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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卷之五 父女重逢

武田、德川联军连尾张都占领下来了。

过去曾是织田家本城的清洲城已经成为武田军的大本营。经过本多忠胜和服部半藏等德川家家臣团与织田方的谈判,清洲城没有抵抗就开门投降。

武田军、德川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待信玄发出渡河命令,就会同时强渡木曾川攻击岐阜城。

信玄进入清洲城后,重新编组膨胀的上洛军,增进与新加入东军的各个势力的关系,并且试图策反以岐阜城为首的织田方西军诸将。东海道已尽落入信玄之手。联系尾张与伊势要地的伊势长岛被父亲武田信虎所夺是最大的关键。现在只剩下东山道的要地岐阜城了。

一旦攻陷岐阜城,就能穿过关原直接进军近江。

距离达成武田家的「上洛」夙愿,就只差一步了。

加贺的上杉谦信如今正在与「当世孔明」竹中半兵卫在北陆对峙,战况陷入胶着。距离「天下」最接近的公主武将就是武田信玄。

小早川隆景和吉川元春「毛利两川」看似要夺取京都,实际上却将大本营移至大阪,采取可以同时应付短期决战或长期战的态势。这对信玄也非常有利。万一毛利当时贪图抢先他人上洛的成就而攻进京都,不知道情势会有什么样的演变。信玄知道毛利家并不是出于贪婪而追求管领的宝座。因为小早川隆景曾经说过:「毛利的责任就是评定天下霸主。如果我们判断谁也没有足够的资格,毛利家将会亲自坐上天下霸主之位。」她是和谦信不同意义上的奇特人物。

信玄本来打算一口气全力击溃岐阜城。然而她从忍者手中获得情报,得知原本撤退至大垣城的织田信奈得到相良良晴的援军后,表示「我要救援岐阜城的信澄」,变更了战略。渡过揖斐川沿着长良川进军墨俣城。因此不得不重新拟定作战。

「从大垣到关原之间的区域应该会成为决战地。你只是单纯打算救援弟弟而回到岐阜城,还是想重演『岐阜之战』呢,织田信奈。」

在那场战争中,斋藤道三和山本勘助都一命归天。

现在不是冬季,已经不再会有「圣诞节休战」了。

织田的火枪队不会因为下雪而无法开枪,武田骑兵队也不会因为积雪而行军困难。

(只要在宽广的平原展开战斗,我的骑兵队就有压倒性的优势。)

信玄望着美浓的地图,灵光一闪想到了如何重新编制进攻美浓的部队。奇才山本勘助所构思的兵法,全部都继承到信玄的脑中。

「以湍急闻名的的木曾川有几处浅滩。从清洲城走直线北上,就会到达河田渡口。如果在河田渡河,岐阜城就近在眼前了。我会带着武田四天王朝河田进军。德川别动队则从木曾川下游渡河,占领木曾川与长良川中间的沙洲地带墨俣,阻挡织田信奈的进军。虽然不知道过去长期是盟友的织田信奈和德川军会不会认真交战,但如果两军犹豫着是否要「开战」,反而拖延了织田信奈的脚步。若是织田信奈的行动速度减缓,德川军也能直接北上参加进攻岐阜城的行动。」

遭到骏河驱逐之后,她的父亲信虎一直隐瞒身分,以「影之军师」的名义多次建立反织田家包围网。这件事让信玄既意外又开心。

信虎曾经打算废除与他处不来的女儿信玄的嫡子资格。

他打算将「胆小鬼」信玄逐出骏河,改由圆滑世故的「资优生」妹妹次郎信繁继承家督。

然而,「胆小鬼」信玄却与流浪军师山本勘助联手,反过来将自己的父亲信虎赶了出去。

从此之后,带着「从父亲手上夺走家督之位,意味着我必须成为天下最强的名将」如此觉悟的信玄开始过起充满战争与谋略的日子。

许多家人与家臣都在这段时间死去了──

神机妙算的军师山本勘助。

仰慕姐姐信玄的次郎信繁。

好胜的弟弟太郎义信。

直到前「武田四天王」,板垣信方、甘利虎泰、横田备中、饭富兵部虎昌时,终于有一个人生存下来。板垣、甘利、横田都在与村上义清的战争中阵亡。饭富兵部也在信玄派与义信派争论是否该攻打骏河,使武田家分裂的「义信事件」之中,冲入熊熊燃烧的义信馆,与从小互相吸引却被信玄的联姻同盟政策拆散的义信完成实质上的殉情──

完成将信玄带入战场任务的天真烂漫真田忍者,初代猿飞佐助也在那场战国史上最大的血战,第四次川中岛之战中平平淡淡地死去。

可说是信玄另一半的自己,她最宠爱的妹妹次郎信繁也在那场仗中──

在敌我双方无数的尸骸中成为一具断气的遗体。

从此之后,信玄就变得极力避免打可能害死家臣的仗……

在那场战争之后,她虽然将战场移到关东与越军交战过,也有再度在川中岛率兵与谦信对峙,但至少信玄与谦信并没有直接领兵对战。

然而就在信玄将时间浪费在川中岛与谦信辗转战斗时,没有受到任何人关注的尾张织田信奈却抢先一步上洛。

不过她现在没有当时那种焦躁的情绪了。长期对抗武田的德川家康归顺于东军,这件事成为最关键的一步。武田已经掌握了天时。接下来就只需要率领最强武田军勇往直前。

(只差一点了。织田信奈已经被武田德川、上杉、毛利三方包夹,在越前、近江、美浓都被压制,沦为「瘫痪状态」。只要再攻陷岐阜城,事实上就等于分出胜负了。)

源五郎──信玄本来想呼唤他最信任的旗本公主武将前来。然而她想起真田源五郎被任命负责留守信浓。好奇怪,我怎么糊涂了,为什么会记错呢。好了,发布全军出动的命令吧。对了。我在这场仗里带了真田家的「双胞胎」姐妹担任指挥百足众的传令官。也就是源五郎的两个姐姐,真田信纲和真田信辉。在第四次川中岛之战时,她们过度使用身为「真田忍群」的超能力,严重耗损那对「双胞胎」的体力,于是我让她们离开战场很长一段时间。原本以为她们已经再也无法上阵沙场。不过两人说着「请将信浓的防守」「交给母亲和源五郎」「我们」「希望跟随信玄大人,在濑田立旗」,硬是加入了部队。

带着难以分辨差异的苍白脸孔与削瘦的身体。「双胞胎」一声不响地出现在信玄面前。于是信玄准备下达命令。

「……『双胞胎』啊……这是妆点你们退休之路的最后一战。向全军,下令,出动……」

然而她的命令才说到一半就断掉了。

信玄失去了意识,趴在桌子上,整个人倒了下去。

「「信玄大人!」」

很少表现出感情的「双胞胎」冲到了信玄的左右两侧。

得知「信玄病倒」这个非常事件的武田阵营重臣们──无论是正好在现场的真田「双胞胎」,或是山县昌景那几位「新」四天王,都以为信玄只是因为指挥上洛军过度劳累而感冒,身体状况暂时欠佳,不认为有其他可能。她与长期敌对的父亲武田信虎逐渐和解。武田即将在濑田立起旗帜。「天下最强」的名,以及「战国霸主,最后的天下霸主」的「实」,都已经掌握在信玄的手中。况且即使出门远征也经常泡温泉保养身体,注重健康的信玄过去从未有过严重的慢性病。

然而,经过紧急召来的曲直濑贝尔休诊断,答案却与四天王这些武田家臣团的预想大相迳庭──

信玄的寝室由真田「双胞胎」看守,曲直濑贝尔休则是与四天王来到其他房间,报告信玄的病情。

「这病……不太妙。」

名医曲直濑贝尔休可以说从未露出如此充满绝望感的表情。照理来说,无论医生在看诊时发现什么状况,都应该保持超然的态度才对。

「……难道你不能宣布状况很乐观吗?」

四天王中的一人,代表「山」的马场信春睁大了平时半闭着,看起来很想睡觉的眼睛,贴到贝尔休面前。

「难道说尾张一带有流行病?可是曲直濑大人是一位神医,曾经到过安艺,将毛利元就的病一下子就治好耶。」

四天王之中体型最小量级最轻,代表「火」的山县昌景泡着茶皱起了眉头。

「信玄大人为人相当谨慎。每次在战场上受伤或感到疲累时,都会去温泉疗养。过去也从未生过大病。更别说她在这次的上洛作战时对身体状况的管理是再三小心……」

四天王首席,「武田副将」,代表「林」的内藤昌丰带着一股莫名的不安,对曲直濑反复说明。信玄就像是健康的代名词,她从未出现过生病的症兆。

「……没错。信玄大人的妹妹信繁大人和弟弟义信大人都过世了。虽然她让幸存的妹妹逍遥轩大人担任信玄大人的替身,不过没有给逍遥轩大人武将的身分,而是希望她过着画家的生活。所以若是信玄大人还没留下子嗣就过世,武田家的继承人就只能由诹访家送来当义妹的四郎胜赖大人担任。身上没有武田血脉,还是小女孩的胜赖大人难以主持武田家。因此,武田大人知道自己必须多活久一点,才会如此注重养生……万一信玄大人病情严重,那么我们必须搁下争夺天下的事,把信玄大人的性命摆在第一位。暂时先逃出清洲城吧。」

从信玄的侍童升格为四天王之中代表「风」的高坂弹正昌信已经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说出「逃跑」这个禁忌字眼。

然而,曲直濑贝尔休的诊断结果严重到超出了高坂弹正的想像。

「是啊。不可继续待在战场上。若没有撤离战场好好静养,信玄的命就不久矣。然而……即使回到诹访或甲斐,这个病也没办法根治。此为致死之病。」

如果山本勘助还在世,或许就能占卜、观察信玄的宿星,预测这件事的发生。

「……致死之病?」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你可是兼修东洋南蛮医术的神医啊!」

「不可能!」

「信信信信玄大人究竟生的是什么病呢?」

信玄大人还很年轻!距离获得天下只差一步了!只差一点就能和她的父亲重逢!不可能发生罹患致死之病这种蠢事!──性格敦厚的马场粗声大吼,泪水让她看不见眼前的景物。冷静沉着的山县、内藤。个性开朗的高坂也说着:

「……我听说信玄大人原本应该在三方原之战之后没多久就遭到狙击暗杀。」

「相良良晴直接了当地对信玄大人说出那样的未来。」

「但是信玄大人靠自己的力量、意志,与坚定不摇的勇气,突破了死亡的命运。」

「『天下最强』的宝座、与父亲的和解、上洛……这一切都已经近在咫尺了啊!拜托告诉我你在骗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残酷的事!信玄大人都已经走到了这步……付出这么多牺牲……她绝对不会想放弃这一切!」

然而曲直濑贝尔休不会对大受打击哭成一团的四天王说谎。身为医师,他只能陈述自己所知道的「现实」。

「是虫。」

「虫?」

「道教有云,人在出生时身体里就寄宿着名为三尸的虫。头部的上尸,腹部的中尸,脚里的下尸。据说这些虫会在每六十天一次的庚申日夜里,爬出人体向天帝诉说宿主的恶行以减损人的寿命。因此,平安王朝时代的贵族因为惧怕减寿,都会不睡觉度过庚申日。」

那只是迷信!信玄大人为了建立「人之国」,向信浓的「众神」发起了战争!消灭诹访的神氏,将善光寺的秘佛带回甲斐,摧毁户隐山的御神体,将其埋入地底!这样的信玄大人怎么可能被三尸那种不过是迷信的虫子夺去性命!──内藤昌丰再次提出抗议。

