原本不知何时会再遭到家臣团放逐的隆信的权力根基也就此稳固下来。当龙造寺家与锅岛家透过庆誾牺牲自己的计策成为一体时,就是隆信真正获得龙造寺家家主权力的瞬间。
然而君主家的未亡人下嫁给家臣原本就是一种荒唐至极的无耻行为。实际上庆誾也成为整个九州的笑柄,遭到所有人鄙视。
而且隆信与彦法师丸的关系也从「表兄妹」成为「兄妹」。
面对这种超乎想像的状况,隆信变得十分狼狈。
「母亲大人,你怎么做出这种事!为什么擅自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行为!我和彦法师丸往后成了兄妹,不就没办法结婚了吗!」
然而庆誾对激动地闯入母亲婚礼的隆信训斥道:
「隆信。在战国九州,唯有力量才是正义。母亲之所以尝尽耻辱,你之所以无法与彦法师丸结为连理,全都是因为你太弱了。你耽溺于杯中物,怀疑家臣团的忠诚,畏惧暗杀,害怕打仗,没有对君主家‧少贰家报灭族之仇的勇气。若是你还有愿意双手染血篡夺主位成为肥前国之王的决心,就不会失去彦法师丸了!你这……胆小鬼……!」
「……母亲大人。」
「彦法师丸有军师的才能。她接下来会举行成人式,改名为锅岛直茂,以『妹妹』的身分辅佐你。隆信啊,如果你想让我认可你和『妹妹』结婚的无理要求,就变强吧。消灭少贰家,征服肥前,成为九州的霸王!你绝对不要忘了此时感受到的盛怒与悲伤!将这份怒火化为力量,与你自身的命运搏斗吧。龙造寺隆信!」
改名锅岛直茂的彦法师丸身著染成漆黑的猫耳头盔与甲冑,带著悲伤的表情向隆信拜谒。
「隆信兄长大人。遵从义母大人的命令……我从今天开始成为兄长大人的『妹妹』,效忠于您……无论是多么骯脏的工作,只要您下令我就会立刻执行。我绝对不会让温柔的兄长大人的双手被鲜血弄脏。一切都交给身为妹妹的我吧。」
这位侍奉隆信之人,并非新娘,而是身著甲冑的公主武将。
她不再是表妹,也不是未婚妻。
而是「妹妹」。
就因为生在这个战国九州,我们两人被永远拆散了──隆信咆啸──我诅咒自己的命运,诅咒自己的天真与弱小。君主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的祖父。连自己都因为害怕遭到家臣杀害而逃出佐嘉城。为什么我还会对复仇感到犹豫。为什么害怕他人流血。到最后连母亲都被家臣夺走,也失去了钟爱的未婚妻……我唯一爱著的女人……!
从此之后龙造寺隆信就像变了个人,开始寻求战争与鲜血。
由于其暴虐行径与战场上的疯狂态度让修罗们也为之畏惧,他最后终于获得「肥前之熊」的外号。然而他激动地表示:那种粗鄙的名字根本配不上我。并且自命为「九州的霸王」。这是他对身为北九州支配者的大友家所提出的挑战与挑衅。
龙造寺家之中已经不再有企图让隆信倒台或谋害他的家臣了。隆信已经事先命令妹妹,无情地杀光那些人。
不过仅仅是聚集愿意奉隆信为霸王的忠臣还不够。若想获得整个九州,他需要力量,需要军力。虽然隆信已经成长到只靠他个人的战斗实力就能对付上万名敌人,但修罗之国九州可不是一块凭总大将个人的武功就能夺取国家与城池的简单土地。隆信在永无止境的实战中逐一淘汰弱小的家臣,只留强大的家臣存活。万夫莫敌的地狱勇者们──「龙造寺四天王」于焉诞生。踩过修罗尸体前进培养出拥有压倒性力量军团的隆信最后攻破君主少贰家,将其彻底铲除。他完成篡位之举掌握肥前的霸权,更与中国的毛利元就结盟,向北九州的霸主大友宗麟展开全面性的战争。
龙造寺隆信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为了自己的存活而不断逃避战争,接连将家臣团与「弟弟」派遣至战场,名为大友宗麟的那个女人。更别说她竟然对活在这个战国九州感到厌倦,想藉信仰逃避现实……!