「是啊。三尸只是迷信。不过顺序反了。现在信玄身体里……大概在肝脏的位置寄生了小小的虫。可能比米粒还小,也许还没办法用肉眼辨识呢。这种虫从体内侵蚀着信玄,一点一滴害死她。然而东洋的医学不解剖人体,更别说切开活人的腹部进行外科手术。因此……找不到因病倒下的患者体内那种寄生虫的实体。才会想像病患是因为被『三尸』这种虚构的虫子附身而死吧。恶行、天帝之类的故事都是之后才附加上去的。」

正因为曲直濑贝尔休学习南蛮医学,还挑战外科手术,才能看穿「三尸」──寄生于宿主体内的寄生虫──的真面目。

但是不懂南蛮医学的世人想必会耳语着「信玄是因为至今犯下的无数恶行,才会遭到三尸作祟失去天命」。

信玄不畏惧「神」,坚持以「人」的身分战斗。

她的征服信浓事业,也是一场与信浓「众神」的战争。

攻打消灭了据说比大和御所还古老的信浓神氏诹访一族。

从信浓人民的信仰中心善光寺夺走藏于该地的秘佛,带回甲斐,强行建立「甲斐善光寺」。

摧毁修验道与户隐忍群的圣地,户隐山的御神体。

而且信玄为了让被困于山国甲斐,只是一介弱小大名的「武田家」成为「天下最强」,不得不背负与武田一族……与自己的家族斗争的宿命。

放逐父亲信虎。

嫁给诹访赖重的妹妹弥弥,因为丈夫遭信玄攻打败亡而悲愤自尽,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

还有背叛收留父亲信虎的骏河今川家,侵略骏河。导致娶了今川家之人为妻的弟弟义信反抗她而切腹自尽──

人们对不畏神,连父亲家人都能牺牲的信玄感到惧怕的同时,也私下耳语着「信玄迟早会遭天谴吧」「最强的武田家总有一天会因为因果报应而灭亡吧」。

「……也就是说,信玄大人的肝脏里躲着不知名的虫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试毒人一直都很忠实地完成试毒的职务啊。」

「虽然必须切开肚子,伤到信玄大人的肌肤,但是保命是最优先的。你没办法动手术吗?」

「抱歉了。就算有南蛮医术,也不可能取出躲在内脏里看不见的虫子。若是直接摘掉肝脏,信玄也毫无疑问会死。或许随着时代演进医学进步,总有一天可以治疗这种疾病吧。」

难道说是那个时候……出身农民的高坂弹正颤抖着开口道:

「甲斐是山国,无法种植稻米是众所皆知的事。不过其实甲斐也有水田地区。釜无川下游区域有平地也有水,可以辟水田种稻。但是在那一带开垦水田种稻的人都患上原因不明的疾病,接连死去。在信玄大人成为甲斐国主之前,那被视为『作祟』而受到畏惧。人们都因为害怕作祟而不敢种稻……住在那块土地的人因为无法耕作,生活很穷困。信玄大人宣称『武田国乃人之世界,没有什么神明作祟』,亲自踏入『遭到作祟的水田』插秧──」

那是武田信玄改名之前的事。「信玄」这个名字,是上杉谦信与她在信浓邂逅时,与「谦信」之名同时在偶然间诞生之物。那是她们两人交换了名字而产生的。信玄之前的名字是「晴信」,谦信原本的名字是「景虎」。

那一年──甲斐受到慢性饥荒所苦。为了防止釜无川泛滥,信玄成为家主之后修筑了「堤防」。但是虽然虽然堤防逐渐完工,治水工程一步步接近成功,甲府盆地低洼地区的领民却没有恢复耕作,还是一样没办法收成稻米。

那里有田地,却无耕田的农民。

「这样下去,就算建好堤防完成治水工程,仍然没办法解决稻米的慢性不足问题。」

信玄知道那块土地的领民惧怕进入水田就会遭到作祟的古代传说。

现实主义者信玄并不相信什么「神明的作祟」。

竞争对手谦信扮成「毗沙门天的化身」,震撼信浓川中岛与关东的事也让信玄无法忍受。即使信玄努力废除了信浓善光寺与户隐祭祀的神佛,让人们感受到「人」的时代到来,谦信出兵后一切又回归原样。「神」与「人」之间在川中岛不断来回拉锯。连甲斐都是这副德性。

(想要治理混乱不堪的国家,必须改变人民的想法。让甲斐信浓的领民明白「神」的时代结束,「人」的时代已经到来──)

信玄骑马来到出问题的「作祟的水田」,亲自踏入田中,在吓到发抖的领民面前插秧给他们看。

「各位领民。釜无川的堤防工事已经完成了一半,往后不容易再发生以前那种严重水患。等到未来堤防完成之后,就不再会有水患了。甲斐也能种出稻米。不用担心什么『作祟』。水田里的神明啊。如果要作祟,就作祟在我身上吧!」

领民们大喊着:

「馆主大人!」

「您会遭到作祟啊!」

「快住手吧!」

「那块田地真的被诅咒了。身体一旦泡到水里,就会受到诅咒生病啊!」

他们想把信玄推回去。不过信玄却笑着安抚人民:「事出必有因,水田的『作祟』肯定是其他东西所造成。有可能是水中掺入了某种毒。只要不喝这个水危险性应该就很低。」信玄在甲斐被誉为「名君」的最大原因,就是她完全以内政优先,进行治水建设与开发金山,妥善统率国人众,同时消除贫穷的甲斐的「饥饿」与「纷争」。信玄在内政与战争中经常处于主动位置。自从信玄成为君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攻入甲斐的领土。

不过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领民们脸色苍白地硬将信玄从水田里拉出来。他们拚命劝说:「馆主大人若是有个万一,甲斐和武田家都会灭亡啊」。

最后是当时仍以「春日弹正」的旧名自称的高坂弹正慌慌张张地感到现场,说服信玄,把她从水田里拉出来。

「公主大人!请您别乱来!我是农民出身,对这种『作祟的水田』很清楚!虽然大部分的作祟是迷信,但唯独这『作祟的水田』是真的有问题!我们快逃吧!」

「源五郎妹妹啊。你每次都一下子就喊出『快逃吧、快逃吧』。别担心啦。就算这里的水被未知的毒物污染,只要不喝水──」

「等一下,公主大人!我不是源五郎,是春日弹正!只有在侍寝的时候您才可以叫我源五郎妹妹!」

那两个人……原、原来是情侣啊。这么一提,馆主大人虽然是甲斐第一的美女,却到现在还是单身……春日大人也是出众的美少女呢……领民们议论纷纷。春日弹正则是得意地挺起自豪的胸部。

「哼哼。被领民知道了呢!没错。我春日弹正就是公主大人最宠爱的恋人……我才不会输给长尾景虎!」

「等一下,快住口,别说了!不要把没有人陪睡我就睡不着的事暴露给领民啊!天下名将武田晴信的名声要一落千丈了!最重要的是如果这种谣言若是给景虎听到……」

「什么嘛!开口闭口就是景虎景虎的。公主大人,景虎和我春日,你比较爱谁!彻底玩弄了人家的心之后,竟然就把移情别恋到越后的敌将身上,太过分了!」

「我、我和可恨的景虎才不是那种关系,那是天大的误会。我向白山神、诹访大明神、八幡大菩萨发誓绝对没有那种事,不要再在领民面前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了!」

「真~是的。公主大人明明一点也不信神,却在这种时候向神明发誓。您一定会长命百岁喔!」

「……没办法了,今天就先算了吧。不过我总有一天会消除掉这种水田的『诅咒』。就像摧毁户隐山的御神体、将景虎从『毗沙门天』拉下来变回『人』一样。我会驱走潜藏在甲斐水田的什么神给大家看。知道了吗。」

「您真的要多加小心啊。请立刻前往积翠寺的温泉吧。要是不赶快用那边的温泉清洗身体就会有危险,快逃吧。我来帮公主大人洗背。」

「……要是武田家的家主在这种时候落荒而逃,『作祟水田』的谣言就会越传越广。至少得在这里待一晚。温泉就等明天再去吧。」

「是这样吗?我觉得只有逃离危险这件事应该动作越快越好才对……不过这是为了公主大人的抱负……那就没办法了呢……」

真不愧是「逃跑弹正」大人,多亏您救了馆主大人──领民们纷纷感到开心,当天晚上还招待两人参加庆典──

听完高坂弹正的话,曲直濑贝尔休叹了口气。

「恐怕就在那个时候,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已经附在她的身上了呢。那种东西可能就待在水田里。然后用某种方式进入信玄的体内。」

「可、可是信玄大人是很小心谨慎的人,一滴也没喝那个『作祟水田』的水!」

「那是即使不从口,也能从肌肤进入人体的虫吧。」

「怎么会!」

为什么只是踏进水田就会被「虫」寄生呢?没听过甲斐以外的国家有那种奇怪的作祟!日本自古以来就是稻作之国。如果种稻就会生病,根本就不可能建立国家满喂饱人民!──山县昌景对高坂提出反驳。

「……甲斐是无法种稻的国家。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正因为连少数能辟设水田的土地都存在那种『作祟』,领民才会宁愿过着困苦的生活也不愿种稻……」

马场下了结论,内藤点头说:

「信玄大人在为了保障米与盐的供应路线,占领信浓和骏河的同时,倾注巨资进行治水工程以消除水患,一直为改善甲斐人民的生活而奋战。放逐其父又不断引发战争的信玄大人之所以还能受到甲斐的领民如此仰慕与尊崇,也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信玄大人是多么想彻底改造这个国家,拯救贫困的甲斐人民……虽然主要目的是稻米,信玄大人仍为了保护住在有着『作祟』而受到惧怕的土地之人民,让他们不会受到不正当的歧视,因此特地亲自踏入水田。然而信玄大人的温柔却换来这种形式的受害……太过分了……」

就连知晓信玄大人在上洛途中丧命那种未来的相良良晴,也没有预料到信玄大人会以这种方式倒下吧──山县紧咬着嘴唇。

「或许,即使信玄大人走上被种子岛火枪暗杀这个原本应有的未来,当信玄大人避开了那个未来之后,第二个命运的刺客也会前来进行『修正』──」

「若是遭到暗杀,就完成了死亡的命运。若是避开暗杀活了下来,虫之病就会发病。也就是说,不管选择什么样的行动,信玄大人都会在上洛途中──」

「不对!不可能有那种事!不可能……!如果是这样,我们人类……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为了什么而战,为了什么而和自己的命运对抗啊!我们四天王绝对不逃离信玄大人的命运!会一直伴随她直到最后的最后一刻!」

高坂弹正站了起来。「逃跑弹正」的口头禅已经消失了。

「只要我们四人同心协力,不畏付出性命──只要扶持武田家的我们四人能战胜自己的命运──一定就能改变信玄大人的命运!」

受到信玄发掘与培育的武田四天王公主武将们一同对高坂的话表示赞同。

「……虽然相良良晴没有直接说出口。」

「但是我们武田四天王终有一天会遭遇在战场上中枪倒下的命运吧。最强的武田骑兵队败给南蛮的新兵器种子岛火枪。没错,相良良晴那哀伤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的。虽然高坂找到机会逃走了。」

「让我们颠覆那个命运吧!为此,我高坂绝对一步也不会逃!」

曲直濑贝尔休沉痛地默默低下了头。他有股预感,武田四天王,以及武田军团是不是即将走向毁灭了呢。曲直濑决定,当信玄恢复意识之后,他必须立刻正确地告知她自身的病况。

「太夸张了。晴信你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还在磨磨蹭蹭浪费时间!」

从四天王那边得知女儿晴信,也就是武田信玄重病命危的消息之后,她的父亲武田信虎立刻赶了过去。

信虎原本打算当武田军攻陷岐阜城击败织田军,武田菱旗与「风林火山」军旗飘扬于濑田时,才去见信玄,完成他们父女的重逢。

然而那个计划却因为信玄的急病而被搅乱了。

四天王紧急请信虎从伊势长岛来到清洲。

「信玄大人命不久矣,请您立刻与她见面。」

她们如此恳求。

于是信虎来了。

年老的信虎被带入设置于清洲城本丸最深处,有如隐藏房间般的信玄寝室──

领着父亲到寝室门前的信玄妹妹逍遥轩信廉说:

「父亲。孙六就陪到这里。我接下来要以替身的身分替姐姐出席大厅的军事会议。进去后就剩你们两人了。千万别发生父女互砍的事件喔。」

说完,她就转身从走廊离开了。

信玄和信虎都已经从曲直濑贝尔休口中得知信玄的病是不治之症,即将不久于人世。

在这超越了恩怨的父女重逢时刻,信玄正躺在阴暗小房间的角落,不断咳嗽。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当信玄一见到老父亲的身影,仍然撑起了身体。

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端正姿势,向信虎深深低下了头。

「……父亲。您竟然一直隐藏身分,为不才的女儿如此尽心尽力啊。」

「如果我不隐藏身分,懦弱的你就会开始撒娇吧。拖拖拉拉地执着于川中岛那种地方,更别说还给织田信奈消灭浅井朝仓的机会。根本是天真得可笑。」

信虎两腿站得直挺挺,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信虎与信玄天生目光锐利,两人的眼神十分相似。然而信玄如今的眼神已经失去光彩。当曲直濑贝尔休告知她即将面对难逃一死的命运时,信玄绝望地想着(那么,我这接连不断打仗的一生到底算什么呢)。信玄至今仍无法从这股绝望之中振作起来。

只不过是生个病,就让你连内心也枯萎了啊。老夫之所以用影之军师的身分组织反织田家联军,可不是为了你啊──信虎以颤抖的声音不屑地吼着。

「晴信啊,你以为老夫这个父亲会为了像你这样的胆小鬼辛辛苦苦四处奔走,还把近卫和六角扯进来吗。错了。一切都是为了次郎和太郎!为了因你的野心而死的武田家之人!」

「……次郎、太郎、弥弥、阿定。大家都死了。连我也将在不久后到次郎她们的身边。继承武田血统的子嗣之中,活下来的人只剩孙六了。父亲,非常……抱歉。」

「住口,晴信。你还没死啊!」

「……父亲。」

信虎杀气腾腾地瞪着爬到他脚边五体投地跪下的信玄。

「老夫再问你一次。你明明是如此胆小的人,又为何选择成为战国大名过着不断打仗的人生。你的答案若是无聊透顶,老夫就代替次郎她们当场砍死你。」

「……我想将日本建设成『人之国度』。不只是拥有武田血统的族人,而是一视同仁将所有领民当成武田家的人,保护他们不受战争饥荒水患之苦,让他们保有人类的尊严。我想建设这样的国家……无海无盐连米都没有的甲斐人民日子过得很困苦。每年都受到釜无川水患的折磨,连仅有一片小区域的水田也因为大家害怕传说中的作祟,无人在那里敢种稻。领民们将折磨自己的大自然力量称作『神』,敬而畏之。将贫困与不幸当成『命运』,对其甘愿顺受……为了团结他们的力量,使国家富裕,将人们的心从对『神』的畏惧中解放出来。必须要有一个不怕『神』的『人之王』存在……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角色。」

她中间不断咳嗽,说话断断续续。

不过,信玄还是继续诉说下去。

这应该是与父亲最后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了──她这么想着。

「晴信啊,神有那么可怕吗,诹访的龙神可怕吗,户隐的山神可怕吗,毗沙门天的化身可怕吗!全都错了!晴信啊,你真正害怕的对象,是我!是你的父亲!你害怕的正是对妹妹次郎偏心,却不爱你的自己父亲!那一切不过是那种父亲的形象,在那颗被对老夫的恐惧束缚的心中──让你看见『神』的幻象罢了!」

「……或许是如此吧。」

信那虚弱地点了点头。

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应该已经得到了对信虎反瞪回去的勇气。即使在信虎面前也不会胆怯。无论被如何责骂,也不会畏惧。然而她的身体就是不听使唤。自从她准备下令全军出阵时突然昏倒以来,她的生命力似乎就不断流出体外。

和她如双胞胎般一直陪伴彼此的次郎信繁。和相良良晴相遇的瞬间不禁让她联想到的开朗笨弟弟太郎义信。嫁去诹访家,却命薄死去的弥弥。病逝骏河今川家的阿定。信玄为了守护武田家而夺取国主之位。然而她却一个个害死了武田家的人。只有信玄的替身逍遥轩也就是如隐士般低调生活的孙六信廉幸免于难──

「……父亲,我……只能走到这里了。就算打赢了这场决战,成功上洛当上天下霸主。武田家也没有我的继承人了。即使四天王有天下霸主的资质,很遗憾,她们都没有武田的血统……若是我击败织田信奈上洛,在建立武田政权的途中就死去。天下将会为了争夺我的继承权再次大乱。反而造成毁灭武田家的结果。」

「住口!!!!你又在说那种歪理,晴信!『天下霸主』的宝座不过是结果!你所追求的难道不是『天下最强』──天界与人界都没有能威胁自己的存在──这种绝对强者的境界吗!」

「……父亲。」

不能露出胆怯的模样,必须让父亲看到我成长后的样子,必须提出反驳──就在她挤出力气的瞬间,信玄突然呕吐了。

一股热流从胸口内侧涌出。

这不是咳嗽。

信玄注意到:这是我的血。

信玄趴在榻榻米上,吐出大量鲜血。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从体内流失。

在生与死的夹缝间,信玄瞬间回想起自己的短暂一生。

次郎她们的面貌逐一浮现,信玄憧憬不已的越后公主武将上杉谦信也浮现在眼前。她一直一直憧憬着谦信。当川中岛决战里谦信独自一人冲向自己时,当长刀砍断指挥扇,刀刃碰到脖子,让她做好死亡的觉悟时,信玄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拿下裹谦信头上的僧侣头巾。她想着,好美。好想成为像她那样身心洁净无暇的美丽少女。当信玄脖子喷溅的红色鲜血溅湿谦信纯白的脸颊时,谦信就不再是「毗沙门天」了。她突然回过了神,流下眼泪就此离去──

然后──

令人意外地,她也看到男人们的脸。

与有如恶鬼般的父亲信虎的激烈冲突,以及信玄的抗拒而造成的突然别离。

与忽然跳入积翠寺温泉的山本勘助的相遇。

巧的是,她也是在温泉遇到相良良晴。

败给织田信奈,为了取回自尊而狙击自己的杉谷善住坊。

表明对信玄的爱意,为了打破信玄「胜利与家族是等值交换」的顽固想法而战,却在暗恋他的孙六怀中逝去的横田备中。

以及在燃烧的义信馆中,为了避免武田家分裂而切腹自尽的太郎义信。

我到最后也没有和男人坠入情网,仍然惧怕着男人。那是因为我的野心之火燃尽了太郎的爱情与生命吗,还是因为我……一直一直害怕父亲的身影呢。其实从我将父亲逐出骏河时开始,不对。从我挺身面对善住坊的狙击,战胜了命运的瞬间开始,我应该就已经克服对父亲的恐惧才对。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然而,就在心中的父亲不断斥责我的同时,真正的父亲即使被甲斐与骏河放逐,仍然为了帮助我上洛而在暗地里做出了那么努力的奋斗。

既然如此,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必要畏惧父亲……畏惧男人。

(听说上杉谦信在安土城爱上了相良良晴。谦信也因为与相良良晴相遇──克服了对男人的恐惧。就算不再当毗沙门天的化身,谦信仍然能以一位公主武将的身分生存下去。没错。这次……就是现在……我和谦信可以不用再憎恨彼此、以性命相搏,而是以好朋友的身分相处。)

她想要去迎接谦信。

那个约定还没有完成。

她想要向谦信证明,自己也战胜了和谦信一样的「障碍」,克服对父亲的恐惧。

但是,那个梦想已经无法实现了。

这或许就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吧──信玄想着。

然而这个信虎──不是幻觉,不是幻影。正在抖着虎须,俯视着信玄的那个人是活生生的信虎。

他没有搓揉吐着血浑身颤抖的晴信的背,而是站在那边发出如雷的怒喝:

「晴信啊,你已经站不起来了吗!你要比老夫这个年老的父亲先走一步了吗!你这个……不孝女啊啊啊啊啊!」

信玄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信虎愤怒狂吼流下大颗泪珠的模样。

他好像不动明王啊──信玄想着。

「老夫绝对不允许你在这里自私地死去!次郎她们是为了什么而死啊!次郎她们不就是为了将你拱上『天下最强』而不断战斗吗!」

信玄伸手抓住榻榻米,想要撑起身体。啊啊,父亲正在斥责我。他的声音如此炽热,如此激动。她的手指滑下了温暖的鲜血。

「你是为了什么才付出这么多牺牲,建立起足以与上杉谦信抗衡的最强武田军团!耗尽了我的前武田四天王的性命,葬送武田一家,使山本勘助被你的野心之火燃烧殆尽。我绝对不允许你在这个时候任性地提出放弃!你的性命已经不只属于你一个人,而是属于武田家家臣团与全体领民啊!」

父亲──信玄呻吟着。

一股异于刚才吐出血块的灼热涌上心头。

「晴信,站起来!『天下最强』已经近在眼前了!现在正是将『风林火山』之旗树立在濑田的时刻!你还不站起来啊啊啊啊!」

信玄在化为血海的榻榻米上爬行,她一边吐血,一边咳嗽,抱住信虎的手,用单膝撑起身体。

信玄感到惊讶。年迈信虎的手变得削瘦衰老,与过去判若两人。

「听好了,晴信。你的敌人就是寄宿于你自己心中的恐惧啊。」

信虎对着扶着他的肩膀,吃力地想要靠自己的脚站起身的信玄投出猛虎般锐利的眼神。

信玄在双方几乎脸贴着脸的近距离承受了信虎的眼神。她屏住呼吸,双腿发抖。但仍然忍了下来。

「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害怕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但是你不必再担心惧怕。老夫这个父亲已经撑住你的肩膀把你扶起来了,晴信。」

「……父亲。」

「战斗吧,晴信!然后打赢战争!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天下最强』的称号不是属于那个装神弄鬼的上杉谦信,不是属于依赖南蛮兵器的织田信奈,而是属于文武双全达到全日本无人能企及之高度的武田信玄!证明老夫认为心地善良的你不应该过着严酷的公主武将生活,眺望骏河大海与孙六一起安详地绘画才是你的幸福的想法是错误的!让上杉谦信承认你为野心而战的作法不是『恶』!」

信玄的眼中恢复了光彩。

我在川中岛不断与上杉谦信战斗,浪费时间,牺牲次郎她们的性命。

如果在这里倒下,川中岛的战斗,以及和谦信度过的那段无可取代的时光,就全部白费了。我将再也没办法去迎接等着我攻入越前的上杉谦信。对啊。谦信到现在应该在等着我。不是再北信浓的川中岛,而是在最后战役的日本中央,关原──

在与上杉谦信的战斗中锻炼出的「力量」和「勇气」。那位来自未来,甚至能左右天命的少年相良良晴给予我的「时间」与「生命」。为了我自己,为了谦信,以及为了那些协助我战斗至今的武田家所有人,我必须将那些东西用到最后一刻。就像勘助与次郎为我所做的那样。

如果要死,就该死在战场上。

要打一场无怨无悔,最强武田军的战役──

让我这一生的强敌上杉谦信看见那场战役。

我必须告诉谦信,我已经战胜了潜藏于自己内心的恐惧。

在川中岛时,我到最后都没有去迎接谦信。等不下去的谦信于是孤身冲向了我。但是这次不同了,这次我一定要主动前往谦信的身边,活着抵达她的面前,前去迎接她。我必须告诉谦信,我已经从父亲的阴影之中解放出来了。