即使在那场大友的大军包围佐嘉城,使龙造寺家面临灭亡危机的「今山之战」中,隆信仍未消除其怒气,对宗麟的愤怒反而达到了顶点。因为宗麟又一次指派「弟弟」大友亲贞为全军总帅,代替自己上战场。隆信心想:那个女人自认一定能打赢这场仗,不把他放在眼里。
为了挽救陷入困境的哥哥,曾率领叶隐忍群做出过无数起谋杀剧的锅岛直茂组织了敢死队袭击大友亲贞的阵地,俘虏了亲贞。
锅岛直茂与冲入敌阵捉住亲贞的「龙造寺四天王」成松信胜各自建言:「他还是个小孩子,他哭著求您饶命啊。」「此人的性命对与大友宗麟的和平谈判是必要的。若是杀了他,主公就会像晚年的毛利元就那样,一脚踩进与大友宗麟的战争泥淖。那个女人乍看之下如陶器般脆弱,其实内心相当坚强。」两人都为亲贞说情求饶。然而隆信却不想手下留情。当隆信受到愤怒支配时,他只想著以自己能想到最残忍的方式复仇。
「无力的弱者唯有一死!这就是九州的法则!我要让那个将自己弟弟当成挡箭牌的懦弱女人搞清楚这点──!我就算是死也要逼大友宗麟屈服!把亲贞的头腌进盐巴里送给宗麟!大友宗家的人名字不是都用『盐』字开头吗!哈哈……哈哈哈哈!」
龙造寺隆信──别说天上的王国,他连地上的王国都不感兴趣。
他丝毫不想征服什么天下江山。
他只是一心一意追求妹妹彦法师丸。
只要我变强,只要我成为九州的霸王,就再也没有人能指责兄妹的婚姻,指责这场禁忌之恋。谁敢有意见,就格杀勿论──
※
请等一下,龙造寺隆信误会了──良晴对百武贤兼与锅岛直茂解释。
「宗麟从小就被鬼女告知宇佐八幡的预言。得知自己将不断害死弟弟后,她就一直受到这个命运的束缚。她曾经挺身与命运对抗。在今山之战中,她之所以派出弟弟亲贞当军队总帅,并不是要亲贞当她的挡箭牌。而是亲贞本人为了打破预言,克服命运而自愿那么做的。龙造寺隆信与大友宗麟这两人……真的总是误会了彼此呢。」
然后宗麟就从今山之战撤退呢。但就算面对那场悲剧,宗麟也不该逃离兄长大人撤兵……兄长大人似乎将砍下亲贞首级一事当成他能在今山反败为胜的决定性主因……锅岛直茂如此透漏。
百武同情地贤兼望著直茂眼中泛泪,咬紧嘴唇的模样,随即以长烟管「啪」地敲了一下自已的大腿。
这个激烈的动作,彷佛是在规劝已经脱离龙造寺家的自己。
「哈哈,相良良晴!看来向你说明龙造寺家的状况之后,我就摆脱迷惘彻底清醒了!决定了,我现在就回到龙造寺家。如果此时拋下主公与公主,独自到琉球充电,我就不配当个男人。我要以龙造寺四天王之一的身分,为龙造寺兄妹不断战斗,直到最后一刻战死沙场!没错。这就是我所选择的人生之路,唯有战场才是我的葬身之地。我之前都在迷惘什么呢。相良良晴,在八代这里与你相遇或许是天意吧。」
百武?──直茂不禁抬头仰望他的脸。
「让您担心了,感谢您豁出性命追著我深入敌阵。我已经不再迷惘了,公主。」
百武贤兼破颜而笑。
「相良良晴,大友宗麟会参加这场决战吧。那么这场龙造寺与大友、岛津的大战就不单单是争夺九州的霸权,而是决定大友宗麟与我们的主公之间谁能战胜自己过去的战斗。双方也许会同归于尽,也有可能都成为赢家。大友宗麟虽然没有义弟了,相良良晴,她的身边有你在。这场战争中龙造寺家若没有集合所有四天王,情势对我们的主公就很不利。」
「……是否能战胜自己过去的战斗……吗……」
「没错,相良良晴。大友宗麟控制六国的同时投身于天主教的行径,让我隐约察觉她真正想要的不是九州的霸权。而你告诉我那些人脸南瓜的意义,更让我总算搞清楚了。大友宗麟是为了让她自己克服将弟弟推上战场害死他们的过去,才会决定与我们的主公这个杀死亲贞大人的仇人战斗。而成为九州霸王也并非我们主公的目的。而是他相信只要站上那个地位,成为所有修罗之中最强的男人,就能做出迎娶义妹的暴行。所以他才会走上偏离常规之路。这两个人的战斗即将在岛原做个了结。」
良晴低声说道:「龙造寺隆信与大友宗麟都是生于修罗大名家,因而被迫经历无数场战争、失去家人。如果两人在今山之战时能面对面谈一谈,亲贞可能就不会被砍头了……或许两人只是刚好误会了彼此,其实是有和解的可能性。」
「若没有交过手就无法理解彼此,这是九州修罗的法则。不过,相良良晴。有了来自未来的你介入干涉,这样的九州或许能稍微有些改变也说不定。我们没从来没想过大友与岛津会在高城突然达成和解。若没有你,那种事就不可能发生。看来岛原的决战也会变得相当有趣呢。」
锅岛直茂对百武说:「我们赶快渡海回到岛原吧」,缓缓站起身。
「……岛原之战的赢家绝对不可能是宗麟,而是兄长大人。兄长大人至今一直为了我而不断挑起战争、造成伤亡。只剩下一场仗了。只要粉碎大友与岛津,兄长大人就能成为九州最强的修罗。到那个时候……相良良晴,我绝对不会让你插手阻挠。虽然我现在很想把你和宗麟一起杀掉,但我必须将百武安全送到岛原,今晚就先饶你一命。若是你踏进岛原战场,我将毫不留情地向你开战,并且杀了你。」
「……和宗麟一起?」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锅岛直茂走过鸟居,离开了神社。百武则是笑著说:「下次就是在战场上见面了。我在战场上随时会穿著黄金盔甲。以不辱主公赐与我百武之名的夸张打扮引人注目就是我的责任。你从远处就能发现我。」跟在直茂的身边,同时以「拜托了,千万别动手喔。我的剑术乃是我自创的流派。正因为是自创,忍者也无法看穿我的剑术。要是打起来会让天降血雨喔」这句话对潜藏于黑暗中的五右卫门和叶隐忍群双方施加压力。
「相良量强。若是没有在八代这里与你相遇,我就不会前往岛原了。这也是命运吧。我们双方都别憎恨彼此喔。请代我向大友宗麟传句话,告诉她我要替主公向她道歉──」
就在两人离开神社的同时。
包围良晴的叶隐忍者的杀气消失了。接著──
「……我……如果亲自参与今山之战……如果亲自上前线……」
从神社后面传来躲在那里的大友宗麟哭声。
没错,锅岛直茂和百武早就察觉到宗麟躲在这间神社。良晴连忙奔向宗麟,轻轻搂著她的肩。
「我……在军事会议里精神太紧绷了。看到相良姊妹和岛津姊妹感情那么好的样子,让我待不下去……所以才会想到外面稍微吸点新鲜空气。可是突然就感觉到被敌人忍者包围,拚命逃到这间神社。」
应该是准备将百武带回去而来到八代的锅岛直茂发现了宗麟,将她逼到这间神社,打算捉住她。
这么说来,百武之所以坐在直茂身旁一边开玩笑一边吃橘子,其实是为了拦住直茂。万一让直茂捉走宗麟,就算直茂恳求「请留她一命」,现在的隆信也会在盛怒之中下令处死宗麟。想必百武已经不希望直茂那双白皙的双手再被鲜血弄脏吧。先不论这些,当他察觉直茂亲自潜入八代,应该也知道自己无法活著离开八代的可能性很高。
良晴心想,或许百武贤兼对锅岛直茂怀有淡淡的情意也说不定。若非如此,就算他想忤逆隆信,也不至于做出前往琉球这种事。但就算如此,那个男人也绝对不会透漏自己的心意。他决口不提此事,选择帮助实现直茂与隆信的禁忌之恋而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路,选择成为让两人得以跨过大友宗麟这道「高墙」的垫脚石。
「宗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现在得尽快派出船队渡海前往岛原才行。叶隐忍群已经走了。赶快回港口吧。」
「……亲贞苦苦求饶仍然被杀的原因……是宗麟没有保护好弟弟,反而让他们上战场当挡箭牌的作法触怒了龙造寺隆信所造成的呢……」
「龙造寺隆信只是认知与你有差异,亲贞最清楚这点。亲贞被俘虏时之所以向对方求饶,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为了实现与你的约定,不让宇佐八幡的预言应验。然而龙造寺隆信不知道宇佐八幡的预言那件事……也不知道你察觉自己必须亲自站上战场时,急忙召回亲贞的事。因此他误会你是将没有做好战死沙场决心的弟弟推上战场。他的判断下得太仓促了……那实在是一场不幸的误会。」
「……现在竟然以这种方式得知亲贞被杀的始末。看来宗麟真的是被上天惩罚了。」
「不对。现在的你有立花宗茂在。虽然宗茂人在距离八代很遥远的官兵卫身边,正赶往与毛利对决的战场,不过在你从八代前往岛原的路途上有我陪著。我和宗茂会与你共同承担、一并了结你和毛利与龙造寺之间束缚著你的恩恩怨怨。」
我知道这趟旅程很痛苦,但你还是得前往岛原。为了从宇佐八幡的预言中获得解放,你必须亲自在战场上与龙造寺隆信面对面才行──良晴对她如此说道。这句话对宗麟太过严酷无情,让良晴的胸口感到刺痛。
「……你其实很想尽快回到本州与织田信奈见面吧……如果宗麟耍脾气拖拖拉拉不和龙造寺战斗……那么宗麟就等于也背叛了你呢。」
「不用管我。我已经和官兵卫商量策划好缜密的战略计画。要让官兵卫率领的大军能迅速朝本州进军,我必须在这里赌命与龙造寺战斗才行。这是为了拯救信奈、拯救十兵卫……以及──」
拯救你,宗麟。你已经在这个异常严酷的修罗世界受够了苦难。即使如此,你仍然像溺水者攀草求生般向天主教和禅宗寻求救赎,就算没有成功获得拯救也继续活下去,没有寻短。所以──
「我要在岛原结束这场挥之不去的恶梦。」
「……你有办法结束它吗……?」
「有的。你已经在高城脱胎换骨。现在的宗麟拥有挺身面对自己命运的勇气。」
「那都是有了你和义阳她们的帮助喔。」
「只要再打一场仗就好了。龙造寺隆信也是一位背负著悲剧命运的武将。所以你现在可能会对与龙造寺军交战有所迟疑。然而,龙造寺隆信也错了。如果他如此深爱锅岛直茂,就不该让双手沾满鲜血,不该谋杀蒲池家族。龙造寺隆信……被自己的感情压垮,陷入了疯狂。自从他对直茂的思念遭遇阻碍,龙造寺隆信的心就落入了黑暗。无论制造多少杀戮也无法平息那股恨意。一定得有人阻止他才行。」
「那简直就像……圣经里出现的魔王……」
倘若有任何一个历史环节出了错,让良晴晚一点加入信奈的旗下,信奈就会杀死信澄,沦落与龙造寺隆信相同的下场。正因为其爱之深,所以必定会坠入黑暗。这不禁让良晴暗自在心中发誓(我是加入织田家真是太好了。因为虽然宗麟在这段期间在九州一直受到折磨,她却是个绝对不会化为魔王的好孩子……唯有这样的相遇顺序才是对的。但是为了补偿宗麟,我一定得在岛原终结她的恶梦)。
「当一个人拋弃可说是人类本能的亲情时,他的人生就会化为一片黑暗。接著不是伤害自己,就是破坏世界。前者的作法温柔多了。虽然可称之为软弱,但也可以称之为温柔。那就是你的本质。所以无论你做出多少乱来的行为伤害自己,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都不会放弃你。你要在岛原战胜命运。立花家、义阳姊、家久都在这里,我也是。大家都会支持你。」
被良晴抱在怀里的大友宗麟流著脸泪笑道:你的话简直就像耶稣的登山宝训呢。
「宗麟明明只是想从你身上寻求爱情这种救赎,然而你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连加斯帕尔大人的拿手本领都学走了。你好诈喔。」