到那个时候,两位渴求父爱的公主武将之间仿佛永远无法停止的川中岛之战才会真正结束。

我的时间,谦信的时间,到那个时候才会重新开始流动。

但是为了这个目标,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先打倒一个人──「天下霸主」织田信奈。如果没有战胜织田信奈,就不配自称最强。然而织田信奈被对弟弟──津田信澄的爱蒙蔽双眼,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出「真本事」。不能跟着织田信奈一起犹豫,使让战况陷入胶着。必须在织田信奈抵达岐阜城展开救援之前先一步攻陷岐阜城才行。

「……父亲。请您看着我攻陷岐阜城,穿过关原,在濑田树立武田菱旗与风林火山之旗。向天下所有人宣布『天下最强』乃是武田信玄率领的武田骑兵队。」

信虎撑着信玄的肩膀,说道:「那就前往军事会议吧」,往前踏出了一步。

「动作快,晴信。时间不多了。想要老夫夸赞你,就等到你成为『天下最强』的时候吧。」

足利义辉和细川藤孝登陆丹后。

近江坂本城为中心展开的佯攻战、情报战。

长宗我部元亲军登陆大阪,加入东军。

以及武田信玄吐血。

由于种种不确定因素稍微拖慢了各阵营的行动速度,结果决定织田信奈与武田信玄哪一方先达到岐阜城的关键此刻就落在负责当「墙壁」的德川军之上。

当前进至墨俣的德川军正在阻止织田军渡过长良河的这段期间,信玄决定出动武田军沿着木曾川一直线北上猛攻岐阜城。

「所剩时间」不多的信玄急着上洛。而且若要发挥武田骑兵队最大威力,比起包围在群山之中,恰如一道「关卡」的关原,他们更应该在没有任何阻碍的美浓平原作战。在长良川被拖住脚步的织田信奈若是看到眼前的岐阜城沦陷,她或许就会放弃关原决战,改在墨俣至岐阜城之间的平原决定胜负。就像松平军在三方原之战时被诱出滨松城那样。

一旦局势演变到那个地步,武田方就有九成胜算。

但是根据目前状况仍然不透明的德川军接下来的动向,局势也有可能演变成武田军反被诱至岐阜城,遭到织田、德川的反击。

武田军在清洲城出阵的前一刻。将处理台面上事务的「信玄」角色交给妹妹信廉,自己则进行休养的信玄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在清洲城的茶室里召来了德川家康与本多正信主仆。这是德川家投降武田以来,双方的第一次会面。

「德川家康。你不是『那个』松平元康吧。德川家自从三方原吃了大败仗之后,就像狸猫一样不断吸收武田的兵法战术。最后还学走我擅长的『替身』战术,光明正大地替换松平元康和德川家康──」

信玄在三方原见过真正的家康。她以身经百战的直觉一眼就看穿眼前的家康是替身。她从一开始就觉得在本猫寺一揆时反抗家康却又于不知不觉间回去当军师的本多正信很可疑,所以推测带来替身的八成就是这位本多正信。

「虽然她们长得很像,但如果拿掉狸猫耳和南蛮眼镜,可以看出两人的相貌还是有一点点不同。我在使用替身的经验上堪称天下第一,你骗不了我喔。她本人在哪里?替换的目的是什么?视你的回答,我可能不会放你们两个活着离开这个房间喔。」

「我、我、我只是个替身。原本是没有名字的本猫寺信徒,成为武士后的名字是世良田二郎三郎。我只是照着在一揆起义时救了我一命的恩人本多弥八郎小姐的意思行动。」

连织田信奈都无法看穿的假象被一眼就看穿了。虽然原本心里就有所准备,知道对方是智勇双全的战国最强武将。但是信玄的那种异常魄力是怎么回事。假家康世良田二郎三郎一下子就慌了手脚,不禁脱口说出真相。她会有这个反应,或许是因为模仿正牌家康模仿得太像了。

「弥、弥八郎小姐,好像瞒不住武田信玄耶。可是应该坦白到什么程度呢?」

「……嗯,真是精采。不愧是信玄大人。就由在下向信玄大人说明吧。」

鼻子以下盖着黑色面罩的「暗影公主军师」本多弥八郎正信开口说了起来。

本多弥八郎正信乃是三河的国人本多家的女儿,以「鹰匠」的身分侍奉松平家。与「真正的」德川家康岁数相近,从家康还被称为竹千代的时候开始就是好朋友与儿时玩伴。家康带老鹰去狩猎时,一定会带上正信。

然而家康与正信的关系曾经因为战乱被撕裂了好几次。

三河松平家只是一介弱小国人,不过近年出了一位叫松平清康的年轻英杰。松平清康是一位战无不胜的作战天才,年纪轻轻二十岁左右就以军事统一了三河。并且企图并吞邻国尾张,与「尾张之虎」织田信秀展开战争──

不过,这位三河英杰松平清康却在进攻尾张的途中遭到家臣的暗杀。据说他是遭到对臣属于清康感到不悦的松平分家之人袭击而死。

清康的嫡子,也是家康的父亲松平广忠一时之间在三河无处容身,逃至伊势。虽然他靠着投入骏河今川家旗下而东山再起回到三河,但却必须接受成为一心吞并尾张和上洛的今川家「墙壁」的条件。广忠于是变得必须忙于与清康时代以来的宿敌织田信秀打仗,必须把家康送到骏河当人质。这是正信与家康在冈崎相遇成为好友之后的第一次的分别。

但就在这时──却发生家康遭到儿童绑架犯掳走卖去织田家,这个谁也没预料到的事件。

织田信奈就是在家康成为织田家人质的时期遇到家康,和她建立交情。

于是,正信和家康变成了敌人。

年幼的正信之所以成为本猫寺门徒,变成净猫宗狂热信徒。契机可以说是降临于家康身上的双重不幸,还有以意外的形式与家康的别离。比起教条多又抽象的禅宗,以及认同赚钱行为的法华宗,三河这块乡下地方盛行的是日本自古以来的朴素动物信仰。不过那时分裂成当地信仰的狸猫派与新兴的本猫寺派系。虽然正信事事都配合家康而选择狸猫派,不过她看到家康太过不幸的遭遇而感到失望,舍弃狸猫派成为本猫寺的信徒。

在那之后,由于今川义元(应该说是太原雪斋)击败织田军,家康回到了今川阵营。两人再次取回了以好友身分相处的时光。连同本多一族的平八郎忠胜,一起在三河重新相聚。

不过那时家康的父亲松平广忠也已经死于家臣的暗杀。

三河武士这群像忠犬一样侍奉主君的粗鲁乡下武士虽然在作战时很强,却也有着凶暴性急,某种意义上像狂犬的一面。正信之所以感觉只懂打仗的三河武士,以及身为主君却又遭到三河国人与家臣轻视的松平家无法再更上一层楼,就是因为她看到清忠、广忠接连两代的君主遭到家臣暗杀。为了强化「松平宗家」的地位而让元康改姓为「德川」的主意,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

由于这起事件而被收回今川家,连冈崎城都回不去的家康再次恐惧自己是否会在不久的「未来」遭到家臣暗杀。让正信烦恼不已。

至少,当地的狸猫信仰无法拯救松平家的家主。

正信想要知道「未来」,希望从「命运」的手中保护家康的焦躁感,以及对本猫寺这个全新信仰体系的信仰之心越来越强烈──

正信一边和那种对「未来」的不安战斗,不断对与在尾张如姐妹般亲昵的「吉」织田信奈分离,更失去了父亲,失去冈崎城被迫留在骏府城,却还是以不变的笑容持续忍耐的家康加油打气。

正信回想起小时候和家康在骏府度过的日子──

「公主,听说有个叫『那古野款待愚连队』的军团在尾张大闹一番!我弥八郎和平八郎也不能认输,从今天开始建立一个『骏府义元大人款待动物公主武将队』!而我们的队长当然就是公主!」

在投身于本猫寺一揆之前,弥八郎正信是一位经常拉着还叫作竹千代,性格内向的家康到处跑的活泼少女。当时她还没有蒙面。

「……为什么连我都被扯进去。虽然光是应付弥八郎就忙不完了,不过失去父亲的公主大人现在处于必须取悦今川义元的地位。只好勉强答应你!但是部队名称太长了!太难记!改短一点!缩成三个字!」

而另一方面,平八郎忠胜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是一位习武之人,空闲时热中于修炼枪术,和身为鹰匠的正信个性不合。

不过两人都是家康的小妹,同为本多一族的她们行动步调很一致──直到被夹在忠诚心与信仰之间倍感挣扎的正信投奔本猫寺一揆阵营为止。

「呜。弥八郎,又是动物军团吗?在尾张时,我经常过着被吉姐姐吊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煮成狸猫汤的日子……这次要过着被老鹰猎捕的日子吗?」

「就是说啊!公主大人!弥八郎那个家伙可是趁公主大人被绑架到尾张时改宗成为猫派喔!真是个灵魂堕落的女孩!」

「平八郎?拜托你别说那种没礼貌的话!猫是猫!跟武士的工作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义元大人很喜欢用老鹰猎狸猫。我们三人就多猎一些狸猫,讨义元大人欢心吧!只要公主向今川家展现忠诚心,他们一定会有一天愿意归还冈崎城!」

「到头来还不是猎狸猫!弥八郎,你果然是个灵魂堕落的女孩。」

「反正只要猎的不是公主就没问题了!而且说起来,就算平八郎用你的特技『蜻蜓斩』猎蜻蜓,也没人会喜欢看喔!」

「乱说!『蜻蜓斩』不是为了猎蜻蜓而修炼的技巧!那是为了在战场上保护公主,打倒敌将──你倒是应该练到能用老鹰打倒敌兵吧!就算变成猎狸猫的高手,也没办法打胜仗喔!」

「……哦,你明明没办法对付今川义元的奥义『白鸟风流原舞』。」

「啰、啰、啰嗦!蹴鞠那种东西在战场根本派不上用场!」

「难道砍蜻蜓那种杂耍伎俩就能派上用场吗~?鹰匠可是很有用喔。可以搜索敌人、可以传令、可以刺探情报,兵粮吃完饿肚子时还能猎狸猫回来。」

「弥八郎,你这个臭女生……!还真爱耍嘴皮子!现在虽然只能砍蜻蜓,但是以后我就会劈开铠甲给你看!」

「噗……竟然说可以用空气劈铠甲,现在都是种子岛火枪的时代了,坚持精神论的人还是会讲这种话呢。不过有句话是滴水穿什么的,那就请你好好努力吧。」

「……弥八郎……我总有一天要宰了你。」

正信与忠胜关系不睦的种子,似乎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埋下了。由于她们都是三河之人,个性顽固,双方一步也不肯退让。

不管怎么说,世故的家康露出狸猫般的苦涩笑容,为两人进行调解。

「嘿嘿……弥八郎和平八郎的感情好像越来越差了呢……总、总之,不要那么凶,大家好好相处嘛。虽然我已经没有父亲也没有城池,从三河跟到现在的朋友……就只剩你们是我最后一点对『未来』的希望了……不要吵架嘛。肚子会饿耶。」

「公、公主……」

「呜呜。您过着这种笔墨难以形容的艰苦日子,却还是如此温柔体贴……」

「我们一边练习狩猎狸猫,一边吃八丁味噌吧~啊,现在开始我要脚踏今川家和织田家两条船,不管哪边赢我都能活下去。所以也会偷偷送一点八丁味噌给吉姐姐。」

公主因为在尾张过得太惨,也变得有点狡猾了呢──忠胜不小心说出心声。而正信也点着头说「因为她是狸猫派啊」。

「吉姐姐虽然很爱说要把我煮成狸猫汤,不过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喔。如果她和义元大人打好关系,一切问题就能圆满收场了。可惜这是个不是吃人就是被吃的战国时代呢……」