「不不,我不熟天主教的教义喔?」
「……谢谢你。在如此重大的局面中,你将宗麟的优先顺序摆在织田信奈之前。光是这点就足够了……其实我很希望你永远留在九州,但还是想早日把你送回织田信奈的身边……我已经没事了。走吧,前往岛原。」
「谢谢。能够让长期以来因天主教信仰而敌对的岛津家与有马家携手合作之人,只有你了。」
「如果宗麟打赢这场仗……我想要领取奖赏。这点要求应该没问题吧。」
「奖赏?中津十二万石的土地吗?那里已经是官兵卫的领地啰?如果我擅自拿去送给别人,官兵卫会发飙喔。」
「是其他的东西。宗麟对人世的王国没有兴趣。宗麟追求的是平静与安稳的生活,以及……」
「以及?」
「……后面的话我先保密。否则若是说出口,我一定会控制不了自己。」
岛津家久率领的船队已经开始在球磨川的港口集结。
良晴想起信奈在安土举办的那场「光之盂兰盆会」。
不愧是岛津姊妹,动作很迅速呢──良晴发出了感叹。
「……终于到了这一刻。」
「甲斐宗运一定会阻止渡海作战。局势一下就走到关键时刻呢。」
对于相良氏而言,接下来将是一连串的关键时刻咻也。即使在架于半途倒下,你也不能哭挤悲号,一定得冲到最后的终颠──四周突然传来五右卫门口齿不清的声音。
「在下过去从未对相良氏提起自己的过去……但看到今晚的大有咻,不禁变得多愁善感咻也呢。」
「你的口气听起来像在交代遗言耶。别这样啦。五右卫门。你不是说过一流的忍者只有在做好死亡觉悟时才会提起自己的过去吗?太不吉利了。」
「……其实在下并非天涯孤独之人,而是有一名失散多年的妹妹是也。」
「是这样吗?可是五右卫门的父亲不是率领川并众的前任川并众首领,而且已经过世了?与妹妹失散多年是怎么回事?」
「说太详细会吃螺丝,在下就不多说了。当在下半途阵亡后,你就雇用在下的妹妹吧。妹妹她……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方酱。在下可是很看好相良咻能拯救她喔。」
「喂喂。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啊,五右卫门。我和你已经是命运共同体了耶。」
谁知道呢?相良氏还没经历过无法挽回的失去伙伴体烟,你迟早灰遇上重大的师炼吧──今晚的五右卫门比平时更加挑动良晴的不安。
「怎么啦,你今天似乎特别悲观耶。即使刚才我被锅岛直茂与叶隐忍群包围,但不也是解围了吗。虽然先不论锅岛直茂,有部分原因是百武先生没有敌意,而锅岛直茂又以带回锅岛直茂为优先目标。但无论怎么说,最主要还是因为你来了。」
「不对。建立最大功劳的是岛津义弘的『斗气』,再加上叶隐忍群幸运地人数不多。锅岛咻应该是分出半苏的佐贺忍军执西其他任务吧。」
「岛津义弘?」
良晴此时在夜色中看到应该是来找宗麟和他自己,从军事会议跑出来的义弘与家久的身影。虽然她们与神社还有些距离,不过两人的确释放出了惊人的斗气,义弘的还特别猛烈。拥有敏锐夜视能力的忍者们一定更早就发现义弘等人接近神社了。万一百武与义弘近距离接触拔刀相向,两军的忍者也加入这场黑暗中的乱战。无论谁活下来,神社里想必都会出现一场腥风血雨。
「相良良晴大人、大友宗麟大人。两位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渡海作战即将要开始了,若是现在回城将会赶不上行程。请直接和家久一起前往港口。虽然可能会遭遇敌人……不过请安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保护你们安全抵达岛原。」
「喵啊。我只是稍微没留意,相良竟然就偷偷跑去幽会~」
「抱歉抱歉。」
良晴也明白,自己与织田家的众将正走在绳索上,只要踏错一步将导致全军覆没。但就算如此,五右卫门的话仍然让人有些在意。特别是五右卫门第一次透漏家人的事,说自己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又说如果她死了,希望我能雇用她的妹妹。我根本还几乎不清楚五右卫门的过去与家人状况,别擅自消失啦……当良晴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凉。她那种口气简直就像不亲近人的猫突然得知自己的死期似的。良晴寻思(我就像是被五右卫门引领进入这个战国时代,一直受到她的保护。她在墨俣城的那次战死只是演戏而已。五右卫门那家伙应该不会在天下布武的路上突然就死掉吧……),下意识抱紧了宗麟的肩。
宗麟则是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叠在良晴的手上。
渡海作战即将开始。
岛津家久扛著火枪领在前头,大友宗麟和相良良晴则是没有回城策马直接奔向港口。
只有岛津义弘回到古麓城,准备率领守军固守八代。
夜间航海相当危险──幸好海面此时一片风平浪静。
没有任何情况能让相良家的划船手无法出发──先行抵达港口的相良义阳对家久等人如此说明。
「太慢了,良晴。相良家之所以不大却能长期处于独立大名家的地位,就是靠这座八代港与琉球贸易赚取的利益。这支相良船队也没有受到损伤。虽然我从未想到会让岛津军搭船,不过现在就是强行渡海的好时机。」
「一千五百人啊,就算加上有马军,兵力也不到三千。汇集于岛原的龙造寺军有三万人。这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呢……」