「弥八郎不禁嫉妒起来了!」

「平八郎也觉得嫉妒!」

「唔、好啦好啦。总而言之,弥八郎、平八郎。能够像这样重逢真是运气太好了。请你们务必各自代表松平家的智与武,共同扶持我。等到有一天大家一起回到冈崎城吧。」

从尾张回来的家康听闻父亲的死讯后也没有流一滴眼泪,对于冈崎城事实上等同于被今川家的代理城主夺走也没有透漏任何不满,只是微笑着说:「要是这个战乱之世有一天能结束就好了呢,弥八郎。」对朋友们,以及对仍然愿意跟随落魄的自己的家臣团毫不吝啬地不断表达感谢之意与笑容。正信对这样的家康深受感动,同时也因自己的无能为力为耻。鹰匠是可以在传令等各种职务派上用场的特殊技能人士,然而她却无法阻止家康遭到绑架,以及家臣对家康的父亲广忠的暗杀。玩弄家康的「命运」是正信的力量所无法对付的。

至于守护家康的「武」,只要有平八郎忠胜就没问题了。

但只靠武是不够的。正是那个「武」夺去了松平家第二代家主的性命。

正信相信,松平家缺乏的关键性要素,是「智」。

(在下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智者,成为对抗「命运」的军师,这次一定要守护公主,不让任何人伤害公主。为了这个目的,在下什么都肯做,变成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哪怕对手是神是佛,我都会奋斗下去──!」

正信与家康在今川义元等人面前表演屈辱的「狩猎狸猫招待剧」,在获得满堂彩的同时发下了这样的誓言。

「公主实在太可怜了。祖父被家臣杀害,父亲被家臣杀害,自己从小就被当成人质,在大名家之间被卖来卖去。只靠战士是无法保护公主的。三河必须也要有一位像太原雪斋或山本勘助那样狡猾的军师、谋士。只有自己能做到这点──小时候的在下天真地这么想。」

「那么你又为什么参加三河的本猫寺一揆暴动,与家康分道扬镳呢?」

面对武田信玄的问题,本多正信回答:「由于松平家的气数将尽。狸猫派人数锐减,半数的松平家臣团都成为本猫寺信徒。虽然在下很犹豫,还是不甘不愿地加入一揆。他们鼓动三河的本猫寺信徒们失控暴动,想要杀了公主。在下认为若是由自己控制一揆众,就能避免、防止公主被杀。然而……反抗公主的在下就不得不逃离三河。」

「你故意成为叛徒,保护主君吗。不过家康应该宣布彻底原谅加入一揆的家臣,呼吁他们回去吧?」

「在下无法原谅背叛公主的自己。公主似乎因为在下加入一揆而受到严重的打击。当在下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成为实现『松平家的主君被家臣杀害』这个『命运』的犯人。在下对此感到非常恐惧,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武家的立场为主公而活,还是应该以信徒的身分活下去。因此在下舍弃了武家身分,逃离了三河。」

「逃离『命运』吗……那么你又为何决定再次侍奉家康?」

「为了面对『命运』。」

逃出三河的正信已经无处可去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透过本猫寺的管道,轮流加入伊势长岛、大阪本猫寺、加贺一揆,累积当军师的实战经验。她体认到军师需要的不只是战术知识,还必须拥有更全方位的「智略」,于是侍奉大和的松永久秀一段时间。

当时松永久秀是织田信奈的臣属。正秀对与信奈结为同盟的家康谋反。站在久秀的立场,她应该是除之而后快的叛徒。不过久秀却表示「我最爱叛徒了,特别是身为公主武将的叛徒」于是出于好玩的心态重用了「本猫寺军师」正信。当然,这件事若是被信奈知道会很麻烦,所以没有让她出现在人前。正信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用黑色面罩遮住下半张脸。

没有一门众的久秀身边聚集了许多来路不明的人士。像是活于剑术与忍术之中,来自隐密村庄的柳生一族,以及「本猫寺军师」本多正信等等。

正信在久秀的手下拚命地学习军事学、谋略、药物学、毒物学等知识,也学会了将放入自己毛发的「活人偶」当成间谍控制,让她可以待在居城搜集各地情报的「傀儡术」。那是一种过去除了久秀以外没有人能学会的偏离常道法术,不过正信用尽了所有智略成功操纵了那种傀儡。

「当松永弹正大人反叛织田信奈,拒绝对织田家投降在多闻山城自爆而死时,在下这些外来的家臣都被同时遣散了。不得已之下,在下重新加入了本猫寺一揆众。之前的弹正大人──谈过许多『命运』与『未来』的话题,是一位很奇特的人。她说过:世界不是只有一个。还有另一个可说是里世界的地方存在。我们人的『命运』有如联系两个世界的丝线。自己虽然即将背叛织田信奈而死,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做过的事。在那个时间点,这件事就成了半确定的『命运』。不过即使结果一样,人们仍然能透过本身的意志强行走上不同的过程。若是能闯入不同的过程,就算不改变结果,也能够成功『战胜』命运。人是能抵抗『命运』的。所以千万不能依靠预言书或占卜之类的手段预先得知自己的『未来』,否则就会被『命运』的丝线所困住。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人就应该努力生存下去,必须以自己的眼睛见证『未来』,活在自己的『未来』之中。」

正如同她所说的,那位大人学习了不老之术,还发下豪语打算永远维持青春美丽。事实上,她在死之前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岁月的痕迹。真的是一位奇特的人──正信回想起久秀过去的模样,发出了感叹。

「即使有着相同的结果……只要能强行走上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就可以抵抗『命运』吗……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世界观。」

信玄不禁低声说着:「真想跟松永久秀见上一面呢。」

「弹正大人在生前就提过,足利义辉的家臣细川藤孝的动向很可疑。他的行动方式就像已经知道『未来』一样。弹正大人曾经控制三好三人众袭击足利义辉,企图灭绝足利幕府。但是细川藤孝却察觉到弹正大人的计划,奇迹似地救出足利义辉。而且没有让他逃往朽木谷或近江坂本,而是送他出海流亡明国。藤孝本人也去了明国。由于傀儡之术的有效距离有限,明国在范围之外。弹正大人无法调查藤孝是如何得知她亲自策划的将军袭击计划。弹正大人相信藤孝是用某种方式得知将军横死的『未来』,因而能回避那个『未来』。她还说,当最难缠的自己死后,藤孝恐怕就会重新回到日本──」

「『能看穿『未来』的男人吗。不过勘助也是有办法观测人之宿星的异能人士呢。」

「细川藤孝持有大和御所三条西家所传授的一子单传秘籍『古今传授』。弹正大人说那恐怕就是藤孝用来获知『未来』的参考书。藤孝前往明国的原因之一,就是防止『古今传授』的秘密被弹正大人知道……藤孝知晓各种未来,但是弹正大人没有调查他打算如何变更『未来』。她表示:『未来』并非注定不可变,人们应该用自己的意志去掌握它。我对这件事没有兴趣,如果想知道什么『未来』,只会遭到细川藤孝的摆布──然而弹正大人也像是受到『命运』的引导,烧毁奈良大佛的当天就去世了!」

「……弹正死去的那几天,据说妖星弹正星在天空中闪闪发光。如果勘助还在世,应该就知道弹正的命数已尽,预知她的死亡吧。」

「在下曾经透过弹正大人接触到波斯的异教,因此舍弃对本猫寺的信仰。不过后来却背离弹正大人的忠告,利用领导一揆的本猫寺信徒地位持续调查沉睡于日本各地的预言、传说之类的题材。虽然『古今传授』已经被藤孝带去明国,无法接触到详细真相。不过我已经掌握了大致的内容──在另一个世界,应该称之为里世界,阴世的世界里,存在着我们的分身。他们和我们没无法直接相见。但是双方的关系就像镜子的里外两侧,彼此的行动会互相干涉彼此的『未来』。也就是说──阴世里的另一个自己所做出的行动与结果,会干涉我们人类的『未来』。然而那种干涉的力量只有学会某些法术的特异功能人士才能看见。那种肉眼不可见的力量被我们这些人称为『命运』。」

「既然如此,正信,我们人类不就没办法轻易改变『命运』了吗?」

「是的。因为我们这边无法对阴世的分身进行干涉。即使修习宿曜道、阴阳道、密教、修验道等等技术,得到透视阴世的力量能做出『预言』,想改变那个『未来』也是很困难的事。然而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那就是勘助所说的人──能改变『天命』之人,未来人良晴吧。」

「正是。相良良晴乃是不存在于阴世战国时代的不确定因素。修习宿曜道的山本勘助视相良良晴为『颠覆天命者』,南蛮传教士加斯帕尔应该也会因为这个原因,无法预测相良良晴的『未来』吧。相良良晴虽然只是普通的人类,却不容易受到阴世力量的干涉。而且他还知晓我们的『未来』。那个人虽然没办法彻底改写我们的『命运』,他仍然是可以介入我们的『命运』,对其展开激烈反抗的稀有存在。他一个人的力量成不了什么事,不过如果和他一起抵抗『命运』,此人就能在这个世界的人背后帮他们推一把。」

正信如此回答。

不过是一介纯朴本猫寺信徒的世良田二郎三郎已经跟不上两位智者的对话了。

不过信玄却彻底了解正信话里的所有意义。

「相良良晴闯进了织田信奈的『命运』、我的『命运』、上杉谦信的『命运』。一直在背后支持我们公主武将,要我们抵抗『命运』。而且不分敌我。但是他明明知道只要我活下去,织田家就会陷入困境。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是的。相良良晴拥有的『未来』知识数量庞大。那个人虽然看似轻佻,但其实对『未来』知识的隐瞒非常小心。他应该隐约察觉,若是随意说出『未来』,将其化为言语,那些言语就会产生干涉的力量,导致『命运』成为定局。那个男人很敏锐。在现在这个众神时代终结,人类时代到来的日本,知晓『未来』的人只有相良良晴和加斯帕尔两位,不过以过去的山本勘助大人为首,还有几位能依稀窥见『未来』的人士。他们一部分人以预言书的形式留下了资料。在下于是旅行诸国,利用傀儡进入御所那种无法进入的场所,搜集那类情报,掌握到原始『未来』的片段内容──传说是楠木正成于天王寺看到的圣德太子所着之『未来记』。在东大寺正仓院找到了那篇失落的古代『文章』。细川藤孝持有的『古今传授』的内容与『未来记』有所重复。据说『未来记』并非圣德太子所写,而是后世以『古今传授』为基础制作而成的伪书。不过因为其出处为『古今传授』,反而更可以相信其预言是『货真价实』。」

「正仓院啊。那里秘藏了以兰奢待为首的诸多御所宝物。真亏你能潜进去呢。」

「在下是趁弹正大人为了取得兰奢待切块,率兵于东大寺引发动乱时偷偷潜入。京都的公家贵族甘露寺家传承的南北朝时代家传书『吉口传』里,记载圣德太子的『未来记』有多份抄本。藤原家拥有的抄本,唐提招寺的抄本,奥州传承的抄本。以及──据说记录『未来记』的『最后一章』,藏于东大寺正仓院的『方广寺梵钟』。其他的『书本』都在战乱中烧毁了,不过沉睡于正仓院的『未来记』文章并非写在纸上,而是刻于『梵钟』表面,因此得以幸存。在下趁着兰奢待争夺战时亲眼目睹了那座梵钟,结果令在下大感震惊。钟上刻着我家公主的名字──而且还不是公主自称的『元康』,而是预定于以后改名的『家康』这个未来名字。」

我没听过有哪间寺院叫方广寺──信玄说了。身为理性主义者的信玄虽然没有虔诚的信仰,但还是必须与她所统治的领土上的神社佛寺相互配合。因此她对神社佛寺知之甚详,甚至还计划过将睿山迁移至甲斐。

「是的。『方广寺』目前尚未建成,那是以后才会建立的『未来之寺』。在战乱中逸失的『未来记』里预言了此寺的出现。而那座方广寺的『梵钟』上也记载了『未来记』的『最后一章』。那座『梵钟』穿越了时间的阻隔,出现在正仓院。」

「……太可疑了。楠木正成虽然在天王寺读到『未来记』里『镰仓幕府被击败』的预言而毅然决定倒幕,但是正成相信预言而打垮镰仓幕府之后,不是反而造成世间大乱,招来南北朝的战乱吗。说到底,预言文就是故意写得很暧昧,所以可以用各种方式解释。正信,你可能只是在预言文里看到自己的愿望喔。也可能你只是着了细川藤孝的道。藤孝在正仓院摆了『未来记』的『最后一章』,刻意让你发现。」

「是的。这或许是细川藤孝企图分裂德川家与织田家的陷阱。但就算如此,细川藤孝掌握了『未来』也是不争的事实。他的行动与相良良晴的行动相符。得知『未来记』的『最后一章』,明白相良良晴打算的在下,已经下定决心舍弃羞耻、舍弃面子、舍弃迷惘、舍弃一切,带着在一揆军里遇到的这位替身二郎三郎回到公主的身边。」

听到正信这段话的武田信玄非但没有害怕,甚至眯起眼睛微笑着说:「你看到的『未来记最后一章』是什么?『未来』的结局又是什么?」那是一副让正信与二郎三郎感到意外的笑容,就好像她放弃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我说出来是无所谓,信玄大人。然而那对您而言绝非美好的『未来』。」

「无妨,说吧,本多正信。对抗自己『命运』的那点勇气我倒是有的。反倒是你如果打算隐瞒,我就会当场杀了你。」

「……那我就说了。事情的详细经过我不清楚,总之因为种种原因,织田家跌落天下霸主的宝座。最后的天下为──公主,德川家康大人所有。据『方广寺的梵钟』所云,战国日本的结局是──『国家安康、君臣丰乐』。意思是:家康大人使国家安定,君臣共同享受和平。」

我们原本的历史是收尾于「德川家康的天下」。相良良晴知道这个事实,为了让本该遭到毁灭的织田信奈掌握天下而四处奔走!他和织田信奈一同对抗「命运」是无所谓,那是他的自由。从他穿越到这个战国时代开始,他就成为活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但是……相良良晴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忽视了我的公主──家康大人!他为了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牺牲了家康大人的「命运」!──正信涨红了脸激动诉说着。

在正信带着替身二郎三郎来到设乐原投靠松平阵营的那个时候。

正信对家康陈述了自己在流浪生活中得知的一切「未来」以及相良良晴的行动原则。她展现向信玄表白时更强烈的激情,流着眼泪恳求:「天下原本应该是公主的!请您抵抗被逐渐修改的『命运』吧!只要公主现在向武田方投降,织田信奈就会跌下天下霸主的宝座。这是让不断被相良良晴改变的『命运』走回原路的千载难逢大好机会。请您和织田家断绝关系吧!」

「在下不在乎相良良晴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在下也不认为历史不能被改变。谁都拥有抵抗『命运』的自由。但是,为什么要夺去我们的公主成为天下霸主的未来呢。公主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呢。若是在下没有投身于一揆,现在就已经……!」

不过家康(这个时间点还是「松平元康」)对正信下令:「你千万不得对其他人透漏那个『未来』,弥八郎!我们的『未来』并不是注定不变的!』没有同意正信的建言。

「弥八郎,我顶多是吉姐姐的小妹,吉姐姐才是适合征服这个日本的英雄。而且我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资质。吉姐姐乃是一千年也不知道是否会出现一位的稀世之人。她是能为日本带来革命的真正天才。胆小的我最多只知道采用禁止天主教与锁国政策防止日本变成殖民地。即使那么做能争取到一百年、两百年的和平日子,那也不过是向未来预借和平罢了。谁知道后世的日本会因此受到多大的损失呢。不对。南蛮诸国已经开始陆续占据世界各地。如果现在让可说拥有世界最强军事力的日本关起国家大门,会使世界各地被撒下多少悲剧的种子呢。良晴先生应该知道我成为天下霸主后的日本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家康并不打算脱离名为织田信奈的桎梏。她打算一生都当织田信奈的小妹,持续侍奉她。正信慌了。锁国开国那些事,可以等到夺取天下之后再来处理!当公主成为天下霸主之后,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自在!──正信如此呼吁。

「在下能明白公主畏惧踏上争夺天下的霸主之路的心情。如果为此被迫牺牲家臣团,就得过着不知何时会被暗杀的日子。连在下弥八郎都曾经加入一揆背叛公主。但是在下在三河发起第二次的本猫寺一揆时,召集一揆势成员进行面谈,寻找可能具有松平家血统的『替身』。那才是在下的真正目的。这位世良田二郎三郎就是在下找到的替身。此人自幼就不知父母身分,她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清楚。但是其长相与声音却与公主如出一辙。她很可能是三河松平家的族裔。世良田二郎三郎是在下给她的名字。不,此时她的血统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她和公主相似得找不出分别。在下将会让这位二郎三郎成为『替身德川家康』,自己则担任军师上前线作战。公主再由不必担心被暗杀的安全地点下达命令。万一失败了,二郎三郎和在下都会切腹谢罪,扛起一切罪责死去。请您不要认为在下的流浪日子都是白费的。在下一定会为公主,为『我的朋友』,带来『战国最后天下霸主』的终极荣耀!」

弥八郎,你果然是我终生的好友,谢谢你。但是……唯独这件事我办不到──家康摇了摇头。

「我和弥八郎的友情虽是永远长存,但是和吉姐姐的姐妹关系也是永恒不变。反倒该说,如果能避免吉姐姐的毁灭『命运』,我愿意牺牲自己。」

「万万不可!您的眼前仍然还有光辉灿烂的『未来』!为什么要自己把那扇通往『未来』的门关上呢?」

「背叛吉姐姐,甚至还背叛良晴先生强行夺取天下。我不认为这对我来说是光辉的『未来』。弥八郎。如果你与我一起和吉姐姐相处一段时间,你就能明白了。你离开三河流浪诸国的那段期间,对我太过操心了。你的日子过的比我还要痛苦,希望也不断被磨损,最后牛角尖钻得太深,看不见我以外的人了。既然你已经正式地回到松平家,往后就和我一起生活吧。让时间治愈你的心。」

「如果我说,就算必须动用蛮力,我也要将公主推入成为天下霸主的『未来』呢?」

「……到了这个关头,与其解除与织田家的同盟,不如和吉姐姐一起战斗,战死沙场!我的优点只有『忠实』。弥八郎,要是丢掉那个优点,我就──」

「……公主……您真是太顽固了。看起来已经没有时间说服您。二郎三郎,不得已了。改用那个计划吧。」

了解──二郎三郎点了点头,噘起嘴唇朝家康呼了一口气。

「……这、这是……毒箭……?你含在嘴里……」

「很抱歉,公主。这是二郎三郎当贱民流浪各地时学会的防身术。」

「……弥八郎,不行啊。冷静点……如果我现在睡着了,吉姐姐就不妙了。战况将无法挽回……」

「真正」的家康身体失去力气,倒在正信的怀中。

「我背叛您第三次了……真抱歉,公主。不过下次醒来的时候,您就会身处于刺客绝对进不去的安全地点。」

请您在这段期间先躲起来,直到织田信奈衰败为止……只要织田信奈垮台,公主一定就能以织田信奈的继承者身分,以天下霸主之志继承者的身分而崛起……抱着家康的正信如此低语。

「二郎三郎,在服部半藏发现之前,我要把公主藏到那个地方。不过活人的行动会被半藏察觉,所以用无生命的傀儡运到该地点。」

「距离有点太远了耶?要是强行使用傀儡之术,弥八郎小姐的身体会──」

「……无所谓。」

正信轻轻抱紧家康的身体,将自己的脸颊靠着家康的脸颊,发誓道:

「公主,我终于回来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使公主痛苦。我绝对守护您,不让您被等在面前的一切『命运』危害。我利用了你绝不会怀疑我的温柔,背叛了您好几次……对不起……当您下次醒来时,『天下』将为您所有。谁也没办法玩弄您,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于是……「替身」世良田二郎三郎与德川家康就在设乐原的阵地中转眼间「交换」了。

「……原来如此,为了开创主公的『命运』,所以故意三度背叛主公啊,本多正信。你已经怀抱如此的觉悟。」

「是的,这就是相良良晴那位未来人与在下之间争夺『命运』的战斗。」

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真正的家康在哪里吧,就算我用拿你的生命安危威胁你说也没用──信玄点着头说。

正信也立刻回答:「这是当然的」。

「若是在下和二郎三郎死去,只会使真正的公主从隐藏状态现身。我已经做好这种安排。」

「不过,犯下这种庞大阴谋的谋臣最后将被整肃喔。即使家康本人原谅你,你也迟早会被本多忠胜那群三河武士所杀吧。无论家康要不要夺取天下,你的命运都已经在那场替换行动中决定了。」

「是的,那反而是在下的期望。一旦征服天下,像在下这样的谋臣就只能消逝。只要能保全公主的『忠实』,在下愿意背负让德川家夺取天下的一切恶名而死。虽然因为要二郎三郎陪伴我,有点对不起她。」

呵呵~如果没有被弥八郎小姐所救,我就只有在一揆军战败时饿死或战死这两种命运。所以我会一直陪伴你下去──二郎三郎露出一副苦笑。她似乎为了模仿家康的胆怯笑容,做过不少的练习。

二郎三郎和正信之间的信赖关系也相当坚定呢──信玄明白到这点。

「正信啊。我不相信什么圣德太子的预言书,也不相信言灵之力或阴世那种存在。那种东西不过是对不确定的『未来』感到畏惧的人们心中所生的幻影。我所相信的,只有人的本质。德川家康──不是那个二郎三郎替身,而是我认识的『正牌』家康──真的有能力平息乱世安定天下吗?你能确切保证吗?」

「是的。过世的太原雪斋大人也说过,公主是一位大器晚成之人。她以苦难为食粮,教育自己以获得成长。她现在尚未渴求天下。然而那是因为现在还有织田信奈这位公主认为比自己伟大的英杰存在。一旦织田信奈失去天下霸主的宝座,织田家在这次的战争中战败,摔落至无法东山再起的谷底──公主就一定会下定决心继承织田信奈的抱负,觉醒成为天下霸主。」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武田信玄不在你所设想的『未来』之中吧,本多正信。」

信玄眯起了眼睛。

「让武田、织田、上杉、毛利将在这场决战之中彼此竞争消耗实力,最后由德川夺走整块名为天下的大饼。你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打算与织田家断绝关系,投降武田家吧。竟然为了这个目的而监禁主公,用替身换掉她。本多正信啊,你还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军师呢,一点也不像三河的武士。做得太漂亮了。不过──即使利用武田的武力打败织田坐收胜利,难道你不认为德川家最后会被我肃清吗?」

正信吸了口气。她没有忘记对手是大名鼎鼎的战国凶恶巨人武田信玄。但是她认为信玄应该也打算利用自己这个策略。

「……最后一定会走到那样的结果吧。武田与德川将联手到最后一刻,并且在最后关头时赌上从织田夺来的天下决定最后的胜负。但是,武田信玄大人应该有着明知如此仍然能妥善运用德川军的自负。」