「相良。打仗时士兵的数量固然重要,但只凭人数并不能决定胜败。幸好交战地岛原属于有马方的土地,而龙造寺方又对岛原不熟悉。只要活用地利,战力就能提升五倍十倍之多。」
「家久也是第一次去岛原吧?」
「喵啊。我可是岛津家负责规划战术的人喔。我在上洛之旅的途中曾经参观过岛原,考察过所有适合当做战场的地点。我已经在脑中构思了以织田军在桶狭间引出今川义元的作法为参考,能在野战中粉碎十倍敌军的战术。问题在于能不能说服有马晴信,将这场乾坤一掷的决战指挥权交给从未谋面过的我。联军的行动如果不一致,我们将会被各个击破。虽然我对岛津军的管理很完美,但若是有马军不听从我的命令,一切都将沦为纸上空谈。」
「……这件事就交给宗麟吧。只要展示出家久在木崎原之战、高城之战的指挥与军事规划能力,一定能说服他。」
「很好。待在城里的义弘与德千代似乎已经备妥出战的准备了。甲斐宗运也差不多将来阻止我方渡海。出发吧!」
「良晴,你必须在岛原阻止龙造寺军南下才行。万一我方太晚抵达导致有马势被摧毁,龙造寺军将会立刻朝八代这里发动攻势。如果受到甲斐宗运叔叔与龙造寺军的海陆夹攻,就算是岛津义弘也抵挡不住吧。八代的港口与城镇将全数遭到龙造寺摧残殆尽。」
「义阳姊,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刚才还待在八代的锅岛直茂得花上数日才能回到龙造寺身边。我们获得了这几天宝贵的时间,局势已经开始有利了!」
「锅、锅岛?在八代?这是怎么回事,良晴?那个女人对龙造寺的敌人可是下手毫不留情的喔?你有没有被袭击还是下毒啊?」
「详情等上船再讲。简单来说就是蒲池家族的谋杀事件造成龙造寺家的内部出现裂痕,让他们浪费了好几天的时间。锅岛直茂手下的叶隐忍群似乎也被打散执行多项任务。若非如此,我和宗麟就有危险了。」
「……这、这样啊。别让姊姊太操心啦。这也许是妙见大菩萨的保佑吧。」
「竟然让锅岛如此轻易潜入八代,防备未免太松散了吧。真危险呢~」
「闭嘴,家久。港都就是这样的地方。我们跟因为樱岛火山冒烟而阻挡异国入侵,还使用不同于日语的古怪萨摩腔的萨摩可是不同的。」
「喵啊!岛津的武士会说日语喔!义弘姊她们说的不就是日语吗!只有身为小妹的我学习进度稍微慢了点而已!」
「真是的,这两个人的感情到底是好还是差啊。不说那些了,现在已经到了甩开甲斐宗运追击的启航时刻!」
目前是岛津家久带领一千五百名有马援军,与大友宗麟、相良姊弟一同拂晓出击,从八代港指挥船队前往岛原的时刻。然而有马家是在龙造寺家的压力之下退到岛原半岛,靠著改信天主教与南蛮贸易勉强度日的小大名。虽然他们向盟主大友宗麟求援,与反天主教的岛津家却没有邦交。如今有马家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变得对凡事都疑神疑鬼。现在就是测试身为君临九州的六国女王大友宗麟的外交手段的时刻。
而与相良德千代会合的总大将岛津义弘必须率领一万多名主力军,向甲斐宗运的北肥后联军开战。万一位于八代的义弘战败,家久等人将失去退路。站在义弘的角度来看,比起打胜仗,她更该做的是不要打输。家久和义弘,这对隔海各自奋斗的姊妹必须完美配合彼此。此时正是岛津姊妹藉由分头作战展现双方默契的时刻。
然而不用说,甲斐宗运早就预料到这场渡海作战。
原本见到岛津军抵达而解除古麓城的包围,稍微往北退后的甲斐宗运军此刻已经进军至距离八代港不远处。
他们秘密行军,马匹的嘴都套上了布袋。
无论是骑在马上的武士或是步行的士兵,全都身著沐浴在月光下也不会反射光芒,有如忍者般的黑衣。头盔上的装饰也全都拆掉了。
不用说,甲斐宗运本人正在黑衣军团的前方领军。
武士……特别是九州的修罗偏好在战场上以奇装异服吸引敌人弓箭,他们认为这种用来展现其勇气的醒目行为远比性命重要。不过甲斐宗运却不由分说地命令他们穿著与忍者无异的黑衣悄悄行军。若有违命者,宗运将二话不说当场格杀。岛原的战局肯定将由龙造寺夺得胜利。只要龙造寺控制了岛原,将其当成对抗岛津用的防波堤,龙造寺军就能立刻向八代与大友领地同时发动袭击,重挫黑田官兵卫的「大撤退」,同时还能破坏岛津与官兵卫同时进行的岛原登陆作战。届时岛津就必须放弃北上,转而防守萨摩、大隅和南日向。
德千代的首级、儿子的首级……宗运迟早得让其中一方人头落地。真是讽刺。
宗运原本就打算让憎恨自己的儿子杀死他。宗运知道阿苏家如果没有在响野原成功抹杀自己,回到阿苏家后一定会出现这种状况。但他没想到儿子竟然逼迫他「在德千代的首级与我的首级之间选一个」。这对宗运而言可说是最残酷的复仇。他或许太小看这件事了。
宗运只是不发一语地带领军队,准备清算自己所背负的罪孽──
得知宗运军突然从黑暗中现身的家久不禁脸色大变。
「喵啊!甲斐宗运他……港口就近在眼前了啊!他是利用夜色掩护行军吗!」
「真不愧是叔叔。如果晚一天才发动渡海行动,港口就会被夺走,船只也会被烧掉了。不过我方快比他了半步。宗麟、良晴。我们即将强行渡海前往岛原,可别晕船喔。」
「……宗麟很怕搭船,会晕船。但在晕船前被那群黑衣军团杀死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别担心,宗麟。想必义弘已经从古麓城发兵赶来港口,应该会勉强赶上。但从阿苏惟将过去的谨慎态度来看……阿苏家竟然留甲斐宗运一命……真令人意外。甲斐宗运也很奇怪,明明遭到那样的对待,竟然还能立刻出兵攻打八代,就算想守忠尽义也该有个限度吧。」