「如果我现在说,我没那个时间慢慢来呢?」

「……怎么可能?若是武田德川现在发生内哄,东军就会因此瓦解。这一点也不像信玄大人的作风啊?」

「我现在变性急了。从容不迫地慎重行事的作风对我是一大失败。」

「……那、那么你现在打算把我们两人杀了……?」

「弥八郎小姐!」

然而就在此时,从信玄的口中说出了正信与二郎三郎都意想不到的话──

「并不是那样。我接下来说的话切勿外传。其实我活不久了。」

面对武田信玄主动揭露的自身「命运」。

连正信这样的智者都说不出话了。

「你惊讶什么,本多正信。你不是做出『德川夺取天下』这个原始『未来』的结论吗?那就代表不只织田家,应该连武田家都摔下了天下霸主的宝座。既然如此,我将在夺得天下之前,或是拿到天下之后没多久就死去。在建立起『武田幕府』的体制之前就耗尽生命。不是吗?」

信玄说了:上杉谦信与北条氏康原本就没有成为『天下霸主』的野心,毛利家也还只是在担任『评定天下霸主』的角色。若要毛利家争夺天下,必须等到小早川隆景判断其他的英杰都不具天下霸主的资格,她才会开始行动。但是我就不同了。

「我武田信玄一直都以成为天下最强为目标。现在的我就置身于决定天下最强的决战。而且我会打赢,得到坐上天下霸主宝座的结果。但如果你的预测正确,天下最后将属于德川。那就表示我必然于中途退出历史的舞台。」

「……可是那未免太──」

「本多正信啊。自从我将父亲放逐到骏河,夺取甲斐国以来,每当我在战争中攻城掠地,就会逐渐失去家人与家臣。就好像我与魔缔结了以家人换取胜利的契约。而我这次的发病,让我隐隐约约明白了。看来──我是拿自己的命与天下做交易呢。那就是我的『命运』。」

正信和二郎三郎都说不出话来。她们的确策划了让武田家与织田家互斗消耗彼此的计划。一旦织田家获胜,恐怕相良良晴就完成对「未来」的修改。如此一来德川家的天下将永远不会到来。德川家从属于武田家的用意就是为了突破这个困境。若是德川家被打垮而走入衰败,接下来武田家应该就会对德川家展开争夺天下的新一轮战争。正信对此也规划了长期的计划。她已经有所觉悟,那场战争也许会持续十年、二十年。当然,无论三河武士有多么精锐,都不可能在战场上正面打赢战国最强的信玄。而且她还是替身战术的创始者,无法暗杀她。所以正信打算持续等待,直到信玄的「寿命」耗尽为止。

然而没想到当天下就在眼前时,武田信玄本人却──

「正信」,二郎三郎。过着打完一仗又是一仗生活的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和别人结婚。当上天下霸主之后应该也不会改变吧。光是忙于为武田政权建设基础的工作,就没有时间生孩子了,背叛父亲,因自己的野心害死妹妹弟弟的我没有为人父母的资格呢。害得力左右手信繁在川中岛战死。弟弟义信因为侵略骏河的争议而与我对立,切腹自尽。胜赖没有继承武田的血脉。一直当我的影子的信廉对武将的工作没有兴趣,也没有天下霸主的资质……当我死去之后,武田家的战国大名家那部分就形同于被消灭了。」

没错。正因为如此,与信玄的战斗就是『与时间的战斗』。信玄已经彻底看穿了我的想法──正信冷汗直流地想着。

「武田家后继无人。若是我击败征服大部分畿内地区的天下霸主织田信奈之后,没有整顿好天下统一的收尾工作,没有留下继承人。天下反而会变得纷乱如麻,演变成比目前更严重的乱世。我已我对这场战争有所犹豫,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击败织田信奈。我真是个胆小鬼。」

「这……」

「但是,本多正信啊。即使我倒下,如果德川家康能一统『天下』终结乱世,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武田一定会在濑田树立旗帜,战胜织田信奈,超越上杉谦信。若是我在那时耗尽生命──就把天下交给那只小狸猫吧。这样就能对上原本的历史。我从一开始就对成为『天下霸主』没有兴趣。我只想获得『天下最强』的宝座,只想战胜最强最大的势力织田信奈,只想让我的终生宿敌上杉谦信认同我是战国最强的武将。我只是想站在天与地,与公主武将的顶点发光发热──!」

「……你对天下霸主的宝座没有兴趣……?」

「我的敌人一直是我自己,我一直和潜藏于自己心中的恐惧战斗。武田后继无人,我不招婿的事你应该都事先预测到吧?所以你才没有跟随得到相良良晴那位意中人的织田,而是跟随孤独自处的我。是啊,本多正信。你已经设想到五年后十年后的未来。可说是具有奇才的军师。你就好好担任勘助的继承者给我看吧。」

「……遵命。」

「不过,当这场决战分出胜负后,你必须尽快将家康从你的『牢笼』之中放出来。不能让家康的『时间』浪费在你的『牢笼』里。我和谦信就是在名为川中岛的『牢笼』里消耗了有限的时间。不能让那只小狸猫重蹈和我一样的愚蠢错误。当德川家稳固支配天下的体系时,就让家康独立自主。那只小狸猫在内政方面比你高明多了。听到了吗?」

本多正信这才体悟到,一直挡在德川家康面前的这位战国巨人是一位多么强大的武将。

(即使身怀不治之症,她仍然具有这种斗志,这种精神力。对长年与她敌对的公主也能保持如此宽大的胸襟。而且还能带着小女孩般的目光诉说自己的『梦想』──她确实是战国最强最优秀的名将。无论在下玩弄多少计谋,也不可能战胜这位大人。)

信玄一边咳嗽,一边对本多正信与二郎三郎下达命令。武田军接下来将以全力攻陷岐阜城。只要一天的时间就够了。德川军立刻占据墨俣,成为「墙壁」,阻挡从大垣出发救援岐阜城的织田信奈军。若要找人当「墙壁」,寻遍全日本也没有任何军团能比不断成功阻挡武田进攻的德川军还适合这个位子。

「当武田攻陷岐阜城之后,织田信奈可能就会在自暴自弃之下于岐阜城外挑起决战。到时候就故意让她渡过长良川。我会派出武田骑兵队摧毁她。但如果织田信奈发挥超乎常人的忍耐能力撤回大垣,就立刻和我们武田联手发动追击。」

本多正信和二郎三郎向信玄深深低下了头。

这不是虚伪的顺从,而是打从心底发誓与对方「共同奋斗」。

「我们将不动如『山』,负责挡住织田军的前进。」

本多平八郎忠胜、服部半藏、井伊直虎这几位德川家的主要重臣此时正悄悄守在隔壁房间以备不测。毕竟本多正信和二郎三郎有可能被杀。目前真正的家康不在,若是二郎三郎一死,德川家势必烟消云散。因此忠胜和半藏直接与武田四天王谈判,得到能在隔壁房间待命的许可。

半藏惊讶地想着(真奇怪,对方竟然一下子就同意了。这不是机密会面吗)。难道其中有诈。对方该不会想把德川家的重臣一网打尽全部杀光,只接收三河兵吧。武田信玄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不过他们听到的谈话内容却远远超乎想像。

武田信玄身染重病──

天下霸权不过是她以顶点为目标奋斗的附带「结果」,如果家康想要,信玄愿意让出来──

他们第一次看见因无比的贪欲、无比的心机而备受畏惧的武田信玄所拥有的真实面貌。她简直与上杉谦信没有两样──

不只如此。还有背叛家康加入一揆的「叛徒」本多正信是多么为了家康着想,为家康而四处奔走。

本多忠胜想着(我轻视弥八郎,称她是「灵魂堕落的家伙」,没想到她却是如此的忠义之士。甘愿背负叛徒的污名流浪诸国,大量吸收在三河得不到的知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公主一直为她说好话,称她是终生好友)她对自己的见识狭隘感到羞耻。

带领德川军为数不多的骑兵队的女城主井伊直虎咬着嘴唇想(真好啊。她得到了战死也不会后悔的「死期」。)

(……我们德川家臣团……)

(嗯。无论会背上什么样的污名,无论得付出多少牺牲。)

(都要将战国最强的称号奉献给武田大人。让我们的公主成为天下霸主。)

忠胜等人将手叠在一起,发下「必胜」的誓言。虽然这是粗俗的三河人不喜欢的织田家风格仪式。但是既然现在不能发出声音,就只能以动作沟通了。他们以眼神交流着:过去只想着守护三河与远江,连「德川的天下」这个未来都没有思考过的三河武士团,因为有了一位在三方原被武田信玄狠狠击败却坚决不服输,顽强战斗下去的公主,终于获得信玄的认同。

只有服部半藏一个人对家康与织田家以及相良良晴决裂的事态感到犹豫与挣扎。半藏身为忍者,他的自尊使他偏向侍奉「家康」个人而非「德川家」。

(接下来必须与在桶狭间时,给予德川家独立「未来」的相良良晴对决啊。如果正信所看到刻在「方广寺的梵钟」上的「未来记最后一章」是正确的。或许我们德川家臣团应该为公主努力的「未来」目标不是织田家的天下,而是德川家的天下……应该将公主拱上天下霸主的位子。或许那就是公主的「命运」。但是……那个「未来」真的是公主本人所期望的「未来」吗?就算她其实不想成为天下霸主,而是选择三河相声家或贩米商人的道路,不也应该让公主自己来选择「未来」吗。实情难道不是如同武田信玄的怀疑,本多正信只是对公主放入太多感情,因此受到继承「古今传授」的细川藤孝诱导与操纵吗?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然而忍者终究只是忍者。身为忍者的半藏不得对为了「德川家」团结一致的三河武士团提出异议。

不过话说回来──信玄的遗憾究竟有多深呢。

在三方原目睹信玄超凡指挥能力与武田军无比精强战力的德川家臣团应该能理解吧。就像在川中岛反复爆发殊死战的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之间缔结了友情,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之间也产生了情感。开端或许就是在三方原的那场激战。面对奔出滨松城鲁莽地挑战自己的家康,面对在三方原被粉碎之后还能抵抗自己的家康,信玄或许在心中某处期待着将家康培育成适合当自己继承者的武将。双方就像战乱的时代里,不断将自己的孩子推落深渊的母亲,与不断被推落几次仍然会忍耐着爬回去的孩子,两者之间一种近似情谊的关系。

(……那位大人因舍弃父亲而认为自己不配为人父母,拒绝走上生孩子的道路……但却代替公主的母亲锻炼培育她。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心意。)

当本多忠胜在内心如此低语,默默低下了头时。

拉门缓缓推开。接着,信玄出现在忠胜等人的面前。

不一样。她和我们在三方原看到时不一样了。整个人憔悴不成原样──忠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信玄笑着说:「原来如此。虽然我是第一次看到你的长相,不过的确是一张战士的脸。虽然同为本多一族,不过你和本多正信简直就像水火不容呢。」

「你就是以『蜻蜓斩』在三方原阻止了山县昌景的进军,保护家康的本多忠胜吧。如果没有你,家康就会在三方原被做成狸猫汤了吧。呵呵,你这样的家臣待在小狸猫底下太可惜了──」

忠胜,我赐给你「东国无双」的称号,你就在日本最大的战场上尽情战斗吧──信玄对忠胜这么说。忠胜则是声音颤抖着回答:「实在感激不尽。」

「还有──好久不见了,服部半藏。因为某些原因我把真田忍群的主力留在信浓。这次真田忍群的工作就由服部党负责。」

「……我明白了。信玄啊,虽然认识这么久,不过没想到竟然会和你成为主仆关系。」

「呵呵。似乎只有你感到很不满呢。很介意相良良晴和织田信奈吗?如果你对他们有所牵挂,就算投向织田方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的主人只有公主一人。我乃是冷酷无情的忍者,不必替我担心。」

「真像是半藏的回答。那个表情很不错呢……还有,那个女人是谁?」

「是!我是率领德川军骑兵队的井伊直虎!是战国乱世里罕见的女城主!」

「……呃,要找女城主的话武田和织田已经多到数不完了……」

「我不是公主武将,而是预定要嫁去井伊家的公主!然而夫婿却在成婚之前战死,我在不得已之下只好继任城主扶持井伊家,养育夫婿与外遇对象遗留的孩子直政!」

「……你的男人缘颇差呢。错过婚期了啊……算了。德川的马匹很弱。我就拨出武田的『赤备』兵给你。去吧。」

「什、什么!将那队荣耀的『赤备』兵给我?太荣幸了!感激不尽!」

武田家与德川家此时合为一体。

虽然想庆祝一番,然而战况刻不容缓。武田也会立刻出阵。拜托你们了──信玄将忠胜等人送向了战场。

不过就在下一刻,织田家与德川家的「战斗」很快地就在这座尾张清洲城爆发。

半藏手下的服部党忍者升起了只有服部党之人能理解意义的「烽火」。

半藏一见到那道烽火,不禁惊叹一声──状况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了。

「两名西军忍者潜入了清洲城。公主被替身掉包的秘密,武田信玄的病况,这两件事可以视作被他们发现了。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清洲城!服部党!在城内构筑结界,确实地消灭那两个忍者!散开!」

半藏连向武田信玄等人行礼的时间也没有,往天空一跃就翻过了城墙。

(敌方间谍应该从一开始就抱着不要命的打算而来吧。而且若是让对方掌握到如此重大的机密……一点点的心软就足以致命啊。)

他瞬间压下自己动摇的心──感情,化为「真正的冷酷无情忍者」。

潜入清洲城内,查出武田与德川「秘密」的两位忍者,正是熟知清洲城构造的蜂须贺五右卫门,以及她的妹妹石川一宗。

在织田军与德川军爆发激战之前,服部半藏与蜂须贺五右卫门的战斗已经在黑暗中展开了。

「长松,被服部党察觉了是也!我们分头行动!」

「你我一定要活着在相良氏面前重聚,姐姐。」

「唔嗯。在下走『上』路,长松走『下』路!」

「『上』路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姐姐。你是为了在架自愿当诱饵吗,在架不会允许你遮么做。」

「不用再讨论!你要活下去,长松!」

半藏率领的服部党是擅长武术的伊贺甲贺忍者。

出身丹波忍者的五右卫门也是靠武术生存到现在。

因此,就算双方没有实际交手过,也能推测出战力差距。

不管是在人数方面,或是在「清洲城内」的地利层面,服部党都具有压倒性优势。

五右卫门和一宗两人都会被杀,机率高达九成──五右卫门跃向天空,悄然无声地在瞭望台的屋瓦上急奔,同时冷酷地计算着。这下子一宗就只能走地面的路。不用说,从地面从护城河逃离的生存率比暴露自己的方式还要高。

(武田信玄的不治之症。德川家康被替身掉包。两者都是对东军阵营而言不容外泄的重大机密。否则会东军占优势的战况一口气崩溃,「趋势」将转移至西军。正因为如此,我们姐妹几乎不可能一起逃出尾张了。但至少要让长松回到相良氏身边……!)

就算她这么想,也很难说一宗是否能活着逃出去。

五右卫门此刻正在尽量吸引敌方忍者注意,并且尽力多生存一点时间。

然而或许是五右卫门太担心一宗,使她的判断力失常了。

令人意外地,服部党并没有大举涌上屋顶。

「蜂须贺五右卫门。对付你这种面对关东风魔众和九州叶隐忍群仍能逃出生天的高手时,派出十名忍者就会拖延十人份的时间,百名忍者就会拖延百人份的时间。虽然有违忍者的正规作法,不过就让我来跟你一对一决胜负吧。这么做看似绕远路,其实是最短的捷径。」

只有一人──领导服部众的大将服部半藏,身披锁子甲的他一晃眼就出现在五右卫门的面前。

织田与德川从桶狭间之战以来就是盟友。

也就是从服部半藏接受相良良晴的「打赌」开始──

此人不简单──两位忍者都知道双方的实力,现在他们正在对峙的同时逐渐拉近至致命的极近距离。

「服部氏。信奈公主与德川氏的关系还能修复是也。和在下一同搜寻真正德川咻的所哉地,将她救粗来吧!」

「接受和相良良晴打赌的决定是成功的。他让我们的公主顺利独立,奇迹似地回到三河冈崎城。然而『命运』似乎无论如何都要将公主引到关原,而且得以『东军』将领的身分出场。若是相良良晴没有到来,恐怕……」

「恐怕就会有不是信奈公主的其他『西军』大将出现,与德川氏争夺天下吧。但速,她不想与信奈公煮战斗。」

「……没错,公主也不愿如此。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找出被本多正信藏起来的公主了。一刻钟之后武田德川两军就会朝美浓进军,与织田军爆发激战。」

「还有一刻钟是也。还能找是也!」

「不,没办法。公主不在三河也不在尾张。我们服部党已经找遍了两国!若是没办法战胜西军,公主的『未来』就会被封闭!」

「唔嗯。德川氏可是立志与信奈公主保持一生的友谊喔。但是本多整心对德川咻的优以……」

「够了,别说三十字以上的句子!我明白。自从本猫寺一揆之后,四处流浪寻找拯救公主方法的正信现在已经满脑子都是对公主的情意。甚至让她做出监禁主公这种脱离常轨的行为。」

「你明知如此,却还是要和在下,和相良氏,和信奈公主战斗吗?」

「我怎么可能想战斗呢!但是我不能毁了公主!」

无法同时拾起两颗果实,那不是你常说的话吗!──半藏丢下仿佛一刀斩断迷茫的冷酷回应,抽出忍者刀冲向对手。

「……就算想捡拾,也是有办不到的时候。不过这次──」

咻!

五右卫门知道她的手段对半藏那种高手没有效,却还是迅速往旁避开后往天空一跃,同时在瞭望台的屋瓦上引爆她擅用的炸弹。

「不是拾起在下放弃长松,而是选择了相反的道路是也。」

从白烟之中不断飞出手里剑。

唔嗯!那不是一般的手里剑!他利用风扭曲手里剑的轨道是也!在空中难以闪躲!

「服部流手里剑术奥义『风穴』!」

五右卫门卸下身体的关节在空中飞舞,一次次避开了来袭的手里剑。然而侧腹一发,上臂两发,她还是被手里剑打个正着。

如果手里剑上有涂毒,这会成为致命伤。幸好尽量不用毒,只靠技术解决对手的半藏个人美学让五右卫门多苟延残喘一点时间。

然而真正可怕的忍者,就是这种性格奇特,同时又具有清高个人美学的人物。如果一位忍者没有坚持美学的自信与实力,他就无法背负什么美学。不择手段的忍者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站在地面上,就能像相良氏那样舞动手足闪避手里剑是也……五右卫门拔出刺在自己身体上的手里剑,用撕开的布巾止血,同时祈祷般地低语。

「……相良氏。看来在下只能撑到这里了。长松就拜托你照……呜!」

她没办法说完那句祈祷。

咚!半藏的肘击狠狠地击中五右卫门背后的要害。

「……呃……嘎……」

「竟然被我绕到背后,你应该别管身上的手里剑什么也不说直接逃跑才对。放弃生存意志的忍者就无法发挥万全的实力。你如果不顾一切直接来杀我,胜败还是未定之天。看来你变得不够成熟呢,蜂须贺五右卫门。你也感染了相良良晴的个性。」

你是败在对和你一起潜入清洲城的伙伴的感情,以及对长久以来以战友身分并肩作战的我的感情。然而我是真正冷酷无情的忍者。为了执行命令,就算杀死你也不会流下一滴泪。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毕竟这是忍者的规定。半藏一只手抱着全身僵硬动也不动的五右卫门,再跳入白烟之中──

此时,默默冲向护城河的一宗正在闪躲服部众从四面八方发动的波状攻击。

(姐姐被杀了?不对,还没有!她可能是使用丹波石川流的最后手段,在承受最后的致命一击前停止自己的心脏进入假死状态而已!现在可能还有机会复活她!)

她抬头望向上方,「咻」一声引爆烟雾弹后纵身跃起。

即使对半藏没有效果,这种一宗特制的烟雾弹仍然对服部党的忍者有用。至少对第一次遭遇的对象是如此。

「不好!烟里有安眠药!别吸进去!」

「快屏住呼吸!」

追逐一宗打算跟着跳起来的忍者们吸入烟雾,纷纷摔落护城河。

「姐姐!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才打算代替在架,在架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然而半藏已经预测到一宗的袭击,先一步藏起身影。

「……逃走了吗?应该选择姐姐,还是选择任务……在架……在架──」

她究竟应该追逐半藏救出五右卫门,还是趁半藏躲起来的时候赶快逃出清洲城向良晴报告东军的机密。

(姐姐、姐姐……在架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在架还没有听你述说在良晴氏身边的生活点滴。竟然就──)

飞在半空中的一宗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犹豫着。

就在此时,一群超乎一宗预料的物体冲进了她所钻入的白烟──那些物体没有「气」,无法察觉它们的接近。而且其数量相当庞大。

「……唔?老鹰?不对。如果是老鹰,应该能感觉到『气』才对?」

那些东西是。

一群老鹰造型的傀儡。

一宗这才明白为何五右卫门自己走「上」路,要长松走「下」路。

「这是……傀儡……?而且还是飞在空中的傀儡!」

获得松永弹正传授傀儡术的本多正信不只是纯粹学习了这种法术。而且本猫寺曾出过一位机关名匠。一宗惊觉,在本猫寺学到机关术的正信模仿「老鹰」的造型制作了「会飞的傀儡」。但是一宗已经没时间逃跑了。不具灵魂的傀儡无法被转移注意,不会睡着,也不会陷入混乱。对于不靠特异功能而是使用武术的忍者,那是最棘手的对手。如今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于空中遭到傀儡的包围,一宗能做的只有自爆,或是战斗后被杀两件事。

「……不对!在架拒绝走上那两条道路是也!无论用什么方法,在架也要回到良晴氏的身边……!姐姐,请赐给在架力量吧!」

老鹰傀儡的鸟喙对准一宗的身体,包围网一口气缩小了范围。

「遗憾,石川一宗回不去了。」

一宗轻轻闭上了眼。

她的脑中浮现出丹波筿山的绿意盎然山丘、清澈的河川,以及充满乡间气氛的田园风光。

那影像真实得仿佛就在眼前。

在丹波筿山的山林里,有着在树木间跳来跳去的幼小五右卫门与一宗的身影。

每当一宗滑倒快要摔下树时,五右卫门一定会伸出小小的手紧紧握住她,将她救起来。

每一次她都会被救起来。

当石川家成为「逃亡忍者」,一宗被首领当成人质捉起来留在丹波筿山时,她仍然如此相信着。

相信姐姐总有一天会来拯救她──

只要活下去,她一定会来。

她会微笑着说:长松,在下来接你了。

在丹波实现那个梦想时,为什么没有坦率地抱住姐姐落泪哭泣呢。为什么会挥开姐姐伸出的手呢──一宗心里想着。

长松。

长松。

在下来接你了──

在一宗闭上的眼睛里,她仍然看到五右卫门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话,一边朝她微笑。

是这样啊。

姐姐是来将在架救出这个人世,姐姐的魂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一宗想着。

希望下次转世为人时,她们不要再成为被乱世作弄的下忍姐妹,而是降生于没有战争的世界。

一宗紧紧握住了五右卫门伸出的白晰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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