「叔叔希望固守自己的信念──直到最后一刻吧,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过这场夜袭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虽然我很在意这点,但现在必须将精神集中在打赢岛原的战争上。」
「义阳姊,我觉得应该是阿苏家用人质要胁宗运……一般武将遇到那种事早就忍不下去,和阿苏家断绝关系了。」
「……就算在这种状况下,叔叔仍然没有背叛君主……难道说唯一活过那场谋反动乱的叔叔嫡子亲英大人被捉去当人质……」
「恐怕就是如此吧。」
义阳说道:「你们先搭船出发,良晴。」自己则骑上马只身冲向已经逼近到眼前的甲斐宗运军。
家久等人连阻止她的机会也没有。
「宗运叔叔……!我们才刚在响野原停战,您为什么又来攻打八代?难道是关系到英大人的项上人头吗?」
甲斐宗运全身裹在漆黑的铠甲里,他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浮现。敌军正想对义阳放箭,却被宗运举手制止。违命者诛。没有任何士兵胆敢无视宗运的命令。
「……别做这种有勇无谋的举动,义阳。如果出现在我面前的公主武将不是你而是德千代,她早就被杀了。没有人要你这个已非相良家家主之人的首级。相良德千代与我的不肖子亲英,我将取走的性命只有这两者之一而已。」
「……怎么这样……叔叔……!您果然是受到阿苏惟将的胁迫。」
「你错了,我的主公没有那种胆量。是亲英本人逼迫我在亲生儿子与相良家的公主之间做抉择。原本我以为回到阿苏家时就会死,不过看来我的罪孽实在太深了。」
「……那么叔叔您……选择取德千代的首级吗……?」
「我不会在进攻八代时手下留情。如果你们来不及派出援军,我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结果你们还是赶上了。义阳、相良良晴,以及……岛津姊妹。若想保护德千代,就战胜我吧。若没办法超越我,代表相良家终究没有在九州生存的能力。」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姊妹杀死如同亲生父亲般守护照料我的宗运叔叔吗……?」
「生于九州的武将若想自立,就必须背负弒亲的决心。一旦被感情带著走,就不可能生存下去。而我就是个发过誓,无论如何绝对不会背叛君主的男人。这就是我的罪孽。」
「不对!叔叔是……」
「义阳姊!你待在那里跟箭靶没两样啊!快上船!」
神色慌张的良晴急急忙忙地冲向义阳。
义阳哭丧著脸拒绝良晴:「良晴,再给我一点时间」,然而良晴喊了一句:「姊姊,对不起了!」持长枪往义阳座骑的屁股上一刺,将马赶向港口。
甲斐宗运看起来丝毫没有追赶义阳的意思。
(宗运不想杀害义阳与德千代。不过我是否能得到宗运的认可,让他将义阳与德千代托付给我──全看这个瞬间了。)
甲斐宗运与相良良晴此时在极近的距离与彼此对峙。
甲斐宗运散发出比在人吉城暗杀良晴时更为猛烈的「杀气」。一股接触到就足以令人昏厥的强大压力无情地施加在良晴的身上。
这股「杀气」就是对我的试炼。若是遭到恐惧压垮,宗运就会认定我「没有让他托付相良姊妹的资格」,立刻砍下我的头──良晴一边忍耐一边想著。
骑在马上的良晴动也不动,终于忍到最后一刻。
──宗运身上的「杀气」消失了。
「来太慢了,小子。我可是将义阳托付给你。不要随便让义阳在战场上暴露于危险之中。」
看起来宗运勉强打了及格的分数。
「抱歉,甲斐宗运。不过呢……我会在岛原一战终结九州修罗的成规!血债血偿、篡位谋杀的日子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结束了!所以你千万别死了!」
「……不用担心我,先担心岛津义弘的性命吧。接下来将是我与岛津义弘的战斗。别让义弘太在意我现在的状况。那个人的心太软。义弘的战力与我不分上下,已达到鬼的境界,但她的内心仍是一名少女。我不需要什么同情。心软只会要了她的命,那种弱点也会成为你们战略计画的破绽。如果不希望义弘阵亡,就别在义弘的面前多嘴。你可以走了。」
「……我明白了。」
「也别让义阳她们在岛原烦恼我的事,你也不例外。若无法专注于眼前的战斗,只会死在龙造寺军的手中。你应该很清楚,九州不是个轻松的地方,这里的局势没有简单到能让人同时处理许多事。专心一点,你只能守在自己的岗位完成自己的职务。」
「……那句话的意思是,唯有与伙伴互相信任一途吗。」
「如果你真的想拯救德千代,那就彻底击垮龙造寺军,让我的主公慌张地放弃与龙造寺家结盟。不能只是将他们逼出岛原,必须要打一场足以记录在日本历史中的空前大胜利。你能走的只有这条狭窄的小径,小子。」
「不用说我也知道!就算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办到那点,我身边还有义阳姊那一大群伙伴在!我一定会与你并驾齐驱,让你看看我是如何超越你背负的罪孽与命运!义阳姊若是看到你凄惨地死去,她的心灵一定会深受重创。为了义阳姊……你我一定要活著再次重逢,甲斐宗运!」
「……真会说大话。虽然我还没认可你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不过你似乎在高城脱胎换骨了呢,相良良晴。刚从人吉城展翅高飞的义阳果然需要你的陪伴。」
「多谢啦。不过听到你这样的男人说出如此夸张的赞美,反而让我感到有些不安耶。」
「别太嚣张。你往后肯定会面对比我更强大的怪物。我这些话与感情不过只是为了缓和场面罢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岛津义弘很快就会抵达这里。现在对我这种程度的对手消耗紧张感也是没有意义的呢!」
「是啊。但其实你能变得更强,你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将自己的优点活用于『武』之上而已。」
就在良晴跟在义阳背后离去时,甲斐宗运也举起一只手下令部队撤退。
此举并非是要撤离战场。
而是为了迎战岛津义弘所率领,出城沿球磨川逼近的八代军。
「赶上了!对方果然猜到我方会在今晚渡海!但我不会让他们阻挠作战!甲斐宗运大人!岛津惟新,要上了!」
接下死守八代港任务的义弘一马当先站在士兵的前头,与戴著南蛮墨镜面无表情直冲而来的甲斐宗运展开对峙。
岛津义弘跨在爱马「膝折栗毛」上,注视著默默接近的甲斐宗运。
「……」
甲斐宗运散发出惊人的杀气。
他明明在响野原浑身中弹,那股斗气却让人感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
儿子的事已经从他的意识中消失了。
无论是这场八代进攻战关系到儿子亲英的性命,或是肉体上的伤势,这些在修罗与修罗的性命相搏之中都无关紧要。身处战场时,那种杂念迷惘将会导致丧命。对方乃是岛津义弘。因此宗运瞬间消去了一切的迷惘。
面对宗运的压倒性强大杀气、斗气,岛津义弘无法轻易发动攻势。
(真了不起,甲斐宗运大人。他已经在响野原受那种背叛行径……之后又在阿苏家碰到什么样的凄惨遭遇,连我都想像得到……但就算如此,此刻的宗运大人身上竟然连一点悲怆与绝望的情绪都没有。简直是达到了无念无想的境界。)
甲斐宗运于响野原遭到己方阵营的士兵狙击,身负重伤。若是普通人早就一命归天,或是伤势重到无法离开病床。
另一方面,岛津义弘则是以几乎毫发无伤的状态自高城之战归来。
在这个层面上,若是双方进行一对一单挑,义弘应该会比较有利。
然而骑在马上等待岛津义弘的甲斐宗运却没有任何破绽与迟疑。
「怎么啦,为什么不攻击。你我都已经走进各自的攻击距离。这种好机会可不是常有的喔,岛津义弘。你不想和我单挑吗?」
此时的情况就与半身不遂的立花道雪释放的斗气震慑义弘的肉体时一样。只要心脏仍在跳动,就能夺取对手的性命。这就是修罗。无论是肉体负伤或有缺损,这些问题都对以将对手砍成两半为目标锻炼身心的修罗没有影响。
或许该说,不管是道雪或此刻的宗运,正因为他们身负伤势,才能让全身产生绝对性的「觉悟」。
家久等人尚未开始渡海。
不,即使完成渡海行动,如果义弘在此被击败使八代遭夺,家久等人就算在岛原打倒人数为十倍的龙造寺军,家久的退路也会被切断。
(除非我获得确定能击杀他的把握……)
不对,不是这样。就算有把握也不能回应甲斐宗运的单挑挑战。我的战场是死守八代港──义弘咬紧嘴唇,压抑散发出的斗气。
「你为了对付使用体舍流的对手而秘密练出什么『萨摩示现流』吧,我已经知道你的伎俩了,岛津义弘。你似乎将那招用在立花宗茂那位初上战场的年轻武士身上呢。虽然你从高城活了下来,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但还是很弱。锅岛手下的叶隐忍群早就将你那招秘密剑术的详情通报我了。」
「……立花宗茂大人可谓真正的西国无双。我那招初见者必死的杀招也被他漂亮地挡下。如果不用那招,死的会是我……」
「然而你已经用掉为了杀我而开发的秘密剑术。你在那个时间点就已经败给我了,岛津义弘。」
甲斐宗运已经理解萨摩示现流的奥妙之处。
「舍弃防御、以先发制人的一击将对手连刀、头盔、甲冑一同粉碎。其精髓乃是只挥一刀,绝不考虑第二刀。这就是萨摩示现流。简直是不顾自身死活的剑术。但若是已得知这招的精髓,那么只要躲过第一刀就行了──」
义弘咬紧了牙关。
不对,甲斐宗运应该也不可能躲过这招。他只能像立花宗茂那样,以自己的武器挡住她使劲浑身解数砍下的一刀。
「是啊。无论是费尽多少苦心锻炼自我的修罗,也不可能躲开你那种不要命的第一刀吧。然而我却不同,因为我没有必要躲开明知无法闪躲的攻击。一人一杀,只求同归于尽。虽然我将被你的第一刀砍断手脚再也无法起身,然而你也会死。岛津家的未来,对相良良晴的情感,一切都将被黑暗吞噬,你的抱负理想也会在此破碎。失去战斗能力的我也会丧失在阿苏家的栖身之地,被憎恨我的人所杀吧。无法战斗的甲斐宗运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不过这样的下场最适合我这种邪魔歪道之徒。」
一击必杀,舍弃防御将性命全赌在一刀上的不要命剑术,萨摩示现流也有防御用的技巧。虽然有,但那些防御技巧只对一般的修罗才有效。不可能对此时同样放弃「防御」的甲斐宗运奏效。
「你还是不愿出手吗,岛津义弘。我本来希望与你如此再次相会时能进行一场单挑对决……然而没有把握能一击斩杀我的你却不愿回应我的挑战。你就待在那边瑟缩颤抖,等到岛原的战斗分出胜负吧。」
甲斐宗运的话不夸张。若是岛津义弘此时冲向甲斐宗运发起单挑对决,固然可以对甲斐宗运造成让他再也无法起身的重伤,然而义弘自己也会死吧。
「我再说一次,你在高城之战时对相良良晴即将被斩首的意外事件感到恐惧,忘了自己身处战场,结果对立花宗茂使用了不该使出的秘密剑术。你的心灵太软弱。就在那个时间点,你已经赢不了我了。」
义弘忍住了愤怒、屈辱与恐惧。
义弘这时突然察觉了一件事。
甲斐宗运原本并非如此多话的男人。
更不是会向敌人夸耀自身武力与强大的武将。
他的目的是惹恼我,想激我回应他的挑战。
两名修罗的死斗早就已经开始了。
唯有以精神再度宰制经历死亡训练后凌驾精神的肉体,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还不够成熟的我尚未达到那番境界,而甲斐宗运却已达到那种境界──
义弘开口向甲斐宗运问道: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无论再怎么难堪、再怎么遭人轻蔑、手段再怎么骯脏,也应该苟活下去吧。为什么你如此急著送死,甲斐宗运?难道是因为主公挟持你的长子为人质命令你攻打八代,让你认为这就是你的『死期』吗?还是对家人的亲情与对主公的忠义撕裂了你的心,让你对活在修罗之国感到绝望呢?」
「我的确打算牺牲自己的部分肉体杀死你,但我却没有死在这里的打算。只要心脏和头没事,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回自己的归处。」
「……你认定能打赢我呢……没有丝毫怀疑。真是傲慢……!」
「你怕了呢,岛津义弘。面对绝对性强敌放出的斗气,你这次能压下自己心中流泄而出『我是人还是鬼』的疑问,忍住也许会丧失不可失去之事物的恐惧吗?在岛原之战分出胜负,那些人从回到八代的这段期间,你撑得住吗?若是撑不住,就代表你经过与立花家的性命相搏之后仍然没有成长。届时我将亲自收掉你的小命。」
原来是这样。我正在必须于战国九州征战不断的修罗命运,以及坠入爱情的少女心之间犹豫挣扎。而甲斐宗运就是要在战场上锻炼这样的我──义弘发现了这点。
义弘自幼便明白、接受自己的责任是扛起岛津家的战斗力,并且挺过对自己施予的死亡训练。不只在训练上,实战时亦然。每当她上战场,都会身先士卒、不顾性命地沐浴于敌我双方的鲜血中奋战。无论是肉体、武艺、斗气。她都站上在九州修罗之中可称为最强的顶尖地位。
然而这样的义弘也有「脆弱之处」。那就是看著敬爱的姊姊、亲爱的妹妹、为了她而丧命的士兵,以及她爱上的男人在眼前死去的恐惧。这些想法比自己的死亡更让她痛苦与害怕。她既无法抹除也无法拋弃这种恐惧。只要还活在世上,这股恐惧就会在义弘的心中挥之不去──一旦这种恐惧消失,义弘就再也不是人类,而成为彻彻底底的恶鬼了。就连自认化为恶鬼,为了向主公家尽忠而诛杀亲生儿子的甲斐宗运到最后也没能放弃那股感情,在响野原那时的极限状态下选择保全了相良义阳与德千代姊妹的性命。
当义弘保持人类的身分,维持少女的身分并且战胜这股恐惧时,她就能成为超越甲斐宗运的存在。
「岛津义弘啊,我注定将被无比憎恨自己之人所杀。一定得落入那样的下场才行。为了迎接那一刻,我才会苟延残喘至今。那个时刻即将来临了,我无法等到你成长。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你若无法超越我,我就不能将相良姊妹托付给你。」
岛津义弘同意地说:「我明白了。在家久传来胜利的捷报之前,我会从你手中稳稳守住八代港以及德千代。无论你说了什么、骂了什么,我也会忍下来,绝不回应。」
「甲斐宗运,我的师父啊。我会让你看看我是如何超越你!」
「哼。你和相良良晴说了一样的话呢。」
「相良大人这么说?」
「他知道自己无法凭一己之力超越命运,在这点上那家伙比你成熟多了。他能压抑想要立刻前往救援织田信奈的想法,顾全大局选择参与岛原的战事。不过你很快就能追上他。只要你忍住将岛津家久送去岛原,自己则必须留在八代与我对峙的紧张与恐惧。」
「……你的意思是要我相信家久、相信良晴大人他们吗。」
就在举著长枪站立于宗运面前表现出「一步也不退让,一步也不会动」态度的义弘身后,家久率领的岛津船队已经出发。敌我兵力差距为十倍。而身为岛津武力象徵的义弘不在队伍中。这场仗真的有胜机吗。面对锅岛直茂那位优秀军师,底细已被摸透的家久的「钓野伏」战术行得通吗。
(家久啊,我很担心你。龙造寺隆信不同于立花道雪大人。一想到当你在战场上被爱情夺去注意力的瞬间,就是你丧命之时……我对等著你活著回来,对只能等著你活著回来就是如此地害怕。相良良晴大人和你是否能从岛原活著回来呢。就算能生存下来,家久会不会为了打赢面对十倍敌人的绝望战争,失去人性彻底化为恶鬼呢。这些担忧都远比甲斐宗运放出的斗气更加恐怖。)
此时,被称作鬼岛津与九州武神而受人敬畏的义弘眼中泛出泪水。
(相良良晴大人。就算如此,我也会相信你。相信你下次不会以自己的性命当做代价,而是找到并开创让自己与家久都能存活下去的道路。请你保护家久──)
直直注视著义弘身影的甲斐宗运宣布:「已经无法阻止岛津家久渡海,今晚先撤回阵地。」下令全军撤退。
(你暂时保持那样就行了,岛津义弘。我不是要你永远舍去那份强烈的情感,而是要你学习如何暂时消除感情以面对眼前的命运。那就是你应该掌握的『强悍』。)
背对义弘离去的甲斐宗运在心中如此